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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倭-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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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情由一顿发落:“小后生,你年轻力壮,来日方长,如何学这下三滥不上进的勾当……”说着,勃勃生气抓起一个包子扔到地上,不偏不倚,恰好扔在街中一洼污水中间。
徐凤仪脸红耳热,羞愧难容,正抓不定主意是否去捡拾哪只包子?
早见一条蹲在街头晒太阳的癞皮狗捷足先登,一口叼起哪只包子,嚼也没嚼一下,便一股脑吞到肚子里去了。可恨那店主人把双手拢在前胸,挂着一面笑容,看猴戏似的盯着徐凤仪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徐凤仪自觉受辱,好似有一肚子委屈无从释放一般郁闷,长袖一甩,掉头噙着泪水,发足狂奔。跑出一段路程,前头一口荷塘挡住他的去路,他看见哪水边有几只干瘪的莲蓬,随手摘下一个掏出莲子,放入口中咀嚼,但觉满口苦涩,难以言表。
徐凤仪痴痴呆呆地坐在荷塘水边,不知所为,亏他又捱到天黑。这天夜里,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城镇挂在街头上的灯笼随风明灭,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一种孤立无援的恐慌。借着惨白如抹灰的月光,徐凤仪抬头看见一棵老梅树光秃秃的丫枝上立着一只乌鸦。老树昏鸦,人在天涯。徐凤仪迷迷糊糊仰头看着这只不起眼的乌鸦,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苦涩,感到自己的命运比哪只悄立在枯枝上的乌鸦还不济。乌鸦至少还有枝头可栖,而自己的栖身之处呢?在哪里呀?今晚恐怕又要露宿街头了。
出于对黑暗的恐惧,人性本能对热闹地方的趋附,徐凤仪不知不觉游荡到一条花柳街中。这时候他是没有心情品花赏月的,他只想找个人气旺盛的地方感觉一下温暖,象飞蛾向火一样向着光的方向趋附过去。
花柳街中,旁边有一条小胡同,里头常年有几个穿着百绽补丁道袍的“老白赏”在哪青楼的屋檐下打天铺。徐凤仪也凑上去作个伴儿。那些“老白赏”都是读书不成又干不成粗活靠逛窑子的恩客施舍一点残羹剩饭过活的可怜家伙;或名落孙山后无颜回家流落外乡的穷秀才。
那些“老白赏”看见徐凤仪,也很知趣,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就不用开腔请教人家的出身来历了,大家心照不宣,略抬一抬手,就腾出一块地方让这徐凤仪在这里停留并打发长夜。徐凤仪找到这个栖身之所也没高兴多久,很快便被哪些只管吸血不要命的蚊子骚扰得不胜其烦。无计可施,只能象只缩头乌龟一样把头藏入道袍之中,将就延捱。
明月照过女墙,四下勾栏瓦舍笙歌响起。临街一间青楼歌坊,传来一个十三、四岁妙龄歌女稚嫩动人的歌声,唱的是吴越小曲,和着二胡呜呜咽咽的弦音,其声凄怆,婉转动听。那歌曲是徐凤仪耳熟能详的南宋江南民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流落在街头。
歌女唱到动情之处,声调激昂,穿云破雾,震人耳膜。曾几何时,徐凤仪也曾听过清客唱过这首小曲,当时觉得稀松平常,除了觉得动听悦耳之外,没有什么感触。但今日他流落外乡,窜斥流离之际,听了这歌,方才明白这首民谣字里行间蕴含对人世悲欢离合的无奈感慨。人世苦难,变化无常,哀乐转换,十分疾速。李白《江上吟》有云: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对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似乎很遥远,而这一刻他体到了,觉悟了。这滋味还真不好受,徐凤仪感到心象猫抓一样苦楚。
