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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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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瞧见赵良娣的宫女将小雪扔进了湖中,李承鄞听见了,突然勃然大怒,便要责打那几个宫女四十杖,四十杖下去,那些宫人自然要没命了。永娘急急的来告诉我,我本来不想再管闲事,可是毕竟人命关天,我还是去了丽正殿。

  果然丽正殿中一派肃杀之气,李承鄞已经换了衣服,却还没有出去,殿角跪着好几个宫娥,在那里嘤嘤哭泣。我刚刚踏入店中,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小黄门已经通传,赵良娣来了。

  赵良娣显然也是匆忙而来,花容惨淡,一进门就跪下,哀声道:”殿下,臣妾冤枉……臣妾身边的人素来安守本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臣妾委实冤枉……“一语未了,就泪如雨下。

  我瞧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李承鄞说:”算了吧,这又不关她的事。“虽然我很伤心小雪的死,但总不能为了一只猫,再打死几个人。

  李承鄞恨恨地道:”今日是害猫,明日便是害人了!“赵良娣显然被这句话给气到了,猛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泪光:”殿下竟然如此怀疑我?“我本来是来替那几个宫人求情的,赵良娣竟然不领情。她尖声道:”是你,定然是你!你做成现成的圈套,你好狠毒!你除去了绪宝林,现在竟又来陷害我!“不待我说话,李承鄞眼睛大声呵斥,”你胡说什么!“赵良娣却拭了拭眼泪,直起身子来:”臣妾没有胡说,太子妃做了符咒巫蛊臣妾,却栽赃给绪宝林。绪宝林的宫女是太子妃亲自挑选的,太子妃指使她们将桃符放在绪宝林屋中,巫蛊事发,太子妃却拖延着不肯明察,意图挑拨臣妾与绪宝林,太子妃这一招一石二鸟,好生狠毒!殿下,绪宝林死得蹊跷,她不过身体虚弱,怎么会突然病死?必然是遭人杀人灭口!“我气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声道:”胡说八道!“赵良娣抬头看着我,她脸上泪痕宛然,可是眼神却出奇镇定,她瞧着我:”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妃,今日若不是你又想陷害我,我也原想替你遮掩过去。

  可是你如此心狠,杀了绪宝林,又想借一只猫陷害我,你也忒狠毒了。“我怒道:”什么人证物证,有本事你拿出来!“赵良娣道:”拿出来便拿出来。“她转身就吩咐人几句,不一会儿,那些人就押解了两个宫女前来。

  我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样子,绪宝林的两个宫女供认是我指使她们,将桃木符放在绪宝林床下。

  ”太子妃说,她不过是想出去赵良娣……如果赵良娣真的能被咒死,她一定善待我们宝林,劝殿下封宝林为良娣,共享富贵……“太子妃说,即使被人发觉也不要紧,她自然能替宝林做主……”

  我听着那两个宫女口口声声的指控,忽然觉得心底发寒。

  这个圈套,赵良娣预备有多久了?她从多久之前,就开始算计,将我引入圈中?我从前不过觉得,她也许不喜欢我,也许还很讨厌我,毕竟是我抢走了她太子妃的位置,毕竟是我横在她与李承鄞之间。棵我没有想过,她竟然如此恨我。

  赵良娣长跪在那里,说道:“臣妾自从发现巫蛊之事与太子妃有关,总以为她不过一时糊涂,所以忍气吞声,并没有敢对殿下有一字怨言,殿下可为臣妾作证,臣妾从未在殿下面前说过太子妃一个不字,好好生劝说殿下亲近太子妃,臣妾的苦心,日月可鉴。直到绪宝林死后,臣妾才起了疑心,但未奉命不敢擅查,不过暗中提防她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借一只猫来陷害臣妾,臣妾为什么要去害一只猫?简直是可笑之极,她定然是想以此计激怒殿下,令臣妾失宠于殿下,请殿下做主!”

  李承鄞瞧着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女,过了片刻,才说道:“既然如此,索性连绪宝林的事一块儿查清楚,去取封存的药渣来!”

  召了御医来一样样比对,结果绪宝林喝剩的药渣里,查出有花梅豆。绪宝林的药方里一直有参须花梅豆这种东西虽然无毒,可是加在有参须的药中,便有了微毒,时日一久,会令人虚弱而死。负责煎药的宫女说,每次太医开完药方,都是我这个太子妃遣人去取药的。煎药的宫人不识药材,总不过煎好了便送去给绪宝林服用。谁知药中竟然会有慢毒。

  百口莫辩。

  我是个急性子,在这样严实的圈中圈、计中计里,便给我一万张嘴,我也说不清楚。

  我怒极反笑:“我为什么要杀绪宝林?一个木牌牌难道能咒死你?我就蠢到这种地步?”

