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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案铭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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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出一段路,同样的痕迹又一次出现,依然是指着南方。韩琅心中生出几分庆幸,看来自己是找到地方了,顿时快马加鞭,继续朝前赶去。
记号不出半里就有一个,找起来不难,看来对方没绕什么羊肠小径,是直接大大方方顺着官道走的。韩琅一路飞奔,累得马直喘粗气,自己的胯骨被马鞍撞得生疼。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太阳露了个脸就消失不见,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中午时分雨越下越大,韩琅被浇得透湿,雨水不断顺着头发脸颊往下落,他不时用手背抹一抹眼睛。然而雨太大了,面前已经昏黑一片,像隔了层浓雾一般什么都看不清。
暴雨无休无止,天边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亮光,接着雷声炸响,犹如擂鼓一般撼动着他的心脏。视野糟得一塌糊涂,唯独闪电才能照见前方的路面,他渐渐放慢速度,生怕在雨幕中错过了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他真的找不到小贼留下来的记号了,不论前后左右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他勒住马缰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仍然一无所获。
大颗大颗的雨点子石头一般砸在身上,哗哗地往下流,往眼睛里灌,往嘴里灌。他“呸”地吐了一口水,再次胡乱抹一把脸,挥动马鞭催促马匹往前走去。然而空中惊雷不断,暴雨噼里啪啦往下打,马都不愿意走了,一边嘶鸣一边反复踩着脚下的土路,摇头摆尾,无论怎么催都不肯再走一步。
“这畜生!”韩琅气不打一处来,用长靴踢着马腹,叱道,“走啊!驾!驾!”
马既然停滞不前,突然昂起前蹄,受惊一般惨嘶起来。韩琅大吃一惊,身下马匹仿佛泥鳅附体,挣扎跳跃,险些把他甩下马背。他试尽了一切安抚坐骑的方法,没有半点用处,反倒溅得他一身泥水,狼狈不堪。最后他只好踩着铁镫翻身跃下,落地以后,马仍在原地不安地踏步,若不是他紧紧拽着马缰,早就扭头逃跑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正苦恼着,他忽然嗅到风中一股诡异的杀气。“凤不言”瞬间出鞘,周围却没有人袭来。这时惊雷劈下,鸟雀惊飞,一声恐怖的兽吼随着雷声震荡开来。韩琅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身边马儿更是吓得高声嘶鸣,脖子一扬,竟是挣脱了他手中缰绳,没命一般朝着来时的路逃走了。
韩琅顾不上反应,整个人都被那声兽吼震住了,心脏仿佛瞬间跳到嗓子眼,若是胆小之人恐怕早已跌坐在地上,腿软得一步也走不动。那是怎样一头凶兽,竟有如此恐怖的杀气?!韩琅捂着心口,好不容易平稳了呼吸,这才抹去脸上的雨水,思忖接下来该怎么办。
马跑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里。这时一只野鼠哧溜一声从他脚边蹿过,接着头顶飞过一只花花绿绿的锦鸡。兽吼停止,林子里却泛出一股不祥的气息,所有的动物犹如被吓住一般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韩琅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迈出了脚步,没走多远就隐约听见些人声,好像是在责骂什么,吵个不停。
雨水冲得他视野模糊,看不见路,只能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前行。这雨还是没有停息的打算,仿佛一堵城墙,一个笼子,一张大得望不到边的蜘蛛网,将他牢牢困在其中。一阵喧闹过后,林子又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一间破庙的屋顶渐渐从雨幕中露出一角,韩琅脚步一顿,思索片刻后,握紧“凤不言”继续朝前走去。
破庙门口停着马车,里头坐着不少避雨的人,眼尖的韩琅立刻看见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顿时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觉。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眉梢一扬,冷笑道:“本来还想安顿好以后再来见你,没想到你已经找上门来了。”
韩琅也不跟他客气,冷冷道:“他呢?”
“在,”对方故意答得很含混,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怎么,见了一家之主,就这种态度?还是在外面待久了,性子野了,连教养都不懂了?”
韩琅不语,拧着眉,雕像一般昂首站着。就算身上还淌着雨水,气势也完全不输给对面的韩家老爷。韩老爷更是吹胡子瞪眼,一言不发,两人僵持起来,韩家的杂役,还有荒山流的几个弟子都不敢出声,左右四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局面。
这时角落里响起几声呜咽,韩琅望过去,竟然是自己派来的小贼被人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口中塞了布条,睁大了眼正苦楚地望着自己。韩琅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韩老爷瞥那小贼一眼,阴沉道:“没想到你竟和这等人物同流合污,真是给我们韩家丢脸!”