翌日清晨。徐凤仪起来走到荷塘水池,掬把水略略洗擦一下脸儿,抬头看着这刘家集上的行商坐贾人来人往地忙碌不停,为一日三餐奔走操劳,自己却闲得无聊,无法融入这地方、这人群里头,找一片赖以活命的生存空间延续生命。徐凤仪认为他并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鬼使神差被命运之手推到这里偶然停留一下就走,他不可能跟这里的人有什么交集。
徐凤仪只想赶紧离开刘家集,早日回家,设法重整家业;或收拾一些银两拜师学习武乞,与他父亲及倪伯伯报仇雪恨。想到故土家园,徐凤仪顿时悲从中来,心中有些惘然。关河阻隔,桑梓何处?浮云蔽日,家在何方。失路之人,惟余悲怆。当徐凤仪想到他父亲尸骨无存的时候,想到徐家万贯家私尽毁海波的时候,他还真有点无颜回乡的感觉。
徐凤仪回首与他父亲生离死别之日,触及腰间挂系那个香囊袋子,摸着那颗拇指大小的蜡丸团子,念及他父亲遇难前夕对他的嘱咐告诫,道此物干系他的前途活路,如今他也算走投无路了,也该看看这蜡丸团子里头包裹着什么物事?于是,徐凤仪拐入一处寂静无人的僻巷,解开香囊袋子,掏出蜡丸团子劈开一看。只见内藏一张书引并一角寸许大小鬼符似的朱砂黄纸。看那黄纸朱砂字符写的字布局诡异,矫若游龙走蛇,似文字非文字,似图案非图案,不晓得是什么东西。
徐凤仪看不明白那角黄纸代表什么意思,只得展开那张花笺书引细看,却是一封他父亲提早给他预备的遗书,信上有云:
凤仪吾儿,今朝廷海禁罢市,商道难行,朝不保夕。父从商贾,难测祸福。惟尽人力随天命,挣扎求存。徘徊陶朱歧路,不知彼岸何处?终日煎熬孔方钱眼之中,心如火炙,苦乐自知。哀叹富贵无常,时来天地同力,运去英雄同狗。时运不济,缘法不凑,纵是霸王也有乌江之叹。
感念富贵无常,顾及徐氏一门家业兴潜枯荣,为父昔日曾寄一宗财货于平江汪朝奉当铺中,价值三千,以待不时之需。这宗当头放在汪生当铺处已逾数载,不料汪生后来下海为盗,附会倭寇,祸及苍生,非复我辈善良徽商脸目,不知这三千当头能否兑现收回?只能看吾儿福气命数了。汪朝奉昔日在商道开诚布公,言必行,诺必守。故这三千当头或者可以讨回。汪朝奉的当铺极是隐蔽,吾儿若不知如何取钱,可向族中长辈请教,即可知晓详情。随信朱砂字符则为兑银凭据也,小心收藏,不可轻易示人。
吾儿他日若能重振家业,仍需秉持父祖遗风,振贫济乏,积德行善。唯善施恩惠与人者,才能得意于商道。为父读书不成,一生膏盲于钱癖。吾儿须当发奋自强,致力科举功名,莫再蹈愚父之覆辙,惑于商道,不可救药。盼儿悉父苦心,努力自勉。
父昌字嘉靖某年某月某日
徐凤仪阅罢他父亲遗书,睹物思人,临文嗟悼。感念慈父殷切期望,心中良久不能悉怀。复把那书信及当票折叠起来,压入蜡丸之中,使力捏拿搓圆,然后放入香袋里头,系在腰带上。
徐凤仪晓得其父所指的汪朝奉乃是徽州巨贾汪直,此人富甲天下,他名下的当铺钱庄遍及东南沿海各省州府、城邑、商埠和码头。虽说这汪朝奉作了反事做那强盗的营生,但他的商行当铺改头换面借别人的名色依旧经营生理,只要联系上徽州人聚集的商会行馆,不难找到这汪朝奉的当铺钱庄,如此他就可以设法追讨其父存储在汪朝奉名下当铺中的财货了。如果徐凤仪把这笔财绵讨回来,他当下窘迫难堪的无奈处境也将得到改善。
于是,徐凤仪便抖擞精神,在刘家集街头到处寻找哪些陪人做买卖的经纪牙人,向他们打听哪徽州商会行的所在,以及汪朝奉当铺钱庄的下落?哪些经纪牙人听到徐凤仪说出“徽人当铺钱庄”的时候,脸上尽现厌恶不屑之色,如避瘟疫,尽皆摇头晃脑,推说不知。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听到徐凤仪自报徽州人家的字号时,竟是不问情由,喝声:“滚!”伸手推搡,提脚就踹。
徐凤仪没来由吃这伙人的拳打脚踢,不知是什么缘故,只道这地方民风野蛮凶悍,彼处民众生性惯于欺负歧视生客。哪晓得这里的老百姓因受那汪直勾结倭寇遗害地方,恨这汪朝奉这个汉奸同时,连带迁怒千千万万徽州行商坐贾。徐凤仪无辜受累,哪里想到自己是替汪直这厮顶罪受过哩。正是:
张公喝酒李公醉,猫盗鲜鱼狗受罪;
白银无辜助奸商,遍地饿殍何人哀?
