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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小箭-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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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说完,就转身下令:把“玉塔”和“青楼”里一切有用的事物。全转移到白楼红楼,并传达下去:一切重大号令,都得出自“黄楼”;而他自己则坐镇“黄楼”。

这命令一旦下达,半时辰后,一连串轰隆连声,玉塔和青楼,已坍塌下来。

这数十年来代表了京城里第一大帮:“金风细雨楼”的权力中心,就这样在巨响里成了一堆废墟。

在强烈的爆炸中,地动山摇,连皇宫里也派出侦骑,追问何事;连城里数十处的山泉,也突然暴涨,有的据说还涌出了红色血水。而金风细雨楼剩下的三座楼子底下,也有呜咽龙吟,隐约可闻。

如此把楼塔炸毁,夷为平地,不少人都殊为惋惜。要知道:“金风细雨楼”在京城里位居要冲,而且还处于那一带的制高点,拿捏住了风水龙脉。环水抱山,独步天下,连“六分半堂”的势力范围也屈居于下,斗争初期,两派子弟为了这居高临下的“福地”,可以说是打了十数场折损惨烈的大战,仍是给“金风细雨楼”占据了这一角要寨。

很多人都认为,近年“金风细雨楼”能够压倒“六分半堂”,还是全仗“金风细雨楼”

中有个“铁三角”:象牙塔、青楼、红楼占在群龙之首的灵地,才有如此雄霸京华的造就。而今却是一炸就只炸下了勉强占第三高地的红楼,危危独峙。

在大爆炸的数日间,金风细雨楼的子弟们都如觉踏在浮床上,睡梦中也不稳实。

——要是苏梦枕还躲在地底下、地道中,纵有金刚不坏之身,亦焉有命在!

一番折腾、几番喧烦过后,白愁飞出尽了人力、物力、财力、能力,但在大片残砾败瓦、掀土翻地中,却全无苏梦枕的踪影!

——苏梦枕到底哪儿去了!

难道他已给炸得尸骨无存?!

白愁飞虽然得胜,但他仍是个清醒的人。

而且一向冷静冷酷。

他不相信这个。

他一定要找出苏梦枕。

——那怕掀天覆地、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翻出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苏梦枕来。

他才能食得安、寝得乐!

就算苏梦枕已炸得剩下了一根毛发,他也要把他给找出来!

要不然。他宛如骨鲠在喉、芒刺在背、钉在眼、针在心!

十九、相机

这一阵子,京城里、江湖上、武林中、黑白道,谁都在找苏梦枕,谁都在猜他在哪里。

不但白愁飞找他,“金风细雨楼”的人也在找他,“六分半堂”的人在找他。“迷天七圣”的人找他,“发梦二党”的人找他。“老字号”、“妙手班家”、“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雷家堡”、“小天山派”,“有桥集团”、“下三滥”、“太平门”、刑部、神侯府、相府、大内的高手都在找他。

只要他仍有一口气在,“金风细雨楼”就不完全能算是白愁飞的。

甚至连白愁飞也不敢这样认为。

闻说苏梦枕给自己人“扳倒了”,六分半堂和迷天七圣的人自然惊喜,但只要苏梦枕仍活着的一天,他们就不敢当“金风细雨楼”只有一个头号大敌,白愁飞,而是还有一个隐伏着的强敌:苏梦枕!

然则苏梦枕到底去了哪里?

他是不是活着?

——就算他能逃得过那一劫,但身罹剧毒和恶疾,又能活到几时?

