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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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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骑着马闯上人家大厅的女人,这世上还没有几个。

风四娘道:“她不想见我,可是我想见她,你最好……”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已看见了沈璧君。

沈璧君已走出了门,站在屋檐下,脸色是苍白,带着怒意,一双美丽的眼睛却已发红。

是不是哭红了的?

是为什么而哭?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我千辛万苦的来找你,你为什么不愿见我?”

沈璧君冷冷道:“谁叫你来的?你根本就不该来。”

风四娘又不禁冷笑道:“你若以为是他叫我来的,你就错了。”

他?他是谁?

沈璧君当然知道,一想到这个人,她心里就像被针在刺着,被刀割着,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撕得粉碎,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她已连站都站不住,整个人都已倒在栏杆上,却寒着脸道:“不管你是为什么来的,你现在最好赶快走。”

风四娘道:“为什么?”

沈璧君道:“因为我已跟你们没有关系,我……我已不是你认得的那个沈璧君……”

她的话说得虽凶,可是眼泪却已流下,流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就像是落在一朵已将凋零的花朵上的露珠。

看着她的悲伤和痛苦,风四娘就算想生气,也没法子生气了。

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像被针在刺着,像被刀在割着?

她当然了解沈璧君的意思。

以前她认得的那个沈璧君,是一个为了爱情而不惜抛弃一切的女人,现在的沈璧君,却已是连城璧的妻子。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她忽然冲过去,紧紧的握住了沈璧君的臂:“你一定要听我说,我说完了就走。”

沈璧君用力咬着嘴唇,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听,可是你说完了一定要走。”

风四娘道:“只要你听我说完了,就算你不让我走,我也非走不可。”

——该走的,迟早总是要走的。

这正是萧十一郎以前常说的一句话。

想起了这句话,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他们的相聚和离别……

沈璧君的眼泪已湿透了衣袖。

萧十一郎,现在你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来听听,这两个必将为你痛苦终生的女人在说些什么?

你知不知道她们的悲伤和痛苦?

他当然不能来,因为他现在又渐渐走进了一个更恶毒,更可怕的陷阱中。

也许他自己并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不愿回头,也不能回头。

梧桐的浓阴,掩住了日色。

长廊里阴凉而幽静,一只美丽的金丝雀,正在檐下“吱吱喳喳”的叫,仿佛也想对人倾诉它的寂寞和痛苦。

它的爱侣已飞走了,飞到了天涯,飞到了海角,它却只有呆在这笼子里,忍受着永无穷尽的寂寞。

这里的女主人,虽然也常常抚摸它美丽的羽毛,可是无论多么轻柔的抚摸,也比不上它爱侣的轻轻一啄。

金凤凰已掩着脸冲出了院子,也没有回头。

风四娘还没有开口。

这件事实在太复杂,太诡秘,她实在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沈璧君已在催促:“你为什么还不说?”

风四娘终于抬起头,道:“我知道你恨他,因为你认为他已变了,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变成了个无情无义的人。”

沈璧君垂着头,一双手紧握,指甲已刺入掌心,嘴唇也已被咬破。

她在折磨自己。

她希望能以肉体的折磨,来忘却心里的痛苦。

风四娘道:“可是你完全错怪他了,你若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就算有人用鞭子赶你,你也绝不会离开他一步的。”

沈璧君恨恨道:“就算有人用刀逼我留下,我也要走,因为每件事都是我亲眼看见的,并且看得清清楚楚。”

风四娘道:“你看见了什么?”

她也握紧了手,道:“你看见他为了冰冰伤人,你看见他已变成了一个骄傲自大的暴发户,你看见他已变成了无垢山住的主人?”

沈璧君道:“不错,这些事我都看见了,我已不愿再看。”

风四娘道:“只可惜你看见的只不过是这些事的表面而已,你绝不能只看表面,就去断定一个橘子已发臭,你……”

沈璧君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外面已腐烂的橘子,心里一定也坏了。”

风四娘道:“可是也有些橘子外面虽光滑,心里却烂得更厉害。”

沈璧君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风四娘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为冰冰而伤人?你知不知道无垢山庄怎么会变成他的?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沈璧君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风四娘道:“可是我知道。”

沈璧君道:“哦?”

