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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缠铃-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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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手,任那掬白雪散落在地上。
谢清芳神色淡然地望着他。
“为什么袋子里要有雪呢?也很简单,你要用它去填平你经过那片雪地时留下的脚印!”云寄桑的目光突然如出鞘的剑一般锐利,“朱长明死的那夜正是天降大雪,你先是在铿然居用布袋装雪,又在雪中来到朱长明的房中,杀了他。随即一边沿着原来的脚印退走,一边用袋子里的雪将脚印填平。这样不过片刻功夫,大雪就完全把你原来的脚印覆盖了,而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真是巧妙!”云寄桑赞许道,随即又向谢清芳道:“我说得没错吧,师娘?”
谢清芳听后却不见慌乱,反倒又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只不过不只是我,人人都能用啊。而且那袋子我当初打扫院子时曾经盛过落叶,留下叶片也是再普通不过。况且,我和长明无冤无仇,我又是他的师娘,为何要杀他?”
“的确,师娘说得没错,这个法子谁都能做到。别人能,师娘也能。不过这样一来,轻功就不再是凶手必须会的了。至于长明……”云寄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她面前一晃,“你虽然对他无仇,但是他对你有爱!”
谢清芳凝目望去,只见那张纸上却是一首残诗:
不似慧兰羡花间,恰如朝云伴堂前;
獾狼獐鹿不同老,度母吉祥总解禅。
经卷难执荒唐戏,舞衫还看旧时颜;
凤台乘凫三山去,同作高唐……
云寄桑缓缓道:“这首诗是长明被害前所作。当时我只看了眼熟,并未真正明白其中的意思。长明的诗中第一句中的花间就是温飞卿的花间集,慧兰则是鱼玄机的俗名。指的就是温庭筠和鱼玄机相互倾慕的典故。当时我还以为和鱼真人有关,于是便忽视了那朝云的涵义。只是昨天才突然明白,这首诗正是和韵了苏轼的朝云诗!”说着缓缓道:“王朝云作为苏轼的小妾,陪伴他多年,在他落魄之时,身边妻妾散尽,只有她一个人无怨无悔地陪着他。所以苏轼才以诗致谢。”说着吟道:“
不似杨枝别乐天;恰如通德伴伶元;
阿奴络秀不同老;无女维摩总解禅。
经卷药炉新活计;舞衫歌板旧姻缘;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云雨仙。”
吟完,他长叹了一声,望着面无表情的谢清芳道:“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鱼玄机和温庭筠,王朝云和苏轼都是忘年相恋,正与你和师父的感情相似。第二句里,獾郎是王安石的小字,獐鹿则指的是他的爱子王雱,王雱小时就曾经以‘鹿边为獐,獐边为鹿’来辨认獐鹿闻名天下。这一句,指的怕正是继儒兄和老师的关系,因为王雱和继儒兄一样,同样为父亲看重却英年早逝。这后半句就太过耐人寻味了。度母是藏密中解救灾难的女神,这里指的怕就是师娘你了。而吉祥恐怕就是大吉祥天,藏密中主生死、病瘟、善恶的神,同时,也是出了名的欢喜女神!凤台,指的是萧史弄玉乘龙引凤的典故,他不用凤凰鸾鸟而用一个凫字,正是因为‘凫’字上为‘鸟’;下‘几’如窠;鸟不在窠乃是换窠之兆,‘几’又可看成‘凤’字;鸟居于凤上;意为颠鸾倒凤!再看看这诗中的最后三个字,很明显,就如同第二句结尾的‘总解禅’三字,应该和苏轼诗中的最后一句同是‘云雨仙’三字!长明这诗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他居心叵测,竟然一心想向师娘你求欢!好一个不知廉耻的混帐!”云寄桑怒道。
谢清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就算他有这心思,可我只需不去理睬他也就是了,又何必非要至他于死地呢?”
