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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灭长安-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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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健马拉的车子,在戈壁滩上、沙砾堆中茕茕独行。正值正午,炙热的酷日下,一丝风都没有,车内二人均闷热难当。赵长安掀帘,想看一眼外面,立刻被烈日刺得赶快缩头:“子青姑娘,饿了吧?要不要吃点儿东西垫垫?”
子青在车厢一角道:“世子殿下,您吃吧,奴婢不饿。”
“唉,怎么又叫我世子殿下?若叫人听见,麻烦就大了。还有,你不要老是奴婢长、奴婢短的。”赵长安虎着脸,“再这样乱叫,我马上请曲大哥把你送回去,也省得让我听着心烦!”
赶车的曲焕笑道:“世子殿下,她是奉太子爷的令旨跟您来的,您要是半道儿把她送回去,那……另一位公子,还不得办小的一个欺君之罪啊!”
赵长安失笑:“曲大哥,我们现在去西夏办差,你们殿下、奴婢地混叫,成心就是拆我的台。嗯……”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道,“本公子爷现在就定下规矩,曲大哥,你是马夫,子青姑娘是本公子爷的朋友,我……嗯,姓沈,咱们此去西夏,嗯……曲大哥,依你看,搞点什么营生较为妥当?”
曲焕祖辈生长于边陲,对辽、夏的风土民情、语言习惯极为熟稔,故赵长安此次西行,上司遣他扮车夫随同前往。他这人生性胆小,一听老大不情愿,当即借故推托。上司先是利诱,许他若能当好这趟差,回来立刻就给他升迁封赏。见他仍磨磨蹭蹭的,上司当时就黄了脸:“你个老兔崽子,别给脸不要,惹得大家伙都不痛快!”
就这样软硬兼施,曲焕才勉强应承。但出城不过小半天的工夫,他便发觉赵长安确实好相处,不觉抖擞精神,暗自盘算:这趟差多卖点儿力,把二位贵人奉承舒服了,把差事办得漂亮些,不定以后自己也能行一步大运呢!
这时赵长安出声相询,他偏头一想,说三人扮作贩骆驼和马的比较稳当。赵长安从善如流,当即采纳了他的主意。
“好,就依曲大哥的,沈某久闻西夏骆驼和马的大名,如雷贯耳,此番专程前去,登门拜访,顺便再牵它几头回来。”言毕两人纵笑。子青自出城后一直郁郁不欢,此时也不禁莞尔。
突然,曲焕顿住笑,顺手给自己脸上一巴掌:“悖时、悖时时到他姥娘舅家了。”
子青一愣,问道:“曲大爷,怎么啦?”
“小的头昏,贩骆驼和马的,都不兴穿成二位公子爷那样的模样。荒郊野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却到哪儿找西夏的胡衣,这不是难肠人吗?”其时赵长安与子青俱是青衫方巾,文质彬彬,的确不像贩骆驼和马的。
“曲大哥,甭急,车到山前必有衣,到时我们再想招也不迟。”赵长安说话间,前方路边,一道土岗后,隐隐现出了几家野店。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未待曲焕将车赶到一旁让出道来,几骑马已自后狂逸而出。拉车的健马受惊,人立而嘶,曲焕急起身,拼力勒紧马缰,三骑马已从车旁蹿过去了,马上三人均作胡装。
曲焕惊魂未定,小声嘟囔:“贼王八蛋,奔丧吗?这样赶着去送死?”不料最后一匹马上的人听到了,已蹿过去的马又拉了回来,马上大汉恶瞪曲焕:“老棺材瓤子,你崩的什么胡臭屁?”一刀兜头劈将过来!