风四娘道:“他那么样对冰冰,只因为冰冰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已有了不治的绝症,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去。”

沈璧君脸色变了变,显然也觉得很意外。

风四娘道:“他要杀那些人,只因为那些人都是逍遥侯的秘密党羽,都是些外表忠厚,内藏奸诈的伪君子。”她叹了口气,又道:“而且他也并没有真的找到宝藏,他的财富,都是一个人为了陷害他,才故意送给他的,无垢山庄也一样。”

沈璧君的脸又沉了下去,冷笑道:“我想不出世上居然有人会用这种法子去害人。”

风四娘道:“你当然想不通,因为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沈璧君道:“什么事?”

风四娘道:“逍遥侯有个秘密组织,他收买了很多人,正在进行一件阴谋,他死了之后,这个组织就由另外一个人接替了。”

沈璧君在听着。

风四娘道:“只有冰冰知道这组织的秘密,也只有她才认得出这组织中里的人,因为这些人都是些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沈璧君道:“萧十一郎要杀的就是这些人?”

风四娘点点头,道:“可是他不愿意打草惊蛇,所以他出手时,都说他是为了冰冰,其实冰冰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他们之间,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些儿女私情。”

沈璧君又用力咬住了嘴唇。

风四娘道:“接替逍遥侯的那个人,为了想要萧十一郎成为江湖中的众矢之的,就故意散布流言,说他找到了宝藏,其实他的财富,都是那个人用尽了千方百计,故意送到他手里的。”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你已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

风四娘道:“我虽然还不能十分确定,至少也有了六七分把握。”

沈璧君道:“他是谁?”

风四娘一字字道:“连城璧。”

沈璧君脸色变了。

风四娘道:“天下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恨萧十一郎,他这么样做,不但是为了要陷害萧十一郎,也为了要让你重回他的怀抱。”

沈璧君突然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话?”

风四娘点点头。

沈璧君冷冷道:“现在你已经说出来了,为什么还不走?”

风四娘道:“我说的这些事,你难道全都不信?”

沈璧君冷笑,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秘密?是不是萧十一郎告诉你的?”

风四娘道:“当然是。”

沈璧君道:“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你难道全都相信?”

风四娘道:“每个宇我都相信,因为他从来也没有骗过我。”

沈璧君冷冷道:“可是我却连一个字也不相信。”

风四娘道:“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他骗过你?而且常常骗你?”她盯着沈璧君,也不禁冷笑,道:“他什么事骗过你?只要你能说得出一件事来,我马上就走。”

沈璧君冷笑道:“他……”

她只说出了一个字。

她忽然发觉自己虽然总觉得萧十一郎欺骗了她,但却连一件事都说不出来。

自从萧十一郎和她相逢的那一天开始,就在全心全意的照顾她,保护她。

他对她说出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绝对真实的。

可是她却一直在怀疑他,因为他是江湖中最可怕,也最可恶的大盗萧十一郎。

就因为她的怀疑,他才会吃了那么多苦,几乎死在小公子的刀下。

她自己几乎一刀要了他的命。

但他却还是毫无怨言,还是在全心全意的对她,甚至不惜为了她去死。

前尘往事,就像是图画一样,忽然又一起出现在她眼前。

每一幅图画,都是用泪画出来的。

萧十一郎的血泪。

沈璧君不禁垂下头,泪又流下。

风四娘凝视着她,道:“你不相信他,也许只因为你不相信自己,因为你根本从来也没有下定决心,拿定过主意,因为你太软弱,太无能,就像是笼子里的丝雀,始终没有勇气冲破这笼子飞出去。”她换上笑容,又道:“就算有人替你打开了这笼子,你也不敢,因为你怕外面的风雨会打湿你这一身美丽的羽毛。”

她自己也知道这些话说得太重,可是现在她已不能不说。

“你总认为你自己为他牺牲了一切,抛弃了一切,你从来也没有替他想想,他为你的牺牲有多大。”

沈璧君伏倒在栏杆上,已泣不成声。

这些话她只有听着。

她不能反驳。

因为这些话每个字都是真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割裂着她的心。

看到她的悲哀,风四娘的心又软了,叹息着道:“何况,就算他会骗你,我也绝不会骗你的,你总该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她的泪也已流下,慢慢的接着道:“我若是个自私的女人,我就该想法子让你们分开,让你们彼此怀恨,可是现在……”

沈璧君忽然抬起头,流着泪道:“现在你为什么要这么样做?”

