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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昆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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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立刻自地上爬了起来,马上恢复了原来的活跃。
简昆仑现在总算对他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个人的神智果然有点问题,必须时予提醒……
“不能再走了!”简昆仑拉住他,指了一下天,“天快亮了,我要回去了。”
二先生忽然呆了一呆,看了一下天,又向他脸上注意地看了一会,突地改为笑颜,连连地点着头:“该回去了,该回去了……”
简昆仑听他居然开口说话了,颇是意外,这个机会颇是难得,自不可轻易放过。
“你到底说话了!”简昆仑说,“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二先生露着白牙笑着:“我不是哑巴……我不是哑巴。”
“好!”简昆仑说,“请问贵姓?”
“贵姓?”
一只手摸着脖子,二先生又傻了眼啦。
“唉!”简昆仑叹了口气,“你姓什么?叫什么?难道连自己的名字你也不知道?”
二先生直直地向他望着,一脸的认真模样,瘦脖子上老大的喉结上上下下起动不已,想不到这个最简单的问题,竟然使得他一时为难至此。嘴里哼哼唧唧老半天也吐不出一句整话来。
简昆仑颇是不忍地拍着他道,“算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二先生这才大感轻松,笑逐颜开地说道:“回去,好好……回去……”
别瞧他连最简单的问题也答不出来,一旦行动起来,却是极灵活,那么复杂的阵势,对他丝毫也发生不了作用,或许是夜夜行走,早已习惯,以之为每日例行功课,乐此不疲。
眼看着他展动身形,一如蝴蝶穿花,起落纵进,极见潇洒灵活,此时的二先生,显然又不能以神智不清而论也。
有了前此经验,简昆仑对眼前阵脚,已略能测知,此番回转较诸来时大为不同,暗以所猜步法,试证前行之二先生所出,每有所中,一来一去,收获甚大,无意之间,得此助益,始料非及,好不高兴。
二先生一路前行,很快地已返回来处。
简昆仑原意请他到自己房内坐坐,俾能做侧面观察,对他略作了解,却不知他身形不停,一径返回居住之处,便自不再现身。
此时天光近晓,东方已现微明,整个庭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空气冷冽,颇有几分深秋的寒意。
简昆仑等了一响,终不见二先生转回,只得自行转回。
院子里静悄悄,好不冷清,几片桐叶在凌晨的冷风里溜溜打转,长幔拂风,猎猎作响,他才警觉到去时匆忙,竟忘了关上窗户。
正当他踏上石级,欲入门扉的一霎,一个高挑体态的人影在门前闪了一闪,却又缩了回去。
简昆仑吃了一惊,忙即站住脚步,轻叱了声:“谁?”随即快速向房内踏入。
那个高挑体态的人影,并未离开,其时正在恭候。
“是我!”她轻声答道,“无音!”
声音甚低,说时,又自退后了一步,立身于长窗一角,借着拂动的窗幔,用以对外掩身。
短帔长裙,头扎湘帕,把一口二尺青锋,斜插腰际,周身上下,收拾得甚是利落。
正是飞花堂堂主时美娇身前得力二婢之一的无音姑娘,此时此刻,她怎么忽然来了?
“是你……无音姑娘……”
“相公请进来说话……”
简昆仑心里忐忑,含糊应了一声。
无音上前,关上了门,闪身窗角,向外看了一眼,才自回过身来。
“相公不必多疑,我只是……”
微微顿了一下,她抬起脸来,一双眸子光华烁烁,却也气势逼人。
“我此来奉堂主之命,对相公暗中窥察……”冷冷哼了一声,“堂主料事如神,果然没有猜错……”
简昆仑心头一惊,外表却十分镇定。
聆听之下,声色不动地冷冷说道:“姑娘请示来意!把话说清楚一些!”
