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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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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夭不以为然,道:“人活一世,有苦也有乐,大丈夫随遇而安,何必强求解脱痛苦?”他讲出内心的想法,浑忘了眼前之人不是“大丈夫”。小尼姑并不分辨,淡淡一笑,道:“这是道家的法理,无怪你是峨嵋派的弟子。”
谈论间桃夭夭用干草铺好睡铺,把热水倒入瓷盆,让小尼姑洗了脚歇息。他俩心静如止水,都没把男女之防放在意中。小尼姑清苦惯了,不愿起居太安逸,但见桃夭夭盛情难却,只得脱了麻鞋洗脚。桃夭夭看她脚踝血痕斑斑,水泡累累,叹息:“年纪轻轻的,如此折磨自己,何苦来?”
小尼姑笑道:“你和李道兄真象,可谓异口同声。”
桃夭夭道:“你说李师兄早年遭遇惨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真能看穿别人的因果报应?”
小尼姑低了头,缓缓道:“我非阿罗汉,焉有宿命通?我自幼修行游历,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通过观察人的气色,渐渐能感知其内心的秘密。这门功夫算不算天眼通,我不清楚。但你和李道兄心里的苦楚,确实令我感触。”
桃夭夭奇道:“我们心里的苦楚?”
小尼姑点头道:“不错,我的苦仅是体肤之苦,身苦而心安;你俩的苦,才是刻骨铭心的情苦。”
桃夭夭笑道:“你且说说,我有什么情苦?”
小尼姑默然不答,捡了根木棍,划拨地面沙土,写下一个大大“龙”字。桃夭夭登时满脸紫涨,犹如被人连扇了几百个耳光,一跃跳起,道:“你……你如何知道?我,我……”
小尼姑道:“李道兄引述佛语,指明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所言确然无虚。其中‘怨憎会’是指冤家碰面,憎恶之心耿耿难绝;而‘爱别离’是指爱人分别,相思之情依依难断。两种情感截然相反,却都能令人销骨断肠。李道兄深受‘爱别离’的苦楚,以致现今言行颠狂。”
她轻拨小木棍儿,盯着地面划痕,续道:“公子的身世和经历,我是看不出的。但你内心深处藏着那个女孩子,既充满了厌恶,又蕴积了思念。‘怨憎会’与‘爱别离’交织相混,实令我惊诧。公子离家远行,大概就是为了逃避那女孩儿罢?又为何对其日夜牵挂呢?……”
桃夭夭脸色由红转青,断然道:“别说了!什么女孩儿,与我毫无干系,我心中只记挂小雪师妹!”
小尼姑轻叹口气,垂手盘膝,闭合双眼入定了。桃夭夭自悔失言,想赔话致歉,又不知从何说起,失魂落魄的坐了良久,挨着火堆和衣而眠。
次日清晨起了大雾,桃夭夭面颊被露水浸湿,悠然醒转,摸摸身上却盖着棉被,睁开眼只见红袖坐在旁边,而小尼姑已没了踪影。
火堆仍“噼啪”燃烧,石头上放着一口大铜锅,满锅牛油烧得喷香扑鼻,地上摆满十几盘牛羊,鸡肉,蘑菇,鱼片等诸般生菜。红袖手拿碟子调作料,见桃夭夭醒来,嫣然笑道:“主人醒啦!快起来吃早饭。”
桃夭夭愣了愣,问道:“你干嘛呢?”
红袖得意洋洋,笑道:“给主人准备早饭啊!兴文县‘五味居’的麻油火锅很出名,我偷了他们全套家什,还有菜肴,调料,赶早给你做些好吃的。怎样?往返三百里,眨眼来去如风,你的小丫鬟办事麻利罢?”
桃夭夭揉搓睡眼,掀掉棉被,道:“大清早吃火锅,当我是饿痨鬼投胎啊?嗯,小师太哪里去了?”
红袖道:“早走了。我张罗早饭那阵就没看见她,想必是半夜走的。走了也好,要不尼姑面前动荤,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桃夭夭怅然若失,道:“走……她就走了?”
