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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昆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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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开睁圆了眼道:“而且……以后有关贵门一切,王爷那一面大可有个担待!”
“你们王爷真是太客气了!”时美娇的声音忽似变得冷了,隐约的美娇笑靥,一霎间也自脸上消失。
“这场交易可真不小!”她缓缓说道,“可是黄金呢,我还没有看见!”
尚扬飞抱拳道:“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姑娘这边先放人,黄金随后就到。”
“哼,说得好!”时美娇又似笑了,“不要忘了,眼前是你们有求于我,可不是我求你们……我的规矩是,先要钱,然后放人……”
尚扬飞怔了一怔,嘿嘿笑了两声:“姑娘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金大开指了一下丈许外的金甲快船:“黄金就在船上,决计是错不了的。”
“很好!”时美娇一笑,指向自己的大船说:“人也在船上,决计是跑不了的。”
尚、金二人聆听之下,互看了一眼,一时默不吭声。
紧接着尚扬飞呵呵笑道:“姑娘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就依着姑娘,且先把大箱黄金运来这边船上,姑娘先行过目,总可信得过把人交过来了?”
飞花堂副堂主之一的玉弹金弓马福全,呵呵一笑说:“这个主意不差,堂主就准了吧!”
时美娇点点头说:“那就偏劳了。”
尚、金二人应了声:“遵命!”双双抱拳而退。一如来时模样,施展杰出轻功,倏地纵身而起,有如一双剪波燕子,起落间,已落向来船。
玉弹金弓马福全冷冷笑声:“久闻吴三桂手下七个人各有异能,这个尚扬飞,人称展翅金雕,最是老奸巨猾,堂主却要防着他一点儿。”
海客刘青微微一笑:“这还用说?回头你我各自照顾一个,叫他来得去不得。”
时美娇道:“这个姓尚的诡计多端,不过这样正好……”
微微一笑,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向着身边的简昆仑瞟了一瞟:“这么一来,正好给我们一个机会,可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万花飘香的人,一向心存忠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要是先惹了我们,那可是他们自取灭亡,也就怨不得谁。”
简昆仑听在耳里,微微一笑,却不禁对于眼前这个时美娇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一面是平西王手下鹰犬,一面是名重江湖的黑道组织,针锋相对,看来确是难得一见的好戏登场。平西王一面误认永历帝已在万花飘香手里,由于当日老瞎子——无眼太岁公冶平的败退而误导,尚在情理之中。妙在时美娇的将错就错不与说明,更似棋高一着。
简昆仑把眼前情形了然胸中,正可从容观战,对于时美娇调侃的眼光,也就视而不见。
秋阳如金,在水面上交织出一片灿灿金光,时有微风斜吹着翩舞当空的小小翠鸟,方才的凌厉炮火,并不曾为它们带来恐惧,或许只是它们的健忘吧,人若要追寻快乐,远避恐惧,看来也似乎只有健忘之一途,错在人太聪明,便不若鸟儿或其它任何禽兽那般安于现实,自得其乐。
铁甲快船缓缓靠近。
双方剑拔弩张,都做了必要准备。
两船之间,搭了一道桥,尚、金二人首先走了过来,随即指挥身后六名清兵,吃力地把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抬过来,放在舱板上,又自转回,待将抬起另一个箱子时,却为时美娇手势止住。
“够了。”
“还有几个!”尚扬飞说,“就一总抬过来啊!”挥挥手,六名清兵待将再抬时,玉弹金弓马福全却已闪身而前。
“不必,一个就够了!”
展翅金雕尚扬飞一笑道:“也好!”
再次挥手,铁甲快船抽回搭板,向后缓缓离开。
尚扬飞指着眼前箱子:“十足的成色,请姑娘亲自验看吧……”
说话时,向着一旁的金大开看了一眼,双双向后退了一步。
玉弹金弓马福全哼了一声:“那倒不必,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二位自行开箱吧!”
