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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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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返身锁上门户,正是谢苏,

朱雀又惊又喜,一时间也未多想谢苏为何又搬来了梅镇。他见谢苏一袭家常青衣,不似远走模样,玩笑之心忽起,纵身轻轻跃入墙内,心道我便在你家里等你,定让你吃上一惊。

谢苏在梅镇的住处与他上次居住所在并无甚么区别,一般的清简,布置也相似,一床一几,两把竹椅,墙边一个不大的书架,另有一架茶炉放在窗下。

他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院中有口水井,朱雀从里面打了清凉井水,烧水,找出茶叶放进茶壶,回忆着谢苏当初的样子烹起茶来。

茶叶是上好的君山白毫,一开封,淡淡清香萦绕了整个房间。

火烧得旺,不久,水也开了。

朱雀学着谢苏的做法,找来一块细布垫手,把开水注入壶中。

然后他发现自己没有杯子,环顾一下室内,书架上有只素瓷杯,是谢苏自用的,他便拿了过来,把茶水倒入杯中,吹散上面氤氲热气,喝了一口。

茶水入口,并未出现应有的清香味道,不过朱雀一点也没喝出来。

朱雀其实不懂茶,方才那套烹茶手法似是而非,大处仿佛,小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用煮沸的水沏茶,白毫的香味几乎损失殆尽。

好在朱雀并不在意。

他坐在窗下,半个月亮斜斜地照进来,他手里拿着那只素瓷杯,坐在谢苏惯常坐的位置上,慢慢地,一口一口啜饮着其实并不算好喝的茶水。

春色淡淡,雨水和青草的味道从窗外飘进来。朱雀并不喜欢等人,可是他此刻觉得自己的心绪从来没有这么安宁过。

说不上过了多少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门“吱”的一声响了,却是一身青衣的谢苏,买了些生活必需品回到家中。

朱雀看见他回来,笑起来,手里的素瓷杯也未放下,“阿苏!”

谢苏见到他在这里,本就吃惊,又听他如此称呼,下意识便反问道:“你叫我甚么?”

朱雀笑道:“你我既是好友,自然以名字相称啊。”

好友?

这个词对于谢苏而言,未免太过陌生。过去二十四年中,他身边并没有甚么可以称作朋友的人,他对义父,他的师弟们对他,虽有尊敬之意,却少亲近之心。

他现在看见的是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贸贸然闯进他的家里,坐他的位置喝他的茶叶用他的杯子,而且,居然还直呼他的名字。

谢苏的眉头皱了起来,神情也不似平日一般沉静,向来洒脱直率的朱雀见了,心中不由也有几分紧张。

——莫非自己做得太过了?都说平素沉静的人,发起脾气才最可怕……

他正想着,谢苏已开了口,声音果然有几分气恼:

“茶是这么沏的么?实在对不起这君山白毫。”

…… ……

茶叶被某人糟蹋得七七八八,谢苏一时间也没了“寒夜客来茶当酒”的兴致,他穿得本是外出的便装,便和朱雀一同出了门,也当带他领略一下梅镇风景。

二人来到寒江江畔,月色下看不大分明江水,唯见一片静寂黑暗中银光点点,江边大片杏林正值花开之时,大片极柔和的月光白便如漂浮在空中的云雾一般。朱雀深吸一口气,赞道:“此处如此景致,难怪你要搬到梅镇居住了。”

这一句却是体贴之语,朱雀本性聪明,他也想到谢苏搬至梅镇,其中必有隐情,又怕他说到这里不好解释,干脆自己先提一句,谢苏诧异看他一眼,却未说甚么。

二人各自不语,又沿着江边向前走了一段,夜风乍起,杏花花瓣如雪纷飞,拂之不去。

终于朱雀又开口道:“你放心。”

这一句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说起,却听他又续道:“我……知你隐居于此,必有原由。你放心,你住在这里的事情我没和任何人提过,今后,自然也不会提。”

谢苏抬首,倏然动容。

那是他心里想过,却决不可能讲出、问出的话。

朱雀是他甚么人?和他见过几次面?知道他哪些身份来历?