“当然!”无音冷冷笑着,眼睛里的光华,更见有逼人之势。强将手下无弱兵。使人警觉到时美娇手下这个爱婢,绝非泛泛,颇似有担当一面的气势风度。
“有几句心里的实话,要向相公说明,无论是或不是,都请您实话实说。”
她特别加重语气,补上一句:“是我自己的私心话,与任何人都无关系。”
简昆仑这才明白,点了一下头。
无音轻轻说了声:“谢谢您!”重复一遍说:“是我自己的意思,您要是怀疑什么,或是不愿意回答,都没有关系,可以不必回答!”
简昆仑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虽然与对方姑娘见面不多,话也没说过几句,可是就有一种感觉,感觉到对方这个姑娘的聪颖正直,颇似存有深心,不免启人疑窦,令人心存不解。这一霎她的前来,莫非对自己有所表明,自剖?还是……
微微思忖了一下,无音随即说道:“我与相公素昧平生,只是对您的作为,很是钦佩……特别是您解救朱先生那档子事……很令人感动。”
简昆仑看了她一眼:“是么?只是贵主上却为此很不见谅,以至于我落得了今日下场……”
“您后悔了?”
无音不着表情地又遭:“听您的口气好像是,如果您早知道有今日下场,您就不会插手管这件闲事了?”
简昆仑冷冷一笑:“我一生绝不做后悔的事,这件事更不例外。”
“如果您早知道这么做会开罪柳先生,而且祸连崔家大小,您也不后悔?”
简昆仑微微一笑,即使涵养功深,也难以自持。他站起身子,走向窗前,让清冽的寒风,侵袭着他的身子,兼以冷静一下他激动的情绪。
无音这句话,像是一支冷箭,忽然射进到他心里,一霎间,他仿佛看见了崔平死前那种无助,近乎于绝望的表情……以及自脚下淌出来的红红鲜血……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简昆仑缓缓回过身来。
无音只是静静地向他望着,仍在等候着他的回答。
简昆仑缓缓坐下来,暂不置答。
“您怎么不说话?”
“我心里只有仇恨!”简昆仑冷冷地说:“没有后悔!如果这便是你们堂主特意要你来打听的,就请你转告她知道。”
无音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一丝笑靥出现在她朴实无华的脸上:“您错了,这才不是堂主要我来打听的,刚才我已经告诉过您,这只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和我妹妹总算没有看错您……今天我来看您,是要告诉您,我们姐妹对您寄以同情,愿意在暗中助您一臂之力……”
简昆仑想不到对方率直如此,一时颇感意外。
“你?”简昆仑惊疑地说,“你的胆子不小,我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您的意思我知道!”无音冷冷说道,“相公您可不要误会,我们姐妹只是对您心存不忍,愿意在必要时,助您一臂之力,可没有丝毫背叛本门的意思,更不会出卖主人……”
“你的主人是谁?”简昆仑问:“柳蝶衣还是时美娇?”
“时堂主对我们姐妹恩重如山……”
“够了!”简昆仑点头说,“为什么你对我心存不忍?难道我眼下有生命之危?”
无音微微犹豫了一下,轻轻一叹道,“相公您是个聪明的人……”
“你话中有话!”
“唉!”无音又叹了口气说,“这几天柳先生心情很不好……在这个时候您与他见面,是很不利的。”
简昆仑点点头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要见面了?”
无音微微点了一下头。
“什么时候?”
无音又摇了一下头。
“很好!”简昆仑说,“我正想见识一下这位爱花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可惜眼前他生病了,看起来他的病势还不轻呢!”
无音顿时一呆:“咦,你怎么知道他老人家生病的?”
“我也不是瞎子,不会看?”
“你看见什么了?”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简昆仑笑了笑,“包括那位老先生为他看病的事……看起来,柳蝶衣的病势相当严重,以至于他自己已束手无策,其实他本人已是绝高的医林妙手……连他自己都不行了!”
“你……怎么知道?”
简昆仑微微一笑,他当然知道,柳蝶衣既能自炼起死回生的灵药八宝金散,自然深精歧黄,见微知著,也就可以想知一切。他却没有向无音说破。看来这个无音,虽是机智灵巧,较之其主人时美娇却相差甚多。权宜眼前,当可智取。
无音用着奇异的眼睛向他看着,半天才说:“怪不得堂主说您是个危险的人物,又说您极聪明,看来她确是有知人之明!”
