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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小箭-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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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陈皮这般反应,万里望一个头四个大:他只感叹为何“上头”派给他这样一个勇悍不要命的拍档!

——他不要命,自己可还要保住性命的!

来者一个渐渐行近,一个傲立不动。

白衣书生干咳一声,正待发话,那高大汉子忽打锣一般他说:

“我认得你们,你们今午暗算过我唐巨侠宝牛先师!”

那白衣书生在远远补了一句:“先师,通常是指死了的老师。”

那“巨人”忙纠正了一句:“不是先师,是上师,也是大师,更是至圣先师的那个师。”

陈皮冷涩地道:“你要干什么?”

唐宝牛正待说话,白衣书生忽地已绕到了他们身前、唐宝牛身边,用折扇一敲唐宝牛手背,叱道:“不是说好由我代言的吗?”

唐宝牛畦的一声揉着手,“给你去说,说老半天鸡下蛋还没到正文!”

“谁说的?”方恨少白了他一眼,很少男子生得那么白净漂亮、比美丽女子还秀气漂亮,“是我先发现他们匆匆经过的,敢情是又去干什么勾当!这机会是我发掘出来的,我是这机会的掌管,你只能跟着我发财,不可以僭越,知未!”

唐宝中只觉手背仍疼,啐道:“这算啥机会!只逮着两个下三滥!

让作当个‘机长’也不见得风光到武则天那儿去!”

这句话,本是要斥驳方恨少的,结果却触怒了陈皮。

六八:机身

陈皮立即拔剑。

万里望马上阻止。

他想透过“谈判”决事情——当没有较大胜算的时候。

“你们想干什么?”

“我要知道你们匆匆忙忙的要去干什么勾当?”

“我们干什么,关你屁事?”

“我的屁当然不关你事,可是,你们说什么砍臀断指的残暴事儿,我却听了几句,你们要什么?到底要害谁?”

“……又不是杀你害你,你老娘又不在我手里,你挑什么梁子!”

“好,那咱们就放手打一场,我们输了任由你。你们败了,就押去见四大名捕,好好审一审,要不然,给我实话实说!”

“这——”

万里望还待说下去。

可是却没有机会。

“好!”

只那么一句,已拔剑在手的陈皮已出剑刺敌!

战斗于是开始。。

战斗于焉结束。

“新月剑”陈皮拼的是宝牛。

——他净选大的啃。

可是唐宝牛身上纵然伤痕累累,但也决不好啃。

唐宝牛跟他对敌,一反常态。

他只守不攻。

他闪开了陈皮的第一剑。

也躲过了陈皮第二剑。

又险险避过了陈皮第三剑。

更在千钧一发间格开了陈皮第四剑。

再在险过剃头的情形下让开了陈皮的第五剑。

可是,第六剑又刺了过来。

唐宝牛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他突然大喝了一声。

喝声来自他口里,但声音却自陈皮背后炸起。

陈皮马上分心。

分神。

他回身。

回首。

唐宝牛就在这一刹间出拳。

——出拳,不是打向陈皮,而是宜擂向陈皮手上的剑锋去。

剑锋折。

剑断。

一寸一寸地断。

一下子,就折裂到剑锷上去。

剑锷也为之碎裂。

拳已直接打在陈皮虎口上。

虎口迸裂。

腕脱臼。

臂折。

拳眼已到了陈皮的胸口。

陡然停住。

——没打下去。

这一拳要真的打下去,只怕陈皮就得变成一块人皮了。

陈皮颓然闭目。

唐宝牛缓缓收拳,鼻子翘得老高。

陈皮在这时候,对鼻孔朝天的敌手,大可有七种方式反攻、十一种方法挣出死角。

但他没那样做。

因为他败了。

败了就是败了。

——愿赌服输。

——要打认败。

他是光明正大地败了。

——只要败得心服口眼,他就一定服输。

因为他是“新月剑”陈皮,不是赖皮,也不是泼皮。

——一个自重的人不耍赖。

怕失败的人永不成功。

不怕失败的人就算失败了也是另一种成功。

万里望和方恨少的战斗却刚好相反:

不是方恨少败了,而是万里望打从一开始就跑。

他一面飞舞铁莲花,务求把敌人逼得不敢近身,让他可以逃路就好。

——既然一百个男人里,顶多只有一个算得上是条好汉的,能当上条汉子他已算心满意足,但万一当名汉子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时,他当只耗子也不致自形鄙陋。

他的铁莲花旋舞劲密,能攻能守,给铁莲花砸着哪儿就砸成一朵大血花,就算给锋锐的铁索捺着,也必皮开肉绽、刮骨钻髓。当世之中,铁莲花旋得最好的,万里望至少可名列三名之内。

他舞起铁瑾花来,就像方圆丈八之内,生开了百朵铁莲花。

只不过,无论他旋舞运使得多快多劲,漫天都是花影,但仍然是有空缺的。

只要有一丝空隙(甚至那还不需要是个破绽)方恨少就可以了。

至少,他的轻功就可以办到了。

——“白驹过隙”身法,是讲求小巧灵动机变的轻功提纵术中之最。

最什么?

——最快。

——最巧。

——最妙。

——甚至也最令人不可思议、束手无策。

万里望把铁莲花舞得正起劲,逃跑之意最是浓烈之际,突然,人影一闪,方恨少那张清亮的脸,几乎是跟他脸贴脸、鼻触鼻、咀对咀地黏在一起。

他唬了一跳。

——那就像他自己的脐眼里忽然突出了一条蝎子尾巴一般不可思议。

就在这一刹瞬间,方恨少至少有十七、八种方法可以把他放倒。

因为他没学过。

他一样也使不出来。

因为他不会使。

——他一窜就窜入了万里望的死门去,可惜,他的武功却远不如他的轻功好。

所以他只能眼瞪瞪地瞪着万里望。

问题是:如果他不出手解决万里望,在这样极近的距离下,敌人就会反过来收拾他。

这一下,他好比只想调皮地逮着个机会,抓住机头机尾,威风那么一阵子,可是,却是整个人撞着了机身,机会大于他本身的实力,要是吃不下,只怕就兜不住了。

怎么办?

他只是在万里望的肚上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说:“你完了。”

说了这句话,他干脆负手而立,好像当万里望是一个只死剩下一条鼻毛未死的活死人。

六九:机场

万里望完全无法置信。

——他不敢相信方恨少刚才什么也没做,却只在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他也完全无法接受。

——给方恨少吹了一口气的他,居然就已“完了”!

他停下了铁莲花,吼道:“什么完了!?你才完了!”

“不,”方恨少冷静地道:“是你完了。”

“我完了!?”万里望咆哮道,“我随手就可杀了你!”

“你尽管杀杀看,”方恨少施施然地道,“你运功力看看,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嘿嘿,你忘了我姓什么了吧?”

“我怕你作甚?”万里望叫着,仿佛大声嚷嚷才能使他心情安定一些,“你又不姓唐,也不姓温。”

——武林中人都知道,蜀中唐门擅使暗器,老字号温家则善施毒,眼前这人既不姓唐与不姓温,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对对。”方恨少笑道,“我不姓唐也不姓温。”

他这样说,万里望反而害怕了起来:“你是方……你姓方,你……

你……你……!”

他一连“你”了三次,才说得下去,“你是‘金字招牌’方家的什么人!?”

“‘金字招牌’方氏一族,气功和点穴手法独步天下,冠绝江湖,”方恨少几乎连眼也不看他,“你管我是谁!”

——金字招牌方氏一族,气功称雄武林,与唐门暗器、温家毒药、雷姓火器、蔡家兵器、梁氏轻功、班家妙手、何家怪招并称于世,他现在竟给这气功举世知名的小弟当面吹了一口“气”,他不登时气绝已算走运走到鼻头上了!