红袖道:“哦,对了,她留了几句话,你瞧瞧。”拿起块木板递到桃夭夭面前,板上字迹娟秀,用烧焦的木炭写着——
公子:有缘相会,缘尽相离,万事万物因缘离合。所以,我没问你的姓名,你也没问我的来历,你我谈论的只是道法与命运,彼此的故事毫无所知,其实细细想来,世间何曾有个“你”,何曾有个“我”?又何必强分“你我”?公子的忧愁我能知觉;我的苦难公子也可感受,这就够了。今日相遇是注定的缘分,推想前世,乃至生生世世,我俩必是知心的好友。我走了,今生恐难再见,来世重逢,我们一定还能认出对方。
桃夭夭反复念了十几遍,抬头凝望远方,但见天地茫茫,人踪杳绝,不觉泪水已经润湿眼角。
红袖叹息道:“唉,尼姑姐姐真是超世脱俗的奇女子。依着她的性子啊,留言都是多余的,只是临别时的礼数。其实洒脱如她,自然如她,应当不留只字片语,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
桃夭夭被她这么一撩拨,伤感涌上心头,差点当场落泪。红袖强忍住笑,寻思怎样把主人逗哭才好玩,正要再编几句煽情的说辞。桃夭夭霍地起身,仰头嘘气,道:“好个赤条条来去无所牵挂,人活着就该天天开心,傻子才自寻烦恼。”大步流星走向客栈,笑道;“我把他们叫起来。大伙儿露天吃火锅,那是别有情趣。”
红袖跟随在后,嘟囔道:“主人哇哇大哭才有趣呢……”
走进客房,里面静悄悄的。桃夭夭道:“睡了整夜还没解乏,看来大家累的够呛。”近前细看,发觉陆宽呼吸粗重,胳膊又红又肿。许青铉面皮发青,断臂处腐臭刺鼻。唐多多也紧闭两眼,这么摇晃也不醒。看来三人伤势转危,大有衰竭的迹象。桃夭夭慌了,偏偏李凤歧又没在屋中。唤来伙计询问,伙计答道:“那客官五更天便出了店门,说是找酒喝,这时还没回来。几位若要动身追他,请先将饭钱和房钱结清。”
红袖道:“行啊,大师兄好滑头,他吃饱喝足了拍屁股开溜,留咱们在这儿顶缸。”
桃夭夭瞧着那三人,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赶快救醒他们。情形有点不大对头。”转身走向门口,想找些冷水来给三人擦脸。
红袖道:“陆兄长被伶俐魔抓伤,许前辈中了阴风轮,小娃儿被如意仙封闭了七窍六根。唉,全是无药可救的重伤,我瞧爷儿仨活不过晌午。”
桃夭夭骇然失色,忙求红袖想想办法。红袖道:“非亲非故,干嘛替他们着急?大师兄都溜了,咱们也趁早跑路吧。待会人死了还得料理后事,烧埋,化纸,请阴阳先生,那可有多麻烦。”
桃夭夭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给你讲的那些做人道理,全都忘了么?”
红袖道:“嘿嘿,主人自己说的嘛,傻子才自寻烦恼。你现在烦恼的样儿,确实有点傻里傻气的。”
桃夭夭正待叱责,忽而外头乐音奏鸣,“咿哩哇啦”的,夹杂铜锣声响,象是有大队人马经过。两人面面相觑,红袖诧异道:“怪哉,刚要死人,送殡的自个儿就找上门了。”桃夭夭道:“少扯谈,跟我出去瞧瞧。”
两人走出客房来到前面。门槛边早围满了人,一个个伸长脖子观望。大路中走来二三十名侍从,抬着一乘轿子,牵着六匹大马。头前开道吹响唢呐,中间敲打十番,末尾抬有七八只大食盒。瞧那架势既非婚丧嫁娶,又不象团练巡防。一伙人耀武扬威,不伦不类,甩开步子朝前晃悠。
店中众人议论,说是盐司杨大人驾临。桃夭夭只觉奇怪,暗想官员出巡不带衙役,这般吹吹打打的游行,摆得哪门子排场?
