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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香-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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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香,看的是香味和香韵
毕竟手里握着姚记大师傅的祖传秘方,在这一点上,她很自信。
可刘师傅总认为这是个欠缺,她思前想后,最后认定穆晚秋的香质地好,一定与她手上的力气足,和面的时间长有关,听阿春说,穆晚秋每次制香光和面至少就要一个多时辰,所以她才刻意地限制时间。
能让穆晚秋少一份优势就是一分,哪怕一点点也好。
“…午时一刻就结束? ”姚武也看向漏壶,“不过一个时辰,能制完吗?”他抬头看看天,就算这日头再足,也晒不干啊!“…时辰是不是太短了? ”他关切地看着穆晚秋。
刘师傅敢约这么短的时间,一定是极有把握,可是,这个小姑娘行吗?
在他心里,穆晚秋已经是他的人了,他自然要替她着想。
“这还要借林嫂的烘香室…”怕穆晚秋借机讨价,刘师傅抢着说。
“这…”林嫂一犹豫,眼睛看向姚谨,瞧见她微不可闻地点点头,脸上立即堆满了笑,“没事儿,没事儿…刘师傅还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回头冲阿春喊,“快去把哄香室点了…”
她早看出来了,今天与其说是刘师傅和穆晚秋斗香,不如说是姚谨和穆晚秋斗,她也不知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傻傻乎乎的阿秋什么时候竟惹上了姚家大小姐这颗煞星。
可她却知道,姚家大小姐绝不是她能得罪的人
“不用那么麻烦…”阿春正要转身,穆晚秋的声音传来。
嗖,嗖,嗖,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不用那么麻烦?
难道这小姑娘有更好的法子能在一个时辰内出一百支香?
刘师傅的心腾地跳到了嗓子眼,她紧紧地盯着穆晚秋,这小姑娘仅半年内就由一个香界白丁摇身夺走了她大师傅的位置,已让她打心里生出了一层深深的怯意。
她觉得她有些看不透穆晚秋,似乎在这个看似愚笨的小姑娘面前,一切皆有可能。嘴唇蠕动,刘师傅想说些什么来安稳一下骚动不已的心,却听穆晚秋道,“我放弃制香…”
她弃权了
那就意味着刘师傅不战而胜
一阵狂喜,姚谨腾地站起身来,“你真的…”
为了一较高低,也为了不埋没人才,斗香的规矩,如果一方拒绝出手,另一方可以就地起价,加大赌注,直到重新激起对方的堵兴或逼对方从此在香界消失。
此时,穆晚秋先怯场了,正是趁机加注,一举将她逐出朔阳的最佳时机
直直地看着穆婉秋,姚谨眼底闪着一抹太阳般耀眼的光芒。
直看得穆婉秋心里阵阵恶寒,“…她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小姐…”金钗在身后悄悄拽了拽她。
姚谨才反应过来,今天她只是个看客,真正的主角是刘师傅。
“…白师傅技艺高超,就这么认输,岂不太可惜了?”表情僵硬地笑了笑,姚谨讪讪地坐下,用余光扫了眼周妈。
周妈一闪身来到刘师傅身后,悄悄地拽了她一把,“…大小姐让你加注。”
刘师傅无意识地点点头,她脸色涨得通红,心扑扑乱跳,早知道如此,她当初就不该鬼使神差地改了赌约,没的得罪了姚家大小姐。
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打定主意,她猛抬头看向穆婉秋,“你…”一张嘴正对上穆婉秋那双似笑非笑空灵的眼,刘师傅一激灵,舌头下意识地打了个旋,石光电闪间,她一直愚笨的灵智忽然开了窍。
是了,是了,林嫂刚刚对姚谨许诺立即就辞了她,这就是说,她们这场赌斗的结果无论输赢,穆婉秋都得离开林记,如此一来,她参加这场赌斗已经没有意义。
赢了不甘心,输了伤尊严,姿态高雅地放弃的确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总是有手艺的人,被林记辞了,还可以去王记、李记、赵记…总之,朔阳大大小小的香坊数不胜数,她只要心不高,到哪都可以讨生活。
可是,如果自己听了姚谨的话,误以为她不战而退是怯懦,誓要将她逐出朔阳,把她逼入了死地,她还会这样淡然地宣布放弃吗?