说起来,他现在的鼻头还真有些痒。

这时唐宝牛已制住了陈皮,这环境正好供他发作:

“你着了他的气功,这是最新最奇最绝的点穴手法,已无声无息地攻入了你的奇经百脉,你完了。你从长强穴至百会穴都为他一气攻破,人去楼空,黄鹤不复,你身在魂消,还不向我们求饶!?”

万里望颤声变脸:“你……你只吹……吹了我一口气,我就……

就……?”

方恨少仿佛为他叹了一口气,“大象无形,大道至简,这你都不懂。”

万里望脸色修变,方恨少又问:“你鼻子还痒不痒?”

万里望涎着脸道:“痒……痒……很痒……咱们无冤无仇不过有一点小小的误会,可否……告知在下解救之法……?”

“解救?”方恨少偏着头,一副心里盘算着要寄恩还是结怨的样子。

“是是是,高抬贵手,”万里望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放我一马。”

“解救的法子不是没有。……”

“公子请吩咐就是……只要能保全身,我来世做牛做马,必报此恩。”

方恨少看着他的鼻子,忽一皱眉,“嗯”了一声。

万里望心头一凛,忙凑上了鼻子,心神恍惚地说:“怎么了?没救了吗?”

方恨少叹了一声:“没救了。”他一拳就挥了去,同时再叹了一声道。

“蠢得无可救药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万里望早已在八步开外跌成了一个大大的仰八义。

万里望就跌在陈皮身边。

陈皮怒问:“你为什么要逃!?”

万里望捣着鼻子闷声道:“因为我不想像你那样给人逮起来。”

陈皮道:“你现在的下场岂不一样!逃不了反而落得个不敢一战的臭名!”

万里望鼻血长流,但反能忍痛反驳到底:“我是想杀出条血路召大队未教援你,谁说我逃!”

陈皮为之气结。

方恨少和唐宝牛却互相对望了一眼,方恨少说:“看来,这两人死都说成生的,黑都讲成自的,脾性倒似你!”

唐宝牛哼了一声,不说话,自顾自踱到蓝衫街转往黄裤大道的角落、然后,也紧抓住那一拳碎剑却已然红肿一大块的手,痛得蹲下了身子直跳了七八下,才徐徐立起,宛似个没事的人,悠悠破回蓝衫街来。

——这时,蓝衫街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细语,在讨论刚才那一场是私殴还是仇杀。

在大城市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机会来临,都可以是时机出现的场地,当年,在苦水铺一处废墟里,就成了王小石、白愁飞初遇苏梦枕以致日后飞黄腾达的所在。

在大都会里,每一个所在,都有机会存身:每一个场合,都有卧虎藏龙的人物。是以,一旦发生事,大家都出来围观抢看,不仅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要知道生事的是些什么人!

唐宝牛再转过来的时候,地上已不见了万里望和陈皮。

“你放了他们!?”

唐宝牛这可要兴问罪之师了。

“不然怎样?”方恨少反问:“你要养他们一辈子?”

“我可有东西要问他们呢,你却放了!”

“你要问什么?”

“关你屁事!”

“且说来我听听,别出口不雅嘛。”

“他们鬼鬼祟祟的,要上哪儿去?害什么人?”

“我问了,他们都不肯说。”

“那你就这么成了!?”

“不然怎样?众目民腰、妇孺小孩都在,难道你严刑迫打么?这种下三滥的事,连何小河都不愿行之,你这莽夫也不敢公然行之吧?更何况我这饱读诗书的斯文人呢!而且我已另有所得。”

“嘿,我这才一转背、去看敌方可有援手,你却去当了个大好人!”