“因为他用老师患了癫狂这件事来威胁你!”云寄桑一字一顿地道,“这些年来,在镇上摇铃而行的怕不是什么鬼缠铃,而是老师吧?”
谢清芳终于色变。
“我刚到魏府的那个晚上,明欢看到的鬼影恐怕就是老师,他犯了癫狂后到处乱跑被明欢看到,随后又被另一个人看到,那就是朱长明!难怪我那天晚上遇到他时,他的神色会那样不自然。”云寄桑撇了撇嘴,“更为可恶的是,第二天的茶会上,他竟然公然用这件事来威胁你!这才是你要杀他的原因!”
“笑话,茶会时你也在场,我连话也没有和他说上一句,他何曾威胁我了?”谢清芳神色不自然地道。
“威胁你的,正他做的那首词!我当时就奇怪,为何以他的诗才,竟然作出那样一首不伦不类的茶词。现在才明白,那首词里面隐藏的深意。‘昨夜斗茶堂东,刘叟一路无踪。不生不灭自痴行,忍看故影惊鸿。壮志空余寥落,意气徒恨初衷,问谁三载向西风,不与梨花同梦。’这刘叟我一直不明白指的是谁,直到昨夜才想起,老师说过,后唐李存勗为了教训皇后,曾扮成国丈刘叟;持杖摇铃而行。李存勗和老师的小字都是‘亚子’,所以这摇铃而行的刘叟指的正是老师!因为李存勗和老师的小字一样,老师平时多和我们谈起他的事迹,所以这个典故别人也许不知,师娘却一定知道。不生不灭自痴行,指的自然是老师得了癫狂的事。问谁三载向西风,不与梨花同梦。哼,这就是明显的表白心迹了。如此种种,说他不是在威胁,有谁会信?”云寄桑越说心中越是愤怒,恨朱长明的荒唐,也恨他的不争。
“不过是牵强附会而已。可称刘叟的典故多了,谁知他用的是哪个?说了这许多,一切不过都是你凭空推测而已,半点真凭实据也没有。”谢清芳恢复了镇静,冷声道。
云寄桑似乎早料到她要这样说,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师娘可知那脚印的方法我是如何发现的?”
“不知。”谢清芳木然回答。
“师娘请随我来。”说着,他突然离开青石小路,向雪地中走去。
谢清芳一愣,咬了咬牙,跟了过去。
走了片刻,她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朱长明遇害的那间屋子,不由停下了脚步。
这时,云寄桑也已停下,站住雪地上遥遥望着那间房子。
“这里不错,看得很清楚。”他转过身来,向谢清芳道:“昨天我看到明欢跟着师姐走,才发现了一件极普通也非常容易忽略的一件事。”说着,他指着自己身后的脚印道:“这是我的脚印……”又指着谢清芳的脚印:
“这是师娘你的脚印。师娘,你可曾看出什么?”