不会
她绝对不会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人。
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刘师傅自信,放在自己身上,被逼的没了活路,也会奋起一搏,想起才领的教训,刘师傅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改了口,“…你可考虑好了,你这是心甘情愿地认输,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穆婉秋坦然地点点头,暗道,“她倒是聪明了一回。”
“好”刘师傅狠狠地点点头,转向众人,“大家也听…”
“且慢…”机会不可错过,刘师傅正要宣布斗香结束,刚一开口就被周妈打断了,“斗香斗的就是一个过程,白师傅半年功夫就由一个白丁摇身变成大师傅,大家都想见识见识你高超的手艺呢,就这么弃了,实在可惜…”转向众人,“…大家说是不是?”
“是…”
“没什么可怕得,白师傅,斗一次…”
“…白师傅,斗一次”
…
看得就是热闹,众人正为一场轰轰烈烈的赌斗就这么草草收场而遗憾,此时听了周**话,不知她用心险恶,竟一起跟着哄起来。
誓要穆婉秋出手。
姚谨嘴角就翘了翘,恍如瑰丽妖冶的曼陀罗绽放。
见她高兴,周妈脸也涨红了起来,她啪啪啪朝众人拍了几掌,待四处静下来,才转向穆婉秋,“白师傅,您看…”
穆婉秋摇摇头,“…我意已决”
好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白师傅这是嫌赌注太轻,不够刺激啊。”周妈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转向刘师傅,“…刘师傅不如再加些彩头。”带着一股威胁的意味,她朝刘师傅狠狠地瞪了瞪眼。
刘师傅一哆嗦,“这…”她看看面色淡然的穆婉秋,又看看目光阴寒的姚谨,最后咬了咬牙,“好,既然白师傅觉得不够刺激,那我就再加些彩头…” 略一思量,“我若输了,从此见了你绕着走,永远再不踏足林记,此外,我将林嫂当初辞退我的两个月工钱如数给你当彩头…”
“好”众人哗地鼓起掌来。
姚谨脸色刷地黑了下来,不是金钗银钗双双按着,她险些跳起来,“…这个刘师傅,真是该死。”看向刘师傅的目光冰一样的阴寒。
刘师傅脸色发白,额头冒出了汗水,她尽力不去看姚谨的脸,“如果你输了,立即离开林记并不得索要辞退银子” 看着穆婉秋,“…如何?”
穆婉秋心里冷冷一笑。
两个月的辞退银子,不过区区七两,还不值得她冒险出手;黄香一定赢不了,如果祭出魏氏的青香,被姚谨知道她手里还有这样的旷世奇方,以她的阴狠贪婪,怕是自己再没活路了。
“我说过了,我意已决…”穆婉秋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场赌斗到此为止,我这就去收拾东西离开林记…” 语气淡淡的,内容也简简单单。
就像是在告诉众人,她要回家吃饭了。
第八十二章驱逐
话音一落,院子里一片沉寂。
刘师傅一向爱炫耀,她在林记每月五两银子的工钱早已不是秘密,拿出两个月的工钱做彩头,那就是十两银子,寻常她们这些手艺人没事了常在一起斗香,也不过几百文的彩头罢了,十两银子啊,够这个贫贱的小姑娘过上三五年了。
这样天大的诱惑任谁都不会拒绝
穆婉秋直走出了几步远,身后才响起一阵唏嘘声。
她竟拒绝了。
而且,不等姚谨、姚武、钱箔这几个重量级的大人物表态,连和刘师傅、林嫂等人商量都没有,她就这么单方面宣布了这场斗香的结果。
恍然间,她才是那个主宰。
目光不住地在姚谨和刘师傅身上游移,人们还都不相信:
这场轰轰烈烈的斗香就这么结束了?