他不是他甚么人,和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朱雀对他,其实甚么也不知道。

然而他信他,知他,体谅他。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到头来,却也只是汇总成一句话“也罢,我不再搬离梅镇便是。”

朱雀大喜,他与谢苏来往虽不多,对他性子却已十分了解,知道方才那一句话虽是语出平淡,却已是对他这个朋友最大的认同。

他携着谢苏左手,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呼喇喇一声水响,三条钢索从江水中跃出,水气中夹带一阵腥气,直向朱雀袭来!

此刻二人并立江边,变生突然,朱雀不及拔剑,仓促间伸足一踢,两条钢索直荡出去,第三条钢索虽被他踢飞,操纵之人却颇为机巧,借那一踢之力,反向谢苏方向袭来。

朱雀暗叫一声“不好”,他虽知谢苏剑术高超,但此刻他并未佩剑,正欲拉着他回身后撤,却见眼前一道细细银色光芒惊鸿乍现,“叮”地一声响,那条钢索竟已齐头断去,却是谢苏左手被朱雀握住,不及闪躲,终是拔出了银丝软剑。

以银丝软剑使浩然剑法,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如此做。

那是一个已经失踪了几年,甚至有人传言他已死的人;一个在自己门内被视为禁忌,偶然提起,尚要加上“叛徒”二字的人。

水花又一声响,却是水中三人见偷袭不成,岸上二人武功又高,于是遁水而去。

朱雀却已顾不得那些,一双眼只看着谢苏:“你……你是甚么人?”

谢苏挣脱他手,后退一步,面色苍白,“谢……谢苏。”

生平第一次,他说自己的名字竟然也吃力起来。

暮色四沉中,他再看不清朱雀面上神情。

“你是谢苏?你不是青……”

谢苏已做好了准备,只要朱雀说出“青梅竹”三字,他立刻转身便走。“不搬离梅镇”一类言语就当自己没说,他不介意当一次背信弃义之人。

然后他看见朱雀笑了,一双凤眼顾盼神飞,神采飞扬,“管你叫什么呢,是你这个人就好。”

那一夜的杏花纷飞不绝,到今日,杏林犹在,其余的一切,却均是不同了。

江水清清,谢苏再睁开双眼时,忽然发现江边多了一个人。

寒江自此,水流便较为平缓,即便转折之处亦是一派宁和,那里有块突起白石,一个灰衣人手持钓竿坐在石上,一双赤足却浸在水中,脚踝纤细,如若少年。

艳阳高照,那灰衣人头上戴了顶斗笠,虽不为阳光所苦,外人却也看不清他面容,他双脚在江水中一摇一晃,倒也不似认真钓鱼模样。

四围寂静,只听那灰衣人口中曼声长吟,一字一顿。

“出郭寻春春已阑,东风吹面不成寒,青村几曲到西山。

并马未须愁路远,看花且莫放杯闲,人生……”

“人生……”他“人生”了几次,到底没接下去,却听身畔一个低哑声音续道:“人生别易会常难。”

那灰衣人大笑出声,一伸手掀去头上斗笠,露出一张素净面容,笑吟吟道:“有意思。这位朋友,可否请教你姓名?”

“谢苏。”

那人一掀斗笠,谢苏见他细眉俊眼,面容清秀,未语先笑,态度从容,令人颇有亲近之感。看此人样貌,似乎尚属年轻,但他披散在肩上的乌发中却夹杂了不少银丝,一时却也很难判断他年纪。

只听那灰衣人朗朗笑道:“王谢世家为姓,苏门学士为名,啊呀,好生雅致的名字。在下正巧也姓谢,单名一个朗字。”

谢苏神色不变,“原来是洒盐才子。”