曲焕见对方不顾行路的规矩,抢道惊了自己的马,差点儿弄翻了车,现在居然二话不说兜头就砍,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真从没见过这样狂横暴虐的人。
大汉身旁的瘦脸人急忙扯住他道:“钱三,别磨蹭了,已耽误了老鼻子的工夫了。”钱三兀自不肯甘休,直到前头背对众人的锦衣少年不耐烦地开了腔,钱三才不敢再拗,三人绝尘而去。
曲焕被吓了个发昏,此时方灵魂附身,嗓子眼儿里一连串的脏话倾泻而出。赵长安皱眉,提醒他有女眷,说话小心些。曲焕一怔,老脸酱紫,连连称是。
赵长安道:“不妨事。曲大哥,天太热了,我们停下来喝盏茶吧,顺便看能不能找几套胡服。”曲焕将车赶到一家垂着茶招的小店前停下,赵长安、子青下车进店,曲焕则拴马喂料。
店内生意清淡,临窗迎风处,最好的位子上,坐着方才抢道的三人,三人正压低声谈论着什么。赵长安内功精湛,只听钱三咒骂:“贼娘日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破样子,害得老子昨儿个夜里瞎转了大半宿,真他娘的倒了血霉了。拉车的马跑死了,抢来的这三匹也不好使,照这烂样子,老子们猴年马月才到得了怀远镇?”
瘦脸人皱眉道:“白耽误一夜的工夫,会不会落在那个人的后头?误了事,主人可饶不了咱们!”
锦衣少年道:“老曹你怕什么,那人现在还在城里吃午饭呢。等他出来,我们早到怀远镇了。”
赵长安和子青到店角一张桌旁坐下,子青一眼瞥见那少年,见他约莫十六七岁,面目如画,肤白如雪,竟是惊人的美貌,可惜美得过了头,成了娘娘腔。但他却不自知,一脸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劲头。一阵风过,从他身上居然飘来了一股香气。子青一辨,是京城老字号“凝香坊”最名贵的香粉——君意怜。
这时,曲焕来到赵长安身旁,低声道,这附近他已经转过了,没有沽衣店。赵长安点头,道这事不急,不行就等到兴庆,现买了换上。
店主到赵长安三人跟前,点头哈腰地问他们想喝什么茶,店内有上好的龙井、碧螺春、普洱、铁观音……三人一听,这种穷乡僻壤的路边野店,居然也会有这些上好的茶卖?
赵长安要雨前龙井,问子青爱喝什么茶,子青一愣,道:“我……我也要雨前龙井。”声音清脆柔美,如叶底黄莺。那边少年一听,倏地抬头瞟过来,瞅见子青的容貌,眼中立刻贼光一闪。
一会儿茶端上来,色泽暗红,抿一口,又苦又涩,居然还有咸味,赵长安、子青对视一眼,相向而笑。
那边三人又在嘀咕了,想换三匹好马。少年撇嘴:“就再有马换,本少爷也不想骑了。”瞟一眼窗外亮白刺眼的烈日,“这毒日头底下,别说还要骑一天的马,就是再多骑一刻,本少爷也受不了了。要能有辆车乘,那该有多好?”
“小爷要乘车,那还不容易?”瘦脸人对同伙丢个眼色,斜眼一瞅赵长安那张桌。钱三及少年马上心领神会,也笑了,于是三人又嘀咕起来。
赵长安皱眉,放下茶碗。少年忽起身,走到赵长安跟前,也不行礼,大刺刺地道:“喂,你们三人要去哪儿?”他在对赵长安说话,一双眼却像蘸了浆糊的刷子一样,在子青脸上抹来抹去。
曲焕道,三人要去兴庆贩骆驼和马。少年不出声,只微仰了脸,用一种冰冷、蔑视的目光斜睨着他。曲焕不禁打了个寒噤,猛然惊觉,自己的身份本不配与少年说话的。
见他惶然缩头,少年才收回目光,笑着打了个哈哈,邀赵长安、子青与他结伴,同往兴庆。那老曹也走过来,露齿而笑,热情有加地帮着少年力邀赵长安一行人同行。
子青、曲焕腻歪透了,曲焕用恳求的眼神频频顾视赵长安,子青简直就想去扯他的衣袖。可他却恍若未见,点头笑道:“既然各位这么热心,沈某若再推辞,就是不识趣了。子青弟、曲大哥,快喝了茶,我们就跟三位爷一道走吧。”
须臾,六人出店,赵长安、子青乘车,曲焕跨辕控马,少年三人骑马跟随。走出去约七八里地,四周偏僻荒凉,老曹忽然扬声高叫,让曲焕停车。待车停住,三人策马上前,钱三左,老曹右,少年拦在车前,成合围之势。赵长安掀帘,问有什么事。少年阴森着脸道:“你,还有你!”马鞭一指赵长安和曲焕,“下来!”
