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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缠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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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茶已点好。丫环们将啜香(瓷瓦瓯,用以品茶)分别送至各人的案上。
魏省曾先端起来放在鼻端略闻了闻,赞道:“好茶!”说罢一饮而尽,随即颔首不语,许久方才缓缓嘘出一口气,叹道:“三分断肠意,一点洗魂香。青茶味已苦,况且心中泪。”随即脸色黯淡,木然不语。
云寄桑知道老师由这茶中的苦涩想起自身的遭遇,便向朱长明道:“长明兄;你的诗才在同窗中最出众,此情此景,何不赋诗一首?”
“哦?”朱长明似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犹豫了一阵,向魏省曾那边看了一眼,便道,“如此朱某便献丑了。”沉吟了片刻后,他缓缓吟道,“昨夜斗茶堂东,刘叟一路无踪。不生不灭自痴行,忍看故影惊鸿。壮志空余寥落,意气徒恨初衷,问谁三载向西风,不与梨花同梦。”
云寄桑听了顿时眉头大皱,朱长明的这阙西江月词意暗淡,全无半分生气,不是让老师更加地心中郁郁?当下便道:“这可轮到我了。”说罢端起茶饮下,朗声道:“摇遍玉川门前色,揉成竟陵堂下春。莫道梗老无人采,此茗可解天下荤。”
“好个此茗可解天下荤!”却是卓安婕在赞叹,又旁若无人地举起腰间的葫芦就是一口,又叹道,“当可浮一大白。”令众人目瞪口呆。
众人一一吟过,其中不乏切景应时佳作,自有一番喝彩。最后轮到老镖头,众人望着那柄九环大刀,面露笑意。
“王兄,你这茶没少喝,可也该吟上一首了吧?”魏省曾又笑问。
王振武摇头道:“我可不想出这个丑,坏了大家的兴致,老王可担不起这个罪名,久闻卓女侠剑法高卓,名震江湖,今天老王便献丑,和卓女侠斗剑为大家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喝彩。
云寄桑却暗暗皱眉,知道自己这个师姐自幼便最喜斗勇好狠,这样的事怎能错过?只希望她手下留情,不要错手伤了王振武才好。
卓安婕果然并不拒绝,又饮了一盏茶后,将茶盏一扔,拔剑而起,和王振武来到庭院中。
王振武一刀在手,气势顿时大变,神情肃穆,双手抱刀,屹立如山。卓安婕却将剑斜斜横在胸前,姿态洒脱,神情自如。
雪越发地大了。漫天的雪花中,两人静静地对峙了片刻。纷乱的雪花渐渐掩映了两人的身形。
锵!锵!锵!王振武手中的九环大刀突然急转三次。金环和刀身撞击的声音动人心魄。
三声过后,王振武开始急剧震动大刀,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急,最后竟成凄厉的长嚎,如厉鬼叩门,却不得而入,乃至疯狂。
王振武大吼一声,纵身向前,大刀向卓安婕急劈而下!哗啷!哗啷!金环再度发出令人烦躁的声音。
卓安婕嘴角微微翘起,手中的别月剑轻轻一振,竟然后发先至,剑脊准确地撞在王振武的大刀上。撞击的一刹那,那大刀发出的声音顿时不见,大刀的刀身更是向左面荡开。
王振武双腕一沉,遏住刀势,旋身进步,大刀斜劈卓安婕的肩颈。
卓安婕并不后退,别月剑一扬,刺向王振武手腕。王振武的大刀如果劈下,那势必先丢了自己的双手。
王振武不等刀势用老,再次大喝一声,竟然在急进中后退一步,劈向卓安婕脖颈的大刀变成了劈向她手中的别月剑。
凛冽的剑气与湛然的刀光在大雪中交织!
王振武须发皆张,沉肩收腹,身体前倾,似乎将整个生命都押在了这一刀之中!卓安婕翩然跃起,人在空中,盈盈翻转,如同一只回雪从风的大鹤在惊亢地舞蹈!
刀与剑相逢!
