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玄门-第13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诺大酒楼中,先前就只有这一个客人。脸朝下据案而睡,桌上杯盘摆满,菜肴几乎未动,酒壶却已空了,横倒在脑袋旁边,一副借酒消愁的颓废之状。苏中玉盯着他那件宝蓝直裰,质地虽好油腻不堪,皱巴巴象街上捡来的,顶上方巾松垮,头发垂散,比叫化子差不了多少,摇头道:“如此富丽堂皇的所在,吃酒的是个穷酸秀才,跑堂的又那等贼汉子……这酒楼处处透着古怪,我们还是谨慎小心些为妙。”

小姐全不在意,一眼瞥过传向窗外,望着几枝桂花出神。少时店小二提壶斟茶。苏中玉道:“把雅座打整干净,我家小姐受不得外头的俗人臭气。”小姐止住:“不用了,我坐在这很好。那边雨水洗过树叶绿莹莹的,我瞧着身子清爽多了。”呼吐几口长气,果然不再咳嗽。又问要点甚菜,小姐道:“打三斤白酒,切两斤熟牛肉。”苏中玉一听惊诧:“好家伙,牛肉白酒!村汉臭男人吃的东西,怎能入小姐的口。您这通身秀气的人儿,该当用些精致细点嘛,象那什么西施舌头,杏花美酒之类的……”

说话间酒菜端到,满满当当三壶,热腾腾的一盘子,足够四五个人吃饱喝足。苏中玉正想劝她放宽心,休要使性子暴饮暴食。忽见小姐指着道:“店伴大哥,我请你吃。”一转念间,方知酒肉是给这粗人准备的。

店小二愣了半晌,蓦地大喜,先提起酒嘟嘟灌下半壶,随即吃肉,也不用碗筷,双手抓起流水价往嘴里塞。小姐托颐看他吃喝,喃喃道:“真是饿坏了啊。”又叫添肉加酒,那人食量颇大,转眼吃个精光。苏中玉方才省悟“这家伙个头虽雄壮,迎客时有气没力满脸饿鬼相,显是肚子没填饱,我怎地没留意。唉,小姐洞察微细,心思缜密,那可是谁都比不了啊!”

等店小二吃完。小姐道:“饱了么?”店小二点头:“哦哦,呵呵呵。”抹抹满嘴的油,竟然说不来个“谢”字。小姐道:“我想你们北方人爱吃牛羊肉,到此地要装江南人的斯文样子,肉不敢多吃,酒不敢多喝,这些日子一定受够了憋屈。”

店小二张开嘴合不拢,就觉这小姐句句说中自己心坎。掌柜平日训诫,确要他收敛本性,乔装懦弱南人,如同老虎强作病猫一般,憋气受屈早已苦不堪言。此时乍逢顾恤,口腹餍足且不论,更难得一位天仙般美丽的女孩儿出言相慰,登觉神爽意快无以言表。他本是北方豪直大汉,兴高处“哟哟”大叫两声,腾身做个雄鹰展翅之式。苏中玉暗暗称奇,认出这是塞北摔跤特有的动作。

小姐点点头道:“嗯,草原上射雕博虎的英雄,你叫什么名?”店小二挠头道:“是才取的,还是原先的?”小姐道:“才取的汉名吧,你的原名我听不懂。”店小二咧嘴笑道:“那我叫黑虎。”小姐道:“掌柜呢?”黑虎道:“他叫张三。”小姐问道:“黑虎大哥,你们接手酒楼没几个月吧?”