韩琅心道糟糕,小贼被抓,自己就全无后援了:“他不过是帮我一个忙而已,你先放开他。”
“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韩老爷蹙眉道,“先是什么贺一九,接着又是这混账,你说放谁我就得放谁?”
韩琅不想理他,再度环顾四周、他发现破庙放了几个诡异的铁笼子,里头都是守卫说过的大大小小的动物,狼,蛇,还有花花绿绿的鸟。它们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笼中,看起来死气沉沉。最大的笼子里关着一头白虎,毛色鲜亮,周身遍布黑色条纹,额头一个“王”字更是威风凛凛。只不过它闭着眼睛,似乎疲惫得睡着一般。
韩琅心生疑惑,莫非刚才得咆哮来自这里?正当这时,那白虎突然睁开眼,一对眼珠碧蓝得堪比湖水,扫过韩琅后,半身直起,一张比人脸还大的巨爪猛地砸在铁柱上,喉间突然溢出一声短促的低啸。
声音再低也是来自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这一声震得人双腿发软,好几个杂役已经吓得向后退去。韩琅心里也是猛地一跳,见那白虎死死盯着自己,血口微张,尖锐的巨齿显露在外,似乎下一刻就会飞扑上来将自己吞吃腹中。
然而他貌似凶猛,杀气腾腾,却根本挣不脱这牢笼的束缚。韩琅仔细一看,发现铁笼上贴了无数张黄符,白虎一旦靠近,符纸隐隐发光,逼得他忿忿不平地低啸着后退开来。白虎难以脱身,只能咆哮发泄,又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过后,屋里杂役好几个瘫软在地爬不起来,就连其他笼中的飞禽走兽也吓得缩成一团,呜咽不止。
见韩琅看得认真,韩老爷冷笑一声道:“一头孽畜,不知道伤了多少百姓。”
说罢,他已快步上前。白虎一见到他,顿时拱起脊背,须发皆张,牙齿外露,又是重重地一掌拍在铁柱上。韩老爷仍没有半分退缩,白虎嘶声咆哮,再度张开血盆大口咬上来,一排尖刀般恐怖的牙齿将铁柱咬得嘎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一般。
韩老爷仍不为所动,倾着身子往前凑了凑,直到那白森森的虎牙离他只有几寸。正当这时,他口中念念有词,一张黄符正中了白虎额头。瞬间刺耳的惨叫响起,韩老爷举起手杖,直接扎入笼中,接着就是骨折肉裂的可怕声音,韩琅亲眼看到白虎光鲜的皮毛上鲜血四溢,焦痕累累,一股焦臭开始在周围弥漫。
“孽畜,死到临头,仍不悔改!”
白虎呜咽数声,跌跌撞撞向后退去。韩琅看得于心不忍,正要出言阻挠,韩老爷已回过神来,冷冷瞪他一眼:“莫非你连这畜生的事都要管?”
韩琅一时语塞,心想的确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道:“到底怎么样你才肯放贺一九。”
韩老爷哼笑一声,捋了捋下颚长须道:“你跟我回去,继承家业。”
韩琅早想到是这一出,叹了口气:“你先让我见他一次。”
韩老爷完全不吃他这套:“怎么说话的?在这里我是长辈,你先答应,我再考虑考虑。”
“你!”韩琅险些骂出声来,手握成拳强忍住胸中怒火,咬牙道,“我答应。”
正当这时,笼中白虎再度咆哮出声,胡须根根炸起,身后尾巴变粗几倍,犹如一根白色的冰柱猛地砸在铁门上。韩老爷骂了一句“孽畜”,再度回身出手,韩琅眼睁睁地看着白虎惨叫着倒下,一双蓝眸瞪如铜铃,最后只能痛苦地合上。
“何必这么对待它?”韩琅忍不住道。
韩老爷嗤笑一声,并未解释,只冷冷道:“你既然答应,那就好办多了。明日我们启程。”
韩琅瞟了一眼墙角被缚的小贼,厉声道:“你先把他放了,他与此事无关。”
“哼。”韩老爷挥了挥手,立刻跑来两个杂役,解开了小贼的绳子,但没取下他口中布条。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小贼胳膊,直接把他拖出门去,显然是不给韩琅与他搭话的机会。这老头子真够狡猾!韩琅心想,趁机追出去四顾一番,仍是找不到贺一九的影子。
韩老爷早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缓步跟在他后头,慢条斯理道:“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了,一身污泥,好歹也是我荒山大派的人,简直侮辱斯文。”
“贺一九到底在哪儿?”