刘师傅就这么赢了?
望着那步履从容,腰背挺直的纤细身影,再看看脸色发白额头溢满汗水嵬嵬缩缩的刘师傅,众人摇摇头,再摇摇头,相互询问,“…白师傅真的输了吗?”
一个在一瞬间就输掉活计,输掉两个月工钱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淡定?
淡定的有些张扬
连呼了几口气,姚谨都无法呼出那淤在心底的一口恶气,她猛地站起来,“…你站住”尖刺的声音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恶狼。
“小姐…”金钗也急红了脸,一把死死地拽着姚谨。
在众人眼里,姚谨总是个看客,无论如何,她都不该站出来。
“…闪开”姚谨用力一甩,一个趔趄,金钗蹬蹬蹬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她错愕地张大了眼。
她家小姐骄纵是骄纵,可那是在人后,在人前,她一直都是优雅贤淑的啊,今日怎会这么疯狂?
疯狂的像个泼妇。
“…姚姑娘还有事?”转过身,穆婉秋朝姚谨轻轻一福。
“你…”手指着她,姚谨嘴唇发颤,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以为你有点手艺就可以这么张狂”
“…阿秋不敢?”穆婉秋不亢不卑地说道,“阿秋已甘愿认输,如姚姑娘所愿,马上离开林记。”坦然地点出了姚谨背后主谋的身份。
自己都认输了,姚谨还不依不饶,是有些过分了。
相信这么当众把事情挑明,她总该有些顾忌吧?
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姚家大小姐,为难自己这么一个贫贱的孤女,传出去,实在有损颜面。
可惜,穆婉秋不知道黎君曾来找过她,并激起了这位大小姐誓要她死的妒意,她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此时的姚谨,被她那份浑然天成的气度所嫉,已失去了理智,“别以为你这样离开林记,就可以去别的香坊”她恶狠狠地说道。
“你…”穆婉秋蓦然抬起眼。
终于在穆婉秋眼底看到一丝错愕,姚谨才觉得舒服了些,她阴阴地冷笑道,“…得罪了我,我看朔阳哪家作坊敢收留你”阴利的声音仿佛午夜凶铃。
轰…
刚沉寂下来的院子又开锅般沸腾起来。
原来刘师傅今日之举全是受姚家大小姐指使
难怪会这么巧,不过是身份卑微的两个师傅之间的比斗,竟引来了姚谨、钱箔这些大人物的围观,难怪刘师傅一来就要把穆婉秋赶出朔阳,恍然间,众人也明白过来,是穆婉秋得罪了这个大人物。
原来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拉来做了恃强凌弱的帮凶
一时间,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充斥在众人胸口:“这太欺负人了”
“…姚记有什么了不起”
“…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斗狠,算什么能耐?”
“…有能耐去大业找黎家人、找谷大师斗啊”
“…”
人群中不平之声此起彼伏,但更多的人却是在观望,毕竟,这里没人能惹得起姚家,惹得起知府大人。
“…小姐”受人吹捧惯了,哪受过这种讥讽,金钗银钗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用力拽着姚谨,“她不过一个小师傅,你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先回吧…”
听到背后的嘈杂声,姚谨清醒了许多,却还有些迷糊,这些都是她在心里说的话啊,怎么就这么明晃晃地当众冒出来了?
涨红着脸站在那里,她有些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姚武和钱箔。
姚武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他本就浑人一个,没姚谨那么注重闺誉,才不在乎几个贱民叽叽喳喳。
可是,在他心中,穆婉秋已是他的女人了,自己的女人和亲妹妹在这不死不休的斗狠,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这一碗水如何才能端平?
见姚谨看过来,他硬着头皮转过身,黑着脸凶巴巴地怒视着众人。
一瞬间,四周鸦雀无声,有人已经悄悄地朝院门口退去,看着屏息静气的众人,姚武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扭身来到穆婉秋跟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用低到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我妹妹任性惯了,白姑娘别介意。”
朝他轻轻一福,穆婉秋没言语。
这一福身是前世在春香楼妈**皮鞭下,练了千遍万遍的,那份娴熟已经刻到了骨子里,是举手间不经意地带出来的,可看在姚武眼里,这妩媚优雅到了极致的动作,分明是向他媚好。
试问谁濒临绝境,不会想尽快地找个大靠山来依托?
