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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一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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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各样,新旧不一;我见过的,或者我没见过的
    小得可以置于掌间的,大得无法放上架子的。
    “这是……什么?”我拿起一个只有手掌大小,胡桃木雕刻成的小人问。——它未免也太古怪了,实在不像是装饰或者玩具用的娃娃。它看起来很粗糙,肢体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圆圆的脑袋上没有头发,脸上也没有五官。——准确地说,是只有一样,那就是眼睛。
    木头小人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硕大无比,占据了整张面孔的眼睛。
    黑黑的眼珠突出来,盯着人看
    “如你所见,这是眼睛。”张桃手里的烟管早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此时他正摇着一把同样华丽的团扇,扇子下的坠子一晃一晃。“那个娃娃只是容器,用来装眼睛。”
    {02}
    啊,你是想说为什么不用瓶子什么的来装?
    不不,这并不冒昧。店的主人有义务为他的客人说明商品的来历。——是的,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商品,但并不是愿意付钱就可以买的;我只卖给需要它们的人。
    这只眼睛呢,是我在釜山的时候遇到的委托人付出的报酬。
    那位委托人是个“占卜者”,但却不是天生的灵能者,而是由于对未知之物的疯狂执着,又向精于此道的人拼命学习得来的能力。跟天生的灵能者不同,后天形成的能力是难以控制的。
    一开始,能够占卜让他很高兴,时常在未经别人许可的情况下偷偷占卜别人的事情;过去、现在,甚至未来。哦,你问我那些人需不需要向他付出代价?当然不需要的。别人并没有向他占卜,是他为了满足自己而任意占卜的,所以,要付出代价的是他。
    后来呢,此人的左眼开始变得奇怪,只要直视别人的眼睛,不管他愿不愿意,总是立马看到别人的记忆。——天生的占卜者是不会这样的,只有当他们要占卜,才会启动这种能力。
    这个人的确很可怜;因为从那以后他要看见很多可怕的东西了
    人们往往对痛苦和悲伤的记忆保存得最清晰,所以他看到的尽是别人失去亲人啦,被解雇啦,杀了人啦,宠物丢失啦,被父母虐待啦一类的记忆。
    最后有一天,他照了镜子。
    他的过去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
    总之,照了镜子之后,他就崩溃了。
    他恳求我,让他的左眼像正常人一样。
    于是我达成了他的愿望。
    代价就是他的左眼。
    不过,用普通的方法收藏可不行,它不听话,总是偷窥别人的过去。
    所以啊,我找了有封印的娃娃嘛,让它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永远和娃娃在一起。
    {03}
    我一缩手,胡桃木的娃娃容器差点摔在地上。
    张桃手臂一伸啪地接住,随手放回架子上。
    “上次可是有个偷窥狂出两百万想买呢。”他摇着扇子道。“怎样,你有兴趣么?”
    鬼才有兴趣啊!
    我在心里大喊。心想赶快转移话题省得待会儿这男人冒出一句:你以前发生什么事情它都知道了哦。
    那样我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毕竟,我那些过去完全称不上有什么好事……
    ……
    不,不要提了。
    “那个是……”我抬头,看到顶层的架子上有一只水晶罐子,放在雕工精致的底座上,缘口还绕着细绳,挽成祈福的结。
    我一下子煞住了话头。
    ——水晶瓶子里,透明的液体泡着枯黄色的……很像胎儿的……东西……
    张桃顺着我的目光看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他懒懒的笑脸僵了一下。
    “那个……是姐姐。”张桃声音沉了沉,但立刻恢复了调笑的语调,“咦,这孩子,怎么专门被这些有故事的东西吸引呢。
    是吗?
    我猜,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故事吧。
    {04}
    就像你所听到的,那个瓶子里面是姐姐。
    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同一个母亲;我们本来应该长得一模一样,一起笑一起悲伤。
    直到慢慢长大。
    可是你知道么?