转眼那队伍行至近处。忽然周围喊声震耳,路边跳起来十余个乞丐,老的小的,人人蓬头垢面,拦路叫嚷“财主老爷行行好,赏口饭吃!”。这些人睡在草丛里,早晨雾气大,谁也没发现他们。此刻猛地现身,犹如地底冒出的一群活鬼。队伍中的马匹受惊,撒开蹄子乱踢,亲随们吆喝拉拽,昏头转向的乱撞,活像开水泼进了耗子窝。
场面热闹。客栈众人拍手喝彩。众侍从竭力拉住马匹,跟着挥扬皮鞭驱赶人群。怎奈四川的叫化子狡顽刁赖,那是全国驰名的——据传唐朝战乱时,唐明皇李隆基曾经流落蜀地,混迹于游民之内。乞丐们自恃护驾有功,从此拉帮结派自立门户,世称“叫化帮”。今日大路上这些乞丐,正是叫化帮的帮众,平常骚扰商贾讹索富户,拳头棍棒早挨惯了,何惧几条皮鞭?当下哭闹嬉骂,围着搅扰不休。
眼见乱局无法收拾,亲随中有个老者喝道:“你们好大胆,竟敢当道讨饭,晓得轿子里坐的是谁吗?”说到此处打住话头,似乎不敢透露轿中人的身份。众乞丐愈发放肆,只叫:“财主老爷大发慈悲,快施舍银子啊,我等特地赶来捧场啊!”
嬉笑吵闹声中,前面那顶轿子晃了晃,轿帘揭起,一个身穿绸袍的胖子探头出来,怒目喝骂:“混蛋!我是钦点的云贵盐务使司杨大人!今日微服出访巡查茶马市,谁教你们拦路的?混帐王八蛋,快给我闭嘴!老爷这是微服私访——微,服,私,访!懂不懂?哪个狗才泄漏老爷身份,抓回去狠狠打几百板子!”
一听这话,桃夭夭险些笑岔了气,暗想“这官老爷是个大草包,泄漏身份的明明是他自己,还说微服私访哩。”
群丐哪里肯信?人群里有个老叫化子,举起个七八岁的小丐,哀求道:“官老爷——我的儿呀,好他娘的饿啊!”前两句拖腔卖调,听起来好象“官老爷我的儿呀”。引得哄笑此起彼伏。
客栈主人率伙计前来解围,手舞扫帚木棍,虚张声势的吆喝驱赶。但顺着大路人头攒动,又有乞丐陆续赶到。半支香的工夫,客栈前聚集了数百个叫化子。有叫的,有哭的,有捧破瓦盆的,有捶胸顿足的,有跪地磕头的,有满地打滚的,百般讨要,真个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店主人和众伙计难以招架,抱头逃回客栈,免不了被房客们一阵奚落。
那杨大人唬得肥脸发青,缩进轿子瑟瑟发抖。老年亲随渐觉事情蹊跷,众丐纷至沓来,显然早有预谋,也不象是真的讨饭,抱拳道:“列位乡亲,稍安毋躁。我家主人最是通情达理的,你们若有下情呈请,叫领头的出来讲话。”
众丐答道:“我们没啥下情上情,只求老爷施舍,每人十两银子。”
老侍从思量大人此番私行,只为郊游散心,哪里带了许多银两?只得道:“万事好商量,请你们的首领前来相见。”
众丐七嘴八舌,应道:“是萧花神让我们来的,没有什么首领。”
“昨晚萧花神各处张贴了告示,写明川滇大路有财主布施,每个人赍发十两银钱,专门周济叫化子。”
“萧花神言出必践,财主老爷快快拿钱!”
“四乡八村的叫化都要来,老爷莫摆空城计,拿我们当猴耍啊!”
越闹越混乱,众叫化群起蜂拥,冲上来拉扯侍从的衣衫,争抢食盒和乐器。人群渐渐拥到枯树边,挤倒了小窝棚。露出地面摆放的菜蔬肉食,几个乞丐欢然大叫,抓起菜蔬,不管生的熟的荤的素的,只管往嘴里塞。
红袖叫道:“哎呀,我的火锅!”待要阻止,桃夭夭拉住她的胳膊,道:“等等,这事挺古怪,且看如何收场。”他听说乞丐受了“萧花神”指使,立时倍加留意。“萧花神”是“潇湘花雨”的误称,关注此事变化,或许可以发现那位神秘人物的行迹。
片刻工夫,众侍从招架不住了,弃了轿子落荒而逃。杨大人窜出来连滚带爬,亏他满身肥肉,丝毫不比旁人跑得慢。叫化们拍着手紧追,纷纷乱喊“财主老爷尿急找茅厕,闲杂百姓赶紧回避。”“老爷马桶金子镶的,赏了小的们吧?”“龟儿子折腾老子,不给钱休想逃脱!”……人群渐行渐远,嬉笑叱骂回荡四野。忽然空中几下琵琶响起,叮咚清脆,仿佛污池里飘来的淡淡荷叶清香。
桃夭夭抬头望去,只见李凤歧坐在枯树的枝桠上,右脚勾着酒葫芦,怀里抱着琵琶,轻拨慢弹,醉醺醺的唱道:——
匆匆百岁似朝露,
妖魔神仙,
都是人来做。
成败兴衰有几度?