谢清芳转身向自己的脚印望去,只见她自己的脚印和云寄桑的脚印在深深的积雪中纠缠在一起,绵延成长长的一行。
“看出来了吧,师娘你是踩着我的脚印在走。因为雪很深,这样走就会容易一些。你再看看长明死后那天早上你的脚印!”说着,云寄桑向那间房子的方向一指。
大雪中,两排通向那间房子的脚印清晰地分开,相距甚远。
“普通人都会在这样的大雪中踩着别人的足迹走。而你却没有!为什么?就因为你想让别人认为那场大雪中只有朱长明自己曾踏雪而过,在雪地上留下脚印!只有这样,才会让人相信鬼缠铃是一个武功高手,而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说得没错吧,师娘?”他紧盯着谢清芳道。
谢清芳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微弱地道:“那也说明不了什么。那天雪下得好,我心中欢喜,临时起了踏雪压琼的念头,也是有的。那天有时间和机会用这个法子杀朱长明的人很多。我可以,别人一样也可以。而子通死的时候,我却正和卓女侠在一起吗,根本没时间去杀他。”
“说得好,子通的尸体被发现时,木屋内水汽弥漫,桶内水温尚高,从这点上看,他被杀是在一柱香之内。而当时师娘刚刚从师姐那里离开,随后又遇到了我,期间之只隔了短短的半刻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绕到小木屋杀人,再将那许多的鬼铃挂好,的确是不可能。”云寄桑低着头在雪地上慢慢踱着,在雪中踩出了一个椭圆的大圈:“只是,子通真的是在一刻钟内被杀的吗?”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还是凶手在故弄玄虚,布置的圈套?”他想了想,摇摇头,又继续踱了起来:“如果是凶手布置的圈套,那子通就是早在一刻钟之前就已经遇害了。这样,凶手就可以有时间从容地将那些鬼铃挂满木屋了。可那些热气腾腾的水汽和木桶中的热水又如何解释?那她又是如何做到让那水温在寒冷的冬夜里保持不凉的?亦或是,她想办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又让那水温热了起来?”说着,云寄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铃铛,轻轻摇了摇,铃铛发出怪异的声音,他继续道:“这个铃铛是我从木屋的地上拾到的。昨天明欢说它上面的鬼脸在哭,我这才发现这个铃铛和其他的鬼铃有些不同,不仅鬼面的表情不同,就连声音都有些不一样。不只是它,今天早上我看了一下,木屋内地上的那些铃铛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这是为什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某种原因,让这些铃铛产生了微弱的变形,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他望着谢清芳道。
大雪中,这美丽的女子静静地站着,脸色苍白如雪。见他望过来,却又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为什么不呢?说吧。”
“那是很简单的过程。那天晚上你离开铿然居,来到木屋杀了陈子通后,用了很多时间将那些铃铛挂好。随即又用铜线之类的东西穿了很多鬼铃放置在炭火之上,随即离开,去了师姐那里。呆了半个时辰左右后又离开,赶回木屋,将那些已经烧得通红的铜铃扔入木桶的水中。”他轻轻摇了摇头,“只一瞬间,木桶内的水温便重新高了起来。而且木屋内水气弥漫,完全是一副子通沐浴没多久的样子。然后你再解开铜线,将那些铜铃扔到地上,迅速离开。为了方便和不被人发现,你穿了墨绿的衣裙,还故意将灯笼忘在了师姐那里。我说得没错吧。”
“依旧是空口无凭。”谢清芳淡淡地道。
“证据当然有……杨世贞曾经说过,他在偏房里看到你提着灯笼出去,却没敢和你说话。其实,他在说谎,因为老师怕着火,铿然居的灯笼一向就是放置在偏房里的。他既然在偏房里,怎么会不和你见面?说明他到铿然居时,你早已离去了。这是其一……”云寄桑呵了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水气在风中迅速消散,随即长叹一声,继续道:“其二,那天夜里,我看到你时,你正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我当时以为你是孩子气的在玩雪,现在想来,只怕是你的手在做案时匆忙中被铜线烫伤了,这才抓雪止痛。你当时执意要借我的灯笼来提,就是想借握住灯笼的机会掩盖手上的伤口。而第二天斋醮时,你又戴了羔皮手套,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师娘,如果真的不是你杀了子通,那你的手上应当没有伤口才是。这样的话,能张开你的手,让学生看看么?”
谢清芳这一次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抬起右手,向着阳光小心翼翼地轻轻张开,仿佛托着一只透明的花朵。
阳光的照耀下,一道细长疤痕丑陋地贯穿了她凝脂似的的掌心。
“很难看吧?”谢清芳眯起秀目,看着自己的手掌。
云寄桑没有回答,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没有我的心难看,那里的伤口更多,丑陋得像鬼魅的脸。”谢清芳对着自己的手掌喃喃地道,然后将手放下,向云寄桑一笑:“师娘已经陪你走了一阵了,现在幼清能陪我走走吗?”