说话时,尚、金二人神色各异却又退了一步。却听得眼前檀木箱内微有异音,像是嗤嗤作响。
尚扬飞、金大开聆听之下,陡地神色大变,待将返身而退,眼前人影乍现,已为那位飞花堂的副堂主海客刘青拦在眼前。
“无耻之徒!”
话声出口,双手排山运掌发出了凌人的极大劲力,直向人人身前逼来。
事发仓猝,瞬息万变。
海客刘青人虽斯文,功力却是了得,双掌力运之下,巨力无匹,尚扬飞、金大开吃他功力一逼,仓猝间无以招架,双双向后倒退。
这一霎,其实凶险万分。
海客刘青掌退尚、金的一瞬,玉弹金弓马福全早已闪身而前,欺近到嗤嗤作响的木箱旁边,双手向下一抓,已把那个沉重的檀木箱子抡了起来,随着他的一声大喝,霍地飞掷出手,却不是飞向江里,竟是向着丈许开外,对方那具铁甲快船上落去。
这一手简直出人意外。
即在众人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耳听得轰然一声大响,宛若鸣雷的一声大震,整个木箱已自爆炸开来。
原来木箱里贮置着强烈的炸药,由一根燃着的火捻为引,是以尚、金二人才自匆匆思退。可是这番措施,早已为时美娇一面所窥穿。
玉弹金弓马福全这一手原物奉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明之至,敌人害人不成,自身反受其害,情况绝惨。
原来敌人处心积虑,备有炸药数箱,原指望全数搬到对方船上,一旦引爆,即可予对方毁灭性的致命打击,是时时美娇等一干主力非但全数歼灭,连同藏匿在对方舱内的永历帝亦将命丧黄泉,一石二鸟,端的是再好不过。
却不知害人不成,自身反受其报。
一炸之威,原已够瞧,更何况放置甲板上的另外几箱炸药,一并为之引爆开来,霎时间,响起了震天价的连串霹雳。
眼看着对方这艘铁甲战船,在一连串的爆炸里,爆发出漫天大火,肢体破碎,流焰星飞,船上清军,固是无一幸免,即连这有铁甲外壳的船身,亦难以保全,流焰里片碎星飞,剩下的半截船身,亦为之缓缓下沉。
尚扬飞、金大开自睹之下,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一时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强烈的爆炸,掀起了如山巨浪,时美娇坐镇的大船,虽因距离较远,未曾殃及,却也情势极险,舱板上到处散落的都是敌船破碎物什,更不言敌人血淋淋的断体残肢,真个惨不忍睹。
尚、金二人原来打算能在爆炸前,从容撤身落向己方快船,可是眼前这么一来,却成了丧家之犬,竟是后退无门,说不得只有抵死一拼。
像是猝然由噩梦中惊醒。
展翅金雕尚扬飞发出了凄厉的一声狂笑,怒叱中,直向着当前海客刘青扑了过去。
事实上海客刘青却也放不过他。
两只手掌猝然接触之下,强弱立判。
这位飞花堂的副堂主,毕竟武功高强,尚扬飞已算是难见的好手,比较之下,竟是难以抗衡,相差何止一截?