喉结蠕动,他猛咽了口吐沫,刚平复下来的脸色腾地又涨红起来,“…你别怕,她说的不过是气话,我回去哄哄就好了”声音糜哑,“阿秋…叫声哥哥来听听…”语气近乎于呢喃,望向穆婉秋前胸的双眸中透着股赤luo裸的欲望,“你别听我妹妹发狠,明儿哥儿就给你安排到姚记做大师傅,每月给你十两银子的工钱…”
身子一颤,穆婉秋瞬间起了一身鸡皮。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转身离去的冲动,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和,“阿秋身份后卑微,不配高攀三爷这样的哥哥…”透出了一口气,“阿秋生性愚钝,更不配做姚记的大师傅…”朝瞠目结舌的姚武福了福身,“三爷无事,阿秋告辞了…”
伸了伸手,眼前一片虚无,直到穆婉秋的身影隐没在夹道里,姚武还怔怔的。
她怎么就这么走了?
“…三哥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姚谨和钱箔双双站在他背后。
回过神,姚武猛一握拳,“…真是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他狠狠咬了咬眼,猛一转身,朝已渐渐散去的众人喊道,“你们大家都听着,今日这个小丫头如此傲慢无礼地对待我妹妹,你们谁敢收留他,就是和我姚家过不去”
“三哥…”抱怨地叫了一声,姚谨眼底却闪着亮晶晶的光。
“姚贤弟这是何苦…”钱箔满眼错愕,“她不过…”话没说完,对上姚谨瞪过来的眼,声音戛然而止,他嘿嘿了两声,期期艾哎地转过身,“你们大家听好了,这小杂工欺师盗名,怂人不孝,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林记撵了她,你们哪家敢收留她,就是和我钱大爷过不去”
姚谨嘴角翘了翘,心里暗暗冷笑,“…别以为刘师傅不敢和你赌,你就赢了,现在没有作坊敢收你,我看你如何在朔阳呆下去”
看着人群渐渐地散去,姚武回身望着那空荡荡的夹道,恍惚中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个卑贱的小姑娘,凭什么就拒绝了他?
“…走吧”钱箔拽着他,眼睛讨好地看着姚谨,“姚贤弟放心,不出三天,这小丫头就得乖乖地滚出朔阳。”
“乖乖地来投怀送报…”在心里狠狠地纠正道,钱箔用余光偷睨着姚谨的神色。
被拽着走了几步,姚武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空荡荡的夹道开口大骂,“…给脸不要脸,不出三天,让你跪着来求爷操”
…
“…阿秋姐”远远地瞧见穆婉秋拎着个小包袱从林记出来,锁子从胡同里闪出来,“…我娘让你先去我家住着。”伸了手接穆婉秋的包袱。
“不沉,我自己拿就行。”穆婉秋揉了揉锁子的头发。
没向往常一样围前围后地在穆婉秋身边蹦,锁子扯着穆婉秋的袖子乖乖地跟着她身边。
感觉特别安静,穆婉秋一低头,锁子正悄悄地拿眼睛偷看她,扑哧一笑,“…你干什么?”
“…阿秋姐不难过?”锁子眨着黑糊糊的眼睛。
“…难过什么?”穆婉秋捏扭他的鼻子,“…你也懂得什么叫难过?”
锁子没躲,乖乖地让她捏,“…娘说你被林记辞了,一定会很难过,让我不要烦你。”
心头一暖,穆婉秋感觉鼻子酸酸的,她用力眨眨眼,“…姐有手艺,到哪都饿不死,难过什么?”