“下来?”赵长安大惑不解,“干吗?”
少年鼻中“嗤”了一声,根本懒得再搭理他。老曹狞笑道:“小子哎,爷爷跟你挑明了吧,我家小爷相中这美妞还有你的车了。本来刚才就要做了你们的,只是店里不太方便,留你两个憨贼多活了一会儿。现在快乖乖地滚下来受死,免得血脏了车子,等下我家小爷跟美妞玩得不舒服。”
赵长安、曲焕惨然色变。只不过曲焕面皮本来就黑,这时简直就成了浓墨,而赵长安脸色却是雪白,牙齿捉对儿打架,前言不搭后语地连求饶命。
一看他这样,曲焕抖作一团,心想:原来这位世子殿下是个中看不中吃的空心大萝卜哇!什么功夫高得没法说,他真要功夫顶天,又怎么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饶?
钱三不耐烦地道:“臭麻子少啰唆!今天你们俩反正是死定了……”话未完,忽听“扑通”一声,曲焕一跤摔落地上,紧跟着撒腿就往路旁的一座山梁狂奔。
山梁陡峭崎岖,马上不去,车上、车下的五人均是一愣。钱三狞笑,手一扬,三支袖箭疾射曲焕的后背!
但袖箭才出手,就有一缕风自赵长安的袖端拂动,这风是如此的轻柔,似乎连他柔软的衣袂都不能拂动。但那三支疾骤狠利的袖箭,却被这一缕轻风立时吹得失去了准头,“哧、哧、哧”,没入了山崖,只在岩石上留下了三个小小的黑洞。由此可见,这三支袖箭射出时的力道是何等刚劲凶猛!
但少年三人却都没看见这三个黑洞。钱三射出袖箭之际,他只觉跟前一阵风过,这风甚是清新,吹得他十分畅快,吹得他身上紧绷的肌肉也不由得放松,蓄势待发的气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也“扑通”一声,摔下马背。落地的同时,眼角瞥见少年、老曹也一样摔落尘埃。
这是他娘的什么风?钱三脑中混乱,直疑自己的全身都出了毛病。然后,便瞧见那个方才还脸白唇青、浑身乱颤的麻子书生,笑嘻嘻地踱到自己跟前,说道:“多谢三位英雄不辞辛苦,惫夜奔波,赶来为在下送衣!”少年惊怒交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本来嘛,在下刚才就想做了三位好汉的,可在茶店中开剥三位的衣服,未免有失观瞻……”赵长安一边说,一边已在扒了。子青见他动手,早躲到车帘后去了。他将少年的锦衫抛上车:“子青姑娘,这件给你。”将老曹的灰袍随手一抖,“嗯,这件我穿正合适……”
“叮”的一声,一件物事滑落地上。他捡起一看,是块铁牌,上面有一条五彩金龙,在烈日下闪闪发光。赵长安目光一闪,问道:“原来……三位是金龙会的?你们主人是谁?这几年中原那些灭门劫财的血案,还有四海会朱承岱妻女被杀、姑苏晏家父子被害这些事情,都是你们金龙会做的吧?”
三人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不发一言。赵长安狞笑,地道的川东话脱口而出:“嘿嘿,在老子面前哩装个喘喘?晓得老子是啷个人吗?老子就是鼎鼎大名的鬼城黑无常!”
一听他是黑无常,三人惨然变色。黑无常是鬼城清丰县衙的一名捕快,破案的本事稀松平常,刑讯逼供的手段却令闻者胆寒。是以再强悍顽劣的罪囚,只要一到了他手中,无不闻风丧胆,往往未等受刑,便已自动招认、坦承不讳了。
赵长安打量三人或青或黑的脸色,不耐烦地道:“瓜娃子哎,识相哩话,就快些有啷样,诳啷样,不然哩话,莫怪老子等哈动起手来,会帮你们三个龟儿子整安逸啰!”