随着海客刘青掌力的一吐,尚扬飞陡地神色大变,通通通……一连向后退了三步,依然未能站稳脚步,一口怒血,竟是再也吞忍不住,噗地喷了出来。
老头儿却是倔强得很,宁死不屈,仗恃着轻功不弱,竟向着散飘于水面的破船板上落去。
只是却有人容他不得。
随着他落下的身子,方自站定的当儿,主座上的时美娇纤手突扬,已自发了暗器散花飞针。
也只有坐在近处的简昆仑,才有所见。
不过是极其细微几点流光,微微一现,便自消失无踪。
其时尚扬飞身形方坠,简直看不出任何反应,一脚踏下,连同整个躯体,扑通沉入水底,便再也不曾浮起。
时美娇的即时出手,也只有紧邻其侧的简昆仑才有所窥,别人根本无所体会。妙在出手的散花飞针,在主人举手之间,已自命中对方要穴,便是在平地上,尚扬飞也活不了,更何况眼前这般。
剩下的那个金大开,却也一样。
这样的事发仓猝,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免惊心动魄。
金大开其时已为对方另一强者玉弹金弓马福全,困于强大的气势战圈之内。
这位飞花堂的第二流人物,功力高绝,其实对付尚、金这等身手,万花飘香一面只需出动两个二三流人物,便足以打发,又何需劳动刘青、马福全这类身尊位高角色。
眼前胜负,其实不问可知。
金大开一面,无疑使出了浑身解数,奈何实力悬殊,马福全根本不把他看在眼里,三五个照面之后,败像十分显著。
论及过天星金大开的武功,实已相当不错,眼前拼命关头,更不惜全力以赴,一口弧形剑点、挑、崩、劈,运施得霍霍生风。
只是他的对手玉弹金弓马福全,却是以一双肉掌来应付他。马福全施展的是一套落英散花掌法,随着他转动的身子,时左时右,倏忽来去,金大开饶是舞起了一天剑影,却连对方的衣边也沾不上。
忽然啪一声,落下的弧形剑,夹在马福全的一双肉掌之内。
金大开施出了全身之力,却未能把剑夺出,随着马福全的一声冷笑,猝然间脚下前踏,双掌力合之处,硬生生把一口弧形剑夺了过来。
“啊!”金大开虎口挣裂,淌了一手的血。
将一口弧形剑平托掌上,马福全那张黑脸上,显示着鄙夷的笑,右掌比式若刀,直向掌上剑身切去。硬生生将之切为三截,叮当抛落地上。
金大开呆了一呆,直惊得面色如土。
玉弹金弓马福全展示了一手碎玉功,将对方兵刃力折为三,待将施展辣手,将对方毙之掌下,却为身后的时美娇传声呼止。
“算了吧!”
马福全闻声而止,回首听令。
时美娇其时已缓缓步下位来。
金大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上,败军之将,早已锐气全消。眼看着时美娇的来到,一是祸福难测,由不住脸色惨变。
“别害怕,我留着你一条活命,放心回去!”
“这……”金大开这才缓过气来,抱着一双染满鲜血的手,“姑娘的意思是……”
“我要你回去实话实说!”
“是……”
“去告诉吴三桂!”时美娇锋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他:“第一,他要的人根本就不在我们这里。第二,我们对他想要的那个人,也很有兴趣。第三,凡是万花飘香想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住,别看他平西王今日高高在上。如果他有意跟我们过不去,那可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地笑了。
“刚才的事怪不了我们,你应该心里有数。这只是给他一个见面礼……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金大开只是频频苦笑了,确实也无话可说。
他总算保住了一条活命,乃得纵返船阵。
万花飘香五艘大船随即启航。浩浩荡荡通过眼前水道时,再没有一艘敌船敢予以阻拦。

第六回夜半钟声到客船

简昆仑不是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他却并没有付诸行动,非但如此,甚至于他表情一派轻松,不时笑脸常开。
身上的穴道不曾解开,固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还不曾见过对方那个奇异的首脑人物——飘香楼主人柳蝶衣。
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翩翩风流的名士型人物?抑或绵密精严、高超秀逸的一个剑士?
自负狂傲、目高于顶的一个狂客?抑或虚怀若谷、深不可测的隐者?
一个粗线条的赳赳武者?抑或言必孔孟的一介腐儒酸丁?
还是一个不过尔尔的平凡人物?
