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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玉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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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方才在这日打起精神来的。晚上的家宴也就罢了,再要二人整日里去应酬外人,对不起,父女俩都是大家公子小姐,没这个兴致。是以午时的正宴虽在内外宅摆起了几桌席面,让合府的下人们热闹热闹,但却没有招待外客的准备。纵有几位知交故旧来贺林家千金黛玉芳龄,也极识趣地只遣人递贴送礼,自有管家齐叔前去应对,不劳父亲费心。反正今日这扬州城里,是没什么人能请得动林如海林老爷的了。

    黛玉陪父亲于席上坐了,先斟了一盅酒,跪于母亲往日坐处之前,举杯默悼了片刻,又以指拈酒,洒于案前,如此者三,方将杯中酒倾尽于地下,又磕了个头,方起身陪父亲坐了。另又斟了杯酒,双手奉于父亲身前,口内道:“今日又是玉儿生辰,也是母亲当年受难之时。玉儿刚才敬过了母亲,还要再敬父亲一杯。多谢英明的父亲大人,为玉儿找到一位如此美丽贤良的母亲。”说得父亲怔了怔,待回过味来,不觉老脸有点红,拈须咳了咳,假意骂了一句:“你这丫头……”终是笑着接过黛玉的敬酒,一饮而尽。一时就将他刚才见黛玉拜母的黯然之色去得干干净净。黛玉度其神色,暗暗松了口气。她本自忖,自己的生辰,是躲不过思念母亲这道槛的,自己伤心也就罢了,她却更怕父亲神伤。如今的父亲,虽比原来那般形槁心灰的样子好很多,可黛玉心有余悸,生怕父亲的心境会有反复。是以这生辰之时,如何即祭奠了母亲,又不让父亲触景伤情,着实让黛玉思虑了几日。四书五经想了个遍,也只想出这个彩衣娱亲的法子来。如今见父亲神色如常,方略略放了心。

    黛玉身子弱,说是陪父亲小酌,那热热的惠泉酒*1也不过是略沾沾唇,就这样,也没沾两下就让父亲给止住了。酒也不让沾,菜也吃不下,黛玉无事,撤了温酒的下人,自己坐在一旁,试着为父亲温酒。新腌的青梅,少一粒,多一粒的,往酒器里投下,酸酸甜甜的清香,自酒器中袅袅而出,混着父亲宠爱的笑脸,让黛玉又找到了,幸福的感觉……冬日的暖阳,透窗而入,照在笑语殷殷的父女俩身上,也照在桌上的酒杯里,没人看见,那里面映出的,母亲的,笑脸……

    父亲怕黛玉久坐于病体不利,饭后又催着黛玉回房歇息。黛玉在院中困了多日,哪里肯就此回去。她抿嘴转了转眼珠儿,出门游玩,父亲大抵是不会同意的,不如央了父亲一起去园子里赏花,看她扑蝶。

    为着是女儿的生辰,又是女儿们最爱的花朝节,父亲听了黛玉此言,想起往年今日,正是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之时,又看着女儿精神尚可,倒也不好板着脸装恶人,只得依言允了。于是父女二人,领着一队丫头,慢悠悠地往自家园子里逛去。

    虽说花朝节是在仲春时节,但黛玉还是觉得好冷,可园子里黄的迎春,粉的桃花,白的梨花,紫的丁香,全不管人情冷暖,世间沧桑,自顾自地开得千娇百媚,那澎勃的生命力,浸染着擦枝而过的行人们,心怀大开。黛玉顽了一会儿,就被父亲叫回亭中歇下,同看着小丫头们在花间扑蝶嘻笑。

    姨娘们想是得了父亲进园子的信儿,也都各自穿花拂柳地,走将出来,聚到了父亲身边。父亲见人渐渐多了,这赏春倒成了闹春,不免失了游园的兴致,想着女儿午间不曾休息,就欲早开晚宴,于是起身带着众人往碧水榭中去。

    正说收拾呢,二门上有人来回:“京里贾府来人了,说是替老太太给咱们姑娘送生辰贺礼。”说得父亲与黛玉均是一愣。半个月前的那段公案尚未有完结呢,如今这出,为得哪般?