苏中玉闻语思忖“怎地小姐接连道出关节,倒像早知两个北蛮子的行迹。”转念想道“其实不难看破,四处器物痕印古陈,绝非为最近置办。穷秀才桌上酒食精美,灶房的厨子显是原班。北蛮子匆忙买下这大酒楼,不知想干什么坏事。”果见黑虎竖起两个指头道:“两个月,嘿嘿,县官卖给我们的。”

小姐道:“原主是诸暨的知县?想必他是个重情男子,门前写个牌匾叫‘破泥’,向过往客人宣示夫妇恩爱之义。”语气略带讥讽,苏中玉本待发笑,又品出此言隐含怨意,一转念不由暗中叹息。黑虎酒喝多了话也多,摆手道:“不是不是,牌子跟县官没关系。”手一指那秀才:“门上牌子是那位庄公子写的,他是这的常客,楼里摆设比我们还熟悉。”

苏中玉忍不住插嘴:“他穷到那般光景,还付得起酒钱?”

黑虎道:“庄公子有得是钱,他手下人很多……据掌柜讲,他以前跟县官交情深。”

苏中玉渐省“多半是本县的世家名流,自恃家底厚才学高,打扮如此荒疏放浪,江南多的是此类人物。”黑虎道:“等我们办完事情,这酒楼要转卖给庄公子,他钱多我们钱少……”苏中玉连问:“你们要办何事?你们是谁?只有你和掌柜两个么?”黑虎虽喝了酒,犹记得要务机密,嘿嘿笑着不应。

对答至此,酒楼种种怪异探出个大概。两名异乡客改头换面,于路潜伏,显然暗藏重大图谋。但小姐已是意兴倦懒,似乎很不喜欢涉入阴谋诡局,挥手道:“我只想打听本地风土,你既是外乡人,又碍口难言的,还是换做菜的大师傅来问吧。”厨房人等不可擅入前堂,本是店中的严规。可眼看小姐露出不悦之色,黑虎只感说不出的内疚,自责,胸中忽地升起莫名冲动,仿佛只要能令她开颜展眉,自己上刀山下火海都甘愿,拍胸应道:“我这就把大师傅给小姐带来!”苏中玉道:“要会做西施舌头的师傅,烧牛肉羊肉的北方粗货就别找来啦,当心羊臊气把咱们小姐熏坏。”黑虎似懂非懂,只管点头道:“好,小姐你等着。”转身拔步就走。

少女又将他唤住,叮咛:“黑虎大哥,你莫再叫我小姐。我并不比你高贵,我的出身,其实很低贱。”黑虎惘然蠕唇:“那我该……该咋称呼你?”看她秀容转和,清丽无可方物,想起家乡雪山仙子的传说,只欲开口高呼“仙女娘娘”。少女淡然道:“我姓龙,你叫龙姑娘就好。”

这仙子般美丽的少女,自然便是离山远走的龙百灵了。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3

那日峨嵋山头惊闻身世之秘,一腔情爱竟为虚假,龙百灵悲愤中出走,却因体虚力短,全仗憋着口闷气急奔,跑到山脚承恩寺就昏倒了。和尚行客近前察看,她随身布包里装着蚕妖的原身,登即化形蚕娘子苏中玉,背了她飞速逃出了人群。其时峨嵋山场斗法正酣,昆仑,峨嵋两方的真气冲霄荡云。凡夫肉眼难以辨别,蚕娘苏中玉妖气甚重,对正派真法甚为敏感,隔着百里外犹感心惊肉跳,仓皇间的只顾飞逃,一径逃出蜀境方停驻歇息。回看百灵时,却已星眼散饧,香腮火赤,显现出内热结肓的症状。

这一场急病来的好凶,龙百灵整日神志不清,水米难进,只是昏天黑地的说胡话。时而痛述错付深情的怨苦,时而感怀旧爱绸缪的美好,语调忽严忽柔的变换,身体里边好象藏了两个人。蚕娘子纵然身怀妖术,珍贵药物寻获极易,凡间病症手到即除,但龙百灵的病根乃从心苗发生,因儿女情恨炽盛,纠结于膏肓之间,针石药力均难到达,蚕妖也束手无措了。本想冒着妖力减损的危险,返回峨嵋派求神农门医治。可一靠近山境病势就加重,仿佛与那边冲犯一般。万般无奈又即远离,三四个月东西南北的转悠。渐渐龙百灵内火宁息,脸不红,神不昏了,却又添了虚冷之症,日夜咳吐哮喘无休。蚕娘子眼瞧她按胸控首的苦状,暗中感伤“好好天仙也似的人儿,怎地变成个病西施,当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百灵似乎心有所感,说道:“向东南走,去夷光的故乡看看。”乘舟坐车,徐向东行,路上盘桓了两个多月。