风四娘笑了笑,笑得实在很凄凉:“因为我知道他真正爱的是你,只有你,没有别人。”

沈璧君心又碎了,本已碎成千千万万片的一颗心,每一片又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看着风四娘凄凉的笑容,笑容上的眼泪,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卑小。

她忽然发现风四娘才真正是个伟大的女人。

“她为萧十一郎的牺牲,岂非远比我更大?”

沈璧君在心里问自己:“她为什么宁可自己忍受痛苦,却一心想来成全我们?”

“她为什么要说谎?”

沈璧君终于承认:“我也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可是我……”

风四娘道:“可是你不敢承认,因为你害怕,你不敢冲破这笼子,因为,你从小就已被人关在这笼子里,一个别人虽然看不见,你自己却一定可以感觉得到的笼子。”

沈璧君的确感觉得到。

风四娘道:“你不妨再想想,周至刚为什么会忽然出现的?”

“为什么?”

风四娘道:“因为连城璧要带你到这里来,要将你留在这里,他才好去杀人。”

“去杀谁?”

“萧十一郎!”

第二十回寻寻觅觅

风四娘冷冷道:“现在你又是连夫人了,所以萧十一郎已经可以死了,他死了之后,你们就可以回到你们的无垢山庄做一双人人羡慕的无垢侠侣,就算萧十一郎的尸骨已喂了野狗,也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她转过身,道:“但我却一定要去救他,所以我的话一说完,就非走不可。”

她真的在往外走。

沈璧君忽然冲上去,用力拉住了她:“我跟你一起走。”

风四娘眼睛里发出了光:“真的?”

“真的!”

“这次你真的下了决心?”

沈璧君咬着牙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我要再见他一面。”

风四娘道:“你知不知道连城璧他们到哪里去了?”

沈璧君抬起头,吃惊的看着她:“难道你不知道?”

风四娘的心又沉了下去。

日色偏西。

秋日苦短,距离日落时已不远了。

她还是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萧十一郎。

客厅里居然很热闹。

桌上摆满了酒菜,霍英和杜吟都在兴高采烈的喝着酒。

陪他们喝酒的,居然是金凤凰。

她的脸已红了,眼睛里已有了醉意,正在吃吃的笑着道:“来,再添二十杯,我们一个人干十杯。”

霍英正在为她倒酒,看见风四娘,立刻笑嘻嘻的站起来,红着脸道:“是她自己要找我拼酒的,我想不答应都不行。”

风四娘也忍不住要笑——这小子找来找去,总算找到个人跟他拼酒了。

她也知道金凤凰为什么会跟他拼酒。

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喝两杯的。

金凤凰的心情当然很不好。

无论谁被别人说成老太婆,又被人击败,心情都不会好的,何况她一向是个很骄傲的女人。

风四娘虽然想笑,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女人迟暮的悲哀,她比谁都了解得多,她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对金凤凰太残忍了些。

金凤凰正乜斜着醉眼,在看着她,道:“你们的悄悄话说完了没有?”

风四娘点点头。

金凤凰道:“你敢不敢过来跟我拼拼酒?”

风四娘摇摇头。

金凤凰又笑了,吃吃的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敢的,你武功虽然不错,可是你敢跟我拼酒,我非叫你喝得躺在地上不可。”

风四娘道:“你自己现在已经快躺下去了,我劝你还是少喝两杯的好。”

金凤凰瞪起了眼睛,道:“你说我醉了?好,我们一个人干十杯,看看倒下去的是谁?”

风四娘已不想理她。

你若看见一个人喝醉了,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理他。

金凤凰道:“好,你不理我也没关系,只可惜你永远也找不到他们了。”

她的话里好像还有话。

风四娘立刻问道:“你能找得到他们?”

金凤凰道:“周至刚是我的老公,我若找不到他,还有谁能找得到他?”