任劳、任怨负责在河上巡逻。

这几天,他门一直留意着有什么异动。

没有。

一切都似乎非常平静。

水静。

河清。

只有一名蓑衣橹公,深夜摇桨,白手垂钓。

他们都是办案(尤其冤案)的好手,自然不放过任何不可以放过苏梦枕的“蛛丝马迹”。

所以他们认准了这名橹公。

能在分隔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河上撑舟的人,自然必有来历。

这位橹公当然极有来头。

而且来头不小。

几乎就在苏梦枕翻床倒塌的那一刻起,这小舟也马上启程疾航,其势甚速。

走的端的是快。

可是在“叛变”发动之前,白愁飞早已向蔡京“要”了两个人来“协助”:这两人自然就是任劳、任怨。

他们一早已布署好了。

——如果苏梦枕床榻下有通水道,那么,这一艘小舟极可能就是接应苏梦枕的强援。

所以,他们要盯死这一艘舟子。

钉死舟上的人。

——不过,在白愁飞未正式动手之前,有很多行动是不能有所行动的。

甚至连“动”都不能“动”。

因为不能“打草惊蛇”。

苏梦枕是何等人物?白愁飞至多只能先行收买郭东神,指示苏铁梁下毒,干掉树大夫,这些都只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暗地里进行,最冒险的已是叫苏铁梁把苏梦枕床榻机关卡住,但如果要先把这泛行于天泉湖的舟子打沉,潜入苏梦枕枕下机关甬道探底细,都足以牵一发动全身,白愁飞在未正式动手前,是决不敢先动这些“要害”的。

——因为这些既然是“要害”,那除非一攻就要命。否则一定会生起极大的警觉,以及引起全面的提防。

白愁飞不能“动”这些“要害”,但他能派人紧紧盯死着这几个“要害”。

——他派“八大刀王”堵死“伤树”的地道出口。

——他请任劳、任怨监视天泉湖上的舟子。

——他遣“抬派”智利及“海派”言衷虚,去跟踪杨无忌,只要“时候来了”,便杀无赦。

——还有一个“要害”。

王小石。

就是因为他闻说王小石已返京城,所以他才急不及待,对苏梦枕提前动手的。

除了他自己请动蔡京的党羽侦骑四出,留意王小石的动静之外,他也要“托派”黎井塘和“顶派”屈完。只要一见酷似王小石的人只要落革出现京中,就不择手段、格杀毋论。

——决不能容让王小石得与苏梦枕会合!

白愁飞无疑算得十分周密。

只可惜苏梦枕的路,仍周圆得出乎他的想橡;而班家设计的机关,也巧妙复杂得难以估计。

“伤树”居然不是惟一的出口。

那末,炸平了象牙塔和青楼之后,如果苏梦枕不自投罗网,在金风细雨楼的叛逆或六分半堂这两大强敌的范围下冒出来受死的话,那未,惟一可能的出路,就是天泉湖水这水道了。

白愁飞派任劳、任怨守这一道,主要是因为除了这两人手段够辣、搜捕经验丰富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两人熟水性!

他却深知苏梦枕不谙泳术。

何况苏梦枕还只剩下一条腿能动。谅他也游不出天泉湖!

——无论苏梦枕怎么逃,如何跑,他都要这个曾一手提拔他上来的老大只能翻了肚子,永远也翻不了身!

舟子一旦开动,往东急航,任劳任怨也紧接着发现白愁飞在“象牙玉塔”发现的讯号了。

他们立即兜截,一如早先约好了相机行事一般。

其时水波翻涌,二十一艘快艇,自四方往小舟团团疾快围拢过来。

舟子的速度却骤然加快。

快得当真是乘风破浪,而且直往包抄的快艇迎面撞来。

这一来,负责东边收缩包围网的三艘小艇,都吓得魂飞魄散,要是这般硬撞,只怕谁都得粉身碎骨,他们可不想死,更不想这样冤枉死。

所以,有两艘立即回避,另一艘却摆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了——却不料这一艘舟子愈行愈急、愈近愈速、眼看两舟就要撞上时,这艘小舟竟给一种奇力平空兜起;借湖波大作之势,竟凌室而起,几达九尺,恰恰自小艇之上起空而过,越围而去!

那原来以为要撞得个稀巴烂的两名“六扇门”的鹰爪子,都吓傻了眼,惊魂散魄,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但在旁左右散开的两艘小艇,艇上的刑部高手,都在一瞥中发现:

那小舟越空而起之际,是舟上的人,双手十指箕张,青筋突露,竟抓住船舷一拔就硬生生地飞越了过去!