    灵能者的能力百分之九十九是依靠天生的,也就是说,给予他遗传的双亲能力越强大,一般来说,这个灵能者也就越强大。
    可是也有例外的。
    那就是双胞胎。
    双胞胎中的两个孩子,将会分享这样的力量。
    一人一半,不多不少。
    而张氏,身为最强大的“场”的创造者一族,需要的不是两个可爱的孩子,而是强大的,有能力有资格支撑起这个门系的继承人。
    这就意味着,我的父母必须,在我和我的姐姐之中,做一个抉择。
    姐姐。
    或者我。
    留下一个,一个强大的孩子。
    没有人再会分享他的能力。
    他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给他或她取好了名。
    姓张,单名一个桃字。
    一个雌雄莫辨的名字。
    在我们出生的那天,一切都有了结果。
    父母决定,舍弃双胞胎中的那个女孩。
    张桃。
    张桃。
    张桃。
    我,是这个名字的主人。
    我有罪。
    我打一出生就有罪。
    我欠着一条人命呢。
    ——也许直到死,我也无法还清。
    {05}
    张桃慢慢地叙述着他的故事,一个不是他犯的但却是错在他身上的故事。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目光仍旧没有离开架子的上层。他的侧脸逆着黯淡的光,手里的扇子安静地,一摇,一摇;驱不走回忆,什么也驱不走。
    张桃微微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下面看不清神情。
    我却看到他在微笑。
    好像在说:无所谓了,我们走吧。
    我没有说什么,转身推开下一扇隔门,微黄的樟纸摸在手里有古朴的感觉。
    下一个房间仍旧是满的。
    仔细看来,“娃娃”并不像在商店里摆给女孩子看的那样,一色可爱美丽。张桃的“娃娃”们,有的残缺不全,有的造型怪异,有的甚至乍一看都看不出那是什么,而当你凑近了并且看清楚了,瞬间毛骨悚然。——像普通玩具那样好看可爱的也还是有的,只不过都让人不想去猜测那是用什么材料制作的而已。
    本来在“场”之中,时间是完全不会有任何流逝的痕迹的,然而透过半透明的樟纸流入房间的阳光此刻却开始黯淡,好像时间渐晚。
    “你累了吗。”张桃似乎察觉到我的分心,笑眯眯地问我,“不喜欢娃娃?”
    “不是不喜欢……”只不过你的娃娃实在让人很难喜欢起来而已。“我……”
    我还没把话说完,接下来的字眼就被卡在喉咙里。
    ——在我的左手边,和我一般高的架子上,各色的娃娃中间,摆了一只纸娃娃。
    很普通,那种用纸黏土做出形状然后用颜料装饰的纸娃娃。
    实在太普通了。
    可是我看到它的时候,绝对吓了一跳。
    “这是……!”我瞠目结舌地把它从架子上取下来:“……千代春辰?!”
    纸娃娃并没有怎么丑陋或陈旧,正相反,它像是刚刚完成的,干净精致
    问题在于,它的脸,分明,分明,分明画的是春辰!
    “你叫它谁都好。”张桃不以为然地吸了一口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烟管,慢慢地说,“——我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有你认识的人。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方才放着纸娃娃的架子很高,我退后一大步,仰头。
    我看到了——整整一面墙壁的架子,摆满了纸娃娃。
    神态各异,男女老少,百态尽现。
    “这些啊,”略凉的风越过窗子,把张桃肩头的长发扬起来。他诡谲地笑笑:“——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傀儡了。”
    '傀儡'
    名词条。
    指用悬丝等方式操纵,用以表演的工具或玩具。
    被摆布的,被统治的,被利用的。
    没有思想的
    无关重要的。
    假的。
    {06}
    傀儡。
    傀儡就是那种美丽而不真实的存在。
    存在得异常悲哀。
    当它的所有者需要它的时候,它便是最好的,无可取代似的;然而当它的所有者不再需要的时候,它甚至连存在的立场都没有。
    没有自己的意志,没有说话的权利。
    没有情绪,没有欲望。
    只有身体而已。
    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着某种目的或是为了代替某个人的。
    除此之外,连意义也没有。
    “你喜欢?那可不是好事儿。”张桃从我手中取走纸娃娃,举到眼前看。“……你的那位朋友,恐怕要出事情了。”
    “你胡说。”我不敢抬头看张桃。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喜欢胡说。
    “噢,这样么。”张桃微微一笑,“人们都是会被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吸引的。尤其是像你们这些敏感的灵能者。”
    “你说,你为什么能在那么多傀儡娃娃中间把它认出来?”