    父亲接过下人送上来的名帖。打开一看,来者,居然是贾琏——荣国府的嫡孙。心思转念间,也未看清这贾府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问着下人说来人一行均在外客厅里候着,也就只好先让姬妾们到碧水榭赏景。自己即往外厅待客。——今日还真来位他得接待的人了。

    黛玉自回房歇息更衣,心下也十分奇怪,这在原来,可是没有的事啊。——却不知,这正是她给造成的。

    今日之事的起因,却是那周瑞周管事。因他一到了林府,就将重振精神的林老爷给激怒了,给拘在院子里不得自由,自是断了与外边的音信,且这传书递信之事,其余的几个粗使的下人、婆子均不知晓,兼之又都被林家安抚着,全不知周管事被禁,只当他占了高枝,独自享受去了。京里王夫人得不着消息,林姑娘进京一事进展如何,回复不了贾母,一二日也就罢了,等三五日后,就被上了心的贾母给看出了蹊跷。一来二去的,贾母也就有点知晓了。

    那二舅奶奶王氏,确是个心胸狭窄之辈,为着些昔日的闺房戏语,一直不待见贾敏这位姑奶奶,幸而贾、林两家,政见不合,致使内宅家眷,也多年不曾往来。她倒比不得婆婆贾母那般,心心想想地挂念着姑娘,只是暗自庆幸不用再见那位德才兼备,美丽高傲的姑奶奶。且她想:这位姑奶奶还是高嫁了出去的,若是回来,岂不是较未嫁时,更让自己无地自容……如今虽说那位已经去了,这要回来的,不是姑奶奶本人。但一是带着她的血脉,二是这姑娘出身比姑奶奶更高,听回来的下人们说,其人只比她母亲还要美丽,还要有才情,岂不更显着她的不足?是以不管贾母是如何念叨外孙女,她是打定主意,不想见着这姑奶奶的后人,出现在她的生活中的。

    她本是想挑拨着林府待贾府去的人不周,以仆辱主,轻慢了贾母,好让贾母一怒之下,断了要黛玉进京的念头。谁曾想第一次让个下人去给姑奶奶贾敏奔丧,却没出任何茬子地回来了,还顺便带回了林家姑爷给贾母的年礼。她不知林姑爷是悲伤过度,又看在亡妻的份上,没与贾府计较这些小节,倒以为是林姑爷性情好欺。是以这次接人,也就如上次一般炮制。这若接得人来呢,她也知晓了“有其父必有其女”,黛玉必也是个软性子,就是来了也不足虑。若是接不得人来呢,则正好拿来做文章……不想林老爷这一拘,她两头都不着靠,一时也就慌了手脚。
17第17章
    二舅奶奶王氏这事情,没办得圆满,自是回不上婆婆贾母的话。逼得紧了,只得回道:“许是路上被歹人劫了,全无音信……”,说着就要另打发人出去报官寻人。贾母闻得,对这个媳妇的处世能力,又再次地无言以对,只是媳妇总归不是自己的女儿,教得太乖,没得和自己做对,她也就一如既往地没有说破,只细细问了失踪的人,最后回信的日子、内容,心里大概有了个底——虽说她心疼女儿与外孙女,但,有些事,她作为贾家的老祖宗,也是不好明责二媳妇的这点私心的,不过呢,若是有人发作了,她倒也乐见其成……只是,这家丑不可外扬,关键时候,还是要拦着这呆媳妇的,是以她平平静静地说道:

