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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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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希望陆轻玺不要来,最好是在半山腰就掉下去,自己死翘翘,也不用沈融阳动手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走到山顶的时候,陆轻玺已经在了。
寒风猎猎,翻扬起衣角。
瘸子对残废,这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决战。
陆轻玺带的武器是一对钩子。
长长的钩子垂在脚边,他不拄拐杖的时候,跟其他任何一个翩翩贵公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上来观战的人不多,但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辈,一些武功低微的,不是不想上来,而是在山脚都让阿碧带人给拦了。
陆轻玺不希望太多无关紧要的人来旁观。
对于沈融阳,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对方与他无仇更无怨,在青城山脚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不杀了这个人,就拿不到摇光的药。
孟玄晴的算盘,他清清楚楚,他相信沈融阳也心如明镜。
只不过那样又如何,他们之间是一个死结,不死不休。
陆廷霄是他的兄长,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从前双亲还在的时候,他怨恨父母只偏爱兄长,对瘸腿的他视而不见,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
他一直是靠自己才走到今天,兄长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符号。
而摇光对于他来说,却是最重要的。
沈融阳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与陆廷霄神似的脸。
刚才他无数次想起自己进如意楼之前的光景,还有认识了陆廷霄之后的日子。
沈融阳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后悔的人,有时候回忆只是为了让自己对未来更加明确,但是当自己需要冷静的时候,却频频想起前事,就显得有点反常了。
与高手对决,最忌心神不宁。
对方身手如何,他并没有见过,但是内功深浅,却是体现在举手投足的气度上,真正的高手,光华内敛,沉如静海,深若春潭。
而陆轻玺,明显都具备这些特质。
并不是说瘸子就不能成为高手,就像有人看到沈融阳坐在轮椅上,就觉得他很柔弱一样。
沈融阳闭上眼,将一切杂念摒除。
周围一片寂静,以在场诸人的身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窃窃私语。
陆轻玺出手了。
他的身手极快,功力稍逊的人是绝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
衣袂翻飞之间,离沈融阳已经近在咫尺。
钩子如同流星,在许多人眼中留下一道银芒。
如果是我,也许无法接下这一招。
这个想法同时在许多人心中浮起。
而此刻,沈融阳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
第 32 章
在陆轻玺一开始动的时候,沈融阳手里已经多了一枚琉璃棋子。
陆轻玺在武林中籍籍无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武功低微,相反他功力高得让在场的人都哗然变色。
诡异飘忽的路数竟不似中原武功。
其实沈融阳早已料到,他在幼年时遭受变故,与父母离散,却还能以不逊于自己的武功站在这里,必定是另有奇遇。
陆轻玺的优势,在于他有轻功在身,双腿即使说不上灵便,也比沈融阳强。
而另一个人……
顷刻之间,两人已交手不下数十招。
沈融阳腿不能动,所以他必须把对手控制在一定距离以外,一旦对手近身,他的胜算便要小很多。
旁人包括莫问谁,无不是这么想的。
但沈融阳偏偏反其道而行。
交手到现在,白泽鞭才从袖子中滑出,而对手的钩子,离他的眼睛,已经不过毫厘。
若旁人处在沈融阳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决战进行到生死一线的时刻,莫问谁却突然想起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也许会像他现在所做的,但更可能是违背诺言,反正布菲佳并不知道陆廷霄与陆轻玺的关系,就算知道了,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不为陆廷霄解蛊,再者沈融阳的师父已经死了,他不想践约,避免了如意楼与北溟教反面成仇的可能性,如意楼上下也无人能怪责他
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是他却选择了前者。
下帖,决战,生死攸关。
真是个傻子。
莫问谁叹了口气。
可是自己却与这傻子交情莫逆,看来自己也快成傻子了。d
当陆廷霄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对沈融阳破口大骂再拔剑相向?二话不说挥拳就上?
莫问谁想不出第三种可能性了。
就算陆轻玺这个弟弟有千般错处,谁能说做兄长的就没权利护短了?
