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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田缘-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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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门亲事着实让她头痛,原本,她便是不赞成这门婚事的,无奈老太爷坚持着,做儿媳的不敢忤逆。四年前,夏府夫人病逝,夏湘变成哑女,渐渐痴傻。
她想,夏府总不会腆着脸,将个痴傻哑女硬塞到丞相府来罢?
若主动悔婚,必会背上一个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恶名,若不退婚,她怎会委屈自己的儿子娶个痴傻哑巴?未来,杜府又怎么能让这样一个傻子当家?
能不声不响,不提不念,将这亲事抹杀在岁月里,那是最好。
却没想到,四年过去,夏湘竟然开口说话,并且赋诗作画无师自通,更是心灵手巧地想出个新鲜玩意儿——吊床。
如今,京都百姓无论穷富,大多家里都要备着个吊床,闲来无事悬于树林间,看书小憩无比自在。
这让丞相夫人隐隐有些心动,若是个聪明能干的,且名声在外,即便家世不如丞相府尊贵,也不失为一门好亲事。
所以,她虽是跟苏姨娘微笑聊着,却时不时打量着夏姝和夏湘,并且从心底里认为,这个漂亮大方,笑容明朗的女孩儿便是夏府嫡长女夏湘。
夏湘偷偷觑着丞相夫人,见她一门心思都在夏姝身上,心里顿时一阵舒爽。将夏姝带来,绝对是个睿智的选择。
她兀自高兴着,却不知道乳娘在后头急成什么样儿了。
终于,乳娘受不住了,弯下腰来,用不大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大小姐,帕子落车上了,要不要奴婢去取来?”
夏湘眉心一跳,乳娘啊乳娘,你可不要关键时刻坏了我的大事!
她很不自然地斜眄着乳娘有口难言又焦急的样子,淡淡说道:“不用,便放那车里罢,我同姝姐儿用同一条帕子。”
尽量将声音压低,尽量让语气显得平淡,却还是瞥见了丞相夫人的满脸诧异!
第二十七章 丞相夫人
怎么办,被个如此金贵的妇人盯着看,是上辈子也没经历过的事。
夏湘躲闪不及,正撞上丞相夫人大惑不解的目光。这样相看两不厌,无声又无息的尴尬让夏湘心里生出一丝慌张。
总得说点儿什么吧?
她咧嘴一笑,微微点了点头,乖巧地说了声:“夏湘见过夫人。”
苏姨娘蓦地望向夏湘,心想,夫人未曾问话,夏湘便直接问好,似乎显得不大稳重。她连忙笑道:“夫人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丞相夫人倒不以为意,心想,若不是方才自己目光不错地盯着这孩子看,这孩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意味深长地望着夏湘,再没有多看夏姝一眼。
“这丫头都这般大了,想当年,老太爷还抱过她哩,”说着,竟蹲下身子,望着夏湘温温柔柔地说道:“听闻,你小小年纪便会写诗作画,无师自通,真真儿是难得的蕙质兰心啊!”
夏湘叫苦,您身份如此高贵,能别离我这么近,跟我套近乎吗?
夏姝也叫苦,夫人,您看不到我更漂亮,更可人吗?等我长大了,别说写诗作画,便是下棋弹琴也不会输给夏湘的。
夫人眼里却闪过一丝明亮,一丝狡黠。这个小姑娘,真是不简单!
尊为丞相夫人,她不说阅人无数,但在识人方面也还是有些信心的。从夏湘方才的眼神和神态,笑容和语气里,丝毫看不出半点儿怯懦。那刚刚畏畏缩缩的样子,难道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
有点儿意思!
你将头垂的这样低,我偏要将你的表情看个明白。你将一张小脸儿藏起来,我偏要蹲下身来将你滴五官看个清清楚楚!
不知为何,那些平日里肃穆直耿之人,遇到夏湘,总会生出些孩子心性。
“夫人过奖了,夏湘随手乱画,信口胡诌,怎也算不上写诗作画。至于那吊床,更是瞎胡闹,心血来潮弄出来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夏湘向后退了一小步,显得战战兢兢。
却忘了一点,哪个战战兢兢的八岁小姑娘说起话来这样流畅,有条有理,不急不缓!