    “这太平盛世的,去得又是江南富贵之地,哪里有那许多的歹人。……咱们在这儿着急,指不定这帮奴才在哪偷奸耍滑,高乐着呢……就是真被劫了,咱们山高水远的,哪里寻去?还好你林姑爷就在扬州,少不得,我这老婆子厚着脸皮,去封书信,麻烦下他吧。……哎,这一拢子,又是去接黛玉,又是去寻人的,倒是要找个镇得住的去才是,我瞧着,就琏儿亲自去趟吧,他也该去给他姑姑灵前补支香去。……我苦命的敏儿啊,怎么就这么忍心地去了呢,让我这个白发人,送她这个黑发人……这周瑞也是个使老了的人了,怎会青天白日的,说不见就不见了呢,自个儿都顾不过自个儿来的人,你怎么就指着他去接我的黛玉呢,……这还是没接着就出得事儿,这要是接着了才出得事儿,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去地下见我的敏儿啊……这样没眼力劲儿的奴才,还找他做什么……就找着了,也该打死……”

    贾母说着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一时触着伤心处,不禁老泪纵横。座下王氏连一群婆子都被吓得站起身来,噤口不语。贾母的大丫头鸳鸯在旁瞧着气氛不对,悄悄地转过屏风,指了个小丫头出去,叫立马将宝玉找来。过得一刻宝玉进来,给贾母请了安,又拱到贾母怀里一阵揉搓,方慢慢哄得贾母转来。贾母当着宝玉的面,也不好再剌王氏,只得让她重新坐了。

    贾母搂着宝玉这个孙子,又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外孙女黛玉,怜她幼年丧母,叹道:“琏儿这会子去,若赶几步,倒也还赶得上我那外孙女的生日,可怜见的,还不到七岁就没了娘,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话说得好:宁跟着讨饭的娘,不跟着当官的爹,更何况她老子还有那些个姬妾,只怕个个都把我那外孙女儿当作眼中钉呢……本想着早早地接过来过个热闹年,不曾想连生日也没赶上……鸳鸯,咱们开箱子看看去,看给黛玉带点什么生日礼物。”鸳鸯忙过来,与宝玉一起扶了贾母,往东厢房而去。待贾母出了门,王氏这才白着个脸,离了婆婆的屋。

    贾琏自接了这趟差事,为着贾母那句“赶几步,倒也还赶得上我那外孙女的生日”,算算日子,真是十分的紧迫,说不得,只好轻装简从,重金雇了个老船工,一叶快舟,昼夜兼程地下往扬州。

    贾琏行中无事,本又是个聪明人,闲来一琢磨,大致也猜出,这周瑞,怕是得罪了林府,方才出得这般事情,再往深里一想,他就更是催着船家快行。这一头是他的二婶兼姑母,一头是老祖母,这事出的,他哪头儿都得罪不起,若是不能在那位姑表妹妹林黛玉的生辰之日抵达林府,可就不好挽回了。

    紧赶慢赶的,终于在花朝节的午后赶到了扬州,虽已误了点时辰,但贾琏仍是找了家客栈,洗去了一路风尘,重整了衣袍,装出了一付缓缓而来的样子,叩开了林府的大门。

    “姑父”贾琏一见到林老爷,即起身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嗓子,一个长揖作到地。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林老爷忙上前扶起他来,宾主双方分次坐了,又叙了回家常,渐渐也就说到了正题上来。贾琏让随身的兴儿捧了贾母交付的礼盒上来,自取过来双手送到林老爷身前,“祖母心疼妹妹,即遣了我来接妹妹过府,又想着妹妹年幼,怕一时舍不得姑父,嘱我在此陪妹妹过完了生日再上京,且另备了点贺礼与妹妹庆生。”

    因说是岳母给的,林老爷也不好辞,只得双手拿过,转身交于随身的小厮,“给姑娘送进去,让她高兴高兴。”小厮接了,低头退了出去。这边上林老爷接了贾琏刚才的话头,“贤侄是来接人的?”

    问到正题上了,贾琏忙正了正身子,面上带了点歉意,“侄儿惭愧,本是自己在老祖宗面前讨的这个差,一是想专程到姑姑灵上补支香,二是顺便接妹妹进京。过完年就动的身,不曾想半路上偶染了风寒,一时行动不便,给耽搁到了现在。……不过侄儿唯恐姑父久候,倒是遣了跟来的周管事,先往姑父府上送了信的,……姑父不曾收着信儿?”