这舟子上的橹公,竟借了群舟翻波之势,用双手之力。连同自己一起“举起来”,像凭空多了数十级楼梯一般跨了过去,并向东急驰!

东边不远处,就是“神侯府”。

神侯府,住的主人就是当今名动天下的诸葛先生,也是任劳、任怨最不敢惹也最不想惹的人物,最不愿意更最不喜欢闯入的地方。

那舟子上的蓑衣人仿佛也深觉得:只要走进了“神侯府”就算是相爷亲自下令捉人,诸葛先生和四大名捕也必能搪住一阵。

以这艘舟子之势,眼看必能乘风破浪,在“神侯府”前登岸。

如果不是有“拦江网”的话。

“拦江网”是一种极韧极细、甚密甚锐的网,搁在水上,不易察觉,就算是一艘大船,只要给网缠上,就绝对无法脱得了身——就像收上岸来网中的鱼儿一般。

那艘舟子非常不幸,就落入网里。

因为这湖上已在这几天悄悄地遍布罗网。

只要号令一下,网就会适时收紧,一切都配合白愁飞的指示相机而行。

现在网收收紧。

舟上的橹公成了网中人。

舟上果然不止一人。

另一人在舟上伏着,动也不动。

然而包拢上来的快艇,艇上的各路高手也不敢妄动。

他们都知道自己立了大功。

就因为了立功,一定有奖赏,所以更不愿平白把性命牺牲掉。

因为这橹公已露了一手。

功力非凡。

何况船上还有一个就算落得如此田地但也足以令人丧魂动魄失心惊神的大人物:

“金凤细雨红袖刀”:苏梦枕!

二十、撞机

舟上的人依然没脱下蓑笠。

他横着桨,眼神透过竹笠缝隙,冷视任劳、任怨和四十二名衙里派出来的好手。

这四十二名好手中,有一半还是从水师中调度来的,精通水性,深识水战之法。

这一下子,水道的陆路的高手,全包围了那名橹公,和那伏在船上的人。

任劳、任怨互望一眼,一个发出一声浩叹,一个则摇首啧啧有声。

“可惜,可惜,良禽择木而栖,看来,船上的英雄大哥,所倚所护的可是一块朽木。”

“到这地步,再抵抗也是多余的了。我们也绝对不要赶尽杀绝,苏公子只要跟我们回去消消案就是了,至于这位大侠,正是相爷和白楼主、朱老总都要倚重的大材,何不觅明主而效力呢?”

“我们这儿的人都深识水性,你逃不了。”

“你船上的人受伤挺重吧?他只有一条腿,你能分心护他到几时?”

“他伤得那么重,你一味死守这儿,反而害了他的性命,这又何必呢?”

“那又何苦呢?让我上你的船,给苏公子治治病可好?”

“你要是能放下船桨,把人交出来,咱们立即就撤了网,交你这个朋友,放你走!”

“怎么样?”

“待会儿‘金风细雨楼’和各派高手就要赶到,那时他们要严拿你治罪,咱们可担待不了了!”

他们一面摇头摆脑、一唱一和地说着,一面催艇渐接近小舟。

那蓑笠翁忽叱道:“停住!”

任劳笑道:“水势如此催来,我停不了。”

任怨扬起一只眉毛道:“你若不喜欢我们靠近,大可撑竿走呀!”

这时,扁舟已给“拦江网”紧紧锁住,哪有挣动的余地?任劳的说法也纯粹是调侃讽嘲,目的要激唬这时在舟上的人,使之六神无主、手足无措而已。

蓑笠翁手一掣,“登”地自桨头弹出半尺长的一截黑色锐剑来。

任劳本正是要踏步上小舟,见此退了一步,唇红齿白地展颜笑道:“哦?还有这下子,吓了我一跳。”

任劳则摇手动诫道:“小心小心,别伤了身受重伤的苏公子啊!”