  赵良娣转过脸去。对李承鄞道:“殿下……”

  李承鄞忽然笑了笑:“天下最毒妇人心。果然。”

  我看着李承鄞,过了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也相信她?”

  李承鄞淡淡地道:“我为何不信?”

  我忽然觉得轻松了:“反正我早就不想做这个太子妃了,废就废吧。”

  废了我,我还可以回西凉去。李承鄞淡淡地道:“你想得倒便宜。”

  原来我真的想得太便宜。李承鄞召来了掖庭令,我的罪名一桩揍一桩地冒出来,比如率性轻薄、不守宫规,反正贤良淑德我是一点儿也沾不上边,样样罪名倒也没错。严重的指控只有两件,一是巫蛊,二是害死绪宝林。

  我被软禁在康雪殿,那里是东宫的最僻静处,从来没有人住在那里。也就和传说中的冷宫差不多。

  当初废黜皇后的时侯我才知道,李承鄞若想要废了我这个太子妃,也是个很复杂的过程。需得陛下下诏给中书省然后门下省同意附署,那些白胡子的老臣并不好说话,上次皇后被废就有人嚷嚷要四谏,就是一头撞死在承天门外的台阶上。后来还真的有人撞了,不过没死成。笔下大大地生了一场气,但皇后还是被废了。

  其实我想的是,也许这里看守稍怠,我和阿渡比较容易脱身逃走。

  月娘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种花。

  我两只手上全是泥巴,越娘先是笑,然后就是发愁的样子:“笔下遣我来看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这才知道,原来宫中陛下新近的宠妃,被称为“娘子”的,竟然就是月娘。

  我打量着月娘的样子,她穿着宫样的新衣,薄罗衫子,云鬓额黄,十分的华丽动人。我淡淡地笑着,说:“幸好李承鄞不要我了,不然我就要叫你母妃,那也太吃亏了!”

  月娘却连眉头都蹙起来了:“你还笑得出来?”她也打量着我的样子,皱着眉头说:“你瞧瞧你,你还有心思种花?”

  月娘告诉我一些外头我不知道的事。

  原来赵良娣的家族在朝中颇有权势,现在正一力想落实我的罪名,然后置我于死地,陛下十分为难,曾经私下召李承鄞,因为屏退众人,所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后来陛下大怒,李承鄞亦是气冲冲而去。现在连天家父子抖闹翻了,月娘从旁边婉转求情,亦是束手无策。

  月娘说:“我知道哪些罪名都是子虚乌有,可是现在情势逼人,我求了陛下让我来看看你,你可有什么话,或是想见什么人?”

  我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想见什么人!”

  月娘知道我没听懂,于是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原来她的意思是想让我见一见李承鄞,对他说几句软话,只要李承鄞一意压制,赵良娣那边即使再闹腾,仍可以想法子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死掉的绪宝林没什么背景。而巫蛊之事,其实可大可小。

  月娘道:“我听人说宫里宝成年间也出过巫蛊之事,可是牵涉到当时最受宠的贵妃,中宗皇帝便杖杀了宫女,没有追查,旁人纵有些闲言碎语,又能奈何?”

  要让我对李承鄞低头,那比杀了我还难。

  我冷冷地道:“我没做过那些事,他们既然冤枉我,要杀要剐随便。但让我去向他求饶,万万不能。”

  月娘劝说我良久,我只是不允。最后她急得快要哭起来,我却拉着她去看我种的花。

  我在冷宫里种了许多月季花,负责看守冷宫的人。对我和阿渡还挺客气,我要花苗他们就替我买花苗,我要花肥他们就替我送来花肥。这种月季花只有中原才有,从前在鸣玉坊的时候,月娘她们总爱簪一朵在头上。我对月娘说:“等这些花开了,我送些给你戴。”

  月娘蹙着眉头,说道:“你就一点儿也不为自己担心?”