“你以为我这么简单就会告诉你?”韩老爷的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色,“我只能告诉你,他在这里,被我藏在了一个地方。至于你能不能见到他,就看你表现了。”
韩琅被他气得压低了嗓门,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怎么保证他还活着,而且安全?”
韩老爷勾着唇角,露出一丝狞笑:“我留着他这条命还有用,他会一直跟着我们,直到你乖乖回到韩家那天。”
第86章 献祭2
夜里又做了那个梦。
男人惊慌的呼喊,女人绝望的哭叫。漆黑的云翳将自己团团包围,有人拽着他奔逃,没跑出多远就被铺天盖地的急雨击倒在地。
那雨是会发光的,金红的光,像燃烧的火,也像空中炸裂烟花。女人倒下去了,只剩他一人茫然四顾,无数黑影般的人围拢上来,为首的一个阴沉地望着他,视线里不带一丝感情。
“孽种,留着也是祸害人间。”
他吓得不敢出声,眼眶湿润,反复往那女人身边躲,可是女人已经犹如死去一般一动不动。他拼命摇着女人的身子,直到某一刻眼泪终于涌出,他回身嘶哑地哭嚎起来,怀着满腔的仇怨,跌跌撞撞地朝着黑影般的人群奔去。
视野一花,他看见一道灼热的光穿透了自己的心脏。瞬间一切都寂静下来,如同被沉到了漆黑的湖底,浑身发冷,剧痛,身体像是一片片碎成了灰烬,又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拉起来,重新拼凑。
他猛然惊醒。
夜还很深,雨依然在下,细碎的雨点摩挲着屋外的老树,发出仿佛是春蚕啃噬桑叶般悉悉索索的声音。门敞开着,外面是客栈的厅堂,两个小厮靠着墙正在熟睡,鼻中哼出阵阵鼾声。
中午雨意渐弱之后,他跟着韩家一行人离开了破庙,转而向南,傍晚时分来到这个小镇。为了拴住他,不让他动别的心思,韩老爷允许他见了贺一九一面。对方被带出来的时候双手被缚,头也低着,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被拉回了车内。即便如此,韩琅心中的怀疑也被强压了下去,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认错贺一九的,即使只是瞬息之间的会面,对方身上令他魂牵梦绕的气息他也绝不可能记错。
既然已经确定贺一九在这里,虽然失去自由,但并未遭受虐待,韩琅也算勉强放心了。不过韩老爷把人看得很严,平日关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偶尔拉下来放风也绝对不让韩琅看见。韩琅本身也没好到哪去,看管他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没给他留下半点单独行动的机会。
这种情形下,同贺一九一起逃跑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荒山流的术法他们又不是没见过,如此严密的监视,怎么可能能轻易脱身?
韩琅微微叹了口气,今后会如何,他完全一无所知。是不是真的必须回到荒山流,继承家主,一辈子关在那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
可怜贺一九,完全被自己的牵连,还得受这种罪。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觉得后悔?
韩琅换了个卧姿,感觉背上全是黏黏糊糊一层汗,脸颊也有些发烫。白天淋了一场暴雨,受了风寒,又气急攻心,这时候已经发起烧来。烧得不严重,就是烦躁、虚弱全部堆在一起,头脑昏沉却又难以入睡。刚才那个噩梦还在脑海中回荡,更加剧了这种不适。他一连在榻上翻了几个身,中衣蹭得乱七八糟,觉得身上热,体内又冷得难受。被子抱得死紧,闭了眼,嘴唇翕动几下想喊一个人的名字,却喊不出来。
他已经不在身边了。
这动静终于引来了其他人,韩老爷派了不少人监视他,可他到底是韩家少爷,太委屈了也不行,于是这些监视他的人都成了侍奉他的小厮。其中一个还算机灵的叫做旺儿,这会儿正是他挑着灯小心翼翼地进了韩琅房间,低声问道:“韩少爷,怎么了?”
韩琅不想理他,开口敢他出去。旺儿举着灯一照,发现韩琅脸颊通红,眼神发飘,惊道:“哎呀!少爷怕是着了寒热了!”