第九章 待宰羔羊
徐凤仪也没有把这些人对他的折辱的事放在心上,只想尽快找到徽州人开设的当铺钱庄,出票兑银,拿钱吃饭。就忍受着这些人的抢白、折辱,硬着头皮一路打听下去。
路过一间赌坊门口,徐凤仪又拦住一个当地小伙子请教。只见那小伙子头戴方巾,身穿一件洗得灰白的道袍,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此人尖嘴猴腮,脸相刻薄;眼晴白多黑少,耳朵大而招风。这种晦气的长相就是人们所谓逢赌必输的衰鬼邪人,会看相的人多半对这种家伙敬而远之。不过徐凤仪正在落寞时节,也不可能长个心眼仔细观察人。这时候有人啾睬他已算谢天谢地了。
那小伙子看见徐凤仪对他毕恭毕敬地不停行礼唱诺,有些错愕,回礼道:“在下姓官,排行第三,这街坊邻舍都唤我作官三郎。这位仁兄贵姓,找我何事,有何好事关照?”官三郎手执檀香木骨折扇,脚踏绣彩云履,摆出一付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的派头,好象时刻向人展示他是个有能耐有钱的主儿一样。不过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外强中虚的虚张声势的假脸目。官三郎也似乎觉察到身边有些人看不起他,便绷着黄里带白的脸儿,睁着一双金鱼眼,紧抿双唇,皱着眉头,似乎看谁也不顺眼,到处找倒霉鬼收拾的样子。
徐凤仪报了姓名,又道:“小可是个流寓此地的外乡人,向官兄打听一些事体,某欲寻找徽人开设的当铺钱庄,尊兄可晓得徽州人的当铺在哪里营生?”
“你是徽州人,汉奸汪直的老乡?”
“嗯,我是徽州人,徽州这么大,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我跟汪直扯在一起呢?你家旁边搭了个猪栏狗窝,你不会因此成为猪朋狗友吧?”徐凤仪听见这些人总把他跟汪直扯在一起,也有些光火了,不免驳斥一句。在他看来,这些迁怒无辜的人,他们的浆糊脑袋瓜子跟猪头差不多。
官三郎把徐凤仪相了又相估了一会儿,眼见徐凤仪唇红齿白,显得有些稚嫩无知。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上好的纱绢布料,这付行头很象一个有钱有来历的富家公子。又见徐凤仪手上抱着一把钢刀,不免对徐凤仪的身份捉摸不定,当时陪了个笑脸说道:“我今日无事闲步,正想寻找一些事情打发无聊,你找人问路的话,请我指点准没错儿,我通晓这街坊的事情,你找徽人开设的当铺钱庄干啥?客官懂得武艺么?手里这把好刀子,可是想往哪当铺里质押是不是?”