话音刚落,老曹咬牙:“娘个头!”一缕乌血从嘴角溢出,紧接着脸色变为灰黑。赵长安一惊,,忙去捏少年及钱三的面颊,阻止他们咬破口中所藏的剧毒自杀,但一看二人面孔,心中叹了口气,怏怏起身,寻思:这个金龙会的主人,不知有多阴险狠毒,竟会使得他的三名属下,宁肯自尽也不敢吐露会中的半分情形!
他将三具尸体拖到路边,又在三具尸身上翻检了一番,除银子、暗器外,从少年的贴身衣袋里又搜出了一封封得严实的信函,封面不着一字,捏了捏,薄薄的,里面似只有一张纸。
这时子青已换上胡装赶了过来,见三个大活人眨眼便成了死相可怖的尸体,俏脸发白:“世……公子,你杀了他们?”方才赵长安出手快逾飞风,她根本就没看见,而三人自杀时,她躲在车帘后,也不明究竟。
赵长安叹了口气道:“我不杀伯仁,但伯仁由我而死,也算是我杀的吧。”一挥袖,内力到处,旁边的一堆土坍塌下来,掩住了三具尸体,“走吧。”
子青见他神色黯淡,自悔多嘴,随他上坡。到车旁,见他执鞭跨辕,竟要亲自驾车,慌了神,连忙劝阻,道还是将曲焕找回来,让他驾车得好。
赵长安苦笑:“算了,这会儿工夫,他早跑出五里地去了,且他熟悉道路,我们又怎能追得上?何况,他胆这么小,就是追回来了,去西夏这一路上,不晓得还有多少神怕鬼惊的事在等着我们呢!再把他唬死了,我又添了一层罪孽。”见子青矗在那儿不动,便催促她快些上车。
子青踌躇着自请驾车。他失笑:“子青弟说的什么笑话?你一个女孩子家的,驾什么车?快上来。”待她上车坐稳,他挥鞭驱动马车,自嘲自己乱开玩笑,才把曲焕吓跑了。现咎由自取,活该!又笑对子青道,“人生一世,实在短暂得很,有好多地方、好多人、好多事,你根本都没去过、见过、经历过,就已然驾鹤西归了。是以有生之年,人就该尽量多去一些地方,多跟一些人交往,多做一些从没做过的事情,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今天,我破题儿头一遭驾车,不又多学会了一样本事?”
子青抿嘴轻笑,虽未作声,心中却以他的话为然。“哦,对了,你我这次去,也不知得多少天才能回来。以后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再说话了,你长得本就太过‘英俊’,再一开口,就是个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别一个人没找回来,倒又把你丢了。这种事若传扬出去,那岂不是要砸了我赵长安天下无双的金字招牌?”子青被逗得笑作一团,紧闭了嘴,连连点头。
虽跑了曲焕,但幸喜茫茫戈壁中,一道车辙隐约可辨,赵长安驱车前行,倒也不曾迷路。
第十八章 大漠极乐宫
红日西斜时,到了一个大镇,停车一问,此镇名怀远,是去西夏的必经之路。自此往兴庆,尚有两日的路程。赵长安将车赶到一家客栈门口,伙计迎出,将马牵去后院马厩。
二人入内,只见店内人头攒动,生意倒颇兴隆。到柜上一问,正算账的掌柜没好气地道:“没上房了,只剩一间客房。”
赵长安蹰躇,想换家客栈。掌柜头虽未抬,却已看到了他的心里,不耐地道:“镇上就我一家客栈,你倒是住不住?不住快些让开,少矗在这儿妨碍我生意。”
赵长安没奈何,只得要了这间房。掌柜这才抬头,斜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瞅见了后面的子青,他冷眼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见衣襟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金”字,他目光一闪,道:“小三子,快来,领两位客人到西六号房去。”
进房,赵长安沉吟片刻,嘱咐子青,一会儿若有人来找,她不可出声,他要出去了,她就待在房内,千万不要离开。话音刚落,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个伙计,说掌柜的请赵长安过去,有事讨教。
赵长安一边答应,一边对伙计说道:“麻烦这位小哥,为我兄弟送一荤一素两个不辣的菜、一碗汤、一碗饭上来,赶了一天的路,早饿了。”子青想问,公子不吃饭了吗?可她谨记赵长安的叮嘱,遂缄口不言。
赵长安随伙计款步下楼,直入后院,上了一道长长的楼梯,转过两条走廊,便到了一座面向后山的敞轩中。只见掌柜的正坐对无垠的漫漫黄沙出神,听人进来,也不回头,一挥手,伙计悄然退下。
赵长安徐步上前,作揖为礼,自道姓沈,不知掌柜的召他前来,有何指教。掌柜侧脸,盯着他,左手举起,亮出掌中一块铁牌:“天上地下,唯我金龙!你在会中,五行为几?”