此时的心境,龙百灵已冷如死灰,只觉这一生过得了无意趣,苍茫天地纷繁人世,今后再也找不到栖身安命的角落。惟剩夷光的眷乡思亲之情,支撑她强自挣扎,继续活下去,走下去。但千载之下前尘如烟,西施故里的亲人尚存几许音息?她沿路探问寻访,直至诸暨县城外,偶被“破泥阁,西施舌”等字眼勾动心绪,进来相机询问,先跟店小二搭茬,逐渐问到会做本地名菜的厨师头上。

店小二黑虎乍睹百灵的绝世仪容,视作天上仙灵,后为她宽善气度所感,胸中陡生敬服之意。耳听有命驱使,不顾店内禁令,到厨房将厨师拉来桌前,告称:“龙姑娘要问你话!”

那厨子年约五旬,面相白胖神色忧惶,两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抹,口里只念:“是,是……”百灵道:“大叔别怕,你贵姓?”厨子弯着舌头学官话:“贱姓余,姑娘找阿侬,想是饭菜勿中吃。”带着浓厚的余杭口音。蚕娘子笑道:“这些牛肉是你煮的呀?江南大厨怎做这等北方粗食?”

余厨子愁眉苦脸的道:“新东家要阿侬这么烧饭,一言不遂意就打骂。两天煮好几锅牛肉,马肉,好象他们大批同乡要来,煮好肉食预备招待……”

百灵一摆手道:“不是问烧饭煮菜的事,我只想请教大叔,诸暨一带可有姓施的村庄镇子?”西施姓施名夷光,施姓聚集处或许能够寻到些线索。

余厨子答道:“施家镇么,有的有的,临浦施家镇嘛,西施老家就在那方。”龙百灵精神一振,道:“离此多远,走哪个方向?”余厨子瞪眼道:“姑娘要去临浦,勿去得勿去得!现在去是白白送死哉。”百灵道:“此话怎讲?”

余厨子道:“年初起闹倭子,浙江福建山东连到闽,广,到处兵荒马乱。靠海州县烧的烧,杀的杀,百姓泼汤老鼠似的死起。逃难避祸还来不及哩,哪个再敢往市镇里走?诸暨县太爷出脱掉这座大酒楼,也早都卷铺盖跑路了,更勿论乡村家户逃个罄尽。前些天听说县城已给倭子打破,四乡八镇正杀人放火。你小娘子去临浦莫是羊入虎口,勿要去,勿要去。”

蚕娘子暗想“难怪沿路来屋破人稀,一派萧条景象,却因倭人侵境所致。”问道:“别人都逃难,你为何不逃?”余厨子瞅了瞅黑虎,怯怯的道:“新东家留用,走不脱。”

百灵道:“原来如此,黑虎大哥他们虽然粗鲁,却是闯荡江湖的英雄好汉,跟随他们定可保你平安。”余厨子道:“那倒是,那倒是。”百灵道:“临浦施家镇怎么走,还烦大叔指路。”余厨子犹自迟疑,被黑虎一瞪眼,只得道:“临浦就在前头十五里处,若是骑马乘车,顺这条道顿饭工夫就到。”

龙百灵道声“多谢。”别过脸去不言语了。蚕娘子摸出两个小金锭,往黑虎和厨子怀里一扔,道:“愣着干嘛,快给小姐整治些好点心来!”两人接了喏喏而退。厨子喜出望外,困顿中金子入手,真有白日做梦的妙感。