当下忙出去叫人,大半夜的又是一团乱。好歹是自家孙子,韩老爷总不能不管,听到消息以后就差人给他熬了碗姜汤端进屋来。韩琅烧得昏沉,人还能勉强维持清醒。虽然待在这地方憋屈得要命,但养好了身体才能想办法脱身。于是姜汤也好,后来端来的药也好,他都非常顺从地喝下去了。
旺儿前脚伺候完他,后脚就去韩老爷那里打报告:“老爷,少爷已经睡下了。”
“没说什么?”
“没什么,我瞧少爷已经想通了,还道了谢呢。毕竟,千好万好还是自己家的人好嘛。”
韩老爷没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后半夜韩琅睡得更不安稳,怪梦一个接一个,但都没什么内容。好几次醒来,更觉得心中烦闷,只怨恨天还不亮,非得让他在受罪一般。他想贺一九,连梦里出现的都是对方,一会儿梦到那人回来了,却收拾东西要离开自己;一会儿梦到那人死了,被自家祖父一剑穿胸,吊在城墙上只剩一具颤颤巍巍的骨架。
深夜的梆子声再度把他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发现房间里还是漆黑一片。门依然开着,大堂的物事被拉出几个黑洞洞的剪影,像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他感到黑暗中有两点微弱的亮光,仔细一看,是那只白虎的眼睛。
他们包下了客栈,牢笼过大,所以被放在大堂。韩琅感到那只白虎正在凝视自己,一对蓝眸犹如黑夜中的流萤,闪闪烁烁。
是梦么?
韩琅摇摇头,寒热让脑子变得不清醒,他只能断定此情此景是他无数个梦中的一个。他怔怔的与那白虎的目光对视,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无数波涛暗涌的情感,它就在不远处望着自己,眼眸里全是难以言说的渴望。
渴望?
莫非想吃了自己?
韩琅疲惫地揉了揉眼,再望过去时,白虎已经垂下了头,庞大的身躯蜷缩起来,黑暗中像一座半圆形的山丘。
自己一定是烧糊涂了。韩琅心想。
再合上眼后,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一个梦都没有做。冥冥中似乎有条濡湿的舌头在舔自己的脸颊,身躯也被一个暖和的毛毯盖住,但醒来时天已经透亮,身边除了汗湿的被褥什么也没有,他自己头脑清明,寒热也退去了。
往后漫长的旅途仍是如此,病是好了,可还是时不时做一堆怪梦。梦里总是有那对惊慌失措的男女,接着就是被无数黑影杀死的自己。可他每每梦魇,在榻上挣扎之时,总感觉身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覆住,仿佛舒适的毛毯将暖意充盈全身,让他忘记痛苦的噩梦,以至于醒来之时,唇边还挂着微笑。
但这笑容会很快消失殆尽,榻上永远只有他一个,虽然韩家安排的小厮会马上过来伺候他洗漱更衣,外出用饭。但他总是闷闷不乐,视线像寻找什么似的来回扫视,脸色越来越暗,直到被韩老爷一声训斥,才忿忿不平地撇了撇嘴。
一行人已经走了将近半月,荒山县近在眼前,韩琅见到贺一九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更是连一句话都没能说过。韩老爷在路上又收了几个妖,有些竟然被他当场抽筋剥皮,说要回去炼成丹药。韩琅看得毛骨悚然,频频望向笼内的白虎,他对这头动物颇有好感,实在不想它落得如此结局。
韩琅也曾问过韩老爷打算如何处置这头白虎,但对方只对他回以冷嘲热讽。两人的关系一如既往,韩老爷平时都不会正眼瞧他,偶尔说话也是唠叨祖制、家规、教养,随时吹胡子瞪眼,好似鼻子下面被人塞了一碗大蒜一般。
韩琅有时觉得自己真像有些话本里说的倒霉书生,被祖辈欺凌,惶惶不可终日。这还在路上就已是如此,他不敢想象到了家中会是怎样。想必那家中,祖父这样的老顽固还有许许多多,到那时,自己岂不是要被唠叨得脑袋都要炸开?