赵长安亦亮出一块一样的铁牌,应声而答:“天上地下,唯我金龙,我是水贰,你又是五行第几?”掌柜一愣:水贰?这麻子在会中的座次竟比自己还高!这才起身,深深一揖道:“原来是水堂的沈公子!属下是火堂的老九,给沈公子请安。”
赵长安淡然以应:“噢,你是火玖?那对外人又怎么称呼?”
那掌柜恭敬地道:“外人都叫属下唐哥。”
赵长安在一张椅中坐下,唐哥趋身过来,目光闪烁:“属下记得,上面交待,沈公子你们今天一早就该到的,属下本来已为你们备好了上房,可……”
赵长安轻描淡写地道:“哦!我们昨夜就出来了,可半道上迷了路,把时辰全耽搁了。”
“呃……另外,这次去兴庆,上头说的好像是三个人?”
“本来钱三也要来的,可临走前主人又有别的事交给他办。怎么,你对我们……嗯?”赵长安不耐烦了,“小心是应该的,可你是不是也太那个了?”
唐哥连忙低头,口称不敢,但神色中,对赵长安仍深具戒心。赵长安心思:得想个什么法子打消他的疑心,方好从他口中套出少年等人此次西夏之行的目的及金龙会的内幕。
他游目四顾,见这敞轩一面临山,三面粉壁,正中墙壁上,悬着两幅人物山水画,竟是南唐的珍品。见他凝目那两幅画,唐哥问:“沈公子也喜欢这些小玩意吗?”赵长安瞟了他一眼,发觉他言不由心,遂笑道:“小玩意儿?这么珍贵的南唐字画,在唐哥口中,竟只是‘小玩意儿’吗?”
“哦?莫非……沈公子识得这两幅画?”
“这左首的一幅名《阆苑女仙图》,是南唐时吴越人阮郜所作。此图‘有瑶池阆苑风景之趣,而霓旌羽盖,飘飘凌云,萼绿双成’。此画的人物衣纹,勾描细密流利,略带转折,面相趋于细秀,山石空勾,兼染青绿,仍属青绿勾研一体,而这画上的树法多蟹爪,已呈我大宋初年李成画风之端倪。”唐哥听他对此画如数家珍,眼睛立时亮了:“原来沈公子懂画?”
赵长安微微一笑,指了指另一幅画道:“这一幅更是了得,名《勘书图》,是南唐翰林侍诏王齐翰的名作。王齐翰擅画人物、山水,尤长于道、释人物,画风独具。我朝刘道醇的《圣朝名画评》说他的画是‘不曹不吴,自成一家,其形势超逸,近世无有’。此卷亦名《挑耳图》,无款,前有我朝先帝徽宗题签,人物衣纹圆劲中略带顿挫,设色细润清丽,画中屏风上的山水几乎不用勾皴,既不同于唐之青绿山水,也有别于五代带皴的水墨山水,确是‘自成一家,近世所无!’”
唐哥笑逐颜开:“啊呀,兄弟,原来你竟是鉴评古画的高人哪!”他喜得抓耳挠腮,“正好,哥哥我这儿还有一幅画,得了有些年头了,也曾找好多高人看过,可没一个说得清真伪的,今天要借重兄弟你的法眼,为哥哥我鉴一鉴此画。”此时他对赵长安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觉间,连称呼都改过了。
两人挽手进到里间,唐哥斟了一盏茶奉与赵长安,然后打开多宝橱,小心翼翼地抬出一只四角包金的楠木箱,将其搁在大方桌上,启盖捧出一卷轴,放在桌上,慢慢摊开。才看到卷轴展开的一分,赵长安便惊喜赞叹了:“这是《韩熙载夜宴图》!”