徐凤仪初涉江湖,不谙世事,但毕竟读过几本圣贤书。又得其父在平日谆谆告诫,谓钱财不可外露,免招无妄之灾,哪“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道理他还是晓得的。他也不敢托大把寻找当铺兑换银两的事情向这陌生人和盘托出,眼见官三郎追问得紧,只得含糊其词说道:“我徐凤仪遇盗落拓江湖,无钱返乡,想找个乡亲借一两串铜钱盘缠回家。这刀么,是我家人的遗物,我带在身边壮壮胆色而已,今日虽无心把此物质当,但若再饿几日,说不定也会把这刀送去当铺里质押。”
这官三郎闻言大失所望,他在赌场输了银子,在街上徘徊,东张西望,正寻思找个倒霉鬼哄骗几两银子花销,哪知这徐凤仪是个比他还穷酸的落泊人儿,本想就此作罢,却见徐凤仪举止稚嫩,转念一想:“我这几日诸事不顺,何况拿这穷酸作耍一下,消消这几日的霉气邪运。”于是撒谎说道:“你找徽商的行馆么,弟是在行的,我平日跟那些人有点来往,都是称兄道弟的铁哥儿,自家人有事好好说,我即带你上路找人去吧。”
徐凤仪这些时日一直给人作贱,到处碰壁,哪里见识过如此和气热心肠的人?当时结结巴巴拱手道:“烦兄前头带路,找到我徽籍乡亲,定当奉银酬谢。”
这官三郎哪里认识甚么徽商朋友,却把徐凤仪带到一家唤作“聚贤酒楼”的饭馆中,拣了雅座坐下。徐凤仪颇为吃惊,惴惴不安站直身子摇手说道:“尊兄见谅,我身上没有钱钞,这如何是好呢?”言讫,惊惶抬头四周张望一下,思量觅路而逃。
官三郎慌忙按住这徐凤仪,和颜悦色安抚道:“你忒也鸡肠小肚,何苦为这等小事烦心,你放心,弟为这顿饭作东,咱们且坐下开怀痛饮,回头你找到乡亲时,凭你多少谢我。”
徐凤仪略为定神,惭愧地道:“官朋友如此错爱,容后补谢。”
只见聚贤酒楼人气甚足,宾客盈门,是彼处士民聚集喝酒找乐的胜地。四下笙歌唱起,弹弦高奏。南腔北调,吴吟越曲,八音俱齐。客人或掷色猜枚,或张臂角力,或点菜劝酒,或扯谈骂张三李四,场面十分热闹,胜比瑶池神仙聚会。正是:壶中日月常如此,别有天地非人间。徐凤仪见此奇景,精神一振,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那紧皱的眉头松弛下来,心中一腔悲愁恨怨立时烟消云散。
官三郎一拍桌子,盛气凌人地把那店小二吆喝过来,指手划脚道:“赶紧替我彻一壶桂花茶,先来几样甜点──蜜钱、桔饼、芝麻糖、松花糕;几样开胃酸菜──酸梅子、酸荞头、酸果脯、腌菜干。再吩咐厨房打点一席酒菜,要有油鸡、糟鸭、薰蹄子、花椒炒蟹、黄酒闷白鳝、莲子煨海参,凡尔酒楼叫得响,有名堂的招牌菜俱与爷上一两盘来尝尝鲜。就点这些,你赶紧下去传话给厨子们料理,流水的给爷烧煮上来。”
店小二垂下双手,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他对官三郎一下子点这么多菜也感到有些惊讶,心下虽然猜疑,脸上却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那市井人做买卖的贪婪心性,在他身上显露无遗。他巴不得有人大把大把地撒泼银子哩,即使客人叫他宰一头猪,一锅煮并端上来,他也会答应。至于客人吃不吃得下这许多东西,他才管不了这么多,只管客人吃完饭给钱就行。眼见自己作成一笔“大生意”,店小二高兴得手舞足蹈,唱着菜单名目,下厨房忙碌去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捧出一壶桂花茶及佐餐甜点、酸菜、果子等等,密密麻麻摆在桌面。店小二卷起衣袖,走马巡城替徐凤仪与官三郎斟上一轮茶水后,便侍立一旁听候支使,他眼见徐凤仪言谈举止有些异样,不象本地人士,就不免多嘴说几句闲话:“客官,你可晓得这桂花茶的来历么?这桂花茶乃敝地土特产。每年桂花盛开时节,用竹竿把花蕾打将下来,用苇席接住,集拢成堆,焕干后与新茶包裹在一起,待桂花香气渗入茶叶之中,再把花蕾剔除掉,便成香喷喷的桂花茶了。”徐凤仪把茶杯放到鼻子下嗅嗅,只觉桂花香气盈鼻,分外提神醒脑。略呷一下茶水,嗑齿生津,颇值回味。他喝干一杯,复又一杯。
店小二迫不及待替徐凤仪斟茶倒水,献殷勤说道:“这桂花茶可是用天雨无根水沏的,很珍贵呀。这水来自春夏之交梅雨季节,又叫‘梅水’,用净瓶藏贮,只用来煮茱。那用梅水煎的茶,分外可口,止渴降火,不须多提。饭前吃了这茶,能使人胃口大开,特能吃饭喝酒。”店小二正在唠唠叨叨,说得起劲。不料官三郎却嫌他多嘴生事,喧宾夺主,就板起面孔,疾言厉色,一顿发作,把这店小二支使到厨房去了。
少顷,店小二从厨房流水地把一桌菜肴端上来,果然山珍海味,水陆俱全。约莫有十多个盘子,好似哪乡下人家做寿宴请客吃饭时节的排场,料足量多,十全十美。