  我拿着水瓢给月季花浇水:“你看这些花,它们好好地生在土中,却被人连根挖起。又被卖到这里来,但还是得活下去,开漂亮的花。它们从来不担心自己,人生在世,为什么要担心这些那些,该怎么样就会怎么样,有什么好杞人忧天的。”

  再说担心又有什么用,反正李承鄞不会信我。从前的那些事,我真希望从来没有想起来过。幸好。只有我想起来,他并没有想起。反正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机会,我想了结一切。然后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李承鄞。

  月娘被我的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只得回宫去了。

  我觉得冷宫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吃得差了,可是胜在清静。

  从前我明明很爱热闹的。

  有天睡到半夜的时候,阿渡突然将我摇醒,我揉了揉眼睛,问:“怎么了?”

  阿渡神色甚是急迫,她将我拉到东边窗下。指了指墙头。

  我看到浓烟滚滚。一片火光,不由得大是错愕。怎么会突然失火了火势来得极快。一会儿便熊熊烧起来,阿渡踹开了西边的窗子,我们从窗子里爬出去,她拉着我冲上了后墙。我们还没在墙上站稳,突然一阵劲风迎面疾至,阿渡将我一推,我一个倒栽葱便往墙下跌去。只见阿渡挥刀斩落了什么,“叮”的一响,原来是一支钢箭,阿渡俯身冲下便欲抓住我,不知从哪里连珠般射来第二支钢箭、第三支钢箭……阿渡斩落了好几支,可是箭密如蝗,将墙头一片片的琉璃瓦射得粉碎。我眼睁睁看着有支箭“噗”一声射进了她的肩头,顿时鲜血四溅,我大叫了一声“阿渡”,她却没有顾及到自己的伤势,挣扎着飞身扑下来想要抓住我的手。风呼呼地从我耳边掠过,我想起我们那次翻墙的时候也是遇上箭阵。阿渡没能抓住我,是裴照将我接住了。可是现在不会有裴照了,我知道,阿渡也知道。

  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阿渡终于拉住了我的胳膊,她的金错刀在墙上划出了一长串金色的火花,坚硬的青砖簌簌往下掉着粉末,可是我们仍旧飞快地往下跌去,她的右肩受了伤,使不上力,那柄刀怎么也插不进墙里去,而箭射得更密集了,我急得大叫:“阿渡,你放手!放手!”

  她若是不放手,我们两个只有一块儿摔死了。这么高的墙,底下又是青砖地,我们非摔成肉泥不可。

  阿渡的血滴在我脸上,我使劲想要挣开她的手,她突然用尽力气将我向上一抡,我被她抛向了半空中,仿佛腾云驾雾一般,我的手本能地乱抓乱挥,竟然抓住了墙头的琉璃瓦,我手足并用爬上了墙头,眼睁睁看着阿渡又被好几支箭射中,她实在无力挥开,幸得终于还是一刀插进了墙上,落势顿时一阻,可是她手上无力,最后还是松开了手。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我放声大哭,在这样漆黑的夜晚,羽箭纷纷射在我旁边的琉璃瓦上。那些羽箭穿破瓦片,“砰砰”连声激起的碎屑溅在我的脸上,生疼生疼,我哭着叫阿渡的名字,四面落箭似一场急雨,铺天盖地将我笼罩在其中。我从来没觉得如此的无助和孤独。

  有人挡在了我面前,他只是一挥袖,那些箭纷纷地四散开去,犹有丈许便失了准头,歪歪斜斜地掉落下去。透着模糊的泪眼我看倒他一袭白袍,仿佛月色一般皎洁醒目。

  顾剑!

  他挥开那些乱箭,拉着我就直奔上殿顶的琉璃瓦,我急得大叫:“还有阿渡!快救阿渡!”