风四娘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金凤凰道:“我当然知道,只可惜我偏偏不告诉你。”她瞪着眼,忽然又笑道:“除非你过来跟我赔个礼,再陪我喝十杯酒。”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也笑了,道:“我看你是在吹牛。”

金凤凰瞪眼道:“我吹什么牛?”

风四娘道:“你老公要到什么地方去,绝不会告诉你的,我知道。”

金凤凰道:“你知道个屁。”

风四娘悠然道:“我的老婆若是个像你这么样的老太婆,我出去的时候也绝不会告诉她的,因为我要出去找花枝招展的大姑娘。”

金凤凰跳了起来,大声道:“谁说他是去找女人了,他明明是要到枫林渡口去,他……”

她下面在说什么,风四娘已连听都没有听。

只听到了“枫林渡口”四个字,风四娘已拉着沈璧君冲出去:“我们走。”

霍英、杜吟也跟着冲出了大厅:“我们到哪里去?”

“当然是枫林渡口。”

大厅里已静了下来,只剩下金凤凰一个人痴痴的站在那里发怔。

外面传来马嘶蹄声,蹄声远去。

她一双充满了醉意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清醒,嘴角忽然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

她知道他们就算在枫林渡口找十年,也找不到连城璧和萧十一郎的。

“风四娘,风四娘,你总算也上了我一个当……”

金凤凰忽然大笑,大笑着将桌上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酒是苦的。

她的眼睛又落在酒杯里。

因为她实在也不知道她的丈夫到哪里去了,以前他无论到哪里去,都一定会告诉他,可是现在……

一个女人到了迟暮时,非但已挽不回逝去的青春,也挽不回丈夫的心了。

“我不是老太婆……我不是……”

她流着泪,把所有的酒杯全都砸得粉碎,忽然伏在桌上,放声痛哭。

只可惜她的哭声风四娘已听不见。

笔直的大路,在这里分成两条。

“枫林渡口应该往哪条路走?”

“不知道。”

“我知道黄河上有个枫林渡口。”

“江南没有黄河,只有长江。”

“长江的枫林渡口,我就没听说过了。”

“你没听说过,一定有人听说过的。”

夕阳满天,前面的三岔路口上,有个小小的茶亭。

茶亭里通常也卖酒的,还有些简单的下酒菜,有时甚至还卖炒饭和汤面。

“我们不如就在前面停下来问问路,随便喝点酒,吃点东西。”

“对,吃饱了才有力气办事。”

年轻人对自己的肚子总不愿太亏待的,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忘了吃。

风四娘实在不愿意停下来,现在天已快黑了,她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到萧十一郎,否则她就很可能永远也找不到。

可是她不认得路,而且她也很渴。

风中传来酒香,还有卤牛肉和油煎饼的香气。

霍英笑道:“这味道嗅起来好像还不错,一定也不会难吃。”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恨恨的道:“我不该带你来的,你太好吃。”

她嘴里虽这么样说,心里却并没有这么样想。

她需要帮手。

霍英和杜吟的武功都不错,江湖中后起一代的少年,武功好像普遍都比上一代的人高些。

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也很乐意做她的跟班。

沈璧君不了解,她永远也不了解风四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了解风四娘的作风。

她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她们的命运也不同。

沈璧君垂着头,走进了酒亭。

她从来也没有像风四娘那样高视阔步的走过路,也从来没有像风四娘那么样的笑过。

事实上,她已有很久都没有真正的笑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已有多久?

她的心一直都很乱,现在更乱。

——现在就算能找到萧十一郎又如何?难道要她又抛下连城璧,不顾一切的跟着萧十一郎?

假如风四娘没有猜错,这一切阴谋的主使真是连城璧,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这一生中,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无法解决的烦恼和痛苦?

风四娘正在大声吩咐:“替我们切几斤牛肉,炒一大碗饭,再加外面的四匹马准备些上好的草料。”

现在他们当然已用不着两个人骑一匹马。

她已在白马山庄的马厩里选了四匹上好的蒙古骏马,还在账房里顺手提走了包银子。

在她看来,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点也没有犯罪的感觉。

可是沈璧君却不懂。

她永远不了解风四娘要跟一个人作对时,怎么还骑他的马,用他的银子?