官三郎一见这些菜肴,双眼放光,唾沫横流,食指大动。他卷起衣袖,装模作样请徐凤仪先拔头筹,他随即左右开弓,如刚获赦出狱经年不知肉味的囚徒一般,恨不得一口把整桌饭菜吞到肚子里去,直到把双腮塞得没有一丝空隙,方才嘴嚼吞咽。官三郎埋头吃了半晌,稍觉称心如意,把一壶绍兴黄酒抱在杯中,低头叼着壶嘴,虹吸鲸饮,喝得着急了些,不小心让哪酒呛入气管,咳得他面红耳赤,这才略略收敛饿急动作,醉眼惺松望着徐凤仪含糊其辞问道:“徐兄能喝几盅?这绍兴黄酒滋味儿不错,你可尝试一下。”
徐凤仪生长在大富之家,丰衣足食,哪里见识过官三郎这种馋鬼饿神吃饭的粗野阵?别说他还没有尝试过喝酒,他即便是能饮会喝,也不敢跟官三郎争夺这半壶残酒。
官三郎见徐凤仪不接哪半壶残酒,乐得一人独占。他才懒得理会徐凤仪作何感想,只顾自己大快朵颐,吃到肚子滚圆,眼见便要呕吐,他才把嘴巴一抹,摇摇晃晃站稳身子,望着徐凤仪略拱一拱手,笑嘻嘻道:“徐兄且慢慢吃,放心吃饱喝足,我肚子攮着许多东西,有些难受,须赶紧上一趟茅坑,回头再跟你聚话。”官三郎言毕,假意向店小二问茅坑在哪,店小二随往门外一指,官三郎便顺着店小二的指示方向,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徐凤仪听见这官三郎道有内急要出去方便,怎好意思阻拦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官三郎扬长出门去了。他也吃得有七八分了,饱饭无事,正襟危坐,一心一意等官三郎回来。等了半个时辰,兀自不见官三郎踪影。百无聊赖,徐凤仪只有袖手打量这聚贤酒楼来来往往的客人。
忽见一个半百年纪的老头子,在楼梯旁边支上一张方桌,铺上半幅猩红色的纱绢,在哪里演说评书。徐凤仪左顾右盼,不见官三郎回来,心下也有些儿不耐烦了,使倚着桌子望哪说书先生迎面而坐,且听说书先生说一回评书。
说书先生把梨花木拍了几下,噼里啪啦一阵怪响,把酒楼上下一班食客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来,然后扬声说道:“各位乡亲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且听老夫替各位乡亲说段评书吧。今日不说《三国志》,也不说《杨家将》,我要替各位乡亲说一件本地的时事新闻,这件事就发生在南塘镇上,一件真真实实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只可惜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老夫便作个评书传播一下这件壮烈事情。这件壮烈事老夫词不达意难以形容,说得不好,大家莫怪。各位乡亲有钱的赏几文,没钱的捧个人场。”
酒楼的食客有些人已不耐烦,纷纷叫说书先生莫卖关子,有话快说。
说书先生清清嗓门儿,扬声说道:“话说萧山城外有座贾家庄,庄内有个财主,姓贾名有福,是个仁慈长者。娶妻王氏,生有一女一子,女儿唤作贾玉兰,男孩唤作贾守成,一家四口外带几个使唤佣人,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乐也融融。贾家虽非名门望族,祖上也传下几十亩簿田,若在太平时节,这种家事,日子只会越过越火红,不可能败家破产的。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几年沿海各地倭贼作乱,逐日猖獗。倭贼害人性命也罢了,但朝廷拘管百姓的政策同样害人性命,自古有道人祸犹胜天灾。这贾有福一家吃不消倭贼捣蛋鸟乱,日夜担惊受怕,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贾有福一时糊涂想差了,竟是抛下祖传田地家宅,拖儿带女,思量举家迁到余杭城里,躲避一下倭寇的锋芒,投在余杭城亲戚家中,过一年半载,待那倭乱平息之后,再设法回家收拾东西,重整家园。哪知官府惧怕老百姓迁徙,影响朝廷赋税收入,竟是不准那些逃难的老百姓进入余杭城,硬是派出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兵,押着贾有福这些逃难的老百姓返回原籍。这些押解的官兵看见贾有福这些难民随身携带不少金银钿软,走到半路,叫声倭寇来了,悍然屠杀平民百姓,抄掠财物。贾有福父子没奈何只得随众村民一道揭竿自卫,跟那些官兵拼命。但那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怎是那些久历沙场杀人如麻的官兵对手?不消片刻便被杀得七零八落。可怜贾有福父子躲避倭贼,却死在官兵手里,真是可悲可叹呀!