    林老爷听他如此说,不由细看了看他的面色。这本是贾琏早就想好的主意,且这一路上日夜在舟中枯坐,吃食也粗陋不堪,半个月下来,自是又累又瘦。就是才打理过,这脸色,也好不到那里去,那一脸欲掩未掩的疲色,倒也可以充作将愈才愈的病容。林老爷看了,也就信了几分。

    “这人,我倒是见着一个,只是……来人,请贾府来的周管事出来。”

    贾琏听得此言,心中更是界清了原委,不由暗恨二婶母心窄计短。倒也不知姑父究竟将那周管事如何打理了,两下里要是闹起来,这,接不着人,祖母不依;接着人了,于那要上京的妹妹,可不大好。

    一刻,就见着林府的下人,领了个似曾相识的人进得门来。贾琏见了,吃了一惊,倒不是周管事被虐得他认不出来的,而是白胖得他快认不出来了。贾琏呆了一下,见周瑞给林姑父见过礼,又向他拜过来。只得打点精神,先串了供来:“周管事,因我路上病了,让你先来与姑父报个信,怎地你若大年纪的人了,却连这点事也办不好?”

    周瑞见着贾琏,已知事情有变,又听见贾琏如此这般一问,他也是人精一般的人物,立时跪下身去:“老奴该死,老奴立功心切,谎报了消息,想着先接了林姑娘,往来路上迎着二爷,也就省了二爷再多跑一趟……”

    “呸,堂堂御史家的姑娘,也是你这狗奴才说接就接得走的吗?若有个三长二短,你那条贱命,可够做什么呢?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在这里乱作主张。我就再怎么病着,怎么就不能去给姑姑上枚香了。你这老货,也太不晓事了,亏得姑父大度,没发落了你。待明儿回去了,我定要回明了你家太太,好好收拾收拾你。”

    贾琏这番骂得周瑞虽狠,倒也怕林姑父立时就要办他,是以也点出周瑞是贾府的奴才,多少有回护的意思在里面。林老爷只含笑在一旁老神哉哉地听了,直到贾琏做结案呈词了,方慢慢悠悠地打了下官腔。他瞧着这周管家短短半月就已被喂得这般胖,想必这后面的日子,自有苦头吃了,他也就乐得做个表面人情。……报仇这种事,就要趁早,要不然,看,这会子,主子就来了。

    贾琏到访虽事出意外,但孙姨娘手脚利落,这厢叙话的时辰里,已经给收拾下住处,就在周管事的院隔壁。——老爷虽没嘱咐,但孙姨娘在太太身边,跟着他多少年了,这点子心思,还是想得到一处的。这不,一时就听堂上林老爷着人带贾琏下去梳洗休息,稍晚点儿在得月楼设宴。

    贾琏带了周瑞,刚出了侧门,就瞧见两个清秀的小厮立在道旁。贾琏因这两人容貌出色,不免多看了两眼,不想这两人也正往他这边看过来,好似又对他笑了笑,倒叫他一时有点走不过去了。他略停了下步子,就见那两个小厮,齐齐上来,向着他身后的周瑞行了个礼,笑嘻嘻地道:“周爷,怎地去了这半天。倒叫我俩好等……”贾琏一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侧头睨了周瑞一眼,要笑不笑地喊了声:“周管事,这二位是……”

    周瑞见着这两人,脸白了一白,听见贾琏问话,鼓起气来对二人道:“放肆,还不见过我家琏二爷。”那两人听了,忙规规矩矩地给贾琏行了礼,口中连说失礼,又道:“小子们是老爷专门派来伏侍周爷的……”