果然是个机灵鬼!
且是个漂亮的机灵鬼,一双眼水灵灵的,不知藏了多少心思,小小的樱桃嘴儿粉嘟嘟地,说起话来却不打结。高高的鼻梁与她小小的年纪很违和,却透着一股子硬朗的气质。
夏湘却依然微垂着头,心里暗暗腹诽:您好歹算个有身份的夫人,又不是个牙婆,这样盯着小姑娘看,成何体统?
体统?什么是体统?她心里琢磨着,体统是掌权者的体统,与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自己还是太年轻啊!
丞相夫人站起身,依然笑的温和:“赏花会还得等上一会子,咱们莫要拘着这些孩子,便放她们去后院玩儿去罢。”
苏姨娘点头:“夫人说得是。”
夏湘顿时松了一口气,跟小孩子们打交道,总比跟大人说话来得轻松自在。
丞相夫人唤来两个大丫鬟,吩咐着:“带两位小姐去后院,芷儿跟几个丫头也在后院了罢?”
丫鬟点点头,柔声应着:“是,夫人。”
牵着丫鬟柔软细润的手,夏湘皱了皱眉,心里不大舒服。她想,总有一日,要把碧巧和采莲的手也养得这般细嫩才是!
两个丫鬟带着夏湘和夏姝跨过一架小桥,走过一条长廊,转了个弯儿儿,便到了后院儿。远远便听到孩童吵嚷嬉笑的声音,夏湘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烦躁,她从来就不愿当职业保姆,即便赏自己无数条红烧鲫鱼!
后院十分开阔,一棵参天古木卧于院中。
几个孩子相互追逐着,嬉闹着。有安静的女孩子在玩儿翻绳、斗草、藏猫猫。总之触目皆是孩子,让夏湘不胜烦闷。
“大小姐!”丫鬟远远喊了一声,夏湘本能抬起头,却才想起,这是在丞相府,不是自家后院儿,丫鬟喊着丞相府的大小姐,并不是自己。
一个穿着月白色撒花袄,艾青色挑线裙的姑娘一步一颠儿地跑过来,身上的花儿像飞起来了似的,十分美丽。
丞相府的大小姐,乳娘是提过的。丞相只有一个女儿,叫杜芷。
当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夏湘笑了好一会儿。她问乳娘,若杜芷姑娘的肚子饿了,是不是要说,杜芷肚子饿了!反应慢些的压根儿就听不懂了。
所以,夏湘对这个大小姐的印象十分深刻。至于丞相的两个儿子,长子记不得了,次子却记得清楚,叫杜广。
因为这个杜广,便是与她结亲的那个小男孩儿。
总要找到这个孩子,给他留下些不好的印象,让他就地打滚哇哇大哭大闹丞相府,拒绝娶自己进门才好。
杜芷年龄最小,比夏湘还要小一岁,跟夏姝倒是同岁。
“这又是哪家的孩子?”杜芷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夏湘和夏姝,颇有些不满地嚷道:“我又不是专管带孩子的!”
这是什么情况呐?夏湘忍俊不禁。难道这里已经有了个职业保姆,不需要自己操心了?这真是件十分美妙的事儿。
她好奇地望向杜芷,杜芷也在好奇地望着她和夏姝。
丫鬟似笑非笑地禀报:“是御使大人家的两位千金。”
“夏家?”杜芷鼓着圆溜溜地小脸儿,不等丫鬟点头,便急不可待地问道:“夏湘来了吗?”
总不能继续沉默罢?夏湘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说:“小姐认得湘儿?”
杜芷微微一怔,旋即假假地笑道:“并不认得,只是听二哥提起过。今日见着了,果然……与众不同呐。”
不认得?听二哥提起过?果然与众不同?
怎么这话里尽是刺呢?
方才你母亲数家珍似的将我那点儿破事儿嘚嘚个淋漓尽致,你总不会没从你母亲口中听说过我吧?