蚕娘子低声道:“小老百姓言语夸张,可也不能不防。前路既有贼寇作乱,我们先住几日看看情势,待地面清静了再走不迟。”百灵神情漠然,只说:“你去弄好车子,我们这就动身。”

所谓兵灾战祸,贼人官府交攻,在她眼里只如几群蚂蚁打架。当初身入镇妖塔,从百万妖魔中闯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识过?九尾龟老奸巨猾,风慕云邪恶狠毒,都被她算计于指掌间,拨弄的团团转,任他天下的贼徒再凶再狡猾,又怎敌得过她神鬼莫测的智谋?凭他多么奇诡的伪装,圈套,又岂能瞒住那双洞悉秋毫的慧眼?

如黑虎等北方豪杰聚集于斯,显为趁乱取利中原之计。历朝草原蛮族多次南侵,近世瓦喇更是势强,与东南倭寇或呼应,或争势,同为中原大患。龙百灵记性悟性绝佳,去年出游时曾听人谈及,对此局势早已了彻于心。而今东南沸腾,北方蛮族派探子装成酒家,潜入战乱地带探察虚实,当为顺情合理之事。

黑虎和掌柜张三虽竭力掩盖,但身临兵凶而不逃,胆量绝非生意人可比,恪守纪律又胜过强盗,加上饰物谈吐有别于汉人,异族军汉的作风已露马脚。龙百灵稍加接触便即探知明白,之所以没有点破,实因厌烦人世间的诡诈纷争。更兼此刻意志消沉,暗怀自暴自弃之念,倘若真为乱军强贼所害,倒也一死百了,故此执意前往危境。她病体弱不禁风,却仍轻蔑强梁,视祸患若浮云,自然生出一种超然于世的清傲气质。

蚕娘子劝说不成,思量自己妖术在身,护持小姐也可胜任,正要应承着出去套车,天边“轰隆隆”炸响几声,大颗雨点瓢泼而洒。蚕娘子道:“好嘛,客行天要留,似这般大雨如何赶路?要是淋湿头发衣裳,小姐这身子可吃不消。”恰巧黑虎端上小菜,一碟香笋干,一盘蟹黄稣,几片软糯糕并蛤肉金丝卷,换了壶虎丘水泡的龙井,全是余厨子施展手艺,着意奉承小姐的精细茶点。盛情难却,龙百灵道:“等雨停再走。”打发黑虎退开,与蚕娘子就茶用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雨未曾稍歇,反而越下越绵长。龙百灵略尝两三根笋干,浅啜半杯淡茶,再也吃不下东西了。心中烦郁难遣,看窗外雨雾漫卷,水沟横溢,落花败叶满地飘流。转目又见窗扇上写了首《瑞鹤仙》,只得上半阙,题款“孤客庄生”,道是“小园天微明,

听风雨骤紧,

敲打窗棂,

幽芳透少些。

知新蕊已落,

空枝丁零。

恍记昔梦,

司花女,

傍辇丽影,

怎堪那,

逆流卷去无寻,

人醒景凄。

词句里提到的“司花女”,指的是隋朝宫女袁宝儿,常持一支并蒂莲伴驾,深得隋炀帝宠爱。其人生来一身呆憨稚态,配上丽姿花颜,独显浑璞纯净的韵致,别的嫔妃想学也学不象。昔年炀帝驾龙舟巡游江南,命大才子虞世南起草诏书。袁宝儿在旁呆看,着迷世南文秀人俊,竟忘了内外避嫌。隋炀帝察觉此状,令虞世南做诗嘲她,诗成曰“学画莺黄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宠,长把花枝傍辇行。”事后,炀帝假意要将她许配给虞世南,谁想袁宝儿只是呆赏才子风雅,并无半点私心杂念,当即以死证明清白,炀帝命人急救方得回生。可惜这位憨态可掬的天真美女,几年后死在灭隋叛军的刀下。词中借夜雨催花的凄凉景象,抒发悲怀佳人早夭,求美难得之意,对江山沦丧却无太多惋惜。