那一瞬,飞雪!红颜!白发!
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纷乱的雪花似乎也静止了下来,直至两人的身形在空中交错而过,又随即恢复。王振武大刀以开山势擎在手中,死死盯着卓安婕。
笑意盈盈的女剑手则将别月剑竖起,听那挑在剑上的三枚金环滑落时悦耳的声音。胜负已定,惊艳的一幕却久久徘徊在众人的心中。
“卓女侠好剑法,老夫自愧不如。”王振武坦然道。
卓安婕手中的别月剑一抖,将三枚金环送了过去:“老爷子老当益壮,令人敬服。”“卓女侠好剑法!王老哥好刀法!我们则是好眼福!二位入座吧!”魏省曾拍掌赞道。
两人回到席中,众人也都对刚才的一战赞不绝口,谈论不休,一时都没了饮茶的兴致。魏省曾微微一笑端起茶来,却见谢清芳坐在一边,神情有些憔悴,忙将茶放下道:“夫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么?”
谢清芳抬起头笑道:“没什么,只是昨夜睡得晚了,有些乏力罢了。”
“都是为夫的不是,多饮了几杯,害夫人受累了。”魏省曾向众人抱拳道,“各位,今日贱内身子不适,茶会便到此为止了。不便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众人忙道不敢,云寄桑却为老师和师母暗自高兴,虽然二人是老夫少妻,看样子却着实恩爱。
转头望向卓安婕,却见她也正微笑着望自己,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于心。云寄桑心中一片温暖,他断臂以来,还是首次如此祥和安宁。
就在这时,身边的梁樨登却抬头望了望天色,喃喃地道:“今夜怕有大雪啊,天公好怒,风雪无情,云少兄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天色已暗,云寄桑却无心晚膳,一个人出来散心。
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了迟睡的习惯,此刻虽然天色尽墨,他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想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铃铛,心中不免疑虑重重,便想着去镇上打探一番。才走几步,他便停下来,猛然转头。
只见那个丑陋无比的哑仆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丛中,持着扫把,静静地望着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哑仆看似呆板的目光中透着股深深的敌意。云寄桑皱了皱眉,向府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竟再没有碰到一个人,心中不由暗自奇光:老师府里下人怎地如此之少?却也不再多想,和魏安打了个招呼,径自出了魏府,镇上依旧冷冷清清,只有不远处的一家小酒店还亮着灯。
昏黄的灯光在晦暗夜色中是那样孤独,静静燃着远方游子心中的伤感。云寄桑紧紧衣襟,在刺骨北风和凄厉铃声中向那家小店走去。
挑起厚厚的门帘,云寄桑躬身进了小店,他站在门口,先四下看了看,店中空无一人,他笑了笑,选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
小店没有伙计,年迈的掌柜佝偻着身子,亲自给他端了一壶老酒和几个小菜。酒很浊,小菜也并不爽口,不过云寄桑原本就志不在此。啜了一口酒,他向老掌柜温言道:“我记得您老人家的酒店在这里开了好些年了吧?生意还好么?”
老掌柜憨厚地笑了笑:“是有些年头了,小买卖,比不过人家,勉强糊口而已。您老不是镇上的人吧?不知怎地,老朽却看着眼熟得很。”
云寄桑笑了笑:“您老也许不记得了,六年前,我在魏府中求学,那时常常偷偷跑出来和其他的同窗来您这里喝酒的。”老掌柜仔细地端详了他一阵,突然恍然大悟道:“您是云少爷!哎呀!您看我这记性,差点认不出来了,您这胳膊是……”
云寄桑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右袖,淡淡一笑:“没什么,倒是您,一点儿都没见老呢。”
“哪里,老多啦,看东西都不清了,模模糊糊的,没个清楚影儿。云少爷,您这次回来是给魏老爷子祝寿的吧?”一边问,老掌柜一边颤巍巍地给云寄桑把酒满上。
“是啊,这次回来,这镇子上可是大变样了呢,到处挂了铃铛,害我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云寄桑若无其事地道。
老掌柜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您是不知道啊,唉……”
“怎么?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么?”云寄桑好奇地问。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缓缓道:“那些都是请鬼的铃铛啊!”“请鬼的铃铛?”“可不是!这事儿要从三年前说起了……”老掌柜叹息了一声道,“那年冬天,镇上打更的老王头有天突然说他半夜看到有个恶鬼披散着头发一边摇着铃铛,一边从镇子口走过。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喝多了胡说八道,可隔天那王老头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死了,大家都说他撞了鬼。收敛他的那天,我也跟着去看了,那尸身的模样真像撞了鬼一样,手脚扭得不成样子,翻着眼睛,舌头伸得长长的,我只看了一眼,就再不敢看了。”老掌柜心悸不已地道,似乎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云寄桑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昨日见到的尸体,“那后来呢?”