只听二哥提起过?是提醒些什么哩?
你家二哥对我评价似乎并不怎么样嘛,不然,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与众不同,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嘲讽四年前变成傻子哑巴的夏湘啊!
夏湘被刺了,心里很开心。
这个节奏是对的,她巴不得丞相府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巴不得那个杜广见到自己便嚎哭不停嚷嚷着我不娶!我不娶!
只是,她很惊讶,这杜芷难道也是穿越来的?怎么说起话来跟自己这样像?都隐隐有着一种大人的味道!
于是,夏湘眯眼一笑,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又十分诚恳地说道:“大小姐过誉了!”
“……你!”杜芷无语。
第二十八章 妹妹,求您腼腆些
丞相府的人真会说好听的!
方才夫人一番夸赞,这会儿又得了杜芷“褒奖”。方才夏湘应了夫人一句过奖。此时,夏湘应了杜芷一句过誉。
前者用的十分应景儿,后者用的……有些气人!
满以为一番话说的玲珑剔透、伤人于无形时,对方却装傻充愣……不对,是真的傻,在杜芷看来,夏湘是真的没有听出自己言语里的嘲讽意味,所以,她很生气,很无力,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
夏湘笑的纯真无邪。
杜芷满脸怒气。
她转身就走,同时,嚷嚷了一句:“跟我来!”
这不是个穿越的,这只是个骄傲专横、脾气有些大的孩子王!若同自己一样,拥有成年人的心智,又怎么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这样大的气。更不会跟自己这样一个刚刚八岁的小孩子置气。
夏湘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不知是什么树,树干竟这样粗,夏湘经过院子里那棵古树时,忍不住摸了摸树干,似乎能感受到百年来老树所经历过的风吹雨打、日光明媚。
杜芷见夏湘没有跟上来,不由停住脚步,回过头,望见夏湘正摸着自家院里的老树干发呆,不由生气嚷道:“干嘛呢?”
她确实从杜广的嘴巴里听过夏湘的名字,就是年儿前的事儿,杜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知在跟谁赌气,撅着嘴巴自言自语着:“我才不要跟个傻子哑巴过日子,什么夏湘夏臭的?肯定是个丑八怪!”
当时,杜芷赔了一串糖葫芦,杜广才将娃娃亲的事告诉了她。
杜芷听不太懂,却也明白个大概,把杜广好生嘲笑了一番,兄妹俩还暗暗商定,若父亲母亲逼着他娶,便离家出走。
在她心中,夏湘这个名字,夏湘这个丫头,一向都是用来嘲笑的,怎么才过去四年,这世道就变了呢?
杜芷也是个聪明的姑娘,将将七岁,便认得许多字,偶尔还能讲些论语诗经上的句子。杜芷也是个活泼的姑娘,五六岁的时候便央求父亲为她请了京都有名的教头教她功夫。所以,丞相常以这个女儿为荣,奉为掌上明珠,格外疼爱。
然而近日来,母亲和父亲总是提起夏湘,提起那个不招人喜欢的名字。
夏湘,夏湘……今日终于见着了,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只是,夏湘抚摸树干时的表情,竟那样古怪,不像个孩子应有的表情,便是大人,也没有那样的表情。
杜芷不知那是怎样的表情。
愉悦、憧憬、宁静、仰慕……许多许多美好的情绪交相杂糅,让夏湘那张不太明媚的脸庞显得无比娴静而美丽。
夏湘是美丽的,杜芷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同时,得出这个结论的,还有不远处的两个小男孩儿——杜广与李毅。
夏湘回过神来,望着杜芷笑眯眯地说:“这树长在这里多少年了?竟这样大!”说着,她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树干,仿佛能看到粗壮的树干上隐藏着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无休无止。
夏湘喜欢树,尤其这样老态龙钟的古木。
“一百多年了!”杜广走过来,朝夏湘笑道:“据说,祖父还小的时候,这树便已经长在这里了。”
你祖父是谁啊?夏湘这样想着,微微一笑,没有搭话,倒腾着两条小腿朝杜芷跑去。
对小男孩,特别是丞相府的小男孩,夏湘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杜芷望见宁王世子李毅,顿时压低了嗓门,难得的浮现一丝温柔的表情。她上前拉住夏湘的手,微微笑着:“一棵树而已,有什么看头?”