年年枯荣坟前树。
因果可计数?
光头缁衣,
也把青春负。
一壶浊酒我醉了
昨日娇花落何处?
唱罢扔掉琵琶,跳下枯树,舒展手臂打个哈欠,神态说不出的懒散。桃夭夭心底藏着种种猜想,再也按捺不住,疾步走到李凤歧跟前,大声道:“那些乞丐会被官府重重的惩办。大师兄,你让他们领取施舍,不是教他们自讨苦吃么?”
李凤歧揉搓醉眼,随口答道:“蜀中叫化帮经常坑蒙拐骗,他们吃点苦头不算冤枉。”话刚出口,立即省悟,叫化子是“潇湘花雨”召集的,如此回答,岂非承认自己就是潇湘花雨?
李凤歧转头盯着桃夭夭,摸了摸脑门,道:“好小子,我中了你的招了。你挺机灵的嘛。”
直至此刻,李凤歧的身份不言自明!桃夭夭终于见到了“潇湘花雨”的真容,暗思千万苍生受其恩惠,无数百姓深怀感激,却不知这位恩人的姓名模样,此等义举超绝古今,新奇而又洒脱,何等的胸襟与情怀!越想越敬佩,桃夭夭胸膛气血翻腾,浑身热乎乎的,俯身叩首道:“大师兄!你仗义行善,恩德泽被四方。小弟由衷的佩服。先前冲撞冒犯处,望大师兄原谅则个。”
李凤歧赶忙扶住,笑道:“桃兄弟,你这人既古怪又爽直,我瞧了其实挺喜欢呢。愚兄性子劣嘴巴臭,十句话九句半不入耳,请你多多的担待。”两人手掌互握,彼此意气相投,竟象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齐仰头哈哈大笑。
笑声未绝,路中有人叫道:“大师兄,什么事你这样开心?”语调清亮,满含喜悦之意。
桃夭夭闻声心跳加速,脸皮发烧,缓慢的转头看去。一个俏丽的身影撞入眼帘,青丝如烟,紫衫飘飘,秀美身姿中透着飒爽英气,果然是那朝思暮想的东野小雪。李凤歧喜形于色,笑道:“雪丫头,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啊。”
小雪走到近前,尚未开口讲话,背后又跳出个人影,“哇”的大叫一声,道:“我是巧丫头,大师兄看我长高没?”却是卜筹门弟子巧儿,她刚才缩身藏在小雪背后,出其不意的跳出,只为吓人一跳。
李凤歧皱起眉头,故意道:“啊,是你啊,两年前还拖鼻涕呢。现在么,长高没见得,倒比早先更难看了。”
巧儿撅起嘴,正欲撒赖,转头瞅见了桃夭夭,喜道:“桃大哥果真在这里!日前你们丢失了清风剑,小雪师姐心生感应,知道你们捉妖遇到了麻烦,死活要下山援助桃大哥。大师姐被她缠得头晕脑胀,只好点头允准,并派遣卜筹门高手巧儿充当护花使者,保护峨嵋派第一美女平安周全……”她口齿伶俐,脆生生如竹筒倒豆子,听来既爽利又悦耳。
小雪微笑道:“算了啦,死皮赖脸跟着我,这会儿却吹牛。”
巧儿续道:“我俩到达白露坪时,远远望见剑光冲天。小雪师姐说那是鸿冥神剑,大师兄已经援手桃大哥,他们定会战胜邪魔。我不信——大师兄失踪那么久,怎能说出现就出现?于是我俩沿大路寻找,还真看见你们在一起。哎呀呀,小雪师姐几时炼成的未卜先知术?当真神机妙算,料事如鬼。”
小雪轻拍她的肩头,道:“你才是小鬼头呢!叽叽喳喳尽瞎闹。大师兄的鸿冥剑是峨嵋至宝,睹物如见其人,你多花点功夫勤炼道法,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望向桃夭夭,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歉然道:“幸亏大师兄及时赶到,否则定会铸成大错。昨晚捉妖很危险罢?唉,明知危险还让你们冒险,我想起来真的好后悔。”
桃夭夭内心感动,嚅嗫道:“全怪我没用,害得小雪担忧。”话音未落,忽觉袖子轻扯。他回头一看,红袖怯生生的挨近身后,悄声问道:“主人,这位小雪姑娘,就是你的未婚少奶奶么?”