龙百灵睹景观词,忽闻林鸟鸣声凄切,正冒雨衔水草筑窝,一存念间续成下半阙,吟道:“多虑,

淅沥时节,

萍聚水逐,

一觉两世,

总是偶遇。

又何必,

长相忆,

残红覆巢底。

只叹伯劳,

作甚还觅根蒂?

缘断处,

香丝错留,

千萦万系。

此词蕴义多重,既描述眼前景物,又紧扣袁宝儿“并蒂莲”典故,又暗借东飞的伯劳自喻,又以莲根“香丝”谐音“相思”……曲折隐忍,欲语还休,流露出想忘掉旧情,偏又时刻记起的复杂心理。方吟罢,那醉卧的穷秀才霍地拍案赞道:“香丝错留,千萦万系!此两句大妙可圈!”扬起头来,一脸惊奇之色。

蚕娘子暗吃一惊,心道“好个潇洒倜傥的美男子!潘安宋玉转世么?”

只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目秀神逸,气宇轩朗,飘然有龙凤之表。手里握着一只金杯,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连声称赞:“清柔且委婉,于平静中传幽恨,实乃新异风流佳作,我那上半阙竟显得古陈穿凿了。”目视龙百灵的身影,愈加神魂颠倒:“佳句出自佳人,我庄某幸何如哉!今日又逢江南异葩。”

龙百灵背对庄公子而坐,赞语传来充耳不闻,双眸凝望雨景,心里只想着峨嵋山上的那个人。未几,那庄公子转到正面,笑嘻嘻的自荐:“小生姓庄名峰,幸会小姐……”一眼看清龙百灵的全貌,这下就象孔夫子撞见活麒麟,震惊痴醉,思慕倾倒,百般的失态,忽而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当啷”一声金杯掉地。龙百灵这才知觉,看了看身前这人,瞧了瞧地上的杯子,秀眉皱起还没开言。那庄公子早扑倒在跟前,口中“啊啊”大叫,伸嘴就去亲吻百灵的脚尖。

蚕娘子吓了一跳,跨步挡在前面,喝道:“干什么?”庄公子哭喊:“救命!世间有此美色,我哪还有命在,救命啊!”

蚕娘子道:“这人敢情犯疯病了?是疯子吧,可怜生得一副好皮囊。”龙百灵冷然道:“他如果是疯子,天下的老百姓才叫可怜呢。”有蚕妖在前挡着,庄公子近身不得,急的满地哭闹打滚。

正当不可开交,门外噔噔脚步响,接踵走进来六名壮汉,中间挟着一个瘦矮官员。身上官服水湿,张目惊惶四顾。黑虎闻声走上前招呼,两个汉子挥臂屏退,手中握着带鞘的钢刀。余人未及脱掉蓑衣,紧趋几步扶起庄公子道:“禀告主上,诸暨县令王仁寿带到。”捡起掉落的酒杯,小心将庄公子扶向墙角。

一直扶上椅子坐稳,庄公子方神思稍定。这时又走进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向庄公子跪拜道:“主人。”续爬起身,喝问县令:“王仁寿你好大狗胆,我家主人交给你的酒楼,因何擅自转卖?说!”话音异常尖细。蚕娘子她们相距较远,犹觉刺耳,奇道:“怪哉,怎么象太监的嗓子?”

龙百灵道:“有何奇怪,服侍皇帝的不是宦官么?”

蚕娘子愣了半晌,蓦地品出些味道,悄问:“老家伙若是太监?还给庄公子磕头,那庄公子是……”百灵也放低声音:“姓庄的正是当今皇帝。”蚕娘子大感惊异:“皇帝?怎么看出来的?”