“一个月后,镇东头老赵家的三小子不学好,晚上出去盗墓,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坟地里,死的模样和老王头一模一样。打从那以后,时不时的就有人在晚上听到镇子附近听到断断续续的铃铛声,可没一个人敢去看一眼。赵老三死后大约半年吧,那个摇铃鬼没了什么动静。大家也渐渐地安心了,可不知怎地,一场大雪过后,那个鬼竟然又出现了,这一次它竟然走到镇子里来了。虽然没人看到那恶鬼的模样,不过很多人都听到了铃铛声。只有开豆腐店的老徐不听他婆娘的劝,隔着门缝偷偷瞧了一眼,也不清楚他看到没有。第二天他喝多了和别人胡吹,说他看到那鬼的模样。结果老徐当天晚上就死在回家路上了,还是那种死法,惨哪!后来大家报了官,官府里派了差人下来,也没见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一个月后,连镇上有名的刘大夫也被那鬼害死了。从那后,越来越多的人就搬到别处去了,这镇子上也冷清了不少。后来不知听谁说,那鬼是阎王第七殿的招魂鬼,没有耳朵,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铃声,要是听到铃声了,就知道那也是招魂鬼,就不会来害你。若听不到,就会取你性命。幸好这鬼的眼睛只能平着看东西。所以遇到那鬼时,若是没带铃铛,只需闭上双眼,马上趴在地上,那鬼就看不到你,这样就能逃命。”
“果真如此么?”云寄桑沉吟道。
“确是如此,从那儿以后,就没有人再死了,镇上也没了那摇铃鬼的踪迹,虽说有偶尔在荒郊野外遇上那摇铃鬼的,只要听到铃声,马上闭上眼睛,原地趴下,都逃过了一劫。”老掌柜庆幸道。
“这样……”云寄桑若有所思地道,沉吟了片刻,岔开话题道,“老掌柜,怎么这么晚了,你这小店还不关门呢?”
“不关,有的客人就喜欢晚上来小老儿这里饮酒呢!”老掌柜得意地笑道。又坐了一会儿,云寄桑告别谈兴渐高的老掌柜,走出店门。
一出门,扑面便是急卷而来的雪花,天地间便只余下这一片沉沉的白色。那种苍茫沉郁似乎昭示着什么,让云寄桑心中不由得一阵压抑。环顾而视,只有寥寥的几户人家仍旧亮着昏黄的灯光。云寄桑深深地吸了口冰冽的空气,举步离开了小酒馆。
才走了几步,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便在风雪中迎面而来,险些将他撞着。云寄桑侧身避开,那人却一转身,进了那家小酒馆。
云寄桑摇摇头,迈步走开,不知怎地,总觉得那背影有些熟悉……
突然,他停住脚步,弯腰从地上拾起一样事物,缓缓举到眼前。
那正是一枚小小的铃铛,这铃铛竟然是银制的,分外精巧;只是这铃铛上却没有那只鬼脸。
云寄桑将那铃铛轻轻拨动了一下。“叮——”声音清脆悦耳,格外动听,只是不知怎地,云寄桑觉得这铃声中透着几分悲切与绝望……
想了想,云寄桑将那铃铛揣入怀中,又回身向那家小酒馆看了看,才抬脚向魏府走去。
第四章 迷案
回到魏府,云寄桑沿着那条贯穿了魏府的小路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他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时,听见明欢和卓安婕传出的笑闹声,他的唇边不禁浮起一丝微笑,想了想,却漫步而去。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和房中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实在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温馨一刻。
没走几步,耳畔便传来一阵缥缈的琴声。
云寄桑不禁放缓了脚步,循着这琴声漫步而行。这琴声婉转幽然,却又咽而不断,在这漫天的风雪中,宛如被那疾风吹着的一株小草,无奈却顽强地摇曳着。
不多时却来到铿然居门前,那琴声却是从那里传出的。云寄桑知道老师魏省曾的琴声向来宽宏大气,那么此刻操琴的必定是谢清芳,于是便站在房门口,静静听着,不知不觉间雪花已经盖满了全身。
忽然间琴声一滞,听了下来,里面传来谢清芳那动人的声音:“谁在外面?”云寄桑忙道:“是学生云寄桑,无意中闻得师母雅奏,倒是打搅师母清兴了。”