而此时,夏湘还在品味刚刚那个小男孩儿的话,祖父还小的时候,这树便已经长在这里了!
蓦地,她心头一惊,忍不住又回过头,遥遥望着刚刚说话的小男孩儿,十分懊悔刚刚没有出点儿洋相,或者展露出泼妇的一面,懊悔没有及时在这个小男孩的心里抹上一层童年阴影。
这是杜广,与自己有婚约的那个男孩子。
长的似乎还不错,白白净净人模狗样儿的,背着个小手,也挺会装模作样。只是,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比较大,小小年纪,脸部轮廓就十分清晰,想来,不是个温柔的主儿。
等长大后,不定五官发展成什么样儿呢,保不准就成了个大嘴怪、大鼻孔、大脑门儿、金鱼眼……真是太可怕了!
她回过神时,发现杜广也在望着她,夏湘连忙转过头,尽量不让杜广注意到自己。
“那是我二哥!听说和你……”杜芷欲言又止,有些骄矜地望着夏湘。
二哥?夏湘倒没怎么惊讶,夏姝却瞪圆了眼。
丞相府的二爷!母亲说过,丞相府的次子跟嫡姐曾有婚约,这事儿让母亲很不高兴,说嫡姐若嫁入丞相府,那日后身份必是越发显贵,母亲和自己便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总要被她压着一截儿。
夏姝四处张望着,夏湘觉着十分好笑,看夏姝那模样儿,倒真的像在挑夫君。
妹妹,您能腼腆矜持点儿吗?
忽然,夏姝眼睛一亮,从许多孩子中找到了方才与夏湘说话的那位,丞相府的二爷杜广。
此时,杜广正跟李毅坐在石凳上下棋,食指和无名指夹着个哑光的黑子。他眉头微蹙,像模像样儿地端详着棋盘,审度着下一步该如何走才能将宁王世子吃得死死。
这便是未来的姐夫?夏姝皱了皱眉,忽然觉得心里极不舒服!
夏湘瞧着杜芷的模样,瞧着夏姝的模样,脸上浮现一丝疑惑,轻声问道:“听说和我什么?”
原以为夏湘会心领神会,继而觉得不好意思。却没想到,竟然光明磊落地问了出口。这要如何回答呢?
若夏湘只是装傻还好,若她是真的对这门亲事一无所知,自己何苦多这个嘴?
杜芷眼珠儿一转,呵呵笑了两声,笑得极不自然:“没什么,只是说,我二哥与你同龄。”
“哦,这样啊。”夏湘意味深长地笑着,深深望着杜芷的眼睛。
最好不要多嘴,否则,你那二哥被我吃干抹净不认账以后可不要怪老娘老牛吃嫩草,抑或者被我吓出什么心理阴影以后,也不要怪老娘恃强凌弱。
但是,你若想借着这事儿恐吓我、羞辱我、嘲笑我!杜大小姐,您就真的想多了!阿姨虽然很善良,却从来不惯孩子臭毛病!嘿嘿!
第二十九章 打死不娶
天光黯淡,苍穹泛着阴沉沉的青灰色。
故而,树影并不清晰,却显得无比沉重。而这些高官贵族子弟的衣裳,却依然明艳艳地,将天上地阴郁遮了大半。
夏湘倚在廊庑下,半眯着眼,望向天空。
隐隐有些乏了、困了,眼前的天空也渐渐模糊。她打了个盹儿,吓了一跳,连忙甩甩小脑瓜儿,努力让自己保持十足地清醒。
她又闭着眼揉揉眉心,深吸了口气,又长舒了口气,这才慢慢睁开眼。
却傻眼了!