锁子黑糊糊的小眼睛闪闪地亮起来,“…真的”一跳一跳地围着穆婉秋蹦起来,“…噢…噢…阿秋姐不难过,阿秋姐不难过”
微笑着摇摇头,瞧见路人纷纷回头,穆婉秋一把拽住他,“…告诉姐姐,你怎么那么快就把我屋里的罐子运走了?”想起刚刚林嫂紧随着她就进了屋,穆婉秋现在还有些心跳,她好怕林嫂发现并扣了那些东西。
“…我找了狗子帮忙”锁子大声说,“…阿秋姐的罐子真漂亮…真多…”羡慕的直流口水。
“…锁子喜欢吗?”穆婉秋逗他。
第八十三章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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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死了。”锁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就是有些罐里的味太难闻…”紧着鼻子,“臭死了”
穆婉秋扑哧一笑。
有些香料原始形态就是臭的,许多人认识不到这一点,对香料的认知缺乏更多的想象力,一生也没什么大成就。
“…那罐子里到底是什么?”沉默了不一会儿,锁子又忍不住问,“我娘怕我弄坏了,不让乱碰,都给藏到耳房里了。”
“是香料…”
“…香料”锁子睁大了眼。
香料怎么会那么臭
“…你闻过了,大部分瓶子里都是香的,是吧?”穆婉秋拍拍他的脸蛋,耐心地解释道,“…有些香料一开始是臭的,要经过特殊处理才会变香。”
锁子有些听不懂,他眨着黑糊糊的眼睛嘻嘻地笑,“阿秋姐真神,不用问就知道我干了什么…”
“…锁子想不想要那些罐子?”
“想想…”锁子跳起来,“…阿秋姐能给我?”脸又抽抽起来,“我娘说你也不容易,以后不许我乱要你的东西。”
“…婶儿这是担心我没有生计了啊”穆婉秋暗暗叹息一声,“那些我都记住了,要着也没用。”拽着锁子的手,“锁子想要,就好好识字,等你认识了罐子上的字,我就送给你…”
“…真的”锁子猛地站住,急不可耐地摇着穆婉秋的手, “我认识,我认识…”认真地想着, “有一瓶是白…附…子、还有一瓶是山…苍…籽…” 仰头看着她,“…对不对?”
“…还有呢?”穆婉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还有…”又仔细想了想,锁子摇摇头,“还有几罐不认识,其他的我都没细瞧…”他嘿嘿地笑。
“好”穆婉秋点点头,“就把那两个罐子送给你…”又道,“以后你记住了一罐,我就送你一罐。”
“…那我可得好好学。”锁子格外认真地点点头,“早点把那些字都认出来,记住了。”
“嗯,还要把里面的香料都记住了才行…”穆婉秋鼓励道,“如果你都记住了,我就都送你。”
“…阿秋又要送他什么东西” 正说着起劲,锁子娘的声音传来,穆婉秋一抬头,不觉间,她们已到了锁子家,锁子娘正守在门口等他们,上前接过包袱,“…阿秋快进门”皱眉看着锁子,“…不是告诉你不许乱花姐姐的银子吗?”
“我没有…”锁子大声争辩,“…是阿秋姐要把那些罐子送给我。”
“…罐子?什么罐子?”锁子娘一怔,随即想起锁子下午搬回了一大堆瓶瓶罐罐,“那个也不行”想起姚武钱箔发下的狠话,又使劲摇摇头,“那些罐子留着,都能换银子使…”
换银子?