第十章 玉兰传说
“穷凶极恶的官兵,还把贾有福父子这些平民百姓的脑袋砍下来,诈称是倭寇的首级,向上司邀功请赏。那些官兵对老百姓造下的孽业,真比倭寇还可恨呀。
“贾玉兰和她的母亲王氏侥幸逃得性命,这倒不是官兵们仁慈,而是官兵把女人当成一件宝货,想把贾玉兰和她的母亲王氏卖入妓院赚一笔大钱。
“这些官兵上下同谋容忍,祸害百姓,是时下沿海卫所军营中众所周知的积荣。不少官兵在大庭广众之下,拘住老百姓要钱要粮,若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便指鹿为马,诬陷你是倭寇。老百姓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呀!即便打官司打到京师大理寺中,最后还是给你戴上一顶倭寇的帽子,你说混帐不混帐?
“这些官兵都是有组织地对老百姓犯罪,不是个别行为,而是普遍现象。‘宁遇倭寇,莫遇虎狼。’这就是沿海一带老百姓对官兵的评价,官兵制造的恐惧不下于倭寇,作业甚至说比倭寇犹有过之。官兵欺负老百姓是明目张胆地实行,他们什么也不怕,不怕天在看,不怕地在听,不怕鬼神,也不怕万民悠悠之口。他们手持屠刀,敢作敢为。
“说到官兵屠杀平民百的事,在座诸公也许有人不信。对于朝廷对老百姓所谓的仁义道德,其实是满口谎言,我们需要一双火眼金睛,张开“天眼”看事实。当朝权贵对官兵剿倭军事行动都给予正面评价,认为官兵扫荡倭寇是正义的行动。事实真是这样吗?在这玉石俱焚动荡不安的时代,官兵们彻底贯彻执行的“正义”,真的正确吗?在此,我这说书人就引征几件官兵们讨贼无方,扰民有术的可恶行径,让我们看看被朝廷和主流读书人肯定的官兵们的“正义”行动吧!
“大明嘉靖二十九年,与福建总兵俞大猷一起扫荡台州倭寇的游击王征,出身盐商家庭,善于骑射,粗通笔墨,原是黑帮老大,曾组织盐帮,与朝廷缉查私盐的盐院进行过多次武装冲突。嘉靖二十九年夏天(1550年),俞大猷等在台州扫荡盐枭。王征与子侄王通和王清等人与官兵交战,战败后投降朝廷,响应俞大猷抗倭号召,正式加入官兵。于是昔日无恶不作的悍匪转身成为大明朝的威武之师。
“从王征的家庭背景和出身,我们不难推溯出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人,他出身富家,武功也不错,而且有点文化,但他屡次与朝廷缉查私盐的差人发生武装冲突,对政府显然抱有不满情绪。他的家庭背景注定他不用挨饿,跟饥肠辘辘的穷汉八竿子打不上关系,你想这种人大概不会因为活不下去造反吧?既然是做生意的商人,他对金钱控制的欲望应该很强,做生意的人性格都比较强势,说王征是个地痞流氓并不算过份,这家伙组织盐帮走私逃税,这是什么行为?搁在任何时代都是不折不扣的黑帮头子,他敢跟政府摊牌亮剑,杀气腾腾地干掉盐院的缉私人员,如此有胆色的“好汉”,平时肯定没少跟其他黑帮火拼吧?他带着一帮兄弟起兵响应俞大猷号召,一起扫荡倭寇的行为太耐人寻味了,我不难发现这个家伙确是个聪明伶俐的并擅于随大势投机者。
“王征改弦易辙,从土匪变成政府军,也急于建功立业,做点事情证明自己是个能人。最初,朝廷委任他南下打击麻叶九怨这伙倭寇,进攻仙游城,不克;转攻浙江宁波、箫山等地,屡战屡败。无奈只好宰杀平民百姓,假称是倭寇首级,敷衍上司,冒功请赏。王征杀人太狠,营中有识之志坚决反对王征这种滥杀无辜的暴行,王征大骂这良心未泯的人是笨蛋。并说‘我辈本来是狼,今作朝廷走狗,以官军的身份做合法的强盗,杀几个贱民奴才算什么?谁不准我杀人,谁挡我财路,见谁杀谁!人当杀人,神挡杀神。’随后王征对劝他不要虐杀平民的部下大伐鞭挞,打伤数十个部下。于是众皆沉默,默认王征屠杀平民百姓冒功请赏的做法。王征乃大掠箫山、绍兴诸郡。浙江监察御史董邦政本来对王征屠杀平民百姓的事情有所风闻,但因贪图功劳,竟然妄报是战胜倭寇,还替王征上表请赏封官。朝廷逐擢升王征为招讨使,王征自称为‘平倭大将军’,继续为祸浙江一带。