杜广正站在夏湘面前,目光不错地打量着夏湘,忍俊不禁。
夏湘刚要走,杜广却开口了:“你是哪位大人家里的?怎从没见过?姑娘们都在那边儿玩儿,你怎么不去?”
竟然你自己送上门儿了!
眯成狐狸眼,换上狐狸脸,夏湘坦然笑着:“我是御史大人夏安的女儿,夏湘!”
不要太害怕哦!夏湘依然笑着,杜广却笑不出了!
这就是自己那个传说中未过门的妻子?那个四年前变得痴傻成了哑巴,四年后的某一天,忽然开口说话,且多出一颗七窍玲珑心,蕙质兰心的夏湘?
原来,竟不是个痴傻丑八怪!
她站起身,凑近杜广的脸,阴阳怪气地低声笑道:“你心里一定在想,夏湘不是个痴傻哑巴丑八怪吗?怎么忽然开口说话,变了个样子?”夏湘忽然瞪圆了眼,凶神恶煞地说了句:“总有一日,我还会变成痴傻哑巴丑八怪!”
杜广总归是个八岁的孩子,再如何心神坚韧,却还是被吓得后退好几步,脸上颜色变了几变,险些坐到地上去。
对杜广的反应,夏湘很满意。
然而,这一幕被夏姝瞧见了,她离得远,听不太真切,忍不住朝这边走来。正此时,有管事来吩咐丫鬟们带着各位小姐去花室。夏姝、夏湘并着一众小姐丫鬟都随着管事去了花室。
几位小爷不愿参合这些赏花斗艳的热闹,依然呆在后院儿聊天、下棋。
丫鬟小姐们去了花室,后院儿只剩两个妈妈并着几位小爷。李毅、杜广与旁人又相隔甚远,坐在偏远的一个亭子里下棋。宁王世子李毅年长杜广两岁,比杜广更加沉稳些,可饶是如此,也还是忍不住了!
“那丫头是谁家的?你可问出来了?”李毅摇着扇子,凑到杜广跟前,急匆匆地追问着。
方才,他便注意到杜广的神色不对,好像受了惊吓似的,下棋的时候也没了心思,一颗棋子捏在手里犹豫半晌,也不见落下。细一打量,竟是在发呆。
原本就好奇的李毅,见后院儿空了,立时凑过来询问。
杜广微微一愣,手上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到棋盘上,弹了两下,顺势落到地上,与脚下青砖一触即飞,连着发出几声闷响,久久也未落定。
正像杜广慌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望着杜广煞白的脸色,李毅有些紧张:“你怎么了?这样慌张!”
杜广摇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棋子,讷讷地回答着李毅先前的问题:“那丫头……什么也没说!”
李毅怀疑地摇摇头:“半个字也没说?”
“没……没说。”杜广白着脸,将手中的棋子胡乱放了个位置,急不可待地说道:“下棋,下棋,该你了!”
李毅可不那么好糊弄,他嘿嘿一笑,拉着杜广的手站起身,觑着管事、老妈子和其余几个小爷,偷偷摸摸朝花室的方向溜去。
京都哪位小爷最俊美?李毅!京都哪位小爷最能作死?依然还是李毅!京都哪位小爷能文能武,没跑儿了,还是李毅!
若不是杜广与夏湘有婚约,杜广站在这样一位俊美少年身边,怎么会入了夏姝的眼?夏姝,不过是想得到一些原本属于夏湘的东西。
李毅擅长作死,且一贯自由发挥,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所以,他狐疑地望着杜广,露出一个纨绔子弟特有的笑容,笑骂道:“你小子!学会跟我藏心眼儿了!我便亲眼去瞅瞅,这丫头是谁家的丫头,又怎么把咱们二爷吓成这个样子!”
如此一说,杜广瞬间红了脸,扯着李毅的袖子央求着:“别闹了,让母亲知道,又要挨打了!”
“挨打?你母亲可舍不得打我!”
“舍不得打你,可舍得打我啊!”杜广都要急哭了!
李毅回过头,嘿嘿笑着:“既然……咱们二爷怕成这样,就告诉我罢,那丫头是谁家的?她又跟你说了什么?”