    “噢……”贾琏这声噢直转了几个声调,听得周瑞将刚鼓起来的气,又给松了。张口要否认吧,也不知要说什么。那两个小厮行完礼,驾轻就熟地站到周瑞身后,贾琏又看了一眼,方继续前行。
18第18章
    贾琏到得本就晚,回屋的路上又担搁了好大一阵,他方进屋打了个旋儿,就有小厮来请他赴宴。这原是他此行之重,自是不敢怠慢,略略整了整衣冠,就要出门。到得门边,复又回首向仍立在厅前的周瑞道:“周大爷,你且自去罢……你也是老人了,怎这般不明事:与我说的再好,终是将差办好了,才是正理儿……”说着也不待周瑞回话,转身去了。兴儿偷眼瞧了周瑞一瞧,赔笑作了个揖,急急跟了上去。周瑞站了半刻,抬头见贾府来的几个小厮低着头,离他远远地站了,周瑞强撑着训了几人两句,方讪讪地离了此地。

    贾琏并没有被直接引至宴席,而是被请进了内书房,去见他千里奔行而来的主因——林家表妹。为着他是代表外祖母送礼而来,又是自己嫡亲的表哥,黛玉不得不当面向他致谢。“不见外姓亲戚”,当黛玉在屏风后注视着坐在客座上的那位青年的侧影时,脑海里仍在不停地回想着这句批语。她自病后,父亲就没再提起去京都的事,她倒不知父亲去信推委之事,不过父亲不提,她更是乐得多留一日是一日,更不会去触及此事。可好端端的,怎么贾家的人自己跑到扬州来了呢,难道自己,非要在这个时间里,遇上贾家的人么,她不去就山,山却来就她了,命运这东西,还真是顽固呢,她在这里堵上了一扇门,它就在另一处开一个窗。这么看来,琏二哥,作为我将见到的第一个外姓亲戚,莫非你就是我灾难的开始符?她自发着怔,父亲在外面连喊了她两声,她都未听见,还是王嬷嬷悄悄拉了她一下,她方醒过来。叹口气,罢了,有些事,你躲不过,就只好去面对。黛玉迈步转过屏风,去迎接那命中注定的,她尚未能更改的凶兆。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凶兆”的确很漂亮。黛玉行完礼,起身对答时,偷眼细细瞧了瞧,容貌不错,有些大家哥儿的范儿,可没多少气质,都当不起一个“帅”字。只一双水润的容长眼儿还有点味道,却又长在一个男子的脸上,那眼仁汪汪的一潭,象是随时都会溢点什么出来似的,正是最正宗的桃花眼,难怪命犯桃花呢。黛玉低眉暗嘲,好在年青,这虚不虚的,怕是再过个几年,才看得出来罢。

    黛玉低眉顺目地站了一刻,就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回了内宅。贾琏自是不知这位妹妹对他不太高的评价和不太淑女的预言,尤向姑父赞着这位妹妹容貌出众,气质不凡。虽没什么雅词,但做父亲听在耳内,也还舒心。两人起身,一路往得月楼行去。

    黛玉虽说是贾琏嫡亲的姑表妹。但一来贾琏不比林阿福,非是同姓之亲,又早已成年娶妻,二来黛玉自今日起,已有七岁,古礼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以贾琏竟不得与黛玉同席而坐。林老爷为此,于得月楼中另开主筵,又请了近来极熟的贾雨村贾夫子并三四位清客前来作陪,即为女儿黛玉的生辰宴,又作贾琏的接风席。只是这样一来,内宅里的女人们,一时全失去了对晚宴最大的期待。而黛玉,心情最差。

    黛玉沉默地坐在碧水榭宴中的主席上,心里怨念着命运这个固执的家伙,无力的挫败感让她很有些焦燥。她才发现,知道会去贾府与见到贾府的真人,两者震摄力真不是一个级别。原来自己对前途已知的命运,实在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惧怕。……最能宽慰自己的父亲又不在身边,黛玉抬头打量了下,才惊觉,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过生辰,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么一大群,成年人……

    这些女人,是成年人吧……看她们的样子,真觉得年龄与智商,的确没什么必然的联系,黛玉无语地打量着眼前的场景。先时她自想着心思,倒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这群女人们已经开始了各自的表演……若是往常,她倒也有兴致观赏一二,可如今么,好罢好罢,都是来贺她生辰的,她也不能不给面子,假装听不见吧。真不明白男人养这么多女人做什么,她就是养鸟,也是不会喜欢养鸭子的,太吵了。