传说东晋风流宰相谢安有一日在家中考试子侄,要他们以雪为题,吟咏诗句。其侄谢朗先道:“洒盐空中差可拟。”谢安虽觉甚好,终有不足之意,倒是侄女谢道蕴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令其心胸大畅。这灰衣人恰巧与谢朗同名,故而谢苏这般说来。

其实谢朗亦是谢家有名的年少聪慧之人,谢苏这一句,倒未必是嘲笑之意。

谢朗自然更不会气恼,只笑道:“啊呀,这倒是个好称呼。我看你这人顺眼的很,加上大家同是谢家人,见面三分亲。来来来,坐下一起钓鱼。”说着递过了一根青丝钓竿。

谢苏没有接,“不必了。”

谢朗很吃惊,“为何不接?古有姜子牙钓于渭水之畔,又有严子陵垂钓于富春江边,可见垂钓乃养生长寿之法,来来来,别客气。”他说着,伸手便去拖谢苏。

谢苏心道姜子牙也好,严子陵也罢,他们钓鱼一为出仕,一为退隐,与养生又有何干。又见谢朗伸手拖他,下意识便向后一闪。谢朗猝不及防,向前便倒。

前面便是一片白石,眼见他就要摔得鼻青脸肿之时,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扶了他一把,正是谢苏。谢朗笑嘻嘻地抬起头,道:“啊呀,年纪大了难免反应不过来,多谢了。”

谢苏松开手,任他自行坐起,心中却疑惑,方才他一扶之下,惊觉谢朗手脚全然的绵软无力,这与他自己又不同,他是当年被人一掌击成重伤,又未好生医治,因而内力失了大半。这谢朗却是连一个普通人尚且不如,只怕是中了毒,又或关节受过重创,方才如此。

他这边正自思量,却听一个熟悉声音笑吟吟道:“谢大夫,我遍寻你不至,原来你二人已先见了面。”

一个修长身影自石后转出,正是介花弧,他向谢朗笑道:“谢大夫,这便是我向你提过要你医治的好友谢苏。”又向谢苏道:“谢先生,这位谢大夫便是可医治阴尸毒之人。”

谢苏还未开口,谢朗先笑道:“停,介花弧,你要我医治的是你的好友,怎么又成了谢先生,若非好友,我可是不医的。”

谢苏微一皱眉,“在下不敢妄称介堡主好友。”

介花弧却从善如流,道“言之有理,待我重新介绍,阿苏,这位谢大夫医术高超,是可以信赖之人。”

谢苏冷淡道:“介堡主,在下并非你之好友……”

谢朗不理他说话,笑道:“这还罢了,介花弧,你这好友甚么时间中的毒啊?”

谢苏道:“我不是他好友……”

介花弧全然不理,道“七日之前,那时……”

谢苏终于发现和这两个人认真,实在是一件无谓之事,然而谢朗言笑晏晏,从容可亲,却也很难对他真正对他发火。

谢朗带二人来到江边一间小屋之中,为谢苏细细诊断,他自己虽然形同半个废人,医术却着实高明。一番诊断之后,他皱一皱眉,向介花弧道:“介大堡主,你拿甚么药压住阴尸毒的?”

介花弧见他面色不对,道:“朱蚕丹毒,出了甚么问题?”

谢朗冷笑一声:“好厉害!照你这种治法,脚痛之人只怕要割掉一条腿,头痛之人只怕要把头割下去了!”

那有人向介花弧这般说过话,好在介花弧也不恼,只道:“当时情形危急,不用朱蚕丹毒,怎能救他一命回来。你且说说,他这种情形,还能医么?”

谢朗道:“能,怎么不能,”转头看一眼谢苏,笑道:“你莫看我医不了自己,医你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我看你着实投缘,只要服用我炼的药三个月,外加一月针灸,定叫你这毒去得干干净净。”

介花弧道:“三个月,这么久?”

谢朗道:“介大堡主,你想是传奇小说看多了,真当世上有甚么灵丹妙药,服下立刻百病全无的?”

介花弧笑道:“也罢,我不与你计较,只是这样说来,你只得与我们一路同行了。”

谢朗也一笑,“好吧,谁叫我当初欠你人情,只是你们要去哪里?”