龙百灵道:“题名称‘孤’,自比隋炀帝,天子口气十足。那杯上刻‘金瓯永固’篆文,更是皇帝专有的器物。梁武帝曾说‘国家犹若金瓯’,金瓯即江山,谁才配拥有?就算皇太子用都是杀头的罪。”

蚕娘子半信半疑,道:“怎不是皇宫偷宝的盗贼呢?或者是疯子傻子不知高低的乱用?要不,他是起势谋反的大头子?现今江南局势大乱,保不准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他们才不管那些朝廷禁忌。”百灵道:“盗贼不会暴露赃物,更不会公开拿违禁之物饮酒。疯子傻子写不来诗词。谋反么?他词里称杀袁宝儿的叛军为‘逆流’,若他是反叛,岂不是骂到自家头上?断无此理。”

皇帝现身郊外酒店,实乃无法想象的奇事。龙百灵虽然忧思郁结,毕竟是个花季女孩儿,逢此事颇感希罕,谈兴略给撩起几分。两女低声议论,庄峰呆坐在那边,两眼紧盯龙百灵,半天霎也不霎。

第四回徒为倾国不成欢4

这当口,老太监仍在逼问王县令:“庄公子修成的楼阁,你只可用心照管,谁许胡乱赁卖?哪个不要命的混帐借你的狗胆?”

王县令诧异万分,道:“刘公公,破泥阁是贵府产业,又从你手中买定,怎说……是这书生修的。”旁边一个汉子喝道:“什么书生?是公子爷!”刀鞘朝背上狠拍一记。王县令咧嘴道:“是是,爷,公子爷。”

原来他去岁获知消息:路边林深处有座大酒楼,三五年间过客稀少。估量生意不好要关门,叫了十几个经纪游说转让。这王县令靠开当铺发家,五万银子买的官职,上任后强取豪夺,恨不能把全县地皮刮起三尺,遇着便宜似苍蝇闻见屎味,拼掉老命也要搞到手。纵然经纪说是京城大太监刘公公的家产,王县令仍壮起胆子求买,几经缠磨夙愿得偿,终在今春拿到刘公公的亲笔卖契。之后破泥阁归属王县令名下,换掉掌柜店伴重新开张。生意虽是冷清,但买价只及估价的两三成,王县令大称其意,乐得作翘脚老板,只当一处闲产置着。

至于酒楼中常有个庄书生光顾,王县令也曾耳闻。因其衣着不整出手阔绰,料想是外地来的世族败家子,并不放在意里。此时忽闻他是酒楼东家,心下登生老大疑惑。刘公公道:“你这厮胡扯。我老刘是庄公子驾前一条狗,看门守户而已,怎敢妄言买卖两字!公子爷喜爱江南风景,特命修建的行……行馆,为避闲议故修成酒楼客店的样子,你当真要卖酒食留住客?”王县令心道“既然不是酒楼客店,干么又转手卖给我?现在说托我照看,却白收我八百两银子。”嘴里叽里咕噜,脸上露出忿色。

刘公公道:“我们公子爷乃当世第一人,金银财产视如粪土,几时耐烦与你扯疙瘩帐?只因年前公子爷携太原李美人来此游玩,不防美人仙去了,一时伤怀急着返京。偏你个狗官偷巧凑上,便将此处交托照理。这是多大的荣耀,天下官儿捧着千两万两黄金都没门寻得,你还恁般使性不服气?给我打服这狗官!”一番数落,声如刁妇撒泼,打字才出口,两边随从抬腿乱踢,王县令吃痛呻吟:“服了,服气了。”刘公公道:“你把酒楼卖给谁了,赶快寻来赎回则罢,不然定你灭族之罪!”