方恨少舒臂揽着高他一个头的唐宝牛,微笑低声道:“是是是……你别死挥啦,你因手伤痛出来的眼泪,还留在眼角呢。大家心照,互不踢爆。嘻嘻。”

唐宝牛忙揩去泪痕。

方恨少见他手忙脚乱似的,忙安慰他道:“这两个不经打的东西,能干出些什么事体来?都只不过是白愁飞派出来的小喽罗而已,不过,手上倒有两件好玩东西,”

——假使,方恨少真的能够从已落在他们手上的陈皮和万里望问出个事由来,至少,就会知道王小石的亲人给囚在“八爷庄”,如果他和唐宝牛能先一步抢救,攻入“八爷庄”,至少,他们已做了一件确是比王小石和四大名捕都快了一步的大事。

人,本来就容易把机会轻轻放过的。

因为机会来临的时侯,总难分清好坏、轻重、大小的。

而人只要看不清楚自己就同样的分辨不出机会来。

——不过、有时候,得和失是很难判定的:你失去了这机会,可能因而得到另一个更好的机会,而得到了这好机会其实是失去了另一个大好机会。

“你别锰憎,”方恨少倒跟唐宝牛兴致勃勃他说:“这两人倒提醒了我,我们有更重大的事要干!”

“更重大的事?”

唐宝牛对方恨少的话一向将信将疑。

“对,比打倒不飞不自还要重大十倍、百倍的事。”然后他以一副上将军重托于副将的眼神和口吻问:“这样子的大事,你,承担的来吗?”

“天!有这样子的大事?”唐宝牛兴奋得淌出了口水,“没有我唐宝牛,能成事么!”

“对对对,没有唐巨侠,不能成大事,”方恨少又搂着这“巨人”的肩膀呵呵笑道: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然后他用力一拍唐宝牛肩膊,豪气地道:“咱们干大事会!”

总算,这些无头无尾的对话,在场围观这两名疯疯癫癫的途人与蓝衫汉里,却有一名听得懂。

七十:机能

陈皮和万里望虽是折在唐宝牛和方恨少手里,可是他们身上主要的伤,却不是方恨少和唐宝牛下的手。

而是龙八大爷的人手。

原因非常简单:

万里望和陈皮经此一役,自然不敢直接赶去“八爷庄”,也无面目返“风雨楼”履命,只好曲曲折折兜兜转转地绕路赶去龙八府哪的后院,直扑“深记侗窟”。

却是这样一再耽搁,王小石等已先行一步,救出家人。

这时龙八和多指头陀,都负了伤,都忿忿不平,迁怒于孙鱼带强敌来犯,并忙着布署晚间接待“贵宾”的事,与相府的高手紧密联系,却听又有两名脸青鼻肿的自称为白愁飞手下的人正门不入、自后门混进来,只听利明走根:“他们确定是白楼主手下,但却连令牌都没带在身上!”龙八一怒之下,也不问明究竟,只下令:

“给我棒打出去!”

这一来,合当陈皮、万里望遭殃。

动手的是钟午、利明、黄昏和吴谅,当真是不由分说。

两人受伤在先,又不敢真个还手,幸龙八这边的人也没敢真个下杀手——因为大家都估量得出这只是龙八太爷一时火上了头所下的命令,可没意思要跟白愁飞结下深仇,因而都留了余地,却仍尽情地打,一泄王小石那一役中的余怒。

他们以为:没把这两人当场打死,已很给足白愁飞脸了。

——白愁飞还该领龙八太爷这个情呢!

白愁飞听了陈皮和万里望的陈述,寒着脸没说什么。

看到白愁飞这样子的脸色,有些事本要向他报告请罚的,也只好咽回肚子里去了。

之后,龙八大爷派了个人来登楼造访。

来的人来头也非同凡响。

那是“落英山庄”的庄主叶博识。

叶博识跟白愁飞是很有交情的。

六年前,叶博识跟白愁飞交谈时曾不经意他说了一句:

“以我这点微未之能,还能揽了个庄主来当,以兄之大材,却仍未能独当一面。实在令人扼腕长叹,痛惜不解。”