这时,他们的快艇已打侧泊近扁舟,任劳在船尾,任怨在船头,随时都会上小舟成夹攻之势。

不料,这蓑衣人忽把木桨一沉,抵在船上伏着的人后襟,居然道:“我一定要救他的,你们一上来,我就杀了他。”

这一来,任劳任怨和一众鹰爪、狗腿子,全皆怔住了。

——这人不是来救苏梦枕的吗?怎么却成了杀手?!

那蓑笠翁嘿声道:“你们若能生擒苏梦枕,功劳更远比得到个尸首来得大,可不是吗?反正我活不了,苏公子也活不了,我杀了他,你们准都没大功可讨,如何?”

任劳忙道:“不不不……”

任怨也道:“别别别别——”任劳道:“英雄有话好说,我们不迫你就是了。”

任怨却笑嘻嘻地道:“不知阁下杀了苏公子后,却又怎么逃?”

任怨这一句问住了蓑笠人。

蓑笠人干咳了一声,道:“我来得了这里,原就没想逃。”

他的声音显然要尽量和尽力抑制,但仍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悲壮与衰伤之情:“我欠苏梦枕的恩情,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现在,时候已经到了,我来世间走了转,也活腻了,享受够了,也没有遗憾了。”

任劳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对对对……你活够了,可是,我们还没有,苏公子更还没有活够,您老可不要意气用事。”

这时候,他也听出来了,这蓑衣人的年纪决不会比自己年轻。

不但听,也同时看出来了。

惟一露出蓑笠的,是手。

布满皱纹、茧皮、青筋、鹰爪一般的手。

那蓑衣人黯淡地道:“你们不要迫我,我也不致非死不可。”

任怨却道:“我有一件事不解,既然你要报答苏公子,救他是当然的,但又为啥要杀他呢?”

那人道:“落在你们手里,生不如死,我不如杀了他。”

任怨又道:“苏公子伤得这么重,一动都不能动,你这样杀他,岂不恩将仇报?”

蓑笠翁闷哼一声道:“那是我的事。”

任怨咦了一声,像发现了黄狗飞上天,大惊小怪地道:“公子病得蛮重,也给炸伤了吧?怎么一声作不得响?他怎么多了一条腿?那是假的不成?!”

蓑笠翁陡地喝道:“站住!再踏前半步,我就要下手了!”

任怨伸伸舌头道:“奇怪奇怪真奇怪,你要对付的,好像不是我们,反而是苏梦枕!”

任劳这时也看出端倪了,也道:“你替我们杀了苏梦枕,也有好处。”

蓑笠翁不但发现任劳任怨正设法逼近,连其他的敌人也无意地掩近了,所以越发紧张起来。

任劳咔虾地笑了几声,喀地吐了一口浓痰,落于江上,浮起青黄色液似的一块稠脓:

“白楼主下令杀无赦,相爷要的是解决苏梦枕,活的虽然功大一些,但有后患无穷,苏梦枕有的是徒子徒孙,难保有一天不找我们报仇。如果是你下的手,那么,将来江湖上传了开去,我们也不是凶手,奖赏虽少上一些,但却永无后患,算来有赚头。”

“对呀,”任怨一双小眼斜乜看蓑衣人在竹笠里深藏的眼,“相候不如撞机,反正,大好时机大都是撞出来的,咱们不妨试试看,看你先杀得了苏公子,还是我们及时抢救得了苏楼主?”

说着,两人似各有异动。一首一尾、前后包抄得像就要跳入小舟来了。

这一下,其实完全是“以胆搏胆”。

任劳、任怨自然怕这蓑衣人真的下手杀掉苏梦枕——因为抓拿了个死的苏梦枕和一个活的苏梦枕,对白愁飞来说,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不是由他亲自下手杀掉而已;但对蔡相爷而言,论功行赏的,却不一样,而且很不一样了。