想到这里,韩琅用一只手扶住额头,痛苦地蹙起了眉毛。这一路上他都情绪不佳,虽然旺儿和另外几个小厮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他总是心事重重,脑子想的全都是如何带着贺一九一同脱身。可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他毫无头绪,只能倦怠的闭紧了眼,摇头叹息。
临近上山那天,韩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独处的机会,却没办法溜进关押贺一九的马车。他沮丧地一屁股坐在院里,一下下踢脚下的石子。忽然微风拂来,背后弥漫起一股野兽腥气。白虎的笼子就在他身后,那野兽在笼中转来转去,眼眸很亮。
有那么一瞬,韩琅觉得它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多少也是一只修炼成精的妖怪了,虽然被韩老爷贴了困兽符,动弹不得,却也是开了灵识的。鬼使神差一般,韩琅朝着它走过去,双手撑在铁栏上,嘀咕道:“我想见里面那人。”
白虎盯着他,眸色犹如波涛汹涌的暗流,极难看透。它很暴躁,爪子刨着地面,尾巴将牢门拍得哗哗作响。韩琅以为它想出去,无奈道:“我没法放你走。”
之前他就试过了,觉得可以借助这些妖物的力量,带着他和贺一九一同逃出去。但韩家人早有准备,铁笼上的符篆除了韩老爷谁都碰不得。韩琅那次才刚刚触到,指尖顿时灼烧般的痛,还被闻声赶来的韩老爷一通训斥。
白虎好似听不懂他说的话,“啪”的一巴掌,尖锐的指甲伸出缝隙,几乎触到韩琅脸上。韩琅觉得与它说不通,转身想走,它反而愈发狂躁,大吼一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附近牢笼里的动物又不安地□□起来,白虎锐气不减,越叫越凶,生怕韩琅离开一般。
又是那种充满兽性的眼神,贪婪,渴望……自己对它真有这么大吸引力?
这番动静再度惊动了韩老爷,他挥着手杖,正正刺中了白虎的身躯。白虎毫无还手之力,惨叫数声,血流如注。韩老爷这才转过身来,轻蔑地扫了韩琅一眼,叱道:“手不老实,又惹事。”
韩琅不想与他呛声,只投过去一道阴冷的视线。这不服输的态度显然激怒的对方,韩老爷将手杖往地上猛地一锤,讽刺道:“不守规矩的野种。”
“你还是少用那个词的好,”韩琅反唇相讥,“万一要让人知道了,一个野种继承了韩家家主,议论起来可多难听。”
韩老爷再度把他的手杖敲得咚咚响,几乎要把地面砸出一个坑来:“嘴皮子耍的这么利索,满口的油腔滑调,实则酒囊饭袋,一派鸡栏狗圈出来的无赖模样!”
说着,他眯起眼睛,两道轻蔑的视线凌厉地瞪向韩琅:“荒山流多少也是名门大派,你看看你,举止轻狂,言辞放肆,哪儿还对得起你身上的血脉?”
韩琅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忍不住颤动,几次都想手握成拳直接揍向这人。若是贺一九在,肯定要讥讽这人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什么家规教条,都是束缚人的玩意儿。男子汉大丈夫,做事随性而为,不行恶不欺人不愧对良心,受那些管教有个屁用!
然而他心中再有不平,目前受到胁迫,也没那个胆子激怒韩老爷,弄得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的安危还可以暂时不考虑,可贺一九还在对方手里。想到这里,韩琅也有几分委屈,想着自己天天和这老爷子斗智斗勇,贺一九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到底是那人被看管得太严,无法联络自己,还是另有隐情?
明明相距不远,却无法会面,这感觉简直糟糕透顶。面前的韩老爷还在絮絮叨叨,逼迫韩琅跪下听他管教,好在这时有杂役过来通报,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马上可以进山。
韩家宅邸在深山之中,山路难行,马车难以入内。而他们目前在山脚的小镇歇息。这小镇民风质朴,错落有致的民居看上去格外精致。南方气候温和,河流众多,这里背倚青山,面临河水,镇中还有数条一丈多宽的水道蜿蜒而过,平添了几分清雅。街上店铺、酒肆、茶馆,一应俱全,从窗外望去,正好看见四五头毛驴托着刚刚收获的蔬菜从青石板上缓缓走过,赶驴人走在最后,抑扬顿挫的吆喝洒了满路。
如果不是被威胁至此,韩琅可能还有点心思欣赏一下“家乡”的美景。尤其这地方产宣纸,街上开了许多家纸墨铺子,进去翻检,还能找到不少前人记下的山水轶闻。今天一早,伺候他的旺儿就添油加醋地说,这镇上家家户户都会讲鬼怪故事,别说去铺子里找了,路上随便逮个人,都能讲上一天一夜。
“毕竟荒山流家传的是驭鬼术嘛,”旺儿得意道,“少爷您肯定也很厉害,不然老爷怎么这么远去接您回来。”
韩琅听他这么说,觉得诅咒的事韩家估计是保密的。他忍不住和这小厮套话,问他一些荒山流的事。但小厮口风很严,左一个恭维右一个讨好,关键的却一个字都不肯说。韩琅好不容易打探来几句,他说荒山流经常捉些妖魔鬼怪回山,鬼多半都被弟子收伏了,但妖怪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可能被老爷拿去炼丹了吧。”旺儿嘀咕道。
“那你知道怎么进山么?”