  顾剑将我推到鸱尾之后,转身就扑下墙去,我看到夜色中他的袍袖被风吹得鼓起,好似一只白色的大鸟般滑下墙头。底下突然有颗流星一般的火矢划破岑寂的夜色,无数道流星仿佛一场乱雨,那些火箭密密麻麻地朝着顾剑射去,我听到无数羽箭撞在墙上,“啪啪”的像是夏日里无数蛾子撞在羊皮蒙住的灯上一般,半空中燃起—簇簇星星点点的火光,又迅速地熄灭下去。顾剑身形极快,已经抱起阿渡。但那些带火的箭射得更密了,空气里全是灼焦的味道,那些箭带着尖利的啸声,曳着火光的尾从四面八方射向顾剑。我从鸱尾后探出头,看到一层层的黑甲,一步踏一步,哪些沉重的铁甲铿然作晌,密密麻麻地一层接一层地圈上来,竟然不知埋伏了有几千几万人。一顾剑一手抱着阿渡,一手执剑斩落那些乱箭,在他足下堆起厚厚一层残箭,仍旧熊熊燃着。火光映在他的白袍上,甚是飘渺。他身形如鬼魅般,忽前忽后,那些箭纷纷在他面前跌落下去,但四面箭雨如蝗,他亦难以闯出箭阵包围。他白色的袍子上溅着血迹,不知道究竟是他的血,还是阿渡身上的血。阿渡虽然被他抱着,可是手臂垂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再这样下去,他和阿渡一定会被乱箭射死的。我心中大急,又不知道这里埋伙的究竟是些什虽然被他抱着,可是手臂垂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再这样下去,他和阿渡一定会被乱箭射死的。我心中大急,又不知道这里埋伙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我忽然想这些人皆身着重甲,又在东宫之中明火放箭,这样大的动静,一定不会是刺客。我想到这里,不由得猛然站起身来,背后却有人轻轻将我背心—按。说道:“伏下。”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裴照,在他身后殿顶的琉璃瓦上,密密麻麻全是身着轻甲的羽林郎。他们全无声息地伏在那里,手中的弓箭引得半开,对准了底下的包围圈,这些人居高临下,即使顾剑能冲出包围。他们定然齐齐放箭,将他逼回箭阵之中。

  我心中大急,对裴照说:“快叫他们停下!”

  裴照低声道:“太子妃,太子殿下有令歼灭刺客,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我抓住他的手臂:“他不是刺客,而且他抱着的人是阿渡,阿渡也不是刺客。快快叫他们停下!”

  裴照脸色甚是为难,可是一点一点,将手臂从我的指间抽了出来。我气得大骂:“就算顾剑曾经行刺皇帝,又没有伤到陛下一根头发。再说你们要抓顾剑就去抓他,阿渡是无辜的,快快令他们停下!”

  裴照声音低微,说道:“殿下有令,一旦刺客现身,无论如何立时将他歼灭于乱箭之下,绝不能令其逃脱。请太子妃恕罪,末将不能从命。”

  我大怒,说道:“那要是我呢?若是顾剑抓着我,你们也放乱箭将我和他一起射死么?”

  裴照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他眸子幽暗,远处流矢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一朵一朵燃起的消消火花,可是转瞬即逝。我说道:“快命令他们停下,不然我就跳下去跟他们死在一起。”

  裴照忽然手一伸,说道:“末将失礼!”我只觉得穴位上一麻,足一软就坐倒在那里,四肢僵直再也不能动弹分毫,他竟然点了我的穴,令我动弹不得。

  我破口大骂,裴照竟不理会,回头呼:“起!”

  殿宇顶上三千轻甲铿然起身,呈半跪之姿,将手中的硬弓引得圆满,箭矢指着底下火光圈中的两人。

  我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尖声大叫:“裴照!今日你若敢放箭,我一定杀了你!”

  裴照并不理我,回头一喝一声:“放!”

  我听到哦啊纷乱的破空之声,无数道箭从我头顶飞过去,直直地落向火光圈中的人。顾剑腾空而起,想要硬闯出去,可是被密集的箭雨逼回去。我泪眼朦胧,看着铺天盖地的箭矢密不透风,顾剑白袍突然一挥,将阿渡放在了地上。他定是想独自创出去,箭越来越密,到最后箭雨首尾相连,竟然连半分间隙都不透出来,将顾剑和阿渡的身影完全遮没不见。我急怒攻心,不停地大骂,裴照似乎充耳不闻。到后来我哭起来,我从来没有哭得这样惨过,昏天暗地,我甚至哀求他不再放箭,可是裴照只是无动于衷。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照终于叫了停,我泪光模糊,只看底下乱箭竟然堆成一座小山,连半分人形都看不到。第一排身着重甲的羽林郎沉重地后退一步,露出第二排的羽林郎,那些人手执长戈,将长戈探到箭山底下,然后齐心合力,将整座箭山几乎掀翻开去。

  我看到顾剑的白袍,浸透了鲜血,几乎已经染成了红袍。

  我张大了嘴巴,却哭不出声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我脸颊上滑下去,一直滑到我的嘴里,又苦又涩。阿渡,我的阿渡。

  这三年来一直陪着我的阿渡,连国恨家仇抖没有报,就陪着我万里而来的阿渡,一直拿命护着我的阿渡……我竟然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她被乱箭射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照将我从殿上放下来,他解开我的穴道,我夺过他手中的剑指着他。他看着我,静静地道:“太子妃,你要杀便杀吧,君命难违,末将不能不从!”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包围圈外,那些人阻在中间不让我过去,我看着裴照,他挥了挥手,那些羽林郎就让开了一条缝隙。