    “你可知道我的傀儡,是干什么的吗?”
    我哑然。
    “它们也许只比没有意义要好一点点噢。”张桃把纸娃娃重新放回我的掌心,慢慢道,“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某个注定的人’接受劫难。”
    代替品。
    对于傀儡来说甚至是一种荣幸。
    一出生,便准备着,在某个或堂皇或晦涩的角落里,等待着。
    只为某一天,为它们‘注定的人’牺牲彻底。
    “春辰……?”我蹙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手里的娃娃。
    大眼睛,圆脸颊,卷头发和麦色的皮肤。
    很漂亮。
    这个理由足够了。
    它会和我一样喜欢你。
    春辰。
    “你说……你这里的东西都是商品?”我看向张桃:“——并且出售给需要它们的人?”
    “没错。”张桃点头,微笑不再言语。
    {07}
    我想我累了,不是因为走的太久,而是突然没由来地心慌疲惫。
    于是在我的要求下我们离开了满是娃娃,恐怕不会走到尽头的房间,回到悠一所在的书房。
    悠一似乎被突然打开门的我们吓了一跳,但马上一脸的了然。
    “怎样,”张桃笑得异常邪恶:“我们没让公子久等吧?”
    “是啊。”悠一冷笑道,“实际上我只等了三秒钟。”
    三秒钟。
    相当于我们才出去就又进来了。
    我一脸惊讶:场之外感觉不到场之内虚拟的时间流逝,难道连场之内的人也感受不到么?
    悠一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冷笑着瞥了在一边笑得狐狸一样的张桃一眼:“很有技巧嘛。”
    “多谢夸奖。”张桃摇着扇子,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奸笑。“很久不用了呢。——场之中的场。”
    原来如此。
    大场套小场,一场之中,还有一场。
    张桃的店是一个很大的场,然而他的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场。
    不管我们走得多么深,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变。
    {08}
    “话说,六月十一,”就在悠一拖着我要告辞的时候,张桃突然说。
    我回过头来。
    “——男的那个。”张桃又补充了一句。
    悠一脸色难看地回过头来。
    “小姑娘在我这里买了有趣的东西哦。”张桃又开始摇扇子了,笑得比刚才还奸,“她还没付帐呢?”
    “……所以?”悠一慢慢地问,语气不善。
    “你是她的监护人,当然你付罗。”
    “她买了什么?”
    “那你要问她。”
    “傀儡娃娃。”我把纸娃娃捧起来给悠一看。
    悠一看了一眼,转向张桃。
    “好。代价是什么?”
    悠一侧身,把我挡住。
    “六月十一,这个娃娃可不便宜呢。不过是你付得起的。”张桃慢慢走过来,悠然笑道。
    “——吻我,悠一。”
正文 信
    从张桃的店里回来后,悠一显得比我还要累。既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张桃平时只会叫人生日,只有当他要向人索取什么的时候,才会叫人名字。他说
    那么张桃是索取了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独自坐在客厅里,抱着枕头。
    我们临走的时候,张桃在我们身后懒洋洋地说:
    六月十一啊,现在像你这样的灵能者很少见了。一个傀儡娃娃恐怕值不起这个吻呢。
    好吧,那就额外补偿一下。——就当小礼物送给小妹妹吧。
    悠一头也不回地,匆匆拉着我往外走。
    掩上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张桃最后的话。
    ——出生日期总是真的;但名字,可以是伪造的哦。
    ——你们两个当中,有没有谁的名字是假的?
    有没有谁的名字是假的?
    有,还是没有?
    如果有,是谁?