简昆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无音乃自点了一下头说:“总令主他老人家确是病了,不过这个病早已在身,时好时发,实在说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一次较为严重而已……”
“而且,自从刚才问医后,现在多半已暂时稳住了病势。”
“对了……”
说了这句活,无音忙即住口,才似觉出无意间透露太多。其实她和孪生的姐妹无言,自幼都是顶爱说话的,姊妹在一起,常常聊个没完,张家长,李家短,更爱背后论人是非,直到有一天时美娇发现了她们这个缺点,大发雷霆,力诫之下,特意为二人取了无音、无言这两个名字,从那时起,规定她姐妹一年之内,不许说话,犯则重惩,一年之后,果然收效,她们姐妹的话少多了。但是,先天本性上,她们仍然是能言善道的,这一霎,不自知地,竟似故态复萌。
简昆仑已由她嘴里知道了许多,点点头说:“这意思是他就要见我了?”
无音点了一下头,也许想到了不应该话太多。
“你刚才说到,时堂主料事如神,究竟是料到了什么?”
说时他冷峻的目光,直直地向对方看着,那是因为他认定了无音的不擅说谎。
无音果然招架不住,讷讷道:“那是二先生的事……”
“哪个二先生?”
“当然是柳二先生了!咦,你们刚才不是还在一块,怎么你……”
简昆仑心里一动,终于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原来那位二先生他也姓柳,竟然与这里主人柳蝶衣同姓,姑且假设主人柳蝶衣是大先生,那么他的弟弟,便当以二先生称之了。
一个突然的念头,电闪心头,那便是这个状似疯癫,精神失常的人,竟是主人柳蝶衣的兄弟……莫怪乎武功如此卓越高超,却又是什么原因,致使这位柳二先生落得如此?
显然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与己无关。
无音忽然发觉到她的一再失言,却已是追悔不及,只是她来此主要的目的还没有道出,这件事在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有件事也许您还不知道……”
一霎间,她面现犹豫,思忖着,向着窗外看了一眼,才自讷讷说道:“永历皇帝……
他……”
简昆仑顿时心头一惊:“他怎么了?”
无音又向着窗外看了一眼,讷讷说道:“听说如今情况很不好……”
简昆仑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压制着心里的激动。
“详细情形我还不知道……”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小声道:“昨天,我听见马副堂主跟我们堂主报告说,皇上身边的情况很不好,李定国吃了败仗,而且他们还抓到了皇上身边一个姓丁的大臣……”
“丁魁楚!”
简昆仑嘴里念着这个名字,一时为之黯然。
丁魁楚是明末的两广总督,为人正直无私,就是他与当时官拜广西巡抚的霍式相拥立挂王朱由榔在肇庆即位称帝,说得上是永历皇帝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大臣,如今连他也落在了敌人手里,情况诚然是十分险恶的了。
“是丁魁楚……”无音点头说,“听说清朝皇帝悬有重赏,要捉拿皇上……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吴三桂、孙可望以及好多好多的人,都对皇上势在必得,皇上现在已逃往桂林……”
简昆仑只是静静地听着,思忖着永历帝身边,只要还有李定国,翟式耜在,应该是还有相当实力,一半时或许无妨。
无如无音接下来的话,却又使他十分的紧张和焦虑。
“柳先生为此很不开心……”无音说,“听说下了手令,要我们堂主亲自出马。”
“我明白了!”
简昆仑哈哈笑道:“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也许很快了……”无音原本展开的眉毛,忽然收蹙在一起,脸现愁容地道,“听说柳先生很生气,特别嘱咐我们堂主说,如果皇上不合作,不能生擒,就下毒手予以杀害……绝不许皇上落在其它人手上……”
简昆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是因为时美娇的出手他领教过,机智、诡诈、神出鬼没,再加上几至于无敌的一流身手剑技,绝对冷静的头脑,这些已足以令人生畏,却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的无情!