“是幼清啊,进来坐吧。”谢清芳和声道。云寄桑正了正衣冠,推门而入。出乎他意料,房中只有谢清芳。这美丽的女子见他进来,笑道:“夫君和唐先生在书房夜谈,过一会儿就回来,幼清先坐吧。”
云寄桑独自对着这美丽的师母,感觉有些不自在,便问:“不知师母方才所奏之曲是何人所谱?这般高明的琴曲,学生竟从未听过。”
谢清芳淡淡一笑:“哪里高明,我闲来无事,自己随手所谱,倒让幼清见笑了。”云寄桑心中一惊,想不到这位师母竟然如此大才,忍不住赞道:“师母太谦逊了,这琴曲清而不妖,微而不靡,是难得的佳作。”
谢清芳轻轻地摇了摇头,问道:“幼清,这几天可还住得惯么?”
云寄桑微微一笑:“学生可是在老师家住了好几年的,怎会不惯?只是这平安镇倒是变了许多……”谢清芳犹豫了一下,问道:“幼清可是说那鬼缠铃的传闻?”云寄桑点了点头。
谢清芳垂下头去,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播弄着琴弦,那琴便发出声声水滴般柔和的弦音。就这样拨弄了一阵,突然,谢清芳将手一收,抬起头来,望着云寄桑道:“其实,那……”
“小谢!小谢!”门口突然传来魏省曾的声音,话音未落,他便已推门而入,见到云寄桑,微微一愣,笑道:“幼清也在啊,那是最好不过了。来,咱们一起喝上几杯!”魏省曾兴高采烈地道。
云寄桑连忙摇头:“学生还是免了吧,我不过是听到师母的妙曲才被引来的,这就回去了。老师也少饮些酒,免得师母到时又头痛。”说完一笑,转身离开。
没离开多远,就看到一个黑影踽踽地在林边移动着。云寄桑皱起眉,心中奇怪:为何这么晚了,那哑仆还在外面?却也不便上前多问,突然眼角一扫,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站在一间偏房的阴影中,冷冷的目光也正注视着那个哑仆,云寄桑凝目一看,却是魏府管家杨世贞。
他在那儿做什么,云寄桑正想上前询问,杨世贞却似已察觉到他的注视,瞥了他一眼,身子一退,无声地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云寄桑久久地望着那消瘦身形消失的地方,那里,正幽幽地挂着一个鬼脸铜铃,突然一阵寒风吹过,那屋檐下挂着的鬼铃轻轻地响了。
朱长明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提笔呆望着上面的那幅字,久久,他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将笔搁在了笔架上。此刻的他,神情落寞,全不似白日里那般精明洒脱。
“陈启……鱼辰机……老师……继儒兄……”朱长明低声念着,“是了,当年之事定是如此……只是,是谁做的?”突然一笑,“我又管得了那许多呢?我只需……”说完,又提起笔来,准备继续写。
不知怎地,手中的笔突然有些凝滞。窗纸被雪光映得煞白,北风急卷着雪花扑打在窗纸上,发出刷刷的轻响,显是雪越发地紧了。
朱长明犹豫了一下,终于落笔。
“咯……”朱长明被奇异的声音惊醒,抬头望窗外,顿时惊呆了。
雪白的窗纸上,正映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黑影,那长长的头发在风中妖异地飘舞着,仿佛无数缭绕的鬼魂。
“谁?什么人……”他吃力地道,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越来越快,似乎正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似的。那黑影没有作声,只是缓缓地举起手,朱长明清晰地看到,那手中正提着一只小小的铃铛。
“夜深人静,西窗雪冷,红丝一挂,有鬼悬铃。”一瞬间,这四句诡异的谶诗变幻着字体,从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它们时而闪着金色,时而闪着银色,它们华丽地交织在一起,水一般流淌着,形成一片金属般荡漾着的质感。而在那水银般的漩涡中,又缓缓浮起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面孔,紧闭着双目。