  阿渡脸上以上全是鲜血,我放声大哭,眼泪纷纷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身子还是暖的,我伸手在她身上摸索,只想知道她伤在何处,还能不能医治。她身上奇迹般没有中箭,只是腿上中了好几箭,我一边哭一边叫着她的名字,她的眼珠竟然动了动。

  我又惊又喜,带着哭腔连声唤着她的名字。她终于睁开眼来,可是她说不了话。最后只是拼尽全力,指着一旁的顾剑,我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可是她的眼睛望着顾剑,死死攥着我的衣襟。

  “你要我过去看他?”我终于猜到了她的意思,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阿渡究竟是何意,可是她现在这样奄奄一息,她要我做的事,我一定是会做的。

  我走到顾剑身边,他眼睛半睁着,竟然还没有死。

  我十分吃惊,他眼神微微闪动,显然认出了我,他背上不知插了有几十几百支箭,密密麻麻得像是刺猬一般,竟无一寸完好的肌肤。我心下甚是难过,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救过我。在天亘山中是他救了我,适才乱箭之中,也是他救了我,我蹲了下来,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并不知道李承鄞在此设下圈套埋伏,是我连累他。

  他嘴角翕动,我凑过去了一些,裴照上前来想要拦阻我:“娘娘,小心刺客暴起伤人。”我怒道:“他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能暴起伤人?”

  我凑近了顾剑的唇边,他竟然喃喃地说:“阿渡……怎样……”

  我万万没料到他竟然记挂着阿渡,我说:“她没事,就是受了伤。”

  他嘴角动了动,竟然似一个笑意。

  他受的伤全在背上,而阿渡的箭伤全在腿上,要害处竟然半分箭伤都没有。我忽然不知怎么地猜到了:“你将她藏在你自己身下?”

  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瞧着我,痴痴地瞧着我。

  我忽然觉得心中一动,他救了阿渡。本来他走得脱,明明他已经将阿渡放下了,只要他撇下阿渡,说不定能硬闯出去。可是他不肯,硬拿自己的命救了阿渡。他为什么要救阿渡?我几乎是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救阿渡……”

  “她……她要是……”他的声音轻微,像是随时会被夜风吹走,我不得不凑得更近些。只听他喃喃地说:“你会……会伤心死……”

  我心中大恸,他却似乎仍旧在笑:“我可……可不能……让你再伤心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又不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傻啊……”

  他直直地瞧着我:“是我……对不住你……”

  我见他眼中满是惭悔之色,觉得非常不忍心,他明显已经活不成了,我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师傅……”

  他的眼精却望着天上的星空,呼吸渐渐急促:“那天……星星就像今天……像今天……亮……你坐沙丘……唱……唱歌……狐狸……”

  他断续地说着不完整的句子,我在这刹那懂得他的意思,我柔声道:“我知道……我唱歌……我唱给你听……”

  我将他的头半扶起来,也不管裴照怎么想,更不管哪些羽林郎怎么想,我心里只觉得十分难过,我急得那首歌,我唯一会唱的歌: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我断断续续唱着敢。这首歌我本来唱得十分熟练,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每一句话都会走掉,我唱着唱着,才发现自己泪如雨下,我的眼泪落在顾剑的脸上,他却一直瞧着我。含笑瞧着我。一直到他的整个身子静发冷了,冷透了……他的手才落到了地上。他的白袍早就被箭射得千疮百孔,褴褛不堪,我看刭他衣襟里半露出一角东西,覆轻轻往外拉了拉,原来是一对花胜。已经被血水浸得透了,我忽然想起来,想起上元那天晚上,他买给我一对花胜。我曾经赌气拨下来掷在他脚下,原来他还一直藏在自己衣内。我抛弃不要的东西。他竟然如此珍藏在怀里。

  我半跪半坐在那里,声音凄惶,像是沙漠上刮过的厉风,一阵阵旋过自己的喉咙,说不出的难受:“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噫,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裴照上前来扶我:“太子妃……”

  我回手一掌就劈在他的脸上,他似乎怔了怔,但仍旧将我硬拉了起来:“末将送太子妃去见殿下。”