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会去想到这些。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船行一路,虽只是两岸芦白,惟知秋事已深。江山如画,时见雁点秋容。
那日水上一战之后,再没有突发事故。
整整三日夜,便这般度过,橹声欸乃,浪花片片,夜来风雨,时有落叶满船。闲来倚船,未始没有落宽的感伤,但闻琵琶,玉人高歌,也只能随遇而安。
三天以来,时美娇再也没有出现,便是她身边的两个爱婢无音、无言,也只是每日侍奉餐饮琐碎事的必要一现而已。
对于简昆仑,大家都似乎非常放心,好像认定了他不会逃走,如是,他所居住的那间舱房,非但窗扇常启,连门扉也破格不再下锁,偶尔兴来,即使到外面舱板上走走,也不致就惊动了什么人。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表面的现象而已,真实的情况又将如何?却是费人思忖。
静中无聊,简昆仑也曾把船上的几个人想来解闷,不可置疑,飞花堂主时美娇剑术武功、聪明才智,俱为一流,人既有情,却不以情用事,端的是个厉害已极的角色。即以其手下的海客刘青、玉弹金弓马福全两位副堂主而论,也无不深邃精谨,难以度测。
其它众人不必多论,只是这三个人在船上,便足以令他心存警戒,不生妄想了。
无论如何,以飞花堂主时美娇为首的这次出行,规模颇隆,目的应该不只一宗。如果说仅仅只是为了简昆仑一个人,未免小题大做。玉剑书生崔平的死,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简昆仑既然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接下来的下个步骤,又将如何?很可能他们对永历帝仍不死心,只是这件事却是一时急不来的。
简昆仑虽然未经证实,但是仅凭直觉,即可判定永历帝不在这艘船上,甚至于还没有落在他们手里。这一点确使他为之暗中庆幸。
是不是便是因为如此,时美娇等一行的任务便自完成了?抑或另有行动?
这些事却也引起了他的好奇,暗中留下了仔细。
静静的水面,甚至于连个波纹都没有了。也只有大船经过时,带起来汹涌的怒涛,搅碎了一天的宁静。
风不徐不疾,天不冷不热。
四下里环境,美不胜收,凭栏顾盼,只见岸上红叶,状若红海,陌上野菊,无尽芳菲,衬以镜面儿也似的宁阔江水,两相映照,简直像是梦境中的琉璃世界,便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也无以过之。
黄昏的太阳,渲染着野渡枫林那么大片大片的醉人胭脂红……
看着看着简昆仑亦不禁为之赞叹了一声:“妙啊!”
却不知是来到了什么地方?常闻滇境风光绝佳,较之桂省亦不为差,只不知眼前来到哪里?船行多日,未免有些发闷,眼看着这等风光绝妙之境,恨不能停下船来,上岸玩上一趟才叫过瘾。
心里方自动念,却已感觉出船速果然慢了。
前行不远,来到了一个岔口。眼前双峰对峙,水面变狭,落红缤纷里,这艘大船拐了个大弯儿,岔进到右边疑是乱红叠嶂的水面,便自缓缓向岸上靠近,随即停了下来。
简昆仑这才发现,眼前百十丈方圆的水面,原是大江的一个岔流,前道没有出路,只是一湾静水而已。
静静的浅水岸边,早已为落红片片的枫叶所布满,一行黑白天鹅,猛可里扇翅踏波飞起,猝然间使人感受到自然与生命的结合。惟其如此才是活泼生动的,两者缺其一,便为不美。简昆仑所看见的,只是岸的另一面,却能感觉出大船的泊岸,以至于完全静止。
他却也注意到,另外随行的四艘大船,并不曾跟进来,仍自继续前行。这样便不啻说明,自己所乘坐这艘船的脱群而出,当是另有行动与任务了。
这么大的船,人这么多,竟然听不见一点点声音,仿佛所有人都睡着了,抑或是也同简昆仑一样,沉醉于眼前世外桃源的旖旎风光!
很久,很久,才感觉出有了人声!
有人在说话、走动……
船身微微的在晃动,透过清晰的那种叩击声音,声声由顶上踏过,简昆仑立刻警觉到那是马蹄的声音,原来有人把牲口牵向岸上。紧接着他甚至于连牲口的响鼻声音也听见了。
滨岸红叶丛里,有人策马疾行而去。
一个披着蓝色缎质长披风的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另一匹却是无人乘坐的空骑,极快的一霎,已消逝于岸上枫叶丛里。虽然如此,却逃不过简昆仑那双锐利的眼睛,甚至于马上那个披着蓝色披风的人,也无所遁形。
海客刘青!