“好好好,我说我说!”杜广拉住李毅,深吸了口气:“那丫头……是御史大夫夏安的女儿,夏湘!”
“什么?”李毅瞪圆了眼睛,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你那个未过门的痴傻哑巴妻?”
然片刻之后,他便笑不出来了,望着杜广的眼睛确认着:“当真?”
“骗你作甚?”杜广翻个白眼儿。
李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说道:“你小子果然是个有福气滴!”
“福气?”杜广打了个冷颤,幽幽地说道:“那丫头,便是个天仙又如何?怪吓人的,我可不娶,打死我也不娶,若父亲母亲逼着我娶,我便离了这家,说死不从!”
两人慢慢走着,脚下青草十分柔软,踩在马靴下好似铺了几层的氍毹,舒服极了。
“吓人?哪里吓人了?我怎没看出来?”李毅促狭地盯着杜广,觉得这个动不动就脸红,却整日嚷嚷要上战场的二爷很有些意思。
杜广神秘兮兮地瞧了瞧四周,趴在李毅耳边嘀咕道:“她说,总有一日,她还会变成痴傻哑巴丑八怪!她说话的样子十分吓人,还能猜透我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杜广又打了个冷颤,心有余悸地说道:“那丫头是个小怪物,最好离她远些,不定哪天疯病犯了,可能拎起菜刀就敢砍人!”
李毅哈哈大笑:“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小了?被个丫头片子吓成这个德性!还嚷嚷着要当大将军呢,就这胆子,没上战场腿儿就软了罢?”
“这不一样!”杜广抿着嘴,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坚毅:“战场是战场,丫头是丫头!”
李毅止不住地笑,越笑越放肆,直到触及杜广认真肃穆的眼神,这才渐渐放下音量,忍着笑,捂住了嘴巴。
“总之,一定要去瞧瞧,否则,我会睡不着觉滴!”李毅加快了步子,依然是往花室去了。杜广阻拦不成,没有法子,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第三十章 羊角风症状
整个早晨,天上一直阴沉沉的,没有一丝明媚的光亮。
终于,临近晌午之时,云层越积越厚,来势凶猛!几道闪电撕裂苍穹,尖锐刺目。随后,几声闷雷响起,轰隆隆从云层之上排闼而来,携着滚滚天怒,将天地笼在一片阴暗之中。
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已成瓢泼之势。
李毅和杜广将手撑在头上,兔子见了鹰似的拼命奔跑。而不远处的花室门口,落在后头的夫人、小姐、丫鬟和仆妇们忙不迭加快了步子,朝花室跑去。
所有人都慌慌张张一团乱。
夏湘也是如此。
怎样才能避免被淋湿,又不显得异常古怪呢?她站在檐下,微微闭眼,衣衫上的雨水慢慢游走,停在肩头。
至于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早已被她送离自己的身体。
如此,便只有肩上有些雨水,只要控制这些雨水仅仅贴合衣衫,却不贴合皮肤,便不会感到湿冷,在别人看来,也不会显得干爽利落到滴雨不沾。
假意抖落抖落雨水,夏湘轻轻笑着:“只肩膀淋湿了些。”
乳娘瞠目结舌,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喃喃道:“我滴手,真有这样大吗?”
方才在雨中行走,乳娘一直将手撑在夏湘头顶,所以,见夏湘头发和脸上半点儿雨水也没淋到,顿时对自己的双手生出了无比骄傲的感叹。
夏湘用力拉拉乳娘的手,乳娘弯下腰,露出询问的眼光。
“我的手虽然小,却也能遮住乳娘的头。”夏湘踮着小脚儿一伸胳膊,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便放到了乳娘的头顶,同时,她的双手微微一动,乳娘的头发便不再滴水。
随后,夏湘望着自己的小手默默感叹:这哪是手嘛,分明就是不需要通电的吹风机!自己哪里是个大小姐?明明是个会吸水的海绵宝宝嘛!