  “我谁也不见!”我厉声道,逼视着他,“你们……你们……”我反复了两次,竟然想不出词来指责他。他不过是奉李承鄞之命,罪魁祸首还是李承鄞。

  阿渡奄奄一息,顾剑死了。

  都是因为我为了我。

  他们设下这样的圈套,顾剑本来可以不上当的,只是因为我。

  顾剑本来也可以不死的,只是因为我。

  是我要他救阿渡。

  他便拼了命救阿渡。

  一次又一次,身边的人为我送了命。

  他们杀了阿翁,他们杀了阿娘,他们杀了赫失,他们又杀了顾剑……他们将我身边的人,将爱着我的人,一个又一个杀得尽了……裴照说道:“阿渡姑娘的伤处急需医治,太子妃,末将已经命人去请太医……”

  我冷冷地瞪着他,裴照并不回避我的目光,他亦没有分辩。

  我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

  可是阿渡的伤势要紧,我不让他们碰阿渡,我自己将阿渡抱起来。每次都是阿渡抱我,这次终于是我抱她,她的身子真轻啊,上次她受了那样重的伤,也是顾剑救了她,这次她能不能再活下来?

  阿渡右肩的琵琶骨骨折了,还断了一根肋骨。太医来拔掉箭杆,扶正断骨,然后敷上伤药,阿渡便昏沉沉睡去了。

  我蜷缩在她病榻之前,任谁来劝我,我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用双臂抱着自己,一心一意地想,待阿渡伤势一好,我就待她回西凉去。

  李承鄞来见我,我衣上全是血水,头发亦是披散纠结,他皱眉道:“替太子妃更衣。”

  永娘十分为难,刚刚上前一步,我就拔出了金错刀,冷冷地盯着她。

  李承鄞挥了挥手,屋子里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我从自己披散的头发间看到他的靴子,再近一步,再近一步……我正要一刀扎过去,他却慢慢地弯腰坐下来,瞧着我。

  我直直地瞧着他。

  他低声道:“小枫,那人不可不除,他武功过人,竟能挟制君王,于万军中脱身而去,我不能不杀他……”

  我连愤怒都没有了,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以你为饵是我的错,可是我也是不得已。赵良娣为世家之女,父兄悉是重臣,我得有一个正当的名义才能除去她。赵家和高相狼狈为奸,陛下亦为高党掣肘,所以才下决心替陈家翻案,陈氏旧案一旦重新开审,势必可以拔除高于明……赵良娣又陷害你……我只能先将计就计……现在你放心吧,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说的话太复杂了,我听不懂。

  他又讲了许多话,大部分是关于朝局的。借着月娘家中十年前的冤情,一路追查,现在高家已经被满门抄斩,赵家亦已经伏诛,赵良娣毒杀绪宝林,却陷害我的事情也被彻底地揭露,她被逐出东宫,羞愤自尽……高家以前是拥护皇后的势力,皇后被废后,这些人又试图让高贵妃来重新争取后位。赵家更是蠢蠢欲动,这些人从前都曾帮助皇后暗算他的生母。后宫永远重复着这样的勾心斗角与阴谋暗算……他替他的母亲报了仇,他将二十年前的人和事一一追查出来,他这一生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情,也就是如此吧?

  什么高相,什么赵家,什么顾剑,甚至还有月娘。

  我听不懂。

  尤其他说到赵良娣时的口气,就像碾死了一只蚂蚁一般轻描淡写。

  他与之恩爱了三年的女人,他曾经如珠似宝的女人。

  竟然全是演戏?

  竟然连半分恩情都没有?

  从前我很讨厌赵良娣,尤其她诬陷我的时候。可是这一刻,我只觉得她好生可怜,真的是好生可怜。

  李承鄞的心,一定是石头刻成的吧。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猫,一只狗,养了三年,也不忍心杀死它吧……我以为三年了,事情会有所改变,可是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不管他是不是曾经跳进忘川里,不管他是不是忘了一切,他都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权力,他的阴谋。他总是不惜利用身边的人,不惜利用情感,然后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竟然伸了伸手,想要摸我的脸。

  我觉得厌恶:“走开!”

  李承鄞道:“他们不会伤到你的,他们都是羽林郎中的神射手,裴照亲自督促,那些箭全落在你身边,不会有一支误伤到你。我不该拿你冒险,其实我心中好生后悔……”

  “那阿渡呢?”我冷冷地看着他,“阿渡若是同顾剑一起死了……”

  他又怔了怔,说道:“小枫,阿渡只是个奴婢……”

  我“啪”一声打在他脸上,他亦没有闪避,我气得浑身发抖:“她拿自己的命护着我,她千里迢迢跟着我从西凉来……阿渡在你眼里只是个奴婢,可在我心里她是我姐妹。”我想到顾剑,想到他为了救阿渡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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