此人身任飞花堂的副堂主,在万花飘香一门之中,职高位尊,素日一呼百喏,差不多的事情,简直无需他自己偏劳,只消吩咐一声,尽可交由手下人代劳,是以眼前这次行动,显然具有非常意义,颇为令人玩味。
其实不难猜测。由对方空着的那匹坐马上,简昆仑立刻猜测出,海客刘青此次的行动,多半是在接一个什么人。这个人当非一般寻常人等,多半是身尊位隆,否则,也就无需像海客刘青这等角色亲自出动。
一个念头,闪电似地现自脑海,“莫非是永历皇帝已经落在了他们手里!”
这个突然的念头使得他大大一惊,顿时为之不安起来,左思右想,怎么也无能释怀。
想想看,却也并非绝无可能,永历帝虽有李定国将军的勤王大军就近保护,可是万花飘香一面,皆是神出鬼没的高人能手,夜行出入,倏忽来去,即使将之生擒,也不稀奇。
对此,那一天玉剑书生崔平曾有详尽分析,万花飘香的总舵把子:飘香楼主柳蝶衣之所以动有此念,显然极有深心,永历帝一旦落在了他的手里,为其利用,天下各路英豪,在是非黑白未察之前,只怕尽皆为其所愚,听其使唤,形成挟天子令诸侯的局面,事情便不妙矣。
只是,简昆仑却又能如何?
想想一筹莫展,也只能静以观变,再图后策了,往后时刻,时闻笑语。脚步声甚是频繁,一路在船上闷了多天,似乎这一霎,才得获准登岸,自是皆大欢喜。
简昆仑正不知是否也应下去走走!却听得房门轻叩,接着启开,无音走了进来。
“堂主有请!”
说了这句话,便自退了出去。
简昆仑心里微惊,那日一见之后,已与时美娇未再谋面,忽然相召,却不知又有什么花样,却也不容多思,随即走出船舱。
无音杏眼向两侧微微一瞟,笑道:“在房里待了好几天,还不够?想不想出来透透气儿?”
简昆仑正要说话,无音却以指按唇,轻轻嘘了一声,止住了他的开口,即见一个人由后面舱房开门步出,循梯而上。
无音拿眼睛眯着他,一直待他离开之后,才自含笑道:“多听少讲,包你不吃亏,走吧。”
简昆仑听她这么说,干脆一言不发,即同着她循级而上,向舱面步出。
这是条少见的宽敞大船,连同最下层的浆橹操作大间,共有三层,如果连舱面的一层也算上,便是有四层之多。每一层分设舱房数间,俨然一艘楼船。
眼前无音带着简昆仑一直来到了舱面,却见岸、船之间竟然搭有一座宽敞扶梯。
简昆仑同着无音循梯而下,一直来到了岸上。原来船身过于高大,如此一来可以不必施展轻功,即能方便上下。
只是万花飘香一干帮众,鲜有不擅武功者,此次随同时美娇而来诸人,更是个中佼佼,两丈来高的船身,纵身可及,即使轻功欠佳,亦有绳梯可攀,想来是为了方便骑马,便不禁使他想到了方才所见,却也不便向无音开口询问。
眼前同着无音穿过了稀疏的一片枫林,来到了右侧弯出的一个盘口,几株老梅,虽不到开花时节,却已黄叶落尽,秃木苍劲,古意盎然。
却在这里摆设着一张小小方几,设有香茗,主人时美娇已然在座。
一袭绿色及地长裙,缀满了星星点点的宝石亮片,恰与上身的云字粉色珠帔搭配,衬上玉肤花容,真个我见犹怜。
破例地,她脸上没有系上面纱,浅笑轻颦,无尽春情韵致,较之那一日的冷艳如霜,诚然两种韵味,自是有所不同。
落座之后,时美娇才自浅浅笑道:“对不起,让你在舱里闷了几天,特地请你出来透透气,这里风景不错,大可赏心幽怀。”
说话时已是日薄西山,水面上平添了几分娇媚,万紫千红粼粼莹莹,揉碎在醉人的酡颜里,便似饮了芳醇般那么让人着迷……
奉上了一盏香茗,无言悄悄退后,与无音并立于时美娇身后,宛若一双璧人。
“我们在这里可能有一会耽搁,等一位朋友……至迟不会超过午夜便可启航,更有两天的行程,便可到了!”