这一点,只由她对付崔氏母子的残酷现实,即可证明。
果真柳蝶衣选中了她——时美娇出面,去对付日渐式微的永历帝。后者的处境,诚然岌岌可危,想到了时美娇的辣手无情,简昆仑一时间心情忐忑,如坐针毡。
他却是真正的无能为力了。
向着窗外漠漠地看了一眼,把一双无助的眼睛,转向当前的无音:“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宝贵的消息,只是……”微微地苦笑了一下,便自不再多说。
无音说:“我和妹妹私下里都希望相公您能出去,也许只有您能够救皇上……但是……”
她亦有她的为难之处,时美娇既有恩于她姐妹,目前更有主从关系,这个坚定立场,不容她有所背叛。再者,她的能力确属有限,像现在这样的通风报信,也许便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像是还有话要说,无音迟疑着正要开口,却为猝然飞临而来的一丝细响声音所警觉。像是一枚小小制钱儿落地的那种声音,叮地响了一声。无音却知道,那是妹妹传来的示警暗号。向着简昆仑匆匆地点了一下头,闪身而出,暗影里连续着几个快速闪纵,便自消逝不见。
简昆仑预料着,必将有人来了。
果然,一会儿的工夫,老王就送饭来了。来的时候甚是轻悄,进得院内,才咳嗽了一声,高声喊道:“饭来了!”
早餐食粥,一瓷瓮热热的鸡粥,配着两样小菜,很有点广东口味。
简昆仑索性把心宽了,有什么吃什么。那鸡粥是用浓浓鸡汁所煨,间以鸡丁莲子,甚多姜丝,香喷喷的,既热又浓,好生受用。吃了几口,便自夸赞起来,两样下粥小菜火腿薄片、虾油酱小黄瓜更是可口之极。
老王蹲在门口的朱漆大板凳上,打火抽烟,眯着两只眼睛,透过一片烟雾,向他瞧着,一副陕北土庄稼汉子模样。切莫以为这般形样便是老实,能够为万花飘香所用,哪怕是执鞭贱役的小厮,也都经过一番严格挑选,老王可也不应该例外。
“好吃吧?鹅就吃不惯这个……”还是那句老词,“鹅只爱吃羊肉泡!”
“早上也吃羊肉泡?”
“早上不吃!”老王说,“早上吃贴饼子,喝玉米粥,鹅们那地方的玉米可好啦,砸碎了,用里面的玉米掺子熬粥,可美啦……嘿!”
一根长八寸的小小旱烟袋咬在牙上,抽得吱吱响,那神色这会子可享受啦,就是给他皇帝也不想干。
“鹅们那地方女人也漂亮,又红又白,不高不矮,有鼻子有眼的……”
简昆仑听着差一点想笑。
“你先生别笑,鹅说的是真的,你没听说过?”一面摇晃着脑袋,用着浓重的陕北乡音吟哦着,“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有腔有调,却也合辙押韵。
像是当地传说的俚语,米脂、绥德、清涧、瓦窑堡等皆是陕北县名。月是故乡圆,这位老王看来是典型的思乡狂热,不忘本得很。
“鹅们那地方——绥德,男人也俊,一个个都像先生你这个样,又高又壮,俊得很!”
“那你又是哪里人呢?”
“这……”老王的声音忽然小了,“鹅也是绥……绥德。”
说到这里一扭头眶地一声,赶快跳下板凳,敢情是有人来了。
一行三人迎着新出的太阳,顺着廊子的那头,一径向着这边大步行来。
走在最头里的是个身披红衣的高大驼子,正是此间职掌内务提调的总管先生—一雷公公。身后二人各着黑缎子蝴蝶号衣,显然是本府当差。
老王赶忙把碗筷收拾妥当,方自就绪,雷公公一行已来至门前。
“小兄弟,你大喜啦……”
说时已停下脚步,睁着双三角眼,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嘿嘿笑了几声:“你的愿望达到了,主座有请!”