龙百灵听到此节,前因后果已然明了,暗想“这皇帝喜好游乐,扮成潦倒浪子行走民间,从山西带了一位什么李美人到江南玩。修起酒楼当行宫,取名‘破泥’以示两人情长无改。他词中悲怜袁宝儿,实是怀念夭亡的李美人。”想通了疑迷,又渐感索然没趣。

那厢刘公公连声追问买主。王县令仓皇出逃,临走只求地产尽快脱手,一应交易皆由经纪办理。眼看白花花银两送到,他哪管买楼的是神是鬼,当下怯声道:“卑职愚疏的紧,近日只顾着整理行装,卖给何人倒忘了。好在店中伙计枚没跑,找来问明……”

刘公公冷笑道:“此话倒点醒洒家,你好好的诸暨县令,没有朝廷迁调文书,如何收拾家私着急赶远路?莫非想弃官逃任?好大的胆子,要不是我们公子爷追究卖楼之责,还真教你逃脱了。”

早先皇帝因痛失李美人离开江南,刘公公估摸他定不回转,胡乱将酒楼卖掉,只当替真龙消匿行迹。没料到皇帝夏天又来破泥阁怀旧,一见黑虎粗笨,掌柜怪相,全无江南灵秀气,恼怒之余狂饮烂醉于桌。同行刘公公等人慌了神,出外四下搜寻,幸喜老天保佑,在西边浦江县大路上截住王县令的车马。也不管其仆从家眷,星火将他抓回楼中审问。刚才刘公公故意疾言厉色,实为掩饰自己的错失,但深查卖楼之事终会查到他的帐上。逢当王县令言及“逃跑”一节,有了撇开前错的因头,立即揪住发难:“逃官该当何罪!”

王县令喘气道:“望公公明鉴,如今倭贼接连打破城池,江浙官员谁人不逃。那些团练,守备,大小兵将早跑个净光,我等文官左右是个死,与其让倭贼掳了杀了,莫如死在咱中国人自己手里,这叫做死鬼不离祖坟地。”临到此他已胆破魂丧,昏话实话夹杂而出,倒有两分泼皮硬气。

刘公公道:“胡说!当今主上圣明,王师威震四海,那是铁打的江山,铜铸的社稷,何曾有过什么贼寇?分明是你贪赃枉法,事发后携赃款家眷逃遁。”

原来皇帝喜好武功,昔日挥军北伐大败,犹自吹嘘打了胜仗。现今东南外寇入侵,官兵望风而溃,如此败绩怎可上报?早被内廷太监瞒的严严实实,以至皇帝身近战场还无知闻。忽然从王县令嘴里道破,刘公公焉得不怒,喝道:“贪官敢狡辩,给我狠狠打!”众随从挥拳起脚,王县令着地爬行躲闪,活象丧家落水犬。刘公公笑道:“好狗官啊,叫两声更象了!”众人情知皇帝玩性颇重,闹的越是荒唐,越能讨其欢心,当下附和刘公公:“叫啊!学两声狗子!”王县令晕头转向,果真“汪汪”的学狗吠,众人哈哈大笑。蚕娘子也禁不住掩口笑道:“天底下的狗官都是这副德行。”

龙百灵对这闹剧甚感厌烦,只道:“下面太吵,我们上楼去。”扶着蚕娘子肩头站起。刘公公搅闹半天,却不闻主上动静如何,是否消气,偷眼看他如呆如醉,轻声问道:“爷,如何处置狗官?”

庄公子只顾呆望龙百灵,喃喃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她不笑也能倾城倾国……她怎么不笑呢,她,她,她为何一直不笑啊!?”