随着画卷的徐徐展开,一幅长卷呈现在二人眼前。赵长安后退两步,专注鉴赏,然后上前,凝神细观,边看边解说:“此画乃南唐后主时的画院待诏顾闳中所作。顾闳中擅作人物,与周文矩齐名,后主曾命顾、周潜窥韩熙载夜宴情形,归后依据记忆,分别作《夜宴图》,至后代,周本遗失,今仅存顾本。此图,即是顾本。”
唐哥连声催促他快看看此画的真伪。他俯身,凝目细视道:“这画无款引,引首有篆书题‘夜宴图’三字。此图描绘了南唐大臣韩熙载纵情声色的夜宴生活,分‘听乐、观舞、休憩、清吹、送客’五景,画中的衣冠服饰、室内陈设和各种器乐均吻合南唐之形制。嗯,看起来倒确似顾闳中的真迹。”
唐哥不懂了:“确似?依兄弟的意思,这画不是顾闳中的真迹?”
赵长安点头道:“此画的形神刻划及用笔设色都十分高妙,可惜……唐哥,你来看……”他一指画上的那些人物,“此图上众人面相的描染细腻精致,那时的人还达不到这样的水平。故小弟判定,此图是我朝近人的摹本,不过,能临摹到此等地步,也极其难得了。此画仍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珍品!”
唐哥紧握住他的双手不放,连道与他相见恨晚。赵长安笑称为时不晚,只可惜他上命在身,须赶着去办,不能跟唐哥尽夕长谈,等差使完成后,他定会及早赶回,与唐哥好好地聚上一聚,不聊他个三五月的,绝不罢休。
听他如此诚挚,唐哥的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却见赵长安忽蹙眉道:“唉,只是……去西夏还有两天的路程,兴庆小弟我人地两生,到时,现找人,现办差,肯定耽搁时日,就是想快些回来,也快不了。”唐哥略一思索,慨然允诺,派一个得力下人陪他前往西夏办差。赵长安趁机进一步探问,前些天,是不是有一位着白袍、簪金冠的美少年也途经怀远,去了兴庆。
唐哥奇道:“咦?万圣法师喜欢白袍金冠的美少年,这事,兄弟你没听说过?”
赵长安心念电转,顺口说道:“嗯……多多少少的,倒也曾听说了些,可……我们做下人的,主人不说,又怎敢贸贸然地去问,那不是自己作死吗?”他这话,唐哥深以为然。
他又小心探问唐哥,是否有这么个美少年,已去了西夏?“那当然,他早到法师跟前了。怎么?主人有事找他?这有何难,这次你们不也是要去见法师吗?到了兴庆法师处,自然就能见到你们要找的人了。”
赵长安又惊又喜,没想到无意中已探明了昭阳公主的下落,今晚的这个收获可真是不小。嗯,自己对个中的情形不甚明了,可不能再问了,若一个不慎,说走了嘴,那可就要捅娄子了。当下他又足尺加三地奉承了唐哥一番,并承诺这趟差事若办得漂亮,上面有了封赏,绝不会忘了唐哥的一份。
见他如此识相,唐哥越发高兴,叫了满满一桌酒菜,两人谈画论文,逸兴横飞,直待酒足饭饱,夜色墨黑,赵长安方作揖辞出。回到客房,子青迎上前来,低声招呼,话没说几句,已双颊晕红。
赵长安眼一扫,不禁一怔:桌上两菜一汤、一饭,整整齐齐地放着,一点儿都没动。不禁奇道:“你还没吃饭?”
“世……公子没吃,奴婢……我怎么能吃?我等公子回来一起吃。”
“嗨!”赵长安心疼了,“等我做什么?我早吃过了。”一摸碗沿,是冷的!开门唤来伙计,问店里还有没有什么可吃的。伙计都已被唐哥吩咐过了,要好好款待这位沈公子:“这会子灶上煨的有上好的鸡汤,还有包子,要不要来一点儿?”
“成!来一碗汤,三个包子,要快!”