    我很介意张桃所说的话,悄悄给家里打了电话,问家里的私人医生这件事——他的记性很好,记住整个本家的人名不成问题,不过这次我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很快我收到了几封信,我独自在房间里,把手里的信封举到对着阳光的地方看。
    信有三封。
    一封是我原来的主治医生山田寄来的,一封是从本家寄来的,还有一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只是潦草地写了两个字“藤堂”,大概是直接放进了我们的信箱。
    说到山田医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直到几个月前我离开家族,他一直是本家聘请的私人医生。
    作为藤堂一门未来的当家和现任灵媒,我恐怕是太脆弱了,本家的老一辈总是抱怨说,藤堂家历代没有诞生过这样虚弱的灵媒,多亏有山田医生在,否则还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长大呢。
    他们是偷偷说的,在宽敞的回廊里,我的父母趾高气昂地从旁边走过,他们便住了嘴。
    当时我刚刚睡醒,倚在纸门后面,默默地看着爸爸妈妈走过去,却根本没打算停下来,进房间看看我。——只是生病而已,这很寻常;只要我不死,我父母的地位就还是在的,即使家族里的人有不满,但谁都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是吗?
    他们走远之后,本家那几个老人又开始抱怨起来了。
    少主人,恐怕也是很寂寞的吧……
    在末了的一阵沉默之后,我听到有人说。
    那个时候的山田医生把我从纸门边抱走,轻轻拍着,拍着。
    不要听,不要听,快睡吧。
    他说。
    我拆开了第一封信。
    优一小姐:
    我是山田。听说您和表少爷现在住的地方是市郊,空气应该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Z城地处季风区,气候很多变吧,您要当心身体,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请打一个电话回来,我可以到那里去,跟在离你们比较近的地方。
    本家现在的当家是您的二叔父,虽然不及您和表少爷那样是灵媒,但也是认真严厉的人,所以请您不必担心本家的事。
    ……
    ……
    如此种种
    我一路看下来,这些本该出自我的生身父母口中的话,竟然被一个私人医生说出来,真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二叔父果然做了当家了。他老早就这么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在我离开之前,在本家亲戚面前死命挽留我的二叔父,背地里最是积极地准备把我送走。说不定他以为我离开本家,再也得不到家族严密的保护,在外面用不了几年就得被敌对的各个家族算计死,那么在下一个灵媒出现并且长大之前,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家族捏在手心里,除非他满足。
    也许二叔父根本没想到,现在给予我庇佑的人,远比这个家族的保护来的强大。
    那就是他们口口声声叫着“表少爷”却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的悠一。
    不过,同样早早就离开藤堂家族的悠一似乎有着和我不甚相同的原因,他的身份一直很微妙,但是究竟哪里微妙了,我却不得而知。
    山田医生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他的信很长,说了一些琐碎的事情和嘱咐。信的最后,一行小字似乎是仓促加上去的。
    小姐,关于您上回的电话,我回答说藤堂家并没有一个叫“藤堂悠一”男孩存在过,大概是我的误会吧,虽然这么多年在藤堂家我确实不知道这个人,那或许指的就是表少爷,因为在那之后我询问过几个本家,他们也都不确切地记得表少爷大名叫什么。但是表少爷父亲本人是否认这个名字的,后来改口说可能是假名;虽然不知道是否真有这件事情,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小姐您。
    祝,安好。
    9月2日
    山田
    悠一的名字,是个假名
    我愣了一下,皱起眉头。
    张桃那么说是想提醒我什么?就算“悠一”是假名又代表了什么?
    一瞬间,我想冲到苏富拉比去质问他。
    但是——用什么当作代价?
    或许,他只是随口说说?毕竟,假名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最多代表,悠一没有对我坦诚以待而已。
    因此,虽然有点不安,我还是只能放下这个问题,去拆第二封信。
    这是本家的来信,笔迹很陌生,也许是哪个已经不记得名字了的亲戚,例行公事地问候我这个远走他乡的少主人。
    信上面大概说了藤堂家的近况,语气生硬,报告一样。无非就是说,现在我二叔父当家管理得很好啦,不必要担心啦,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啦……等等。尤其是那一句“您不用急着回家里来。”
    不用急着回来。哈哈,我冷笑:这句才是重点吧!
    少主人,少主人。什么可笑的称呼,我算哪门子“主人”!
    什么“您不用急着回家里来”?那里是我的家么?我有家可回么?!
    回去,便是过着被软禁的生活,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力量,不许我出门,不许我和外人接触,甚至不许我接近外家的亲戚。——可我一走,大家都不希望再见到我了。
    其实不管是“回去”,还是“离开”,一开始,我都是不应该存在的吧!