“王征本是投机混入官军队伍,一个真强盗穿上官军的外衣就会变成好人吗?他的暴戾之气还是很大的,无与伦比的霸雳手段就是倭寇也自愧不如,王征身上的杀气让说书人感慨不己,他为什么这样愤怒呢?这人心理肯定不太正常,他破坏欲太强盛了。他迷信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这种毫无克制的原始的卑劣冲动,使他成为一个造孽人间的魔鬼。这也许就是乱世的人性吧。俗话说‘慈不掌兵’,你不能以常人的眼光度量这些带兵杀人放火的枭将奸雄。
“大明嘉靖二十九年十月,王征这伙官军进攻泉州,泉州乃是我朝最大的对外贸易港口和重要的财赋供应地之一,哪里住着很多碧眼黄须儿的后代,哪些番人的祖先都是在成祖朝因仰慕我中土天朝风俗教化,不远万里来到泉州安家落户的。王征这伙官军攻陷泉州城后,说这些人是倭寇,在泉州大肆滥杀无辜,阿拉伯、波斯等穆斯林商人被杀者大约有几千人。
“王征这伙官军攻占泉州,为什么单拿阿拉伯、波斯等穆斯林商人开刀?而且一杀就是几千人?这种事聪明的各位听众难道用脚趾头拇量吗?抢钱呀!这行为也很符合王征曾作为黑帮头子的个性,从这场大屠杀我们也看到这家伙孜孜以求成为官军的究极目标何在。
“大明嘉靖三十年春初,王征这伙官军再度进入台州,台州人民知悉这伙官军讨贼无方,扰民有术,专门剽掠群众财货。于是群众乃附和倭寇,把王征这伙官军专门屠杀平民,烧杀掳掠,不得民心的天朝大军驱逐出境。这一次王征恨台州城人民协助倭寇,于是沿路纵兵屠杀,所过村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谓之‘洗城’。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朝中犬儒不懂政治,不会收买人心,把我朝大好江山搞得乌烟瘴气。象王征这种家伙只能当黑社会头子,绝对没有可能成为保土安民的朝廷柱石。朝中犬儒纵容王征这种家伙当兵本来就大错特错,一个理性政治家怎会放纵军队悍然实施违法犯罪活动呢?所以他们遭到报应是必然的,官兵剿倭过程中到处吃败仗,是官兵作孽太重,咎由自取。可恨当官的不反省自己的行政过失,反而迁怒民心向倭,却恼羞成怒找无辜泄愤,进行丧心病狂的大屠杀。乱世中的人民为生存倒向倭寇,这有什么错?最正义最正确的政权也不能叫自己的人民去死啊!
“在下说明官军可恨,引征忒多。闲话休提,同归正传。却说那可怜的贾玉兰和她的母亲王氏被官兵糟遢一番之后,官兵还不放过她们,又逼她们为娼作烟花女人。于是,贾玉兰和她的母亲王氏便被官兵卖入南塘镇栖凤阁中,沦落风尘,备受羞辱。贾玉兰的母亲王氏,受不了这口冤屈气,不上半年光景,染上一疫,也就撒手西归,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剩下贾玉兰这个孤苦伶仃的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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