这个她还从没想过,穆婉秋下意识地停在了那儿,随即使劲摇摇头,别看那些罐子不值几个大钱,可就是大业的顶级调香大师谷琴怕是也未必能收集到她这么齐全的香料样本。
在她心中,那些都是无价之宝
“阿秋,你别净惯他”见穆婉秋站住,锁子娘一把拽了她往屋里走,“…我去看了下,别看那些罐子你捡来时没花银子,可攒多了就是银子…哪天让你叔赶集时稍带着给卖了,总也值个三五两银子…”她以为那些都是穆婉秋捡的。
“婶儿…”穆婉秋低叫了一声,“我不差的”
“…怎么不差”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锁子娘猛地站住,“我听说那个煞星…” 瞧见锁子张着耳朵听,声音戛然而止。
“婶儿不用担心,我真的不差,你看…”从兜里掏出四两多碎银,“这个月的工钱林嫂是按满月给的…”又道,“李记还欠我一两多切料银子…”扳着指头给锁子娘算,“加先前剩的,足有五六两呢…”穆婉秋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轻快些。
姚谨誓要将她逐出朔阳,这次,她怕是真要走了。
此去一路茫茫,她也不知哪儿才是终点,这点银子肯定不够,可是,即便卖了那些样本,也不过就多个三五两银子罢了,于她眼前的困境,也是无补。
留下来,至少还可以教锁子识香、辨香,更主要的,这不是一件华丽的衣服,她说当就当了,这是她这一年多来,受尽人们的白眼,风里来雨里去地收集的。
一罐一罐,都是心血
不到走投无路,她实在不舍得啊。
“可是…”
可是,银子再多也架不住她以后没了活计坐吃山空啊
话在舌尖上打转,锁子娘说不出口,低头瞧见锁子正仰着小脸,巴巴地瞅着她,使劲一扒拉,“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在这儿听…”
闪身跑到穆婉秋身后,锁子使劲抓着她衣服,“阿秋姐…”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看他娘,惦记着耳房里的那堆陶瓷罐的使有权到底归不归他。
“婶儿…”穆婉秋一把将锁子搂在身前,“你就别管了,左右都不是钱来的。”
“阿秋…”
“婶儿…”穆婉秋打断她,“那都是我…”声音有些苦涩,“我真的舍不得卖…”抬头看着锁子娘,“锁子稀罕,就给他玩吧,也让他顺便帮我保管着,以后…”声音微顿,穆婉秋心里一阵酸楚,她还有以后吗?“以后再还给我…”低了头揉着锁子的小脑袋,穆婉秋用力逼回眼底涌上的一股酸涩。
“娘…”锁子脆生生地叫道,“我一定好好给阿秋姐保管着…”
明明看着穆婉秋在微微地笑,可锁子娘就是感觉到一股绵绵不断的凄凉缠绕在这儿不大的小屋里,饱经风霜的心也止不住颤了颤,她暗暗叹息一声,“…她这是想给锁子留下点念想啊”感觉鼻子发酸,她使劲瞪了瞪不知忧愁的锁子,“记住了,可不许给阿秋姐弄坏了”
“娘放心,我绝不会弄坏的”仰头看着穆婉秋,“谢谢阿秋姐…”挣脱她跑了出去,“我去玩了…”
“…回来”穆婉秋一把拽住他,锁子回过头,“…阿秋姐。”
“我的那些罐子,你只许在家里玩,不许拿出去炫耀,更不许让人知道”板着脸,“听道没?如果你不守信用,我就按你母亲说道,拿出去给卖了…”
“…阿秋姐怎么猜到我要拿去给狗子瞧?”锁子抓着耳朵嘿嘿地笑,“我就在心里想了一下…”狗子下午帮他搬这些东西时,羡慕得直流口水,一个劲问能不能借他玩,他这么急着出去,就是要拿了去向狗子炫耀。
狗子可是一有好东西就拿来馋他的。
“…我会算啊”穆婉秋作势要向外走,“好,我这就让你爹拉集上卖了去”
“别…别…阿秋姐”锁子急红了脸,小手死死地抓着她,“我不,我不,我就在家里玩…”
“…那你发誓” 穆婉秋依旧板着脸。
锁子还小,不知道珍惜,等他长大后进了调香这一行,明白那些东西的宝贵时,再想起珍惜,怕是就晚了。
就像自己前一世。
那一世,她直到死,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我发誓我就在家里玩,绝不拿出去让人看,不给弄坏了…”锁子也板起脸,极其认真地举起小手,“如果违背誓言就被老马家的小黑狗给吃了”
扑哧,穆婉秋险些笑出来,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秋姐?”锁子怯怯地拽了拽她。
“你去吧…”没抬头,穆婉秋摆摆手。
“哎…”锁子欢喜地跳起来,声音里带着一股纯粹的快乐,穆婉秋叹息地摇摇头。
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真好
可惜,她永远也找不回来那个不知愁滋味的无忧少年了,尽管,她只比锁子大四岁。