简昆仑心头一震。倒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无音刚才来说,马上柳先生这就约见了,难道说他的病已经不碍事了?
在心里略一盘算,简昆仑一言不发,站起来随即向外步出。
雷公公呵呵笑了两声,深邃的三角眼里,精光毕现,在对方这个年轻人身上打转。
这是有含义的,或许他认为对方这个年轻人,性命已将丧失于弹指之间,主人柳蝶衣的个性太熟悉了,那种不动声色,聚雷霆万钧于刹那间的出手,当今天下,实无人能予招架。多年以来,已不知道有多少奇人异士,自命不凡的剑道高手,或名重一方的宗派领袖……俱都败在了柳先生剑下……他们也都丧失了性命。
似乎是,柳先生有一项自己遵守的原则,多年来奉行无悖,那就是,绝不使败者生离。也就是说,每一个落败在他手下的人,均将同时丧失性命。这个他自己奉行的准则,就雷公公记忆所及,近五年以来,从无例外,以此推想,简昆仑这个年轻人的生存机会,实是微乎其微。
雷公公那双久经磨炼的眼睛,生平阅人多矣,人的生死祸福,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所谓的吉凶生死,其实在当事者接触之前,往往已有异象显现,即一般所谓的气相也。
一个人在大凶猝临之前,常常行为乖张异常,常见的现象是乌云罩顶,印堂间一片阴晦,便是霉气当头的显现。印证于过往阅历,每有所应。这却是雷公公眼前所又不明白的了。那是因为,眼前的简昆仑,显然并不具有那种死亡来临前的异相。这个特殊的发现,使得雷公公甚是惊讶,一双三角眼,情不自禁地频频在对方脸上打转,越觉对方少年菁华内蕴,英气盎然,这种气魄,似乎与死亡有着遥远的差距……一时之间,脸上越现不解。顿了一顿,才自微微点头道:“跟我来!”
一行四人,随即踏上了眼前朱红长廊。
雷公公前行带路,简昆仑居中,两名当差武士殿后,一经前进,脚下甚快,三数个转弯,已拐上了一条幽树衍生的甬道。这般步法,颇与夜来二先生施展相仿佛。雷公公特意混淆,故示玄奥,简昆仑明明看出其用心,却是只当不知,暗暗将目光所见,记在心里。
俄顷间,眼前已来到了一处绝妙世界。
朝阳泛金,繁花争艳。彩屏一面,其实是半壁青山,却为一种不知名的红紫小花大幅披挂,一面是红一面是紫,间隔着老树奇石,甚是怪异。花色奇艳,在阳光的渲染之下,光彩极强,不经意地看上一眼,也觉刺目难开。
流目园中,百花竟蕊,无限芳菲,以时令计,应已届深秋时候,偏偏这里却看不出一些秋的意味,触目所及,甚多奇花异卉,竟是简昆仑生平初见,连名字也叫不出来,显为主人所穷心搜罗,证之对方爱花主人那个奇怪的雅号,应是当之无愧。
简昆仑脚步未曾踏入之先,已自感觉到花气袭人,这时更不禁为阵阵浓郁花香充斥鼻端,顿时神情为之一振。
思念中,已前进百十丈远近,眼前景致竟是较前更甚,奇花异树,小桥流水,随着前进的脚步,一一毕陈,耳边上众乌啁啾,时见彩羽纷飞,分明置身世外桃源,怎么也不曾料想到,这里有此一处胜景。地势竟是如此之大,一路踏行,简直如置身山阴道上,目不暇给。
简昆仑一面行走,一面暗自打量,对于眼前这等寓自然人工于一炉的磅礴气势,大为惊叹,柳蝶衣其人这个黑道魁主,严然有其不可侵犯的凌人气势,观乎此当可认定。
雷公公带领着他,方自在一处紫藤花重重叠生的门前站住,即有一白衣少年闪身而出。
来人少年乍然的现身,全无声息,似早已守候在侧,无论如何,手脚轻灵,一身轻功可观。
双方自然是熟悉认识的。雷公公如此高傲,乍见少年,却也不得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抱拳唤了声:“七郎!”