“是你!你怎么……不,不是我……我不怕……不怕……”朱长明死死盯着黑影手中的铃铛,呼吸越发地急促,心跳也不断加快,每一声心跳都如鸣雷般在他耳边有节奏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那黑影将手中的铃铛微微一摇。漩涡中,那张苍白的面孔蓦地睁开了双眼,向他一笑。
“叮——”
“喜福,天凉凉——喽,照屁股——喽!”一大早儿,和往常一样,明欢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云寄桑的房中来“闹床”了。这几日云寄桑都睡得很晚,看了看窗外那融融的日光,云寄桑无奈地叹了口气,在明欢的拉扯中开始起床洗漱。
才一出门,云寄桑就看到卓安婕正坐在阳光明媚的院子中,饶有兴致的举目四顾,优哉游哉地举着酒葫芦浅酌,显然是在赏雪。
“早啊……”看到他出来,卓安婕眯着眼和他打了个招呼。
云寄桑深深地吸了口冬日清晨那清澈冰寒的空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向卓安婕点了点头:“师姐早……”
“两天后就是魏老爷子的大寿了,你想好了送什么寿礼没有?”
云寄桑皱了皱眉,他从高丽来时本来已带了一株千年的高丽参作为寿礼,不过路上遇到一位北地赫赫有名的侠士遇袭,生命垂危,迫不得已下便将那株老参用掉了,这番却是空手而来。当下便摇了摇头。
“我问过明欢,你也别急,我到时自有法子……”卓安婕安慰道。
云寄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从小受这位师姐照顾也就罢了,怎地已经大丈夫了,还要劳烦她不成?当下摇头道:“不劳师姐费心,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想来老师也不会为了这区区寿礼生气。”
卓安婕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瞥之下,云寄桑便觉得自己的心思给她看个通透,便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出去转转。”言罢也不敢多呆,匆匆出了院子。
待出了院子,云寄桑心中却又微微地懊恼,自己从小在师姐手中吃鳖出丑,想不到长大了还是如此。这样想着,嘴角却不知不觉地露出一丝微笑。他沿着青石小路漫步而行。低头看去,小路显然已经由下人们打扫过了,昨夜的雪都被扫到了两边,堆起两垄白色的围墙。
晨间的风不大,只微微地刮着,远处的雪地上不时被卷起一两道淡淡的轻烟。那烟也是白色的,缥缈地,有灵性地旋转着,仿佛一个徘徊于时空的舞者,忧伤地展示着她千年的孤独。
远远地,一个婀娜的身影曳入了他的视线。雪光有些刺目,云寄桑眯起双眼,这才看清是谢清芳提着一只食盒,有些吃力地缓步穿过洁白的雪地,向一处小楼走去。
今日她身上披了一件大红的披风,北风吹拂下,仿若在这白色的天地间燃烧着的一簇微弱的火苗。
那不是朱长明的住处么,师母去做什么?是了,昨日老师吩咐过,让她也为长明兄熬些药……看着谢清芳的背影,云寄桑皱眉想到。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放大,谢清芳的身后,赫然跟随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个熟悉的,恐怖的身影,缓缓地转过头来。那张灰白的女子面孔,溢出丝丝的血迹,向他微微地一笑。
邪恶的笑容,隐藏了深深的诡秘……
云寄桑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迅速地闭紧了双眼,不断地警告自己:那是幻觉,幻觉,仅仅是幻觉……而已……
轻轻的敲击声传来,那是谢清芳正在叩门。声音持续着,叩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云寄桑心中一动,睁开了双眼,却不敢抬头,只是低头望去。
白茫茫的雪地随着他的目光向前延伸,上面只有两行足迹。一行淡淡的,深而大,应该是昨夜朱长明回房时留下的,一行小巧精致,却是谢清芳刚刚留下的。
可是,只有两行足迹的话,朱长明应该还在房中啊,怎地却不回话?云寄桑心中突然一阵不祥的预感。他顾不得许多,腾身而起,在雪地上连点两下,便已经飞身来到小楼前。
谢清芳听到异动,转过身来,愕然道:“幼清?”