“阿秋…”拽穆婉秋上炕,锁子娘亲自给她倒了杯水,想问问她今后的打算,可这个话题太沉太重,叫了声阿秋,锁子娘不知怎么开口才不会让她难过。
“婶儿…”穆婉秋应了一声,接过水杯,一口一口地喝。
她知道锁子娘想问什么。
只是,从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被逼离朔阳,此时,她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一直以来,她不问红尘世事,只一心一意地学习调香,一心一意地打算着将来和林记的契约满了,就在朔阳开个小香坊,一心一意地做着美梦,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的作坊能做好做大,让三妮儿、锁子、柱子这些好人能随她过上无忧的日子。
谁知,梦还没有开始,便如晴空炸雷,她的世界顷刻间天翻地覆,来不急思考,来不及选择,她便已没了立足之地。
直到此刻,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恍如前一世,她一个人守在沉香阁,在无尽的等待中,她每天数着自己的手指过日子,寂寞的发了狂,她也不曾后悔爱上他,一直梦想着有一天人们会忘记她青楼花魁的身份,梦想着他会记起她的好,回过头来和她厮守终老…
直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原来,她在他心里是那样的轻贱
同样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穆婉秋心口丝丝挠挠地疼起来,她一口一口地喝着杯里的水,眼前一片迷茫…
第八十四章维艰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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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沉闷的让锁子娘想大喊几声,她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个杀千刀的,欺负一个弱女算什么能耐?”终于透出一口气,“有能耐他去…”
“婶儿…”穆婉秋抬头叫住她。
无论如何,锁子一家还要在朔阳讨生活,姚家钱家可不是她们能得罪的。
“阿秋…”见她终于开了口,锁子娘叹息一声,“你千万别想不开,无论如何,这日子总是还要过的。”
“我知道…”声音低迷,在拿她当亲女儿的锁子娘跟前,穆婉秋再也坚强不起来。
“要不…”叹息了一声,锁子娘商量道,“你就住我这儿吧,就当我多养了个闺女,只是…”她又叹一声,“你别嫌婶儿这的日子过的太清苦,委屈了你…”穆婉秋之前可是每月三两半的工钱,她在林记每天都吃白面。
“婶儿,我不是怕苦…”一句话,穆婉秋压抑许久的眼泪再控制不住,如绝堤的洪水夺眶而出,她使劲摇着头,“是他们不会放过你和大叔的…”
“…怕什么?”锁子娘来了犟劲,“你叔不过是个赶大车的,就算他爹是香行会副会长,也管不了赶车这一行”又道,“这不就是把人往死里逼吗,我就不信这世上再没天理了。”
这个时候,竟还有人肯向她伸出援手,肯收留她
穆婉秋心里一暖,一下子扑到锁子娘怀里,“婶儿…”又要浪迹天涯了,就让她放纵这一回吧,如果可以,她不要自己像只长满刺儿的刺猬,时时挺直了腰背和人家斗狠。
她也想像锁子那样,能常常趴在娘亲的怀里撒撒娇。
听到怀里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锁子娘身子一僵,在她眼里,这个小女孩虽然纤弱,却一向坚韧,脸上总是淡淡的笑,仿佛这世上任何苦难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的穆婉秋,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轻轻拍着她,“阿秋,要委屈就使劲哭吧,在婶这儿你什么都不用顾忌…”说着话,眼泪也跟着刷刷地落了下来。
多好个孩子,怎么竟会这么苦命?
“婶儿…”哭了一会儿,穆婉秋抬起头,“我今晚在这儿住一宿,明儿一早就动身…”
“…那可不行”锁子娘一愣,一把抓住她,“你一个小姑娘家无依无靠的,能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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