云寄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无声地离开了朱长明的屋子,向远方走去。
“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则是罗罗,也就是你们说的罗罗。很小的时候,父亲便离开了我们,一去多年,没有回音。因为我是汉人的孩子,寨子里的人便都说我是鬼怪,用石块丢我,寨子里的孩子更是合伙欺负我,所以我小时候真的是一个朋友都没有。我是母亲带大的,也是她给了我这个法铃,教会了我铃音摄魂之术。在夜晚用特殊的手法摇动法铃,便可以让人产生最可怕的幻觉,甚至恐惧至死。我知道,她是怕自己去世后,留下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所以留下它作为防身之技。只是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用它来杀人。不只是她,那时就连我自己也不会想到,甚至,到现在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那些事,真的是我做的吗?”谢清芳喃喃自语道,神情迷茫,随即自嘲地一笑:“是的,那些都是我做的。不做不行啊,幼清……”她叹息着低下了头,“如果老爷疯了的事情被别人知道,那他就被毁掉了。他会成为儒林的罪人,世人的笑柄,这对一向注重清誉的他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为了我的夫君,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我把自己变成了鬼一样可怕凶残的女子……”她的声音是那样微弱,却又那样坚定。
“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难道真的非要杀人不可吗?”云寄桑忍不住大声质问道。
谢清芳的脸上露出淡淡的苦涩:“继儒去世后,老爷病得非常厉害。到现在我还记得他那时的样子,那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慈祥多情的老爷了。他更像是一个入魔的疯子,整日里和死去的继儒说话,任何人打断他都会发狂。甚至揍人,你能想象我被他揪住头发拼命殴打,辱骂,甚至往桌子上撞的样子吗?”
云寄桑沉默了,心中一片冰寒。
“他醒来的时候,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看到我还会关心地问我怎么了,脸怎么伤了?我只能笑着说不小心撞到了。你知道心中痛苦绝望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滋味吗,幼清?”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恬淡的微笑,但云寄桑却从那微笑中读出的悲伤却是那样的深重。
他可以想象她这些年的艰辛和苦难,那种日夜徘徊在心理崩溃边缘的滋味,他也曾经体会过。在那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他不得不用最冷酷的心做出决断,让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走向死亡。
“这间石屋,便是继儒死去的地方……”谢清芳指着前面轻声道。
云寄桑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来到了后花园那个荒芜的院子前。谢清芳此刻所指的,正是那座被烧得一片狼藉的石屋。
“继儒兄得的……是麻风吗?”云寄桑低声问道。
“幼清是如何晓得的?”
“我在老师的书房看到了他悼念继儒兄的那首诗:
爱子方弱冠,少年英如烛。
夭促难长燃,亡之命矣乎!