桃夭夭大窘,红了脸张口结舌。小雪道:“咦,你后面是谁?新结识的朋友么?给咱们引见引见啊!”桃夭夭闪开身子,结巴道:“她叫红袖,是……是我,我的丫鬟。”
巧儿拍手赞道道:“好俊秀的美人儿,桃大哥老实讲,用什么法子骗得这位漂亮姐姐……”话音嘎然而止,愣愣的张着嘴,仿佛遇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小雪本来也和颜悦色,上下打量红袖几眼,笑容倏尔消隐,眉尖的杀气越来越严厉。红袖心惊胆战,叫道:“哇呀,少奶奶发飙,小狐狸性命难保!”扭头撒腿便逃。
小雪叱喝:“妖怪!哪里走!”右手摇指轻点,劲风卷起地面的尘沙,红袖便似陷入了漩涡,再也迈不开步子。
紧接着小雪左臂挥扬,一道金黄色剑光横空急掠,直射红袖头顶。猛然轰响震耳,剑光似乎撞到了某种坚物,斜斜向外滑开。一条人影迅疾移动,恰好挡在红袖身前。小雪一击不中,旋身拔地而起,菊英剑光轮转如飞,凌厉的势道铺天盖地袭来。对面那人影同时腾空,也用相同的姿势,施发出千百道白色的剑光。菊英剑剑势虽盛,也尽数被白色剑光挡开。只听连珠价震响,光团迸射着升腾。两人直冲九霄云端,转瞬即逝,空中只剩淡淡的两个黑点。
几番突变兔起鹘落,只见剑光激荡,人影腾空飞去。非但桃夭夭没回过神,客栈的伙计,店主,房客也傻了眼。众人仰头发呆,恍如目睹梦里的奇景。红袖的血脉被剑气封闭,腿脚象挂了磨盘,强自挣扎几下,“哎呀”一声摔倒在地。桃夭夭待要上前搀扶。巧儿一把拉住他的臂膀,道:“别靠近了,你那丫鬟满身妖气,多半是妖精变的。”
此时天上的人影徐徐降落。小雪脚尖沾地,指端剑光闪烁,问道:“大师兄,你为何阻拦我降妖?”
挡开菊英剑的正是李凤歧。他收起鸿冥剑,面带笑意,赞道:“不错不错,雪丫头,你的剑术大有进步。”
小雪秀眉微颦,道:“现在不是比试剑术的时候。妖孽白日作怪,等我先收了它!”说着凝气作势,又要向红袖发起攻击。
李凤歧摆手道:“慢来,慢来,有道是‘门前有雪自家扫’,人家既是桃兄弟的婢女,纵然犯错,自有桃兄弟管教,岂可由外人处置?”
小雪万分诧异,奇道:“什么婢女?这女子是狐狸精变的,大师兄没看出来?”
桃夭夭忙解释:“红袖的确是狐狸,但她本性善良,一心想修成真人。所以我留她在身边,只盼人间的正道能化解她的妖气。”
小雪转头凝眸,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桃……桃大哥,我没听错吧?你不想加入峨嵋派了吗?”
气氛陡然凝重。巧儿暗自着急,轻扯桃夭夭的袖子,小声道:“峨嵋派门规,严禁弟子结交妖类,违者以叛徒论处。小雪师姐已然很客气了,若是别的师兄弟遇着这事,当场就得跟你翻脸。桃大哥快些认错吧,跟妖怪划清界线,否则绝不能再上峨眉山。”
桃夭夭望了望红袖,又瞅了瞅小雪,一时委决难断。他平生处事最是爽快,然而牺牲朋友达成目的,实属不齿所为;但若就此和峨嵋派决裂,对小雪的情意岂非付之东流?
小雪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几分无奈,几分痛惜,更多是殷切的期盼,缓缓道:“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剑仙弟子若要炼成就大道,首要条件是胸怀正气。近年门规松懈,象周天使那样的浮滑子弟越来越多,本派的实力大为衰落。桃大哥,自从那天灌县城里相见,我就觉得你是秉性刚正的男子汉。后来自然宫内豪气干云,无惧外力强横,我更认定你的资质绝佳,极有可能成为剑仙门首徒。唉,我好希望咱俩同门炼剑啊!峨嵋弟子同甘共苦,生死与共,重振峨嵋派千年威名!你说好不好?”