这句话对白愁飞影响颇大。

叶博识这次来,是龙八打了人泄了忿之后,知道个中有蹊跷,白愁飞说什么也是蔡京的义子,不好把这事怀闹得太僵,故请叶博识前来说明原委,并半暗示半炫耀的说明了:今个晚儿“八爷庄”有大人物到,自是不容人搅扰。

白愁飞一一听了。

他没表示意见。

——当听到连那样的人物也会宴于八爷庄时,他当然就不能再有第二句话说了。

他特别酬谢叶博识,恭送他下楼,请他向龙八致歉认错,表明他日再向龙八大爷登门请罪。

直至叶博识去后——

白愁飞回到了“白楼”顶层。

上了楼。

回到他的“留白轩”。

关起了门——

然后他脱得赤条条地,开始怒啸、拳打、脚踢,把一切可以毁碎的尽皆毁碎,他指天、骂地,用尽一切最祖恶肮脏的语言,从王小石、苏梦枕,到孙鱼、龙八,无不连同祖宗十八代给他署在内。

他苍白的脸因激动而胀红,心头一股怒火仍无可宣泄。

就在这时候,铜铃响了。

——有人登楼报告。

这时候敢来报告的,正是来信,而且必是非同寻常的急事。

所以他立即止住了骂声。

然后深呼吸。

一名弟干跪在门前,正是利小吉。

白愁飞什么也没有穿。

他雄猛、精壮、白晰、充满了精力气魄神采心志合并起来的魅力、且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全身机能都正值巅峰状态,是一种气和力、神和意的完美结合。

利小吉几不敢抬头看他。

——就算有人不为白愁飞气势所慑,也为他杀气所制,不然,也不敢跟他寒傲若冰的眼神对峙。

除了两种人:

一是杀气比他更大的,譬如元十三限、天下第七。

一种是能包容他的杀气的,例如:诸葛先生、王小石。

还有另一种人也可以。

那是完全体会不出他杀气的人。

这一种人很多,满街的贩夫走卒都是,就连我们的温柔大姑娘、唐巨侠宝牛先生,都或可列入这类人。

“什么事?”

“有人要求见楼主。”

“什么人?”

“温柔。”

“温柔?她见我有什么事?”

“她……她不肯说。”

白愁飞冷哼一声,目光闪动。

“她说:如果您不接见她,她就打上楼来。”

白愁飞失笑:“就凭她?她一个人?”

“她是一个人来。”利小吉问,“咱们要不要把她撵出去?”

白愁飞只沉默了一下。

只那么一下,就说:“赶她走?不,她来得正好,快去恭请她上来。”

“请她上来?”利小吉诧然问:“来‘留白轩’?”

白愁飞笑了一笑,他的人本来就很俊,这样一笑,还简直有点儿俏。

“快去。”

他只说,又补充了一句:“她上来后一盏茶的时间,你吩咐祥哥几、欧阳意意烫一壶酒上来,你告诉他们,是‘胭脂泪’,记住,是:脂——胭——泪——他们自会晓得。”

他回到房里,对着铜镜望了自己全身一会几,仿佛觉得很满意。

然后他就开始穿上衣服。

他特别拣了一套洁净的白袍,不过,黑边却什么也不穿。

然后他就走到扶梯口、栏千旁俯视。

入冬的斜阳如醉,只剩晕红一点。

未几,他就看见他等的人,自楼里广场经过,他从上面望着她,在草坪上、伊英爽地走过,像一只辣椒那么红!

她仿佛也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蓦然抬头。

没有。

楼栏空荡荡的。

只斜阳如血,红。

她心中闪过一丝迷惆,若有所失。

然而,白愁飞就在黄楼楼顶:“留白轩”入口的阴黯处窥视着就像一个逗点的她,一步含情一上楼的了来。

七一:机纽

温柔却是那么美,使白愁飞想起他生平非常过瘾的一件事,但那事有一大遗憾,而今晚就是赏补这遗憾的时候。而且,也使他不禁自问:当日,温柔还在“风雨楼”出出入入的时候,他就没发现温柔的靓俏么?