真是一团解不开的结。
陆轻玺不是没想过直接杀了孟玄晴然后拿药,或者联合陆廷霄一起对付问剑山庄。
但是摇光的病,不是寻常的药所能治,就算陆轻玺拿到了药,也拿不到药方,药方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有,在孟玄晴的脑袋里。
这个药方原本来自于后蜀皇室,据说是上古时代望帝留下的,曾经是后蜀皇室数万卷药书典籍之一,后来随着宋室伐蜀而付之一炬,他去查过了,连留在开封的后蜀正统皇族都不知道这个药方的存在。
如果天真的要亡我,又何必让摇光出现,让她出现了,又何必让我知道这个药方在孟玄晴那里。
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当凌厉的招式被眼前之人一一化解,陆轻玺就知道今天这一仗必定会打得很艰难。
但是,他别无选择。
沈融阳的左袖裂了一道口子,隐隐露出殷红。
陆轻玺身上也挂了彩。
双方都没动,不是休息,而是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沈融阳双唇渐渐有些泛白,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对方在钩子上淬了毒。
此毒来自西域,并不见血封喉,却会慢慢渗入血液,随着功力运行流遍周身经络,四肢麻痹而功力迟缓,从外表看来绝无毒药的迹象,却像是运功过度力竭而亡。
陆轻玺的唇角慢慢上扬,在对方左臂因毒发而微微一动的时候,他出手了。
双钩点向沈融阳两处要穴,对方扬起鞭子卷向钩子。
意料之中。
陆轻玺借力身旁细枝,踢向沈融阳腹部,脚尖处,露出一片锋利带着寒芒的刃口。
他想化解双钩的去势,就不可能挡下这一脚。
如果他现在四肢健全活动自如,尚且还有可能,但是沈融阳坐着轮椅,轮椅只能前进,无法左右移动,就算他身体倾斜,幅度也不可能大。
陆轻玺利用的便是这点。
你的武功独步天下,终究也棋差一着。
突然之间,他的笑容凝住了。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两处被钩子刺穿,腹部也受了他那一刀,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人竟对自己心狠如斯,宁可强受下他这三招,也要杀死他。
咽喉被割断,自然再无活路。
陆轻玺跌坐在地上,抚着喉咙,却掩不住鲜血从指缝汩汩而出。他盯着沈融阳,无声地笑了,嘴却微微张阖。
摇光。
沈融阳认出他的口型。
他死了。
也许他还有很多想去完成的事,也许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但生死决战,本就没有仁慈可言。
求仁得仁,也无人可怨。
沈融阳并没有比他好多少,琵琶骨被双钩从一边穿透到另一边,皮肉绽开,鲜血淋漓,再加上腹部那一刀,顷刻间白衣半幅成了血衣,最严重的是陆轻玺武器上带的毒,此刻已经渗入体内。
他坐在那里,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随风即逝,不变的是那永远冷静的神色。
莫问谁抢上去,先封住他穴道止血,侍剑勉强维持着镇定将那双钩从身体里慢慢拔出来,若换了性情稍微软弱的侍琴,只怕此刻早已哭出声来。
有他们在,自己很安全。
沈融阳唇角微勾,放任自己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阳光照射在屋檐上,阴冷了多日的天气终于开始恢复一点暖和。
陆廷霄推开门,等在门外的却不是沈融阳,而是莫问谁。
“令弟死了。”莫问谁肃然道。
“是沈融阳杀的,但他们是公平约战,生死勿论。”
“布菲佳手里有如意楼的令牌,她师父死在陆轻玺手里,希望沈融阳为她师父报仇。”
“她不知道陆轻玺跟你的关系。”
“沈融阳无法选择,一边是师父遗命,一边是朋友。”
莫问谁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说完,生怕陆廷霄没听完就去找沈融阳,一剑架在他脖子上面。
莫问谁说完了,他很仔细地观察着陆廷霄的反应,但是对方一直很平静,脸色淡淡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他说完,情绪看不出一丝起伏。
“咳,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去找沈融阳先谈一下,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不要怒气冲冲地找上门喊打喊杀。
“我会去找他的。”半晌,陆廷霄淡淡扫了他一眼,走了。
莫问谁怔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反应?
他的意思是,要报仇,还是就这么算了?
“公子死了啊……”
阿碧轻轻摸着眼前少女的脸,对方回了她一个澄澈无邪的笑容。
长久以来,她的坚持,她的叛逆,都已化为云烟。
公子的死,源于她,也该止于她。
摇光尤不知缘故,只看着这少女十分漂亮,便觉得心中喜欢,不由对着她笑,一直陪伴着她的男子,已经有十多天没有露过面,但在她的记忆里,却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切都像一场梦。
梦醒了,也该结束了。
阿碧点了摇光的睡穴,看着她软软卧倒在自己怀里,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对着少女胸口扎下,看着她的神情从猛然纠起,痛苦挣扎,到最后咽气。
将匕首拔出来,又把少女扶着躺平,盖上被子,远远望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公子,我让摇光去陪你了,九泉之下,你们双宿双栖,应该是很开心了。
她叹了口气,慢慢起身走了出去,脸上无悲无喜。
第 33 章
开封,晋王府。
“请问老身何时可以见到我家小公子?”声音出自一个老妪,却不显虚弱。
“老夫人莫要心急,您家公子被王爷派出去办事了,归期未定,您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待您家公子回来,便接您去相见。”
王府管家躬身行了个礼,脸上的热忱笑容消弭了老妇人的疑问,见她点头还礼,便退出来往他处走去,方向是晋王书房。
“王爷。”寒冬腊月,管家却一抹脸上全是汗。“留那纪氏在府里,恐是不大妥当,万一如意楼那边……这些江湖中人,做事可是不择手段的,就怕王爷万金之躯受了惊扰……”
晋王摆摆手,拿过侍女递上的茶喝了一口,方道:“如意楼连续三年的进项送来了没有?”