“上山下山都是同一条路,不太好走,山里头毒虫猛兽很多,迷路就糟了,”他笑道,“咱们进了这镇,就算是入了荒山流的地盘了。镇中许多人姓韩,不过他们都是旁系子弟,许多人并没有资格上山的。”
“其实我也姓韩呢,”他挠了挠头道,“可是我比不上少爷,连学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来当杂役啦。”
韩琅对他的恭维左耳进右耳出,开始自顾自地盘算接下来的行动。只有一条路,那逃跑就很困难了。山下估计也不好走,镇上韩家人很多,就说明到处都是眼线。看来目前只能跟着上山,然后再作打算。
第87章 献祭3
韩琅回到韩家祖宅这件事,真像难民队里掉进了一块香饽饽,哪里都有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他像个被拐卖进山的倒霉蛋,眼睛被人蒙住了,坐在一顶轿子里被一路抬进了家门。下来以后当然要接风洗尘,一群年纪不小的老仆直接围了过来,一会儿拿布巾擦脸,一会儿揉肩捶背,殷勤得简直让人发憷。
他被七手八脚的换了衣服,又被簇拥着请去用饭。这一路上他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说了不会有人听,举止一旦出格就会被人管教。就这么折腾了两个时辰,终于有人把他领进了事先收拾好的卧房,门口站着两个守卫,无论他说什么都不放他出门。伺候他的旺儿还在,还额外增添了两个丫鬟,冲他恭恭敬敬道:“少爷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奴婢就好。”
别提贺一九了,这一路上他连韩家的其他人都没见到。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犯人,虽然动一动手指头就有人上来伺候,可终究和软禁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
韩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以为只要限制住他的自由,威胁他让他当上了家主,就万事大吉了?
韩琅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韩家没有人向着他,仆役更是一问三不知。他每天的行动都被人严密监视,活动范围被限制得很窄,至今他连韩家的大门在哪里都没见到。想必韩老爷依然怕他逃,早就严防死守,没给他留下半点可乘之机。事到如今韩琅也不敢再天真的指望什么了,他决定按兵不动,假装服从,看韩家人会不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这可真是太折磨他了,不但什么都不敢问,还得弄虚作假,天天装作很关心荒山流的模样。一会儿问旺儿能不能带自己去看看荒山流的弟子如何修炼,一会儿又想打听家族这几年的情况。对于送上来的食物,他故意赞不绝口,有时候出门还夸这别院修得好看,地方住得舒服。旺儿这人机灵归机灵,但很藏不住事,韩琅看他好几次冲自己笑,心里就有底了。这小子去找韩老爷汇报的时候,一定会说自己已经被家中气氛所感染,不想走了。
但很奇怪的是,韩老爷口口声声说要让他继承家主,可对于这个家的情况却始终不告诉他,家主要怎么当,要学些什么,韩琅完全一无所知。而且他觉得,韩老爷再不济也要带自己去其他亲戚面前介绍一番,总得认识几个人吧,可这些流程全都没有出现过。他回是回来了,却像被雪藏了,无人知道一般。
这又是为何,莫非还在等自己彻底认命?
韩琅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他回来以后,韩老爷就没再他面前出现过。他整日在仆役的监视下无所事事,心里虽然着急,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七八天过去了,他不知道贺一九在哪里,更不敢冒险寻找。这天夜里他再度失眠,一个人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真想到外面去透透气,但一想到那些丫鬟仆役过于殷勤的模样,他就瞬间沉下脸色不愿回忆。夜已经很深了,月光清凉刺骨,斜斜地照进来。他看到墙角有个包袱,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行囊,之前被韩家人拿去翻来覆去的检查过,最后还是还给了他。
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榻,他披上外袍,一个人倚在窗边出神。外头时不时晃过一道耀眼的灯光,是看管他的仆役还在院里巡逻。想他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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