云寄桑觉得那黑色的身影似乎仍旧停留在她的身后,便不敢看她,一掌震开了房门,顿时脸色一变,僵立在那里。谢清芳也尖叫一声,食盒失手落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屋内,朱长明的尸体仰面倒在地上,四肢诡异地扭曲着,舌头僵直地向下伸出,双目凸出,眼球上翻,露出了无生气的眼白。正和自己那天在雪地上看到的死尸一模一样。
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云寄桑小心翼翼地进入房中,仔细地打量着四周。除了门闩被他刚刚劈开外,门窗都没有什么异样,也没有其他人进入的痕迹。房中的布置非常简单,所有的家什都摆放整齐,没有任何反常之处,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一阵寒风涌入,书案上的纸张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向云寄桑飘来。
云寄桑将空中的白纸抓住。凝目看去,却是首未完的七言: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獾狼獐鹿不同老,度母吉祥总解禅。经卷难执荒唐戏,舞衫还看旧时颜;凤台乘凫三山去,同作高唐……
诗没有题目,笔迹潦草,显然是朱长明随意写的,而且诗意晦涩,也没写完。云寄桑看了几遍,看不出诗的含义,便将它揣入怀中。
云寄桑将纸放下,又仔细地在房内勘察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事。便低头单膝跪在了朱长明身边,朱长明的尸身早已僵硬,显然已经死去有些时辰了。
不出云寄桑所料,尸体没有外伤,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
难道又是吓死的?云寄桑默默地想。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望向窗户。
那里,阳光的阴影下,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诡异地摆动着。
云寄桑缓步过走,只见窗沿高处,红丝系着的鬼铃正在风中摇摆。
大厅中死一般的压抑,魏府内的众人一个个脸色阴沉,环厅而坐。
陈启呆呆地坐着,衣着出奇地简朴了许多,全身只有黑白二色,头上却带了顶造型奇特的突孙帽。帽子很大,将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看不清他的神色如何,只是他的嘴角微微扭曲着,像哭,也像笑。
唐磐仍旧面沉如水,左手轻轻地敲击着桌子,那单调的节奏似乎隐藏了什么,让人琢磨不透。
也许是巧合,鱼辰机今日的穿着和陈启很像,也是黑白二色,她的脸色异常地平静,似乎无论这尘世间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沾染她那澄澈的道心。只不知为什么,今日她却没有带平时惯不离身的拂尘。
王振武的神情很激动,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只是声音模糊,让人听不清楚。而且他不时地向外张望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只有梁樨登一脸的市贾笑容,和平时毫无二致,还饶有兴致地品起了茶。坐在云寄桑身边的明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对众人阴沉的脸色显然有些怕了起来,缩起小小的脑袋,向卓安婕怀里靠去。
云寄桑和卓安婕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随着轻微的咳嗽声,一身缟素的谢清芳扶着身着玄色直身的魏省曾缓步而入,二人一老一少,一黑一白,红颜白发,分外醒目。老人显然已经事先得到了噩耗,此刻双目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了。