介花弧却未看他,一双眼看得却只是谢苏,缓缓道:“青州。”

直至今日,谢苏方知介花弧这一次行程目的为何。

青州,那是江澄和何琛受石太师派遣,却不知所去何事之地;也是那剑术极高的异族年轻人欲往之地。只是除此之外,它还有一个特殊之处。

江南武林首屈一指的世家御剑门,正在青州。而御剑门的少主方玉平亦曾在一个雪夜被月天子追杀,为谢苏与介花弧搭救。

也正在那一个雪夜里,介花弧识破了谢苏的真实身份。

十一 知己

从梅镇归来的次日清晨,介花弧一行人等便踏上了前往青州的路程。

马车走到明月城城门时,他们看见了谢朗,那人依然是一身灰衣,有点费力地背着一个很大包袱,笑眯眯地站在官道上的灰尘里,向他们挥着手。

马车在谢朗面前停下,他不甚利落地爬上马车,在谢苏身边坐下,一面坐一面抱怨:“介花弧,你怎么来的这么慢,害得我吃了半天灰尘。”

介花弧一笑,也不在意。谢朗却也没对他多做理睬,自顾抓起谢苏左手,开始号脉。号完了左手,又号右手,前前后后号了一炷香时间,这才从包袱里取出几个瓶子,一番翻翻找找,拿了一堆药丸出来,“快吃,快吃!”倒像晚了一刻就会出事似的。

介花弧早递过一杯温水,谢苏便依言吞下。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谢朗给他的《文》这些药倒还好,并不似前《人》些时日服的药那般令人烦恶《书》欲呕,最后一颗药甚《屋》至还有甜丝丝的感觉,等等!

他神情一如既往,看着谢朗,缓缓开口道:“谢大夫。”

“恩?有事请说,有事请说。”谢朗对初识不久的谢苏,反是十分的熟捻客气。

谢苏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冰糖也可解阴尸毒么?”

“啊?”谢朗也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啊呀,对不住,给错药了。不过冰糖又没有毒,不然,再来一块?”说着,真还从包袱里又摸出一块冰糖来。

谢苏没有接,却也没有多说甚么。

这一夜,一行人等在距青州不远的历州歇息,在一家客栈歇下不久,谢朗背着他那个不小的包袱,来到了谢苏房间。

一进门,便见介花弧正坐在谢苏对面,不知正在谈些甚么。谢朗也不在意,走过来把手中包袱向二人中间桌上一放,向介花弧笑道:“介大堡主,请了,我这边要开始针灸了,您先回避一下?”

介花弧笑道:“谢大夫怕我看么?”

谢朗挥着手,“是啊是啊,我怕得很啊。”

介花弧一笑,径自出门。

谢朗不理他,自包袱里取出一排银针,向谢苏笑道:“我们开始吧。”

第一次针灸,大约花了一个时辰之久。结束之后,谢朗倒比身中毒伤的谢苏还要疲累,他连拔下的银针都没有收拾,一头倒在床边的躺椅上。

相比之下,谢苏反要有精神些,他看着似乎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抬起的谢朗,道:“多谢。”

“恩恩。”谢朗似是没有力气回答。

然而随后的一句话,却让他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你是真的不愿意让介花弧知道如何解毒,为什么?”

历州城中,同一时间,一个人同样被一句话惊了一下,只不过惊讶的程度,要远远多于历州另一隅的谢朗。

“你说甚么?”

惊讶的人是何琛,与他一路同行的江澄几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只一句。

“那天云起客栈中,见到那异族人同时见到的两个青衣人,有一个人是青梅竹。”

“你怎么知道的?”何琛当年亦是见过青梅竹,却想不出那个一身冷冽的吏部侍郎与那日那个面色苍白的青衣人有何相似之处。

“当年清远侯过世时,我见过他一面。”江澄似不愿多说。

“清远侯”是江澄父亲江涉所封爵位,江涉过世时江澄不过十三岁,京中多有传言江涉当年是被江澄气死,此事是否属实暂且不论,单是江澄如此称呼生父,也未免太过奇怪。

但何琛此刻无暇想到这些。青梅竹当年失踪一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此刻他出现的地点与青州如此之近,莫非竟与石太师召他们去青州一事有关?