    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淡心无肠地看着席上的一切。却不想有人主动找上了她。“玉儿,可是菜不合口味?……”黛玉心火一下子窜了上来,玉儿两个字,岂是你能叫的,你到真会找场子呢。

    “孙姨娘,”黛玉停了箸,拿绢子轻点了点唇,抬眼看了看一屋子的女人,叫回了柳眉倒竖,正欲开口的孙烟霞,她虽然刚被命运摆了一道,可并不是,就得看所有人的脸色。

    “今个儿虽是我的生辰,大家聚一聚,原不过是图个高兴,你怎地将有恙之人也强逼着来了呢,岂不显得我们林家太刻簿下人了。”若非有病,怎地会连常礼都不知了呢。

    黛玉转头看看站在她身前的那个女人,“还不将这位……姨娘扶回去,身体要紧,还是多多静养的好,府里的这些个俗礼,就让她别计较了。”——有病的人,不要出来吓人。

    孙姨娘回过神来,忙指着几个婆子将那女人打发了出去。黛玉看看席面上众人的神色,“孙姨娘,你可还迫了其他身体不适的人来赴宴否?切莫为了我一人,伤了林府爱惜下人的名声……”

    一屋子女人拉拉扯扯,互递眼色,水榭里静了下来……谁也不打算承认自己有病。强将手下无弱兵,大抵是她们目前一致的想法。地火暖得水榭里温润如春,黛玉却觉得寒意浸人,但她仍面露微笑地继续吩咐道:“今个儿中午与父亲喝的惠泉酿十分的甜润,倒更适合这会子喝,烟霞姨娘,你且将父亲的私藏偷拿两壶出来,与大家尝尝罢。”孙姨娘笑着依言而行,自有识趣的人另起话头,重整兴致。

    黛玉就着春柳的手,抿了口汤,暗叹自己定是会未老先衰的罢,这还未管着自己夫君的后宫,倒先管了管父亲的后宫,也算是实战演习吧。不禁对着自己呵呵自嘲了两声。

    较之碧水榭里的暗潮汹涌,得月楼中一众人等倒称得上是宾主尽欢。贾琏虽疏读诗书,但精于世路,说些贾府近况,世途见闻,到也去得。林老爷也没想着要为难小辈,加之一众清客间或凑趣,席面上显得十分融洽。

    林老爷看到贾雨村,想起了邸报上的消息,此人确实有材,女儿也对他十分尊重,只是他若走了,女儿的学业……嗯,还是先定了女儿的行程,再计较他的将来罢。这阵子黛玉因病不曾到学堂上课,雨村虽有了空闲,倒也不能说很轻松,为着黛玉曾经问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不敢掉以轻心,竟拟着来年预讲之书,开始备起课来,他即未四处闲走,自是无缘遇上冷子兴,也就还未得知起复一事。也难为黛玉这样的学生,尽让贾雨村贾大才子,甘心将这夫子的兼差,做成十分的尽职。

    贾琏自黛玉生辰之后,连着几日,都未见着林姑父,听闻是衙门里公事繁忙,他也不便催促,只好暂且休养一番,先去祭奠了姑母,又在扬州城内游历了几日。直过了七八日,林姑父方才得空与他一见,正式安排起了黛玉妹妹进京一事。

    黛玉不知父亲曾去信推委她进京一事,自也不知外祖母何时又来过书信,更不清楚里面写了什么,只晓得父亲这一日终是将她离府的日程摆到了案上。听着父亲与她说起安排下的,一日日的预定行程,黛玉被即将离家、离开父亲的巨大悲伤所笼罩,豆大泪珠,无声地,滑落。

    父亲停了下来。内书房里静静地,听不到黛玉的一丝哭声,却比高声痛哭更让父亲难过。他忍了又忍,狠着心没有将女儿抱进怀里,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玉儿,你……终是要,长大的……”