对白愁飞,只要抓着苏梦枕,他是决不会留对方性命的。

蔡京则不同。

如果苏梦枕未死,只是给逮往了,他会着人立即把苏押来。

他会派人好好地“养”着他。

——总之,没有他的命令,苏梦枕必形同“废人”。如果苏梦枕肯全忠投效于他,为他鞠躬尽瘁,他也正好用得上这人物。

万一白愁飞野心太大,牵制不住,苏梦枕只要还活着,有一天“金风细雨楼”又是苏梦枕重行当政也并非奇事——只要苏梦枕愿意当他的傀儡。

是以,活抓苏梦枕和杀了苏梦枕,功劳不一样。

死的苏梦枕只是绝了后患,活的苏梦枕还可能会很有用。

何况任劳、任怨都风闻了一件事:朱月明因为太会趁风转舵了,不管皇上、诸葛先生、米公公、方小候、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迷天七圣还是发梦二党,对他印象都不赖,蔡京却不大喜欢。

他当然是比较喜欢那种只效忠于他的人。

所以他好像放出了风声:京里的刑总要换换人了。

任劳任怨自觉已任劳任怨了那么多年,这刑部老总的位置,很应该轮到他们来坐坐了。

故此他们当然希望能立功。

而且还是立大功。

眼前就有一个“大功”。

苏梦枕。

——而且是要活的苏梦枕!

第三章

二十一、跳机

他们跳上了小舟其实是冒上一个大险,但也是跳上了一个好时机。

——那就像是机会在头上掠过时,他们跃身跳了上去,当然那可能是个转机也可能是个危机,跳上去可以平步青云也可以跌个头额崩裂。

但时机来时还是得要冒险、得要把握的。不然,机会就会鸟儿一般的飞走了,不一定还会碰上第二次。

他们敢这样做,是因为看出了一点:——按照道理,应该是任穷任怨在拖延时间,因为,时间越拖下去,对这蓑衣人只有更不利:一是这儿系“金风细雨楼”的地头,谁也闯不进来救走这小舟上的人;二是苏梦枕伤重毒深,拖下去必死无疑?

可是,很明显的,也很奇特的是:蓑衣人却也在拖延时间。

——他在等什么?

如果他要杀苏梦枕,一动手早就杀了。

如果他能够突围,早就出去了,赖在这儿等白愁飞带大队人马赶来不成?

所以,很有些不对劲。

因而,任劳任怨要上小舟来。

那蓑笠翁也十分机警,手腕一沉,“哧”地一声,浆尖剑己划破伏在舟中人的后襟,只听他沉声喝道:“你们只要跳入这船半步,我的剑立即刺下去,人纵不是你们杀的,也是你们逼死的,日后苏梦枕的徒孙兄弟手足要是为他报仇,当然不会忘你们跳上来的这一场!”

这一喝,已视死如归,至少把任劳任怨一时震住了。

这一阵子耽搁,却听一阵鹰嗥,自江边西处此起彼落。

任劳、任怨互望一眼,摊摊手、拧拧头,眼里都有失望之色。

因为那鹰啸是暗号。

暗号是说:——谁也不许妄动。

白“楼主”就要来了。

——他要亲自来处理这儿的事。

既然他要来了,任劳任怨也不敢擅自解决此事了。

——白愁飞未当“楼主”之前,已是蔡京的义子,他们当然不想得罪这种人;白愁飞现在已当上了“金风细雨楼”的大当家,任劳任怨更不敢去开罪这样的人!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最知道什么时候该“锦上添花”,啥时候要“落井下石”,那就是——走狗。

而任劳任怨是极有经验、甚有份量、非常聪明的“走狗”。

他们当然懂得怎么做、如何做、以及什么不该做。

所以他们现在宁可不要立大功了,袖手旁观,赶尽杀绝的事,就让给十一万火急白愁飞去做。

白愁飞赶来的时候,神情如狼似虎。

狠得似狼。

凶得如虎。

他要追杀他的大哥。他要对过去提拔他的楼主赶尽杀绝。他要对付教他成材的主人。

全世界的人都已知道他这么做了,可是他居然还没有把这个一手扶植他坐大的老大杀掉,所以他更凶悍,更猴急,更穷凶极恶,好让人知道他是一定会胜利的,而且他已豁出去了,那个曾栽培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义兄是必遭他杀害无疑的,这样咄咄迫人,或许可以让人忘了他迄今仍杀不到那个他务必要斩草除根的龙头老大,而不致对他有没有当龙头大哥的资格生疑。