他并无怀疑江澄看错,因为江澄在军中一路晋升,固然是他武功精湛,深通兵法,却也与他身负一项异能有关——

江澄识人,有过目不忘之能。

“你怎么知道的?”这一边。谢朗也说出同样一句话。只不过这一句疑问却是笑着说出的,并无多少认真发问的意思。

“你在马车上给我的药丸中,有一半与解毒无关,不过是些寻常的镇痛清火药物,甚至连冰糖也混了进去,是为混淆视听。而针灸之时更不准介花弧入内,是怕他知道如何解毒么?”

谢朗笑道:“是啊,是啊,介花弧很通药性的。他都看明白了,我还卖甚么狗皮膏药?”

他慨然承认,倒也在谢苏意料之外。却听谢朗又道:“我倒是奇怪,你——为甚么来江南?”

我,为甚么来江南?

谢朗继续道:“你若不想来,介花弧未必能勉强你。”他看谢苏一眼,似笑非笑,“你不想做的事情,我就想不出甚么人能让你真的做出来。”

谢苏沉默了一下,“目前如此局势,我不能不去。”

谢朗奇道:“这些人,干你甚么事?戎族和你没关系,江南武林一脉和你没关系,介花弧把你弄得一身伤病,石敬成那边你给他做了这么多年打手还不够……”

刚说到这里,谢苏忽然疾声道:“住口!”

谢朗一摊手,“对不住,我忘了你是被他养大的了。”

说是这样说,话语里可没甚么诚意。

他又续道:“别人跑还不及,你是抢着往旋涡里跳,若是我,早走远了。”

谢苏声音很低:“西域十万子民,两国相争,他们又何辜,”

谢朗笑起来,“那是介花弧的子民,甚么时候成了你的子民?”

谢苏不理他玩笑,“现在并非开战时机,贸然出兵,后果难测。”

“开不开战石敬成说的算,甚么时候又变成你说的算?”

谢朗面上还是一派笑意吟吟,话却是尖利非常,一句一句刀子一般。谢苏默然片刻,道:“你所言,亦是正理。”

谢朗笑道:“然而你依然要去?”

谢苏点了点头。

谢朗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很没形象地捶着桌子,也不知他又从那里来的力气。

笑完了,他自躺椅上爬起来,先收拾了银针,再拿起桌上那个包裹,掏摸了半天,这才拿出一个白玉小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朱红药丸递了过去。

谢苏接过药丸,一时沉吟不语。

这种药名为抑云丹,据说是百药门的秘炼药物,极为难得,对恢复伤体,增进内力大有助益。换言之,这是补药而非伤药。

谢朗虽答应为自己治疗毒伤,但也实在犯不上用这么珍贵的药物,谢朗看其神情,已知他心中所想,笑道,“这个药是我自己给你的,和介花弧可没关系。”想了想他又道:“这个药你见过啊,真不容易,全天下一共也没几颗。”

谢苏非但见过,几年前,也有人送过他一颗同样的抑云丹。

那颗抑云丹是朱雀硬塞到他手里的,谢苏起初拒绝,道我隐居于此,要此药何用?