最后一句里的‘亡之命矣乎’是孔子感叹弟子伯牛因病去世时说的话。而伯牛便是得疠病,也就是麻风而死的。加上我又在这间石屋内找到了大风子的残渣,那正是治疗麻风的药材。”云寄桑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惊醒了长眠的故人。
“继儒是个好孩子,虽然得了那样可怕的疠病,还是很为人着想,坚持不让别人,特别是老爷去看他,生怕他的老父也染上这恶疾。所以每天都只有一个老仆人去按时给他送饭。他吃完了,在里面摇摇铃,老人再把他留在门口的饭碗取走,扔掉。只有在夜深无人时,他才能偷偷从石室里出来,一边摇着铃铛,一边在花园里走走。府里的人听到铃声就可以及时避开他,以免染病。他就这样在石屋内熬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直到小梅来到魏府,无意中听到他吹箫而和他结识。虽然隔着石墙,可小梅那孩子的天真还是感染了继儒,让他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勇气。只可惜……”谢清芳摇了摇头,继续道:“小梅出事后,继儒也彻底绝望了。他将自己关在石屋里,把每次送来的饭偷偷倒掉。直到有一天,那个老家人发现饭没人取,找来老爷打开石屋,才发现他已经饿死在里面了,而且尸体竟然在被老鼠啃噬。那个情景实在太过悲惨了,老爷就是这样疯掉的。幸运的是,我从母亲留下的医术中找到了一个治疗他的办法。用法铃催眠,加上一些药物,终于将他的病情压住了。只是这法子也有很重的隐患,那就是会让他不时产生梦游的症状,而且他在梦游时万万不能被打搅,否则他的神智便会彻底崩溃,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继儒去世后,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为了安全起见,唐先生做主,把他的尸骨焚化了。老爷因为不能接受爱子这样悲惨死去的事实,所以在梦游时也会摇铃而行,似乎这样让他觉得继儒还活着。你想想,他在深夜摇铃而行,又绝对不能被人发现和打扰,这怎么可能?所以,我想了很久,终于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掉那些看到他的人。”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气中有了一丝颤抖。云寄桑可以想象,那‘想了很久’意味着心灵上经历了怎样痛苦的煎熬。
“就这样,我在杀了几个看到他梦游的人后,费尽心机想出了这个鬼缠铃的故事到处传播,终于让他平平安安地渡过了这三年。可是,你能想象我这三年是怎样渡过的吗?”谢清芳平静地倾诉着,尽情地吐露着心内的悲伤。它们被埋藏得太久,太深,当此刻显露出来时,那种绝望就连铁石也要为之动容。“没有一天晚上,我能够安睡,生怕他自己一个人出去被人发现。于是我在门闩上拴了一个铃铛,这样他出去时我就可以听到了。当他梦游时,我就得暗暗地跟随,祈祷他不要被人看到,祈祷我这次不需要再去杀人……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我……我……”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云寄桑无法去劝慰她,她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情女子,是一个为了丈夫可以舍弃世间一切的良妻。可是,她同样也是一个残忍地杀害了数条无辜性命的凶手。他只能问道:“这便是你杀害子通的原因么?因为他可能看到了老师梦游的样子。”
“如果只是他看到了还好,可当时他的神色那样慌张,几乎有心人都留意到了。我担心有人会找他询问,一旦他被人逼问出真相,那便不堪设想,所以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着我的罪孽。我不想杀人,真的不想。每天夜里,我总是感到自己静静地躺在血泊里,那些被我杀过的人一个个在我面前走过,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就象看一个死人一样。我知道,报应迟早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快到我连老爷的病也无法及时治好。”她忧伤地垂下了头,那瞬间的姿态优美得宛若被风吹低的荷茎。
云寄桑轻声问:“老师的病还没有痊愈吗?”