说到这里时美娇眼神里颇似有几分落寞的伤感。那却也只是一霎间事,转瞬间便自消失。
简昆仑虽是满心好奇,却也不欲多问,宁可用自己的眼睛留意观察,用自己的耳朵,多留意听。基本上对方佳人,仍然是敌人,无论她摆出一副什么样的姿态,都不能消除对她应有的戒心。
这个风华绝代,举止若仙的姑娘,其实也正是杀死玉剑书生崔平母子的刽子手,简昆仑若非麻木不仁,便无能忘怀。
有了这层潜在的阴影,简昆仑再看对方这个人,便有几分自恃,不致为对方美色所乘。
“那一天与你比剑之后,我曾仔细想过,很可能你留了几分忠厚……”
简昆仑心里一惊,不觉向她注目而视。
时美娇问说:“是不是?”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在简昆仑想来,对方能有此悟及,实在是太奇妙了。
时美娇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向他看着,锐利的目光,像是两把利剑,直刺向他的心里。
“那是我事后的分析……”她微微笑着,“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如果真的是这样,必然是有原因的,请恕我好奇,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如果并非如此,我当然也就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了!”
简昆仑并不遁目地看着她微微一笑,开始发觉到对方少女极聪明,对付聪明的人,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极愚笨,一种是比他更聪明。
看来这两种方式,今后要交叉运用,如此才不致为对方所识破摸透,着了她的道儿。
时美娇含笑地瞥了他一眼:“这一点以后不难证实,哦哦……”她说:“你的伤好些了?”
说时,那双眸子寻觅着,直向对方负伤之处看来。
简昆仑一哂说:“贵门的伤药确有奇效,已经不碍事了,自然姑娘手下亦有分寸,要不然我早已丧命于姑娘雀翎之下。”
时美娇笑了一声:“你是在怪我手狠心毒吧,别当我听不出来……”
轻轻一叹,她接着说:“我想你也同我一样,应该有此感受,那就是一个人的武学境界,也可以说他的剑术境界,达到了一个水平之后,便会十分渴望地去寻找一个能与匹敌的对手,这却又是矛盾的……”
“为什么?”
“那是因为,”时美娇说,“非如此便无能证实他的存在。这个他心目中的对手,如果找到了,两者很难和平共处,结局常常便是二者死其一,或是两败俱伤,如果找不着这样一个堪与匹敌的对手,却又是多么遗憾,他会觉得终其一生都是无聊的……”
顿了一顿,她那双眼睛更似充满了睿智的深邃,微微一笑,她才又接着说道:“也许便是因为这种心理的促使,才至于伤了你。”
简昆仑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意思也正好说明了我远非姑娘你的敌手……
看来你也只好继续失望遗憾下去了。”
“是么?”时美娇脸上笑靥不失,“是不是真如你所说,以后将会证实。”
目光微偏,看向身侧的无言,吩咐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陪简相公在这里吃饭,你预备去吧!”
无言领命返身,身形略闪,已是三丈开外,再闪,已近江边。船就泊在那里,当中间隔着胭脂也似的一抹丹枫,看来饶有奇趣。
总似有小风徐吹,引得丹叶飘零,暮色残照里,交织着梦幻那般的迷离……即使赳赳武夫,在此陪衬里也当“雅”了,更何论才子佳人!
“姑娘何必客气!”简昆仑微微笑说,“我只是阶下一囚而已,难道贵门一直都是这样厚待敌人?”