不起疑,就不会乱。

只要暂时稳下来,他就可以完全操纵“金风细雨楼”乃至京城武林的势力和实力了,那时根本就乱不来、乱不成了。

他知道什么是“动乱”的“罪魁祸首”,是不能给苏梦枕还保有一口气。

所以他一旦听到在湖上堵截住一艘可疑的快舟,喜出望外,深庆自己一早在江上封锁得死死的,并且立即带动一群高手,飞将赶来。

赶来杀他的结义大哥。

他终于赶到。

也及时赶到了。

他要苏老大死在他的手上。

他要亲自杀他。

——苏大哥若死在别人的手上,他还觉得不妥帖、不惬意、也不放心哩。

人就是这样子,要坏,只要坏了个开头,常常就会坏下去,讲义气的,只要义字当头,到头来可能为义字不惜咽下最后一口气。重感情的,只要先伤了感情、到后来就不惜无情绝情到绝顶。

坠落是这样,进取亦如是。

——像白愁飞这样的人,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只有进。

前有急流。

他第一反应就是向撑舟的人下令:“全力推进。”

新楼主上任,而且晋升的方式是把前任楼主“打”了下来,有支持过他发动的,自然耍卖命,以博取更多的擢赏;没为他效过力的,更要搏命,以表示眼前楼主没有什么“关系”。何况,新楼主那么要命,他们谁都不敢不拼命。

所以船快得似水上奔马一般。

很快地他就望见小舟。

和小舟上的人。

舟子上的蓑衣人自然也看见他。

看到他了之后,那在蓑笠里的眼神就更特别了。

那眼神同时令人感到两种讯息:心丧欲死和视死如归。

——虽然两者都是自分必死,但一个是绝望无依的,一个是对死无惧的。

两种眼神都出现在这一双饱历人情世故的眼里。

白愁飞却不很注意他的眼。

他一下子就盯住对方的手。

然后他第一句就问:“你要?”

蓑衣人道:“我什么都不要。”

白愁飞道:“你不要,我要。”他指了指舟上伏的人,“我要他。”

蓑衣人干咳道:“他是我的。”

白愁飞目光如电:“你年纪很大了吧?”

蓑衣人嘿然道:“比你年长就是。”

白愁飞道:“回去安享天年吧,我知道苏梦枕对你有恩,也犯不着为他死在这儿。”

蓑衣人愕了一愕,白愁飞又道:“只要你把这人交给我,我可以放你走。如果你像当日为他效命而潜在‘迷天七圣’里卧底一样为我效力,在‘金凤细雨楼’里补你个‘五方神煞’缺!”

蓑衣人颤了一颤,长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道:“你是怎么认得出来的。”

白愁飞淡然道:“我认出你的手,鹰爪练到你这个地步的可谓罕有。咱们在‘三合楼’上交过手,你后来加入了楼子里,但王小石走了之后你也销声匿迹了,我早防着你和朱小腰随时都会冒出来。”

“好眼力。”那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能平息震惊,慢慢揭开了头上的蓑笠,露出一对黑而烈的浓眉、细而嫩的肌肤和满头白发来,却正原是‘迷天七圣’里的大圣主,“不老峒主”颜鹤发!

二十二、晚机

“这么有眼力的人,却是这样不讲义气;”颜鹤发冷晒道,“我为你可惜。”

“人家都管叫你做‘不老神仙’,你却老了,老掉牙了。”

白愁飞啧啧声道:“这江湖以前是讲义气的,现在是讲实力的。武林不是义气讲出来,而是各门派各家各宗的势力堆叠对垒出来的。到现在还有人讲义气?大概只有你了!

讲义气有什么好处?你保不了自己,还保得住苏梦枕?你到这时候还跟他讲捞什子的义气,到头来只累了你自己!”