谢清芳缓缓摇头:“你也看到了,前日他刚刚还发作了一次。不过现在只要不是在梦游的时候,他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了。不然的话,这次大寿我也不会让他出面。而且他年纪越大,发作的机会便越来越低。我想再过一两年,他就会彻底好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风大了起来,吹动他们衣袂不时飘起,雪雾缕缕地随风升腾,将风姿出众的两人衬得仿若神仙中人。
“放过清芳吧,幼清。”谢清芳终于开口了,这是第一次她对云寄桑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惘然的眼神望着很远的地方,喃喃地述说,似乎在为一个身在远方却孤苦无依的陌生女子而祈求着:“对她来说,这世间的绝望和冷漠太多了,而可以掌握的温暖却是那样的少。这份温暖对她来讲,实在太珍贵,她无法忍受失去它,完全无法忍受。那是她在黑夜中唯一的光,也是她存在的唯一理由。在这样的严冬中,除了守着它,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所以你看,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努力地试图去守住自己那份温暖的小女子而已……所以,请你放过这样的她吧……好不好?好不好?”她就这样不停地轻声说着,两行晶莹的泪水却终于落了下来,滴滴的坠落在雪地上,化作点点悲伤的痕迹。
云寄桑木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离开这个地方。那是一种逃避吗?或者,再次做出一个残忍的选择?对于这广阔无垠的天地来说,生命是宝贵的,而那渺小至微不足道的幸福,也是宝贵的……
这些年来,很多人在他的面前死去了,有敌人,有朋友,有的是别人杀的,也有人是自己杀的,那些倒下去的陌生面孔如今已经是那样的模糊了……温暖,自己重新看到了师姐,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为了守住它,自己会做那样的事吗?不,自己不知道。说出“不会”是很容易的事,可只要没有面对过,自己的选择便永远都是“不知道”……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云寄桑闭上双眼,开口道:“在这个世上,一个人要孤独地活下去,无法向人倾诉,真的是很艰难的事……我——不是什么圣人,更肩负着属于自己的罪孽,所以,我无权对你做出判决。师娘,你……你今后别再杀人了……好自为之吧。”说完,云寄桑不再施礼,长袖一摆,就这样逆风踏雪而去。
谢清芳仰起脸,任由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泪水再次涌出,不过这一次,却是喜悦和感恩的泪:“谢谢,谢谢你,幼清……我会和我的爱人好好活下去,努力守住自己的温暖,再也不杀人了。谢谢你,让我从一个人的噩梦中解脱出来,和我共同担负这深重的罪孽……”
云寄桑的背影已渐渐远去,谢清芳依旧站在那里,久久的遥望。一直等到他的背影在视线中完全消失,她才伸出手,让风从指尖吹过。好久没有这样清爽自在的感觉了,那种感觉——就像小孩子一样单纯的快乐。体味着这难得的轻松,她的唇边绽放出三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
然而,就在她微笑的时候,那双黑色的靴子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的阴影中,浑厚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魔咒,就那样低沉而冷酷地打破了她的梦想:“魏夫人,有些事,我想应该和你谈谈……”
纤手轻轻将一支金簪插在头上,它在那里颤巍巍地与金宝钿,珠翠翟,金翟,以及口衔珠结成了一片。鬓边点了珠翠花,插上小珠翠梳和金云头连三钗,最后插上两支金压鬓双头钗,用金脑梳压住秀发。
铜镜中,那熟悉的容颜此刻竟有些模糊。
谢清芳扶了扶镜子,镜子中的她身着蹙金绣云霞翟鸟纹的茜红孔雀罗紫边长袄,同色的横竖金绣缠枝长裙,披了天净纱,素颜红华,倾国倾城。
她向镜中的那个自己无言地一笑,举起沉重的珠翠庆云冠,缓缓为自己戴上。戴冠的时候,她神态虔诚平静,宛如即将走上献台的祭女。
魏省曾今天的神情始终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宾客都没有认出来。不过当大家知道他的两个爱徒刚刚遇害后,都发出了同情的叹息声,随之而来的,又是纷纷的劝慰。只是魏省曾的目光始终在场中巡梭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期盼着什么。