    我握紧手指,把本家的信揉成一团,隔着客厅从阳台扔了出去。
    一边正在收拾房间的管家似乎皱了皱眉表示不赞同,但他永远不会开口说话。
    ——他只是悠一的纸人。
    是的,他属于悠一,这栋房子属于悠一,然而悠一想要舍弃这些,不过是随他高兴的事。
    甚至,连“悠一”这个名字也是他随时能舍弃的“假名”。
    我突然能够了解,当你需要着某个人而那个人却根本不需要你的时候,是多么多么的不幸
    旁边的枕头下面,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拱出来,一红一绿的眼睛温柔地望着我。
    我伸手,把沉甸甸的大猫咪从枕头下面捞出来,用力抱着,脸埋进猫咪暖洋洋的金色绒毛里,来回蹭,把流出来的一点点眼泪擦掉。
      招财猫似乎大了很多,但我不介意;其实它的大小经常在变化,它变大的时候也许只会带来意外的财富吧。
    悠一洗完澡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的折襟浴衣,一色的腰带挽在腰上,很干净,也很苍白。——没错,苍白,悠一配得上这个凄凉美丽的字眼。
    我偷偷地把山田医生的来信藏到枕头底下。
    悠一擦着头发,弯腰捏起那封还未开启的信。
    “是委托书。”他反手擦掉脸颊边的水迹,把信递给我,“扔掉。”
    “啊,”我接住信封,“为什么?”
    悠一把窗帘完全拉开,阳光洒遍了客厅,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
    “你知道我到底付给了张桃什么吗。”他背对着我,站在光线里,身影有些模糊。“你知道吗。”
    “什么?”我眯起眼睛,“一个深吻?”
    “灵能者之间能够通过口对口的方式暂时取得对方的能力。那个……吻,下次你可不可以别用‘吻’这个词?——我把我的能力给了张桃七天。接下来七天,我只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这间屋子的保护甚至已经不存在了,什么都有可能进来。”悠一知道我的猜想,慢慢地说,“小心你自己的安全吧,什么委托都不能接。”
    我没有答话。但是我把委托书和山田医生的信一并藏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我彻底离开保护了。接下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可是,不尝试着独立,也许我永远接触不到真相,得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会小心的,但我不是听话的孩子。
    金色猫咪从我的怀里溜到地板上。
    “哥,”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抬头望着悠一,“今年假期,我们找个时间回本家吧。”
    逃避永远不是好办法,不对么?
正文 善妒
    {01}
    星期一,曼菲斯像别的学校一样会在今天有例会,汇报一下一个星期来学校的情况和各种大小奖惩准备,最新的通知,还有例会讲演。
    “……下个月举行的万人庆典,要向联盟学校的来宾献上一台精心准备的特别节目,其中戏剧社、器乐社、合唱团……还有一项重中之重的活动,现在就要开展起来!——晚会主持人选拔!只有品貌兼备,大方自然的同学才能代表……”
    这些跟我都没有多大关系,比起做戏我更喜欢看戏。礼堂很大,我坐的位置也比较远,于是我堂而皇之地拆看那封之前偷偷藏起来的委托书。
    To Toudou :
    Many insects
    I
    Every night
    Will dreamed of
    I can hear
    their voices
    flight
    Golden
    small beetles
    They seemed to say
    I make them hate
    I am afraid
    I think that
    beetles gold will be eating me alive
    Is
    Too dangerous
    Gold beetles
    Many
    MANFIS High…1 class C…1
    From Green Yau
    9。4。
    {02
    看完手里的纸我呆了呆。——这是一封很费解的委托书,信笺上面的字全部是从报纸上面挖下来拼成的,乱七八糟,组成一些要通不通,甚至是语法很成问题的小诗。
    ——给 藤堂:
    好多虫子啊
    我
    每天晚上
    都会梦见
    我能够听见
    他们的声音
    飞动
    金色的
    细小的 甲虫
    它们像是在说
    我让它们憎恨
    我 很害怕
    我觉得
    那些甲虫 将会吃了我并且活着
    这真是
    太 危险了
    金色的 甲虫
    好多
    曼菲斯 高一 C…1班
    姚绿
    10月4日
    C…1班的姚绿?那不是我们班的姚绿吗?她能说能唱,是个非常显眼的人物,我记得好像也是这次庆典主持人的候选之一。
    这样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女孩,只是因为做了噩梦,就找上了传说中的“藤堂”吗?