被称为七郎的白衣少年略略点了一下头,一双眸子,却只在简昆仑身上打转。
或许是他想象中的简昆仑,与眼前人形象不大一佯,是以乍见之下,神色甚是惊异。
“这人交给我了,雷师父你们回去吧!”
嘴里说着,一双明锐眼睛,兀自不离当前简昆仑身上,转瞬间已把他瞧了个内外清楚。
雷公公不大情愿地嘿嘿笑了两声:“这个……”
少年七郎忽似不耐地沉下脸来,冷笑一声,目注向雷公公道:“怎么,连我也信不过么?”
出声清脆,宛若妇人,再观其人,长长玉立,猿臂蜂腰,俨然硕健男子,偏偏唇红齿白,玉面无须,便是坤道行里,亦难觅如此姿色。
若道如此姿色,全无男儿本色,却是大谬不然,眼前七郎不过神色少愠,竟有凌人之势,明眸如电,直视间,雷公公那等气焰之人,相形之下,竟为之黯然失色。
眼前在七郎目光逼视之下,雷老头只得又做出了一副笑脸:“你言重了,既然如此,这人便交给少君你了,只是……”
七郎不耐地哼了一声,转目简昆仑道:“简兄请!”抽身而退,再也不向雷公公多看一眼。

第九回绿荫深处桃子熟

七郎翩行于前,昆仑亦步亦趋。
见他细腰、丰臀,宛若女子,却是步履刚健,身手了得。好生生奇+書*網出现了如此之人,使得原本就已十分诡异的此一庞大组织,更加添了几许神秘……
看着七郎那般款款身步,简昆仑只觉着好别扭,不大自在。恨不能照屁股给他一脚,偏偏对方持礼以待,又奈之何?
一袭白衣,闪闪生光,却绣有点点桃花,人是那般的俊俏,我见犹怜,错在投错了娘胎,若是个女孩儿家也就好了。他却又是个男人。
简昆仑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偏偏那个婀娜娇好的身子,就在他眼前移动,闪动跨进,如风摆桃花,竟是点尘不沾。论及武功,真正顶尖儿一等一的高手,印象里对方门中,也只有那位飞花堂堂主时美娇,堪与并论。
他由是对眼前七郎,心生诧异。先前雷公公曾以少君称之,莫非他是主人柳蝶衣子侄辈人?抑或是柳氏入室弟子?果真这样,在万花飘香此一组织里,应是身尊位隆,为人敬重,观之雷公公先前对他形样,却是忌讳有余敬重不足,却又为何?
七郎前行极快,却不忘时时回头打点,每纵一步,即回身相待,这番顾虑也忒仔细了。
简昆仑耐着性子,一言不发,所幸主人下榻的紫竹精舍,已在眼前。
简昆仑对七郎,固是心存厌恶,但是他那一身杰出轻功,却令他不敢稍存轻视,尤其是他前进的步法,在启发着有关眼前阵势的关窍,七郎再一刻意逗留,顿为简昆仑有所悟及。
平湖秋水,一桥枕波如醉。几株枯树,掩不住垂垂老态,在蒸腾着袅袅水雾的映衬里,形样越显萧索。小风轻袭,在洒满了黄金般的秋天太阳里,揉碎了波光粼粼的层层水面……一个人斜倚老树,长竿在手,正自临湖垂钓。
那么宽大的黑色长帔,墨云也似地置散在草地上,正同于他身后过长的棕色长发……
两样东西连在一起,给人说不出的懒散意味。
懒散便说明了那个人,以至于,他虽然长竿在手,却连眼睛也不睁开,竟似睡着了。
手上长竿之外,身旁草地上平置着两口带鞘长剑,一个饮水的紫砂瓦樽,一具七弦琴,这一切在眼前宁静的气氛里,也同主人一样,俱似睡着了。
简昆仑触目而惊,霍然定住了脚步。无庸多说,这人便是柳蝶衣了。
双方距离约在五丈左右,然而简昆仑却约束着自己不再前进,对方即使身怀绝世奇技,在这个距离之内,也是万难施展。
然而,那老人——柳蝶衣却似真个睡着了。原本闭着眼睛的脸,竟似不支地微微垂了下来,甚至于手中钓竿,也有下垂之势。简昆仑目及之下,禁不住吃了一惊。对方若真是那个传说中的爱花主人,便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一个人,何至于眼前懒散如此?他岂能不知道自己的来到?抑或是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个人看在眼里?