不。

七、八年前,他初加入“金风细雨楼”,加上温柔是苏梦枕的小师妹,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王小石对温柔很“有感情”。

他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大局”其实就是他的“野心”。

何况在那时候,温柔还小。

再漂亮的女子,还未成熟之前,还是不够风情。

白愁飞志不在此。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去按这个“机纽”:

他可不愿在轻轻一按之下,这些贵人全变成了他的敌人!

他犯不着这么做。

之后,王小石逐渐退出“金风细雨楼”的领导层,自己那段时候,正在招揽实力,建立势力,他可没多大的余力去兼顾其他的事。

他要发泄就有女人,大可不必因女人而引苏梦枕的忌讳,除非他用另一种完全不必负责,不伯后果的方法。

直至他撂倒苏梦枕后,王小石却回来了。

温柔在过去几年,也常跟“七大寇”、“七道旋风”那干人混在一起,他无心理会,无意惹上这一笔风流债。

王小石回来后,温柔也常留在京师了。

这反面使白愁飞有一种感觉:

——怎么白白放过!

(要不是我不在意,会轮到那块连木头都不如的石头么!)

(她已跟小王八蛋好了么?)

还没有吧?看她步行姿态,还是处子之身吧?

他以手支柱,斜倚凭栏,白的袍在暮黝里,骤眼看去,更显黑白分明,但事实上白和沾了点暮色成了略灰,暮黯也因这反映成了淡灰,所以仔细望去,反而成了个不分不明、不甚分明的人物。

温柔忽然发现了他。

有点腼腆。

她今天下了决心要去“金风细雨楼”兴师问罪之际,忽觉这几天常在外边逛,又给那龟孙子禁锢了老半天,虽然待自己礼遇有加,但她大呼大闹老半天,自然披头散发声也嘶哑。

她到现在仍不明白:既然大白菜已抓了小石头的家人,那么,自是足以威胁小石头了,那还要派人拿住自己作甚?

——她意想不到的是:孙鱼拿她作为人质,是为了要达成白愁飞的指令“叫王小石来见我”而私下决定的,白愁飞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

孙鱼为了立功,既不敢也不想向白愁飞“借人”,而他看准了王小石的性情,只要扣住了温柔,就没有王小石不愿去的地方。

温柔既想不通,偏要想,就越想越气。

不过她也知道生气易令人老。

她最怕老。

怕自己难看。

在象鼻塔里,出发前,她忍不住在妆台照了照那面青铜镜。

整了整衣衫之后,又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更换了件枣红色的衣裙。

然后她又撂了头发,仍是不大满意,所以就梳了另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

但她不擅梳妆。

——以前,在洛阳,有老妈子为她梳头打扮。

她足足梳了老半天才把头梳好。

可是又觉得衣衫太老气了,不搭衬。

于是又换。

换了就照镜子。

不满意的又换。

直换到一件辣红镶金绣紫幅花边的前衫时,她才满意,再好好端详镜子里的她。

——可惜就是衣服太抢眼,比她的人还夺目。

于是她又往脸上涂涂抹抹。

画眉。

扑粉。

涂胭脂。

打扮好了,真是出落得像个美人儿。

之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要出门。

忽觉得不妥。

她再照照镜子:

没有不妥。

镜里的人很漂亮,尤其是一对含春漾水波似的眼睛,还有杏靥桃腮艳艳粉粉,但她看自己也却觉得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自己平素手大脚大、手租脚粗的,扮那么漂亮干吗?

——何况已严冬了,这两天虽转暖些,但穿那么轻薄的衣衫出去不怕着凉也得怕着人心凉!

想到这一点,脸上不禁有点发热。像夕晖照得太近了不经意灼了那么一下似的。

——咄,只不过是见那么个大白菜!