一席话,说得桃夭夭热血沸腾。他走到小雪面前,便要点头答应,眼光瞟过红袖可怜巴巴的样子,满腔热情凉了大半截,低声道:“陪伴小雪炼剑,那当然……当然很好。只是……我答应了红袖,帮助她变成真正的女孩子。此刻弃她不顾,岂非言而无信?小雪,你会喜欢言而无信的人么?”
巧儿帮腔道:“师姐,那女子虽是妖类,但没见她干坏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放过她啦!”
小雪沉思半晌,道:“好吧,我放了她。”手指轻捻,收起困缚红袖的剑气,冲她高声道:“若非桃大哥求情,今日定要收伏妖孽。桃大哥是峨嵋派弟子,绝不能结交妖类。你如果替他着想,从今后躲得远远的,再别纠缠桃大哥。”挥了挥手,转头对桃夭夭道:“这样一来,是她弃你而去。桃大哥并未违背诺言,可以和妖怪断绝关系了。”
小雪自幼长于峨嵋,将师门荣辱看的比性命还重,本派门规更奉为金科玉律。峨嵋派自古与妖邪敌对,无论如何绝不妥协。依着小雪的脾气,遇着妖怪焉能放脱?今天网开一面,只为了迁就桃夭夭,已经是大违本性的举动了。桃夭夭明白她的好意,心里又温暖,又为难,嘴唇翕张好几次,不知如何应答。
红袖舒展腰腿,活动酸麻的筋骨,走到距小雪三尺远的地方,大大方方的屈膝下跪,道:“多谢少奶奶饶命。小婢曾发誓终生侍奉主人,除死方休,违背誓言要堕入十八层地狱。故此小婢不能离开主人,请少奶奶大慈大悲,体谅下情。”
小雪眨了眨眼睛,秀美的眼眸充满疑色,问道:“谁是少奶奶?你跟谁讲话?”
红袖道:“桃公子是我的少主人,小雪姑娘是桃公子的未婚娘子。顺理成章的,小雪姑娘就是我的少奶奶呀!”
第十四回几回往事三两觥
此话出口,众人瞠目结舌。桃夭夭刚想喝止,话到嘴边又咽回肚里,只觉红袖虽然唐突,却恰好替自己表露了情意,未知小雪作何回应?
小雪脸色发白,沉声道:“你……你说什么?”
红袖见桃夭夭没吱声,愈发添油加醋的道:“少奶奶,我家主人是真心爱你的啊。他拜师求仙本为假,寻情求爱才是真。为了赢得小雪姑娘的芳心,他干冒大险,深入魔境死去活来。唉,此情何以堪?唯我桃公子。小雪姑娘,常言道‘易得夜明珠,难寻有情郎’。‘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你可千万别辜负桃公子的情意哦。”
巧儿听得两眼发直,咋舌道:“哇!说得好热闹,是不是真的啊?”
红袖道:“千真万确!主人连夜里讲梦话,都深情的呼唤意中人名字……小雪,小雪妹妹,乖妹妹哦,咪咪咪,我好爱你……哎呀呀,肉麻的要死,想起来我就起鸡皮疙瘩……”
小雪猛然断喝:“闭嘴!”身子瑟瑟战抖,咬牙道:“妖就是妖!妖言惑众,若不除掉迟早会害人!”指尖光芒隐闪,又要放出菊英剑。桃夭夭急忙张开手臂,护住红袖,陪笑劝道:“手下留情!小雪,你消消火,别动怒,气坏了怎么好?”
巧儿天生的鬼精灵,察言观色,看桃夭夭回护红袖,已猜着八九分,道:“桃大哥,狐狸精姐姐讲的是实情吧?”
桃夭夭大窘,嘴里嘀咕:“我,她,这个……唉,也……也不全是真的。”
巧儿撇着嘴角,鄙夷道:“哼,男儿汉大丈夫,讲话吞吞吐吐的,算什么出息?英雄配美女,天经地义,有何见不得人处?既然喜欢人家,就该当面说清!那才是正大光明的男儿行径!”