她若怀恨一个人时,就算饿死,也绝不肯喝这个人一口水的。

风四娘好像总是能将最困难的事,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她却往往会将很简单的事,变得很复杂。

因为她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命运。

命运岂非本就是自己造成的?

牛肉端上来,烧得果然不错。

风四娘一口气吃了几块,才开始问这酒亭里卖酒的老人:“这附近是不是也有个枫林渡口?”

“有的,就在枫林镇外面。”

风四娘松了口气,胃口也开了,又夹了最大的一块牛肉:“枫林镇要从哪条路走?”

“靠右手的这条。”

“远不远?”

“不太远。”

风四娘拿起碗酒,一饮而尽,笑道:“既然不太远,我们就可以吃饱了再赶路,反正天黑的时候能赶到就行了。”

卖酒的老人点点头,道:“若是骑马去,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能赶到。”

风四娘吃了一惊,连嘴里的酒都几乎要呛出来,一把揪住这老人的衣襟:“你说什么?”

老人也吃了一惊:“我……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说我们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得了枫林镇。”

“最快也得明天晚上,这段路快马也得走一天一夜。”

“要走一天一夜的路,你还说不太远?”

老人赔着笑道:“一个人至少要活好几十年,只走一天路,又怎么能算多?”

风四娘怔住。

看看这老人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一两天的光阴,在他说来,实在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对风四娘说来,只要迟半个时辰,就很可能要抱憾终生。

虽然是同样一件事,可是人们的看法却未必会相同的。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念,都会在不同的角度去看这件事。

这就是人性。

对于人性,风四娘了解得显然并没有她自己想像中那么多。

她心里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又问:“从这里去有没有近路?”

“没有。”老人徐徐道:“就算有,我也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走过近路,所以我才能活得比人长些。”他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我今年已七十九。”

风四娘又怔住。

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世上毕竟有很多困难,就连她也没法子解决的。

霍英和杜吟却还是“不解愁滋味”的少年,两个人还在嘀嘀咕咕,有说有笑。

霍英正带着笑悄悄道:“看来这老头子跟八仙船的张果老倒是天生的一对儿。”

风四娘忽然跳起来,一把揪着他:“你说什么?”

霍英又吃了一惊,讷讷道:“我……我没有说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在说八仙船?”

“好像是的。”

“这条船在哪里?”

霍英笑了:“那不是条船,是个……是个妓院。”

风四娘松开手,坐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霍英却还在解释:“那妓院里有八位姑娘,外号叫八仙,最滑稽的一个就是张果老,她明明已是个老太婆了,却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妓院里混,一喝醉了,就会说些半疯半癫,别人听不懂的话。”

杜吟也不禁笑道:“奇怪的是,偏偏还有很多人特地跑去看她,她的客人反而比别人多。”

风四娘板着脸,冷冷道:“你们也是去看她的?也是她的客人?”

杜吟红着脸,道:“是小霍拖我去的。”

霍英道:“我也是为了好奇,想去看看这个老妖怪,只可惜我们去得不巧,虽然见到她一面,但没有听到她那些妙论。”

风四娘道:“为什么?”

霍英笑道:“因为她的客人太多。”

看来这老妖怪一定也很懂得利用男人的心理。

霍英又道:“我们本来还想多等一天的,可惜那地方今天已被人包下了。”

风四娘随口问道:“被谁包下了?”

霍英道:“被一个姓鱼的客人,听说是个豪客。”

风四娘又跳了起来,眼睛里也发出了光:“这地方在哪里?”

霍英道:“就在春江城。”

杜吟道:“也就是我们遇见周至刚的地方。”

风四娘已拉起沈璧君冲出去:“我们走。”

霍英、杜吟也跟着冲出酒亭:“到哪里去?”

“当然是春江城的八仙船。”

夜。

灯火璀璨,夜已深了。

“八仙船在哪条街上?”

“在桃花巷里。”

桃花巷并不窄,墙却很高,高墙后不时有笙歌管弦声传出来。

风四娘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八仙船。

大门的灯笼还亮着,灯笼上六个大字也在发光:

“八仙船。”

“胭脂海。”

两扇黑漆大门却是紧紧关着的,“鲨王”要吃人的时候,当然不准别人闯进来。

他是不是已将萧十一郎吃了下去?