忽然,一个个宾客停止了热烈的交谈,一道道目光不断向厅口集中,全场鸦雀无声,目睹着谢清芳身着盛装,从厅门缓步而进。大厅陷入了奇异的寂静,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睁大了双眼,注视着那一团耀眼的光华。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她这样盛装之下,缓缓行来,那夺目的清艳风华让所有人为之沉醉,痴迷。
云寄桑站在大厅内,和其他人一样,为这美丽的风姿而陶醉着。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那天晚上,他和王延思的对话——
“我想知道,杨世贞临终前说的那‘纸……纸……泥’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我想,他是在说紫孜妮楂吧。罗罗传说中,当天地混沌渐分明,六个太阳七个月亮的年代过去之后。有一只花白色的獐子被首领阿基君长的猎人们追赶时,碰上了英雄武士罕依滇古,不论白獐怎么恳求,罕依滇古还是无情地射出了的死亡之箭,白獐被射中,箭折其颈,直穿其尾。可猎人们跑到白獐倒下的地方却见不到它的尸体,这时人们听到前方有猎狗的吠声,便顺着声音前去查看,发现猎狗群正围着一棵开着红花的大树在叫。罕依滇古拉弓向树射去,树枝射落不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就是国色天香的紫孜妮楂……”
谢清芳来到魏省曾面前深深地一福,然后抬眼微笑看着自己的丈夫:“夫君大寿,妾身在此谨祝夫君松龄鹤岁,鹏程万里,平安百年。”
“好,好,多谢夫人……”魏省曾笑着伸手将她搀起。
谢清芳却笑道:“今日是大喜之日,亲身愿为夫君一舞,以增喜色。”说完,向后轻轻退去,后退的时候,始终无限深情地望着他。
魏省曾看到她向后退去,本能地伸手拉了一下,却终于让她的纤指从掌中滑落。
王延思的声音继续在云寄桑脑海中回向着:“一天,贵族首领阿维尼库进山寻猎,与紫孜妮楂相遇,两人一见钟情。紫孜妮楂跟随阿维尼库来到他的部落,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第一年紫孜妮楂是位花容月貌的美妻,第二年紫孜妮楂是一位聪慧能干的贤妻,但三年后,阿维尼库生了病,紫孜妮楂开始变了,变得凶恶无情,寨子里开始莫名其妙的连续死人。”
朱弦急动,丝竹乍鸣,雅琴高奏,玉笛飞声。谢清芳姿容娴婉,舞动轻风,转眄惊翻长袖;低徊细踏红靴。轻盈如飞燕凌雪,清婉如垂莲破浪。
云寄桑渐渐地看得入神,王延思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一天,阿维尼库询问紫孜妮楂的家世和来历,她如实地告诉了他。阿维尼库听后大为惶恐,开始谋害紫孜妮楂,便佯装重病。紫孜妮楂为了给阿维尼库治病,先是变成了一只赤羽的山鹞,瞬息间飞到大海中的小岛上寻回了天鹅蛋;然后又变成了一只花斑的豺狼,转眼窜上高耸的大山,钻入黑熊的胸腔取回熊胆;最后她变成一只水獭,一溜烟潜入江底找回鱼心……但都无法治好阿维尼库。于是阿维尼库说只有贡嘎山雪山顶上的白雪能够治好他的病。紫孜妮楂救夫心切,便决心不论怎样也要去千里冰霜的雪山采雪……”
每一步幽姿,每一次摆腰,每一次振袖,都美如虚幻,那种不应存在这世间的美丽震惊着全场。每一个人都因着那绝世的清丽而震惊迷惘,每一颗心都为了那轻盈的身姿而霍霍跳动。所有的光彩都失去了颜色,所有的声音都完全消失,只余下那朵微弱的,纤美的红色火苗,在天地间静静地舞动着,燃烧着。
静,太静了,谢清芳甚至听到了自己脑海内的一个个声音。
“在这个世上,一个人要孤独地活下去,无法向人倾诉,真的是很艰难的事……我——不是什么圣人,更肩负着属于自己的罪孽,所以,我无权对你做出判决。师娘,你……你好自为之吧。”
幼清,你是个好人,真的是呢。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这世界才未沦于黑暗。只是你要记得,真的不能对人太好了。那样的你,太过容易受到伤害。这个世界对我而言,真的太过苛酷了,对不起,辜负了你的苦心……乐曲舒转,谢清芳的长袖高扬,寄颜云霄闲,挥袖凌虚翔。
“老爷,夫人,这几年我们主仆一场,虽然其中多有隐情,但老爷和夫人的恩德我还是记得的,只是可惜,以后便无法再服侍老爷和夫人了,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希望你们好自为之。”隐隐约约地,有人的双目中闪烁着难掩的深情。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完全不记得了,有人始终默默地守护着我。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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