“那倒不是!”时美娇说,“我们对付真正的敌人,是很残酷的,哦!也许残酷这两个字用得并不恰当,不过我们是不会感情用事的,当杀者杀,当纵者纵,就像那位崔先生,他的死一点也不意外……”
“哼哼……”
简昆仑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压不住脸上横生的怒意,几乎有发作之势,他却毕竟又忍住了。
“崔先生即或死有应得,又何至罪延其母?还有那位老家人……他的下落如何?”
“你太单纯了……”
说着她竟情不由己地笑了,绽开的唇角一线,露着编贝也似整洁的一排玉齿,透过她宛似有情的一双眼睛,在对方这个少年人身上转动着,似乎突然才有所领悟,领悟到对方少年的涉世不深。
“崔老夫人是死在他自己儿子手里,那个老家人也是自己上吊死的,我们不问原因,只看结果……”
她又笑了,很得意的那种微笑:“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子,要说到原因,太复杂了……”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简昆仑说,“姑娘能否说得清楚一点?”
“道理很简单!”时美娇说,“比方说吧,路边上有个乞丐,年老,又多病,甚至于还是个残疾,快死了,真正惹人同情,寄以无限关怀,你说,这个罪恶的结果,又能怪谁呢!”
被她突然的这么一问,简昆仑真有些糊涂了。
时美娇看着他神秘地微微笑着,几缕散发,轻拂前额,她伸出纤纤一根手指,把它分开来。
便只是这样小小的一个动作,却含蓄着几欲无可笔墨形容的美……乃至于简昆仑心里大大的为之动了一动,便不由自主地把一双眸子移开了去。
少顷,他才把目光又回到了对方身上。
时美娇侃侃说道:“这个乞丐的遭遇,尽管可怜,却是他自己找的,必然是因为走上了这条乞丐的路,当日种下了乞丐的因,便得到了今日乞丐的果,那么我们便只是可怜而已……然而,这只是表面的现象,深一层地去研究,可就太不简单了……”
“那时候呀,”她说,“你就会听到许许多多想不到的原因,以至于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事,包括上天在内,都将要为他眼前的贫穷、病疾,沦为乞丐负责任,他本人倒像是完全无辜的了,这个论调又岂能算是公平的呢?”
简昆仑点点头,表示很有道理,倒看她如何为自己所犯下的杀人罪过而辩驳。
“所以,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你必然先已种下了死的因,才会得到死的果。其它都无关重要,大可不予过问!”
“所以”,她虽然仍在微笑,实已语重心长:“崔老夫人的死,是他儿子杀死的!
崔家老家人的死,是他自己活不下去了!我们所看见的情形便是如此,也就不必硬要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栽,因为这种事,实在也是无可奈何,是不是?”
一片红叶,冉冉自天空落下来,正好落在她绿色缀满宝石亮片的长裙上,她便不自禁地用手轻轻拈起。在眼前近近地一看,鼻端轻轻地一嗅……一霎间,像是拾回了童年那段岁月,毕竟童年与少女之间的成长,是有着相当过程距离的,特别是眼前的她,虽然绮年玉貌,正同于其它少女一样,像是一朵盛开的花,然而她却是自己知道:这一朵盛开的鲜花却生长在满是蒺藜、荆棘里面,别人也是看看,最多止于欣赏而已。
自然,她心里还有更沉重的包袱,也有感情的负担,这些自非匆匆一见,相知不深的局外人所能洞悉的了。
简昆仑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只苦笑了一下,对方这种论调,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实在不能苟同,却也不便与她争执。说话时,无言已转回,手里提着个花式讲究的食盒,会同无音着手布置,把香喷喷的几式菜肴摆满几上。
简昆仑肚子里倒是真有些饿,看看几样小菜:清蒸鲈鱼、爆蟹、油焖笋、醋溜白菜,瓦甑里是清香扑鼻的莼发双煨汤,一盘银丝花卷,一瓮精米香粥。
虽不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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