须臾,汤、包子送来,子青一边吃,赵长安一边要言不烦地将刚才与唐哥交往的情形均告诉了她。
子青喜出望外,正要细问究竟,却见他微蹙了眉,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掂着凝思,自言自语道:“不清楚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子青提议拆开来瞧瞧,赵长安沉吟道:“拆倒是好拆,可拆过之后,怎么复原呢?”子青抿嘴一笑:“公子,奴……我有法子。保准您既能看信,又能把它完好如初地交到那个万圣法师手里。”
“哦?”赵长安探询地看着她。她起身,走到盆架边,犒巾浸湿,拧至半干,然后将面巾贴在信的封口处。待见纸已被水洇透,便用长长的小指指甲剔开封口一角,然后极小心地将封口一点儿一点儿揭开,待全打开后,取出字笺,然后把封口处的糨糊拭净,再把濡湿的信封贴在火炉上坐着的那个铜铫子上,不过片刻工夫,信封封口已然干透。
赵长安接过信封一看,夸奖道:“真不赖,跟没用过的一样!看来,这次太子殿下挑你跟我来,还真是挑对人了。”得他褒奖,子青又是得意,又是开心,一双美目闪闪发亮。他不禁想:嗯,又是个绝色的佳人!不过,此时他的心思却是在字笺上。他将字笺打开,见上面只写着七行字:
万圣法师容禀:
法师阅信之时,赵长安已至贵处。余素知法师欲得此人之心,亦非复一日,今余既已将之拱手奉上,完结法师平生之所愿,则余前所奉恳之事,乞速为办妥为荷。信中不尽之意,可详问来使,该使自会代余尽心竭力,侍奉法师。
知名不具
看罢,赵长安心思:看来太子殿下还真说对了,这个什么万圣法师,居然也对我有兴趣!昭阳扮作我的模样,却被金龙会误劫了,送给了他,唉,这可真是……他又百思不得其解:万圣法师是什么人?怎么他的平生所愿就是要得到自己?一个和尚,要自己有什么用?难不成把自己也剃度了做小和尚?不过,此时倒也不须多想,待到兴庆,见到那个万圣法师后,这些疑问自会迎刃而解。不禁自语道:“却不知……”
子青见他说了半句,便没了下文,不禁出声相询。“却不知万圣法师可认得这人笔迹?”他一抖信笺,“要不识,我倒有个计较,想重写封信给万圣法师,到时候再编一套说辞,好将公主殿下兵不血刃地带回中原。”说完又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从信中的语气看,万圣法师跟这人相识已有一段时日,他们之间书来函往,对彼此的笔迹已十分熟稔,这个法子行不通。”
子青抿嘴笑了:“怎么行不通?奴婢正好会摹仿各种字体,通常情形下,倒也能照着描个八九不离十。”
他一怔,注视子青。见他半信半疑,子青解释:“家严是私塾先生,自奴婢幼时就教奴婢读书写字,拿了好多名家法帖让奴婢照临,天长日久,奴婢倒是无论什么人的字体都能照着描上一描。”
赵长安抖搂精神,让她略等一下,自己开门下楼,片刻就已回来,手中拿着全套的笔墨纸砚。他掩上门,研了浓浓的一砚墨,一指那张摊开在桌上的字笺,让子青写几个字给他瞧瞧。
子青拿起字笺,凝目细视:“这人学的是二王体,字倒也写得笔正锋中、合乎法度,可笔画粗细失调,粗者臃肿,细者纤弱,终非善书之作。且这个‘师’字,起止使转,拖泥带水,最后一笔抽锋更是写得笔连意断,显然运笔之人神浮气躁,量小心窄,胸中定有阴暗不可告人之事,才会有这等运笔之作。”
赵长安听呆了:“啊呀!原来子青姑娘竟是书中的大家,我以前可真正小觑你了。”
被他一赞再赞,子青不禁面罩红霞:“这不过是奴婢的一孔之见,公子莫再谬赞奴婢了。”说完拈起狼毫,蘸了浓墨,随意浑洒,竟是一眼都不再看那张字笺,片刻间就又写了一张出来。
才搁笔,赵长安就迫不及待地将她写的字笺拿起,又拿了原稿,两相对照,看看左,又看看右,目瞪口呆,半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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