一霎间,简昆仑心里不觉羞辱,几至形色于面。似有阵阵微风,将地面萧萧落叶向外蠕蠕移动,包括水面粼粼的波纹,都像是在一个自然的频率里作息,这频率也似支配着主人的呼吸。
他竟真地睡着了。
虽不曾发出震耳的鼾声,却是充耳可闻,随着他均匀的呼息,双肩做一定的耸动,粼粼波纹,蠕蠕落叶,都在此一个频率里,配合得恰到好处。
这番景象其实再自然不过,偏偏就错在太自然了,看在明眼人如简昆仑者的眼睛里,顿时心生警惕。
所谓的混元一气及太极感应圈,皆为传说中内功极上乘境界,擅者极稀,能达到如此功力境界者,不用说,自然大非寻常,看来眼前的柳蝶衣,应是庶几近之了。
果真如此,简昆仑需向前踏进几步,便能测知,那是随着练者本身的气机感应,借助于呼吸或全身穴脉的自然传送,达于体外一定距离范围,在此范围内的任何介入,都能使练者本身有所感应。必是因为如此,柳蝶衣才似毫无顾忌地睡着了,这种奇妙的反应,甚至于包括水底游鱼。若是一条鱼,恰于这一霎上钩,自然能使他立刻警觉,其实在上钩之前的触动钓饵,也有不可思议的微妙感应。
对于柳蝶衣言,七郎当是称得上细心体贴,极尽照顾关切之能事,以至于眼前的闭目小憩,他也不忍心率先打扰,便自远远静立一隅,敬候着主人自然的觉醒。
便是那片轻悄的枫叶,打扰了主人的美梦。
一片红通通,几至透明的枫叶,自湖边老树枯枝飘落而下,翩翩自熟睡中的主人头顶飘过,便是这般轻轻的一丝音讯,使得睡梦中人猝然为之惊醒,反应极其鲜明!
像是为人推了一下,柳蝶衣霍地抬起头来。
却在这一霎,右手长竿,倏地抡起,水花一响,一条盈尺银鳞,同时钓起,不缓不急,却为他同时抬起的左手操在手里。
虽说是忽然惊醒,他的动作并不慌张,反似极其从容,右手抡竿,左手操鱼,配合得恰到好处。那一双蕴含着隐隐光采的细长眸子,却已注意到简昆仑的到来。
“唔——你来了……”
反手把鱼抛向湖里,这一霎,他的睡意已似全消。
“你过来,咱们好说话!”
说时,长竿直倚,却把身子缓缓向后仰起。
简昆仑哼了一声,举步直趋而前。约莫在对方身前丈许左右站定。
他几乎已可判定,眼前这人便是柳蝶衣了。
这个人在他心目中,不可否认的,是具有极为特殊分量的。然而,正因为这样,他却更不能在对方面前稍示微弱。
想象中,柳蝶衣这人,必然已很老了。甚至于刚才的那一瞬,瞧见他垂下的棕色长发,依然认为如此。直到这一刻,双方近距离细察之下,才觉着这个判断错了。
这个人并不老迈。
看上去,不过四旬左右,眉长目俊,鼻直口方,若非困于眼前的病势,略似憔悴之外,平常时候,应该是相当英俊漂亮的一个人物。
柳蝶衣也似同样地惊讶。也许是简昆仑的忽然出现,使他想到了许多过去,这一切都因为简昆仑与他父亲的酷似。
“不错……看来你确是简冰的儿子……”他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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