朱雀道:“我看你气色不佳,这药于你正是合用。”

在搬来梅镇时,谢苏确曾偶感风寒,但眼下已经痊愈。何况就算他风寒未愈,拿抑云丹来治也未免小题大做的过了头。

“江湖风云莫测,你身在其中,还是你用它较为适宜。”

但朱雀十分固执,“放在你身边,我放心些。”

其实谢苏武功高超,又不问江湖世事,并无甚么危险可言。但他一味坚持,谢苏也只得先收了下来,心想有机会再还给他也好。

那是发生在他们在寒江江畔遇袭之时的事情,江畔朱雀发现谢苏身份后,二人一同回到谢苏住处,朱雀便把抑云丹赠予了谢苏。

他们在江边遇袭的第二日清晨,朱雀早早便出了门,回来时天还未亮,却沾染了一身水气,谢苏诧异看了他一眼。朱雀却只笑笑的放下手中的荷叶包,道:“我从镇口买的早点,还没凉,快坐下吃吧。”

他绯红色的袖口上有几滴淡淡的褐色痕迹,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想到昨夜江边那几个水鬼杀手,谢苏一瞬间已想到了他早晨去做了些甚么,但朱雀既然不愿提自己杀人之事,他也不提,只道:“好。”便坐了下来。

朱雀在梅镇住了一个月,一直住在谢苏家里。

这个月,竟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为舒服的一个月。他原想谢苏当年看尽繁华,住在这小镇或是情非得已,住下来才发现,大缪不然。

梅镇很安静,这里民风淳朴,居民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月亮升起的时候,他和谢苏经常在江边比剑,江水边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而当他们比剑归来的时候,镇上多半是黑暗一片,但朱雀不在意,他知道走不远,就到了挚友的家,那里他可以点燃一盏属于自己的灯火。

梅镇的景色很美,小镇三面环水,十里杏花如雪,镇上青石为路,疏篱为墙,镇上的房屋多是用一种特殊的白石构筑而成的,夜里看过去,有微微的莹光。

谢苏住的地方也是用这种白石所筑,朱雀曾经好奇地观察了很久,但是没有看出来白石发光的原因,他去问谢苏,谢苏说他也不知道。于是他又去问镇上的老人,可惜没有人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梅镇有上好的竹叶青,酿酒的梅家只有夫妇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尚无子息。朱雀都有点儿为他们着急,那对夫妇却笑着说没关系,邻家的小三很聪明,将来可以把酿酒的手艺传给他。

他和谢苏经常在月下对酌,两个人酒量都不怎么样,朱雀见过谢苏醉的样子,他的酒品很好,醉倒了也不会大嚷大闹,只是安安静静地伏在桌上睡觉,不过睡得很沉。朱雀几次把他扶到床上睡好,待谢苏醒来时骗他说他是自己回到床上去睡的,谢苏居然从来没怀疑过。

谢苏的厨艺很好,两个人去江边钓鱼,钓上来的鱼他负责烤,谢苏负责煮汤,不加甚么其他的配菜,乳白色的鱼汤滋味之鲜美,朱雀每次都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另外,朱雀学会了烹茶。

离开的那一天,朱雀望着梅镇外平静流淌的江水,心中忽然兴起了念头:若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啊。

随后他摇了摇头,决然走开。

毕竟,他是朱雀,石太师手下第一位高手,四大铁卫之一。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做,而且,如今他的心中多了一份牵挂。

若有可能,他希望连梅镇中那个隐居的青衣人影的责任一并担起。

谢苏本以为这一次与朱雀相别,不管怎么说也得半年甚至更久才能见面了,谁曾想,不到一月,他又在家中见到了朱雀——或者说,是一只喝醉了的红鸟。

其实当真喝醉了也没甚么,朱雀在谢苏面前也不是没醉过,他醉时和谢苏差不多,躺下便睡,问题是此刻他似醉非醉,谢苏刚想为他倒杯醒酒茶,却被他一把抓住,手劲大得惊人。

“阿苏……”朱雀有点儿费力地抬起头,一双平素神采飞扬的凤眼直直地看着他。

“若是你发现最尊敬的人完全不是你一直以为的那样,甚至……他做下了你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的事情,你该怎么办?”

谢苏本想挣脱他的手,闻此一言,竟然怔住了。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朱雀、朱雀,这句话你问谁不可,可是你问我,我却如何答得?

“阿苏,你还记得两年前小潘相遇刺一事么,当时我们一直以为是生死门所为,可是我最近才得知,当年之事,石太师竟然也有参与啊!”