有什么了不起!

有什么了不起!

——他一向对自己还爱理不理呢!

打扮那么漂亮,万一他看都不看,自己的脸可在哪儿搁去!

给谁看嘛!什么大白菜、小石头,全不是男人,都不当自己是女人,想到就气!

温姑娘一跺脚,一咬牙,又回到妆台。

这次不是化妆了,而是把已化好的妆一一擦去、揩去。

脸上弄得一塌胡涂。

之后,她去洗脸。

洗了脸,又更了件粗布衣,他就那么一张清水脸蛋儿(杏脸上还有未抹于的水珠,一粒粒的如珍珠露水,眉毛还湿黏在一起,显得更粗更黑,黑刀尖儿细桃般的秀气!)

出门去。

一只脚才跨出门口,想想又不妥:这一番心血哪,把脸呀眼呀耳呀眉呀了半天,还恨不得把鼻子拎高一点掰宽一些,像那个雷媚一样,这样才美些,巴不得把腮颔扶呀捏呀的想捻得尖削些、清减些,这才能跟雷纯那么艳丽。结果,弄了个半天,跟先前没两样的,就出门去了,仿佛很不值。

所以她又重新坐下来:

化妆!

终于,她是画了眉、口红,添了点粉,换了件红毡赭衣才出去,临出门前,还再补些香水。

——却不料吴谅、何择钟等人居然还不让她出去。

好,不给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溜出去。

于是,她就溜了出去。

不过,半途上还是给人缠上了,要她回去。

她硬是不回。

——反正己出了来,人家好汉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姑娘是出得了来就是离了家,抬上八顶大轿本姑娘是兴尽了才回老家去!

没法。

——这姑娘谁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没办法,就只好陪她过来了。

是龙潭渡龙潭。

系虎穴入虎穴。

——谁教他遇上了温柔!

七二:机枢

可是,会为见白愁飞而刻意化妆的她,虽然已洗尽铅华,但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仿佛那些已抹掉的妆扮都留下了洗不去的罪证似的。

“啊。”

白愁飞微微地叫了一声,恰可让她听着。

“怎么?”

“我脸上没写着么?”

白愁飞咀角边牵起一朵笑云,反问她。

很早以前,温柔就迷死了他这样儿的笑意了,她现在看了,心里还是突的一跳,还是突然没跳了一下,反正她也弄不清楚。

“你说什么?”

“如果惊叹也有个什么符号的话,”白愁飞指着自己的印堂说,“我就写着这个号啊!那是对你的美赞叹不已呢!”

两朵云掠上了温柔的杏靥。

“我哪里美!以前也从没关心过人家!”

她带点臊的时候,说话也细细柔柔,而且因刻意在装成熟而份外显稚气,在这样刚刚入暮之际,特别动人。

白愁飞也怦然心动,忽然想起那一次在龌龊的夜色里破碎的衣衫掩不住白晰而瘦小的嗣体,而今,这清白之躯已丰满了许多了吧,可更见风情了吧,那娇嫩的乳房还柔软如鸽么?臀部也像口小枕吧?

你这里那里都美哩,但话却不能这样作答。

他这样想的时候,回答却十分诚恳,而且还带着些微的歉意:

“那时候我忙,你是知道的,苏梦枕、王小石都在,没办法。”

“你真是关心人家,就多陪人家玩;”温柔不大明白白愁飞的说法,“要不,就派我去做些掀风翻浪的大事行,哪有对人家不瞅不睬的!”

“那是我不对,”白愁飞眯着眼,弯弯的、长长的,像一条浮动的船,“今儿我请你吃酒、赔罪。”

“我今儿跑这一趟却不是来吃酒的。”

这却使温柔省起了她的重大意义,嘟着腮帮子说:“我是来兴师问罪。”

“哦?请坐。”

温柔大刺刺地坐了下去,才发觉应该坐得斯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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