    是啊,女儿终是要长大的,终是要选一门好亲事的,长在外祖母身边,比他一个大男人带着,教养自然更好;自小在京中长大,自是熟悉京中风俗人情,又可有长久地打探着门当户对的孩子们的性情,比她长成后再进京求亲,来得稳妥;内兄府上别的不论,如今也仍是朝中重臣,结交满京都,女儿去了,平日里耳闻目染地,也能多些内眷的应酬交际,比起自己一个鳏夫当家,更是强上百倍;还不论自己还要长期在多处办差,不得日日陪在女儿身边,将女儿独自放在家中,让他如何放得下心来。纵是她二舅母心胸不宽,到底还是有外祖母在,不见得就让女儿吃了多大的亏去,哎,也算是个历练罢,女儿自小被自己与夫人呵护着,总是要经点风雨,才能长大的。

    黛玉哭了一刻,扁着嘴忍着泪意,接着听完了父亲的教训。对于无力改变的未来,黛玉在伤心之余,已经开始设想如何面对了。起码,她已不再是那个真正的七岁小儿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就不信,她一穿越过来,开着作弊器的新黛玉,会与原来的自己一个命运……哼,回去她就让人出去买上百十来本经济治世的书备着。命运之争么,打赢一场小战役不算胜利,这是一场注定的持久战,看看谁能笑到最后罢……
19第19章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林如海纵是文臣,也深蕴兵法,且广泛地应用于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比如,就在黛玉负气打发人出去买书之时,她的夫子贾雨村,已离了扬州两日了。

    几日前林老爷在外书房内接见了女儿的蒙师——贾雨村贾夫子,提出了起复一事。并说明,自己愿作荐人,且为了惜才,怕贾夫子闲云野鹤惯了,不耐朝事繁复,无意重起,让朝廷失了如此一位栋梁,故在前两日,已先往京中几位知交好友处存了信函,又已备下了车船下人,并安排了京中一应行止安排。万事俱备,如今只待贾夫子点一个头,说一句话,就可让府上管家陪他入京了……贾雨村一届布衣,行走于朝野,最以自己的学问为傲,最以自己的出身自卑。今日听得林如海如此厚待于他,只觉如千里马遇上了伯乐,俞伯牙见到了钟子期*1,一时倒颇有些得遇知音的感动。自古文人相轻,能得林如海这样一位探花郎因赏识而相助,与当初甄士隐怜他贫寒而相助,在贾雨村心里所产生的结果,完全是天壤之别。对林老爷所做安排,贾雨村不想拒绝,不能拒绝,也不会拒绝……自然,林老爷也不容他拒绝,因为,他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派他的管家林齐入京,以一种即不得罪岳母,又能达到目的的方式,探查并安排后女儿以后在贾府的生活环境。护送知交进京起复,并代为打点一切事宜,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不日,贾雨村喝过林老爷设得送行酒,带着林府管家林齐夫妻及几个小厮,就起程进了京。

    林如海立在窗前,听着接替父亲的林怀仁前来回话。想着其父母跟随他多年,办事周全细密,若就近在京主持老宅,想来也能多几分安心。烟霞那日说得极对,就是堆座金山,也未必能保女儿平安,还是得找几个靠得住的人才是正理,只是妇人家,见识到底短浅,随身的下人带得再多,又有什么身份。女儿既然进了京,大小也是林家的人,京里林家的老宅自然是要收拾出来的,纵然女儿不得入住,但年节里祭祀祖先,总是要有个去处的。

    几个大丫头都在忙里忙外地收拾着,黛玉懒懒地托腮坐在书案前,她正粗略地翻看着才送进来的几本八股儒经,经济学说之作。没翻两页,她就无聊地将书抛到了一边。在屋子四处摸了一下,也提不起精神来做什么事儿,倒春寒还是很冷的,不如……睡觉罢,她躺在美人榻上,仰头望着窗外……八股文章,起源倒也不错,可惜做到今日,实在是酸腐的要命;经济世途之道么,莫说她本不爱看,就是原来看过的几本,其原理也比这会子写得这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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