颜鹤发也不以为忤:“要讲义气,就不伯受人连累。凡是讲究成败得失,就不是义,而是利。”

“你也学人讲义气?!”白愁飞嗤笑道,“那你又在关七重伤惨败时,投靠金风细雨楼?!”

颜鹤发亦不动气:“第一,是关七迷失本性,先行诛尽老臣子,逆天行事,人神共愤。第二,他们神智不清,全遭五、六圣主和幕后人物支使,我们总不能死跟着他去疯。

第三,苏公子一早已以识重待我,我也以知遇待他,后头几年,我只在‘迷天七圣坛’里当卧底,并不是俟关七遭电殛电劈时才背叛他的。第四,苏楼主一向待我恩厚,我欠他的情。”

白愁飞脸色一沉,嘿声道:“你欠他的情,就得偿他的命。”

“我早有此决心。”颜鹤发却是说来安然,“君不见我年已老迈,虽老尚风流,但身畔决无牵挂吗?我上无父母,身无长物。伴无妻室,下无儿女,四海为家,生是赤手空空地来,死时也双手空空地去,有何挂碍?有何不可?”

白愁飞双目厉光一长,正时待发作,忽又长吸一口气。

深长的一口气。

然后他平和地说:“加入我们吧,现在还来得及。你对苏老大那么忠心,我不会介怀,只要你将功顶罪,把他交给我,在楼子里,有我白某人在的一日,不委屈了你。”

颜鹤发听了倒也一愣:“我不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除非你能提出保证。不过,我倒佩服你,你逆性太强、野心太大,但你确是人材,果是人物!”

白愁飞却把脸色一板:“咄!到此时此境,你还讨价还价!你讨得了好么!”

遂而转首霍然向身后四人:“禀报吧!”

利小吉即道:“趴在舟上的人已没有了呼吸。从你们开始谈话起,他就绝对未曾呼吸过。”

祥哥儿也道:“这人脉搏没有跳动过,我注视了好久,近腕脉和颈脉的衣饰,除了给江风掠过,就不曾微移过一下!”

朱如是却道:“心也没有跳,更重要的是,他的腿也没有断!”

欧阳意意则道:“他伏卧的位置,脸孔完全遮覆着,显然是要我们认不出来:这到底是谁!”

白愁飞怒叱一声:“这究竟是什么人!?颜鹤发笑道:“好,你身边有的是能人,难怪敢逆敢叛!”

白愁飞一纵身已落入舟内。

颜鹤发手上的剑沉了一沉,剑尖已略没入覆趴着的人之颈肉里。

“这没有用的,你威胁不到我的!”白愁飞的脸又开始发白,指节的青筋突露分明,连中指都变长了起来,“何况,就算这是苏梦枕,也只是一个死了的苏梦枕!死的老虎跟死的老鼠没啥两样,最多是尸身份量重上一些罢了!”

“好,好!”颜鹤发兀然笑了起来,“可惜,可惜!”

白愁飞上前一步,颜鹤发双肘一沉,双手握将于膝上,将剑上翘,直指白愁飞咽喉,姿势甚诡。

白愁飞凝住了脚步,衣袂让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可惜什么!?”

“你警觉得好!”颜鹤发笑得很放肆,“那的确是个死人。可惜你还是省觉得太迟了!”

说着,还后退了一步。

本来他一屹立在舟子中段,白愁飞自舟首登上,他这一退,已退到船尾,只留下那伏看的人仍趴在舟子中间。

白愁飞踏前一步,飞起一脚。

这脚踢得十分小心。

——因为那可能是苏梦枕的尸体。

只要任何事物关系到苏梦枕这种人物的,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因为就算苏梦枕只胜下一口气,仍是个绝世的人物。纵然他死了,但余威尚在,那就像秦始皇的墓陵一般,纵人已死了千百年,要盔坟掘墓的人一不小心只怕还是得个陪葬的下场!

所以他那看来随随便便的一脚,却是平生功力所聚——不管有机关、敌人诈死、还是苏梦枕反扑,他都早准备好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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