瞅了眼苏姨娘,又看了看夏姝……夏湘摇摇头,还是一视同仁的好。
于是,她上前摸了摸苏姨娘的脸,又拍了拍夏姝的头。虽然夏姝奋力摇头,试图甩开夏湘的手,以示抗议,可夏湘还是把她头发弄干了,怕她着凉染上风寒。
随后,夏湘瞪圆了眼睛,万分惊恐地对苏姨娘说:“姝姐儿这是怎么了?一直摇头,是不是抽羊角风了?”
苏姨娘:“……”
夏姝懊恼:“你才抽羊角风了呢!”
夏姝的声音有点儿大,且透着暴躁的情绪,以至被很多人听了去。
夫人们频频皱眉,稍微年龄大些的小姐千金们低头嗤笑着、议论着,目光透着鄙夷。夏姝脸一红,恨恨地瞪了眼夏湘。
夏湘眨巴眨巴明亮的大眼睛,一脸无辜。
就在这个时候,李毅拉着杜广悄没声息地溜到花室一处漏花窗下,偷偷朝花室张望着。
杜广蹲在地上,吓得腿都软了,别说偷看,便是站起来都难。
丞相府的花室比较大气,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味道。屋顶高高悬于头上,椽子一根一根漆成黑色,梁上悬着绳子,每隔几步便有花盆悬在半空,葳蕤的藤蔓从花盆中舒展筋骨,以优雅的姿势蜿蜒垂下。
室内一片馨香,同窗外雨水的味道交相杂糅,显得更加馥郁浓烈。
夏湘一手拉着苏姨娘,一手拉着乳娘,跟随众人的脚步慢慢行走。丞相夫人温婉大方地介绍着诸位宾客带来的花卉,赞赏有加。
措辞表述游刃有余,既尽到了地主之谊,又没有言过其实。丞相夫人习惯了这样的场合,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让人不由心生敬佩。
除此之外,丞相夫人对花卉确实有着独特的情感,所以,每一盆花,每一片叶,她都爱不释手,不因花种名贵而吹捧,不因种类平庸而蔑视。夏湘很喜欢丞相夫人对花草的态度,却不太喜欢她对自己的态度。
因为,走到一株大红牡丹前,丞相夫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透过衣香鬓影,捕捉到了夏湘小小的身影。
她忽而笑道:“听闻夏大人千金天资聪颖,八岁便能作画写诗。就连京都近日来出现的吊床,都是这位大小姐想出的主意!”
夏湘懵了,她这是什么意思?给我镀金之后,再迎娶,显得丞相府更有面子?夏湘很不愿出这个风头,更不愿面对丞相夫人那种不怒自威,又充满了探索意味的神情。
所以,她依旧垂着头,假装赏花赏的入了神。
事实上,杜广对她的态度如何,并不十分重要,毕竟,这个世道依然是信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杜广的态度如何并不能掀起多大波澜,也不能改变双方父母的决定。
如今,头等重要的事,便是让丞相夫人否定自己,继而毁掉那门婚约。
她刻意表现的魂不守舍,又有些恹恹。
乳娘急了,弓着身子小声提醒着:“小姐,夫人跟您说话呢!”
可别把乳娘急坏了,再者,也不能让丞相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等急了。所谓失礼可以,却不能胡闹。
夏湘演技相当好,装成一副刚回过神来的样子,唯唯诺诺望着众人,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夫人小姐们只是左顾右盼,并不知道在场哪个才是夏湘。
最好谁都不知道,这事儿就这样翻过去才好。夏湘望了丞相夫人一眼,连忙垂下头……装死!
窗外,李毅拼了全身力气将杜广从地上拉起来,声音急促却压得极低:“快起来,起来!有好戏了!”
丞相夫人抿嘴一笑,目光里闪过一丝玩味。
随后,她望着夏湘,伸出了手:“湘儿,过来!”
湘儿?夫人,您能别这样套近乎吗?夏湘怕了,是真的怕了,像这样一位身份金贵,恪守礼节的夫人,怎会看不出自己方才的怠慢和失礼?既然看得出,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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