风四娘一跃下马,道:“我们闯进去。”

沈璧君迟疑道:“就这样闯进去?若是找错了地方怎么办?”

风四娘道:“找错了就算他们倒霉。”

沈璧君又不懂了:“算他们倒霉?”

风四娘道:“我若找不到人,就拆了他们的房子。”

沈璧君道:“可是他们并没有错,他们并没有要你们到这里来。”

风四娘根本不理她,已冲过去,用力踢门。

门很结实,她踢不开,霍英和杜吟就帮着踢。

沈璧君只有苦笑。

这种事你就算杀了她,她也做不出的,可是风四娘踢开门后,她也会跟着进去。

她做事也有她的原则,只不过这种原则是对?是错?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门已撞开。

风四娘拉着沈璧君闯进去,一路上居然都没有人出来问,也没有人阻拦。

人呢?难道都醉了?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很有风情的歌声。

一个满头珠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手里拿着个酒杯,嘴里哼着小调,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果然似已醉了。

她穿着拖地的长裙,虽然醉,风姿却还是很美——在灯光下远远的看来仿佛很美。

可是一走得近了些,风四娘立刻就发现她已是个老太婆,脸上虽然抹着很厚的脂粉,却还是掩不住满脸的皱纹。

“张果老。”霍英第一个冲过去:“你们的客人呢?”

张果老抬起头,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几眼,格格的笑了起来:“我认得你,你昨天来过。”她忽然又叹了口气:“可惜你今天却来迟了。”

“难道人都已走了?”

“还没有走。”张果老摇着头,又格格的笑了起来:“他们不会走的,你就算用棍子赶他们,他们也不会走的。”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

风四娘已冲了进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人果然还没有走,而且永远也不会走了。

客厅里灯火辉煌,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成坛的美酒。

每个人都穿着鲜艳华丽的衣服,显得很威风,很神气。

只可惜他们都已是死人。

“鲨王”鱼吃人、金菩萨、“金弓银丸刺虎刀,追云捉月水上飘”厉青锋、人上人、轩辕三成、轩辕三缺。

他们在活着的时候,都是显赫一时的英雄好汉,富甲一方的武林大豪。

只可惜他们现在都已是死人,每个人头上都被砍了一刀。

一刀就已致命。

是谁有这么锋利的刀?

是谁有这么快的出手?

萧十一郎!

除了萧十一郎外还有什么人?

风四娘全身都已冰冷,沈璧君的心更冷。

死的并不止他们六个人,除了外面的张果老外,这里已连一个活人都没有,连女人也都已同样死在刀下。

致命的一刀。

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的心为什么如此狠?

死人已不再流血。

沈璧君已忍不住要流泪,她不仅为这些死人悲哀,也在为自己悲哀。

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竟是个冷血的刽子手。

风四娘却轻轻吐出口气。

这景象虽然悲惨可怕,但是萧十一郎总算并没有死在这里。

只要他还活着,别的事都可以等到以后再说。

沈璧君忽然转过头,用一双带泪的眼睛瞪着她:“你还说我错恨了他?”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他绝不是你想像中那样无情的人。”

沈璧君咬着嘴唇,冷冷道:“他的确不是,他根本不能算是人。”

风四娘道:“难道你已认定了这些人是死在他手里的?”

沈璧君道:“难道不是?”

风四娘道:“绝不是,他从来也没有杀死过一个无辜的人。”

沈璧君道:“那么这些人是谁杀的?”

风四娘道:“我可以问得出来,我一定要问出来,幸好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人。”

院子里凄凉而寒冷,连灯光都似已变得阴森森的,宛如鬼火。

张果老虽然还活着,可是在灯下看来,脸色也像是死人一样。

她已坐下来,坐在廊前的石阶上,不停的笑,不停的唱。

她唱的本是很有风情的小调,在此时此刻听来,却显得说不出的悲惨诧异。

风四娘走过去,也坐下来;坐在她身旁,轻轻的问:“你刚才一直都在这里?”

张果老点点头。

风四娘道:“刚才这里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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