众人顺他目光望去,登时目瞪口呆,刘公公更想“要死了!竟有此等绝美雏儿!比那李美人胜过百倍千倍!难怪皇上发痴,我居然睁着眼没察觉,真真该死的很!”只见龙百灵搀着蚕娘,缓慢走向楼梯口。庄公子忽地“扑通”跪倒,膝行到身前央求:“笑一笑啊,你笑一笑该有多美,让我看看啊!若能开颜一笑,我愿为你点燃天下所有烽火台。”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曾点烽火戏耍四方诸侯。众人虽知皇帝素行荒诞,可跪地告白,誓学周幽的情形尚属首次见到,登感少女至关要紧。刘公公急道:“快拦住她!”众随从应声向前,如一堵墙似的挡住龙百灵。

换作寻常女子,定然慌张失措。但百灵何等机智,再多十倍的人也休想拦得住,当即唤道:“店家大哥快来。”刘公公笑道:“叫店家没用,小姑娘识趣些,好生服侍我们公子爷。”岂料龙百灵一唤极是厉害:酒楼新主伙计是北方异族军士,凶猛强悍,素为中原朝廷死对头。倘若向他们说破皇帝身份,眼前几人便似羊羔落狼群,立马就得俯首就缚,哪有余力纠缠旁人。黑虎视百灵如天仙,闻她呼唤果是踊跃,飞步抢到前边道:“龙姑娘有何吩咐?”

百灵道:“这儿有位称孤道寡的贵客,你该多喊些人出来伺候。”

黑虎莫名其妙,只知龙姑娘的愿望就该努力去办,正要张口喊出同伙,蚕娘子忽道:“哎呀,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我来应付庄公子吧。”她也不知小姐妙策,还道女孩儿胆怯央人救援,思量再不动手更待何时。手帕一扬,笑道:“瞧我仙法。”

蚕妖“迷魂术”虽属旁门,整治凡人却屡试不爽。庄公子中她帕子往面上一摔,一股香气冲鼻,霎时神志迷乱,转身趴地撅屁股,朝着堂柱倾诉:“你姓龙是吗?好姓啊,姓的好啊,注定要嫁到真龙天子家,快随我回宫里去吧,我要给你修一座最华丽最舒适的住所,赛过唐朝杨妃的华清池……”摸到柱子硬梆梆的,又哭号:“龙美人啊,何故对我这般冷硬?你发脾气犹可,怎将娇绵香软的身躯化作木石一般,惜杀我也,惜杀我也!”一迭声捶胸顿首,啪啪扇自己耳光。刘公公众人都慌了,顾不得拦阻少女,一窝蜂围着劝慰。

百灵见状暗思“当朝皇帝疯痴无行,朝政荒败可想而知,老百姓的日子决计不好过。唉,世外修仙苦,在世上做小百姓也苦,万物只要活着,都离不脱个苦字。”想到凄淡处,险些掉下泪来。这时黑虎已将同伙唤出,八九个烧火劈柴干粗活的汉子,膀大腰圆,面容狰狞,多是塞北杀人之辈。黑虎道:“姑娘要我们干啥?”

龙百灵道:“算了,这里乱吵吵的。我想上楼清静清静,黑虎大哥可愿陪我?”感觉面对蛮族粗人,倒比看那皇帝舒心,摸着扶手登梯而上。蚕娘子随旁照应,黑虎受宠若惊,喝退了众粗汉,也跟着上了楼。

二楼更见豪华轩敞,四副座子两间雅房,处处雕龙镂凤,镶金垂珠。龙百灵走到边上凭栏远望,烟雨中银波映青山,一条浦阳江蜿蜒流过,两岸几点桃红李白,宛如丹青水墨中的风光。酒楼修建于此,显是为了方便玩赏美景。龙百灵轻声道:“皇帝好会享受,但不知那位李美人快乐不快乐。”又道:“女人心性易变,可有些东西又变不了,是不是?”一旁蚕娘子摸不着头脑,含糊的“啊?”了声。

百灵道:“当初邻村的东施大姐那样泼辣张扬。后来附魂西施身躯,入吴宫侍奉吴王,随范蠡泛舟江湖,传下多少动人故事,她非温婉柔情之人,焉能若此?想来境遇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