朱雀的眼神中有迷茫,有痛苦,这是在一向洒脱无畏的他的身上从未出现过的东西。

“几年前我初遇太师,相识时间虽短,却觉他实是一等一的公正廉明之人,不愧为当朝太师,国之栋梁,这才投入他门下,这几年奔波江湖之中,亦无悔意。小潘相与他虽然政见向来不合,但亦是当朝名相,为何竟出此手段暗杀于他,更何况是与生死门那等卑劣之人合作!”

朱雀一口气说完上述言语,竟是异常地清晰,想必这番话已在他脑中萦绕了许久,只是如今醉了,才说出口。

谢苏甚么都没有说,朱雀醉了,他却似也醉了,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格子窗照进来,朱雀伏倒在桌上,谢苏安静地坐在他身旁。

次日朱雀醒来,模糊记得自己昨晚在镇上喝了酒,然后闯到谢苏家里,对谢苏似乎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心中大是惶恐。

换成他清醒时,他绝不会对谢苏提一字半句石太师之事,只因他亦明了,谢苏当年失踪之事必与石太师有关,那是他的伤,他不会提起。

问题是,他现在实在记不起他昨晚究竟和谢苏说过些甚么。

谢苏的面上看不出甚么特殊神情,但朱雀深知谢苏是那种有事绝不说出的性格,故而并不放心。一个上午,他便跟在谢苏身后,心中揣揣,又不能直接问一句“我昨天和你提石太师的事了么?”

朱雀何等洒脱干脆的一个人,也只为了挚友之事,方会如此犹豫。

谢苏不是不知他心里想的是甚么,被他跟了半天,自己倒先忍不住了,转身便问:“钟兄,你若想说甚么就说吧。”

朱雀都没料到他直接来问自己,下意识便道:“阿苏,我也退隐好了,我们一起住在梅镇,岂不甚好!”

谢苏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甚么?”

连朱雀自己都没想到,可是这一句说出,心里竟觉说不出的畅快,是啊,江湖风波盛,官场世路艰,素来尊敬的明师亦是令自己失望到了极点,那么,何不与挚友隐居于此,这才是人生乐事啊。

一时间,他胸中郁气消解了大半。大有云开月明之感。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我想好了,和你一起住在梅镇,再不理外面事了。”

朱雀是笑着说着这番话的,没想到却遭到了谢苏的激烈反对,“不行!”

“你……怎么可以也离开?”

朱雀决心已下,那就不是甚么人可以轻易改变的了,他看着谢苏,俊美面容上又露出了惯常的又骄傲又洒落的笑意。

“我这次来江南,是为了除去生死门的月天子,这次事情一了,我便与你一同隐居于此,再不出江湖。”

…… ……

“喂,喂!”谢朗连喊了几声,谢苏这才猛然醒悟。

“抑云丹要掉了!丢了我哪里找第二颗给你?”

谢苏一怔,下意识紧紧把那颗抑云丹握在手里。

这种药天下间统共十颗不到,前有朱雀慨然相赠,后有谢朗笑语送出。谢朗虽欠介花弧一个人情,但医好他毒伤即可,实不必动用到抑云丹的。

谢朗见他沉思神情,笑问道:“你在想甚么,脸上开了朵花儿似的。”

“没有。”谢苏不愿多说。

谢朗他看看谢苏神情,居然果真不再问甚么,只整理好桌上那个大大的包裹,背上它开始向外走。

但那个包裹实在太大,谢朗刚才耗费的体力又太多,出门时被地毯绊了一交,一双手又使不上力,一时竟然爬不起来。

谢苏见他情形,也下了床想去扶他,却忘了自己毒伤未愈,手上也使不出力,两下一合,两个人竟然一同倒在了地上。

谢苏手撑了几下地,自己起来倒还可以,却没法连着谢朗一同带起来,而谢朗自己自然无法起身,这幅场景看起来实在是有点滑稽。二人对视了一眼,忽然间,一起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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