    “例会还没结束,你在干什么?”头顶上有人说。
    我大吃一惊,迅速把手里的信笺藏到身后。
    抬头,千代绫人正站在我旁边,背着手,面色不善地看着我。
    “一年级C…1班操行扣一分。”他板着脸说,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如果你写一份检查交到学生会办公室,我也许会考虑取消扣分。”
    写就写,了不起么?我耸耸肩,不屑争辩,若无其事地靠回座位里面,作聚精会神状听报告。
    绫人皱起眉头。
    “你不满吗?”他问。
    好幼稚的找茬行为。“没有不满啊。”我目不转睛注视着台上演讲的人,回答他。
    “那你这是什么态度?”他仍然不走。
    “对不起。”我立马正襟危坐,谦逊并且正式地回答,“会长。”
    “你……”我满意地听到绫人气结。
    怎么样?我在心里朝他比中指:跟我挑衅?知不知道大小姐我装乖可是一等一的老手。
    老实说,绫人虽然凶,我却不怕他。不知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他是“无害”的。大多时候他只是口头恐吓一下,似乎会真的要我好看。
    ——好比上次以我迟到作理由,要罚我一个人打扫完操场,结果等我真的去扫的时候,本该一个班级打扫的大片场地竟然凭空出现了两个班级来打扫!我一问,该班同学苦哈哈地说:不知怎么了,会长让我们来的。
    “你刚才藏了什么?”我藏在身后的手腕突然被用力捏住,硬是拉了出来,“还和别人传纸条?”
    “纸条个鬼……”信笺被从我指间抽走,我一急站起来就去抢,“喂!”
    霎时周围的人都把不满的目光投向了这里。
    台上面报告的老师也停了下来,警告地看向这里:“那边怎么回事?请保持安静。”
    我赶紧闭嘴坐下来,无可奈何地看着绫人收起那封信,嘲笑地望了我一眼,往后排走去。
    末了他还说:“放学以后到学生会办公室来吧,藤堂。”口气里尽是嘲讽。
    ……啊……真是背啊……
    我郁闷地大叹一口气,趴在前排的座位靠背上。
    有意无意地我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姚绿,奇怪地是她也正看着这边,眼神愤怒。——而且我很快发现她并不是看着我的,而是绫人。她一路看着他往后走去,脸色难看。
    {03}
    午休的时候,我在走廊上意外地遇到了春辰。
    “优一。”她朝我微微一笑,“有想过参加万人庆典的舞台主持人竞选吗?”
    我大吃一惊,拼命摇头。
    “是吗……”春辰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笑道:“如果你想参加,只要能胜任,有人自然会让你胜出。”
    “……你们有内定?”我惊讶。
    “是啊,其实现在只剩下女生的名额。”春辰说,“男生主持已经内部决定为绫人了。”
    “哦。”我想了想,略带期盼地望着春辰,“学姐你参加吗?”
    “我倒是无所谓。”
    “那个……”我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在想,如果你能参加……”
    “为什么?”春辰望着我,眼里满是笑意。
    “我想……”我咽了一下,“——我想……能不能看看你在台上的样子?”我是真的非常期待看到春辰活跃的样子,她给了我一种莫名的向往,类似……那种积极的,率性而为的生活姿态。
    春辰愣了愣,旋即笑了。
    “好,我参加。”
    我和春辰分开,走过回廊的转角,绫人正斜斜地靠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等着我来送死似的。我当作没看见他,直接走了过去。
    “见到学长就是这种态度吗?”绫人从后面跟上来,语气很不耐烦:“你父母都是怎么教你的?”
    “抱歉啊,藤堂家的人遵守的原则是,”我飞快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只和看起来精神正常的人打招呼。”
    离开教学楼我绕开中庭,从旁边的长廊走回去。——俩人一前一后飞快地走实在太诡异了,我不想引来注目。
    “喂……你!”绫人突然从后面拽住我。
    “检查书的话我自己会到学生会交给你,就那么急吗?”我回头看他,嘲讽地笑:“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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