桃夭夭被她一激,热血沸腾,脑门发热,倔强脾气发作,昂然道:“好,说就说!”上前几步,握住小雪的双手,认真的道:“东野小雪姑娘,你美丽正直,我喜欢你!我桃夭夭投入峨嵋派,只求与你生死相伴,爱你,敬你,保护你,今生今世永远也不分开。此情天地可鉴,绝无半分虚假!”
小雪活了十五年,只知炼剑修道,何曾见识过如此火辣辣的表白?当时吓傻了,茫然失措,只是无助的挣扎手臂。桃夭夭以为她又要攻击红袖,急忙张开臂膀,用力按住她的肩头。
巧儿见状笑道:“对,对,就是这么着。桃大哥勇敢点,把她再搂紧些!”红袖大喜,也跳起来道:“海誓山盟发过了,再亲个嘴,这叫一吻定终生!”两个女孩年龄相差好几岁,顽皮性子却不相伯仲,都是起劲儿的起哄。忽然间不约而同的打量对方,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若按着小雪的本领,挣脱桃夭夭那是易如反掌。可不知为何,闻着那男子气息,感受坚实的臂弯,竟而情不自禁的想投入他的怀抱。小雪暗自惊骇,寻思“我别是中了邪法了吧?”抬头看桃夭夭,脸颊比猴子屁股还红,登时省悟“哎呀,桃大哥中了狐狸精的惑术了!因此才胡言乱语!”
想到这儿,小雪凛然警觉,奋力推开桃夭夭,喝道:“狐狸精!你给桃大哥下了什么诅咒?令他言行失常!快快解开妖法!”边说边朝红袖逼近,眉宇间尽是杀气。
红袖害怕她的菊英剑,但狐性顽劣,真是无可救药,大叫:“少奶奶生气啦!主人救命,快管住你老婆!”缩头矮身,藏到桃夭夭背后。
小雪俏脸飞红,手掌不住的颤抖。生怕激怒中神剑失控,误伤了桃夭夭,只道:“桃大哥,你让开!待我杀了妖狐,替你化解妖法!”
红袖笑道:“咦,希奇希奇,世道变了么?老婆命令起老公来?”
桃夭夭喝道:“小红你给我闭嘴!再敢捣乱,我老大耳刮子扇你!”眼见小雪动了真怒,此事恐难善终,忙叫:“大师兄,你是救苦救难的大英雄,烦恼尊驾,帮我们分解分解啊!”
几人纠缠闹腾,李凤歧一直袖手旁观,笑嘻嘻的如同看戏。小雪扭头望着李凤歧,道:“这狐妖道行虽浅,生性极为阴毒。她用妖术迷惑桃大哥,企图混入峨嵋派作乱。维护师门是峨嵋弟子的本份!大师兄,你可别阻拦我降妖。”
李凤歧笑道:“有趣,有趣,小狐狸挺会折腾。我却赞同桃兄弟带她回峨嵋山,却看能惹出多大乱子。”
小雪自幼敬爱大师兄,知他行止放浪无羁,才失去峨嵋首徒的位子,听了这话一阵痛心,道:“大师兄,你酒喝得太多了,少讲两句罢。”
李凤歧叹道:“雪丫头啊,雪丫头。人家明明已表露了爱意,你却误认是狐妖蛊惑所致。唉,究竟谁醉谁醒呢?真叫人哭笑不得。”
小雪心念微动,暗忖“桃大哥说什么爱我,敬我,还什么天地可鉴,莫非另有所指?”正待细问,客店主人走了过来,抖抖索索的。两丈开外便哈腰作揖,哀声道:“诸位……诸位大仙,你们那些同伴……正在客房里乱打乱砸。小店本微利薄,请大仙高抬贵手,饶过小的们的衣食饭碗。”
李凤歧道:“糟糕,铉叔毒伤未解,这会儿想是危险了。”
小雪问道:“铉叔?那是谁?”李凤歧和桃夭夭没回答,急匆匆往店内跑。巧儿暗觉不妙,忽地记起一事,道:“对了,闹这么半天,怎地没见唐多多?”小雪闻言心头一沉,顾不得对付红袖,拉着巧儿疾步走入店里。
转到后边看时,客房的门板塌了半边。陆宽口吐白沫,面皮铅灰,抡起木棒狂乱挥舞;许青铉蜷身满地翻滚,断臂处漆黑犹如焦炭;而唐多多倒悬着攀爬屋梁,翻开眼白,嘴里滴落浓稠的粘液,尖声唱道:“你我他,三只小青蛙,大家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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