见他进来,众人都起身相迎。
“大家都坐吧。想不到老夫年近花甲,却遭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可怜长明他……”魏省曾摇摇头,眼圈又红了。梁樨登起身一躬,宽慰道:“魏翁切莫太伤心,虽然令徒遭鬼魅缠身……”
“什么鬼魅缠身!”魏省曾突然抓起案上的茶杯,向地上一摔,“分明是被奸人所害!查!幼清,你一定要给我查出来,看是谁害了长明!我魏省曾的弟子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老人的勃然大怒让人不禁想起他当年在金殿上直言犯君的雄浑气势,一时全部噤声。
云寄桑点头道:“老师放心,弟子一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话音未毕,杨世贞躬身走了进来,低声报道:“老爷,官府来人了。”
魏省曾皱眉道:“请进来吧。”随着他的话音,一个捕头打扮的汉子已昂然而入,云寄桑微微一愣,认出那人正是捕头王延思。
魏省曾为他介绍了在座众人后,这位干练的捕头先是给众人抱拳施礼,便高声道:“鄙人王延思,现任香河县捕头,久闻这平安镇鬼缠铃大名赫赫,此番前来,正是要会会这只扰乱民生的恶鬼。想不到王某人来此地不过三日,就已有两人因此暴毙……”说着,他环顾众人,“在此王某人立誓,定要将那隐藏在暗中的魑魅魍魉揪出来。”
他这番话说得正气凛然,听得众人都纷纷点头。
“王捕头说得没错,不过是些区区装神弄鬼的鼠辈,还能飞上了天去!”王振武更是手捋须髯附和道。
王延思的目光在众人中打了个转,在云寄桑处微微停了停,又转了开去:“既然如此,那王延思就得罪了。不知在座诸位中谁是最后一个看到朱长明的?”
“是老夫……”魏省曾红着双目叹了口气,“那孩子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要过来问安,今天也过来了。在这里喝了几杯茶后,和我探讨了些苏子瞻的诗词,就离开了,正好此刻老夫与唐兄有些事情要说,便和他一起离开,我们还一起走了片刻才分开,谁知竟成永别……”
“不知他离开是什么时辰?”王延思忙问道。“这个么……”魏省曾想了想,“应该是戊时三刻吧?怎么?”
“仵作方才已经验过尸体了,死者是大约在昨夜子时身亡的。还请各位将昨夜的行踪一一报来。”王延思的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众人。
“子时?那时我已经睡下了,什么都没有看到。”梁樨登忙道。
“老夫昨夜倒是睡得晚了些,那是因为昨夜去魏老哥房里喝酒谈心去了,聊得很高兴,离开时,怕子时都过了吧?”王振武犹豫道。
谢清芳却轻轻摇了摇头:“是老镖头记错了,您离开时,不过刚到亥时而已。我记得很清楚,您离开不过片刻,便响了亥时的更。”
王延思看了看有些赧然的王振武,向谢清芳道:“请问魏夫人那时又在做些什么?”“我?我送王老镖头离开,就回来侍侯老爷睡下了。”谢清芳想了想道,“对了,当时唐先生又来拜访,我看老爷已经睡了,就让他明日再来。”说着,又向唐磐望去。
“不错。”唐磐点头道。“那么晚了,唐先生怎么还要去找魏老先生呢?”王延思凝视着他问道。“有事。”唐磐简短地答道。
王延思哼了一声,却没有再问下去,转头望向鱼辰机。
这美丽的女羽士轻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道:“我昨夜一直都在打坐,只是在亥时初刻出去取水烹茶,路上却碰到了魏夫人。只是当时我们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点了点头。”
“哦?当时魏夫人是……”
“我是去药房取药,最近老爷身体不好,每晚都要按时服药。”
“这么说来,魏老爷服药后,子时左右魏夫人和魏老爷都留在自己的房中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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