“送到了,全部兑换成零散的钱票了。”
“动作倒快得很。”晋王微微一笑,放下茶盅。“沈融阳就没说什么吗,连得知纪氏在晋王府,也没什么反应?”
管家道:“连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王爷的话一传过去,五日后他们就送来银子了,只听说那沈楼主最近与人约战,受伤甚重。”
“孟玄晴总喜欢做些无谓的事情,心胸太过狭隘,眼光不够高明,跟这种人合作……”晋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沈融阳此人,绝不可小觑,纪氏在府里,你好生照顾便是。”沈融阳会与人会战于黄山,原因不必多加打探,他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来,无非是问剑山庄从中作梗,之前沈融阳劝他束手旁观,他还有点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却是说中了大半。孟玄晴想要匡复蜀国,却不放眼天下,反而处处局限于武林一隅,算计如意楼与北溟教,他虽然极尽聪明,却用不对地方,这种人就算得了天下,也只能跟他老爹孟昶一样,无福消受,之前跟这种人搭上线,不过也是因为他们无形中共同的敌人都是坐在金銮殿中的那个人,现在想起来却实在失策,幸而及时收手。
默默思忖半晌,捋着下巴的短须,目光移至方才被打断的文牍上。皇位是谁坐在上面,终究不过是赵氏兄弟之间的事情,但是大宋的心腹之患,却是北方的辽国……
二月初,雪依旧间或纷纷扬扬,但天气已经渐渐暖和,一些树枝上甚至冒出了参差不齐的新绿,乍暖还寒的时候,盎然生机从天地间悄然升起。的2
如意楼内却是一片惨淡低压。
乐芸端着药,一手推开门,屋里的白衣人正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写什么。
“公子,吃药了。”
“放下吧。”
乐芸依言将药放在桌子上,却伸手抽走他手上的笔,笔尖的墨汁溅到宣纸上,氤氲出一团浓浓的墨色。
沈融阳叹了口气。“你这是干什么?”
“若你能好好休息,我也不至于此了。”乐芸难得沉着脸,将笔往桌上一放。
“我这不是没事么。”沈融阳边笑,瞟了眼黑糊糊的汤药,面对千年旱魃也面不改色的如意楼主眉头一皱。
乐芸看了眼前几乎瘦了一圈的人,心中有点发酸,以前就算寒冬腊月,他也就一身薄衣,现在却多加了两层,唇色依旧有点泛白。
“大夫说你经脉重创,体虚畏寒,半年内也不能妄动内力,这药若是不喝,只怕半年就变成三年了。”
沈融阳抿抿唇,露出一种几乎要从容赴死的神色,端起碗,仰头喝下。
乐芸不觉好笑,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如意楼主居然怕喝苦药,可他自小如此,无论威逼利诱,都软硬不吃,宁愿针灸也不喝药,只是这一次大夫说他受的伤太重,需要内外调理,却是非喝不可了。
“我还没死,别露出这种表情。”沈融阳笑叹一声,打断她的走神。
那个时候,你确实离黄泉不过几步。
乐芸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还记得沈融阳一身是血被莫问谁和侍剑搀回来的时候,如意楼内一片混乱的情景,她更是方寸大乱,六神无主,看着这人毫无血色,神智不清的模样,乐芸差点忍不住痛哭,怎么一个人安然无恙,谈笑自若地出去,能伤成这样回来?以他的武功才情,天下又有谁能伤他至此?
“公子……”她垂下头,幽幽道:“如意楼上下,以你为尊,请你保重身体,不要再冒险行事了。”
“黄山之事,是万不得已的下策,自然不会下次了。”沈融阳淡笑,“好了,出去帮我泡一壶茶吧,这药苦得很。”
乐芸正想答应,门外便有人来报,北溟教主上门欲请楼主一见。
她悚然一惊,再看沈融阳,却没有半分意外的神色。
“请他进来。”
无论何时,陆廷霄总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即便得知陆轻玺的死讯,莫问谁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变化,旁人也许会以为他冷血或深于城府,沈融阳却知道他不过是将很多事都看淡了而已。
“你来了。”
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挂画,陆廷霄依旧背对着他。
“我来了。”
乐芸推着沈融阳来到厅中,担忧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移了一会,还是退了出去,在如意楼的地盘,她相信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敢放肆到哪去的。
只是她还是不了解陆廷霄,这世上没有他敢与不敢的事,只有他觉得值得与否的事。
乐芸一直在不远处徘徊,她心中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然而里面却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动。
半晌,门被推开,陆廷霄走了出来,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乐芸暗松了口气,正想入内,却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自此之后,北溟教与如意楼再无关系。”
乐芸心中一紧,猛地看向屋里的人。
沈融阳面无表情,闭目而坐,脸色却苍白得几近铁青。
陆廷霄的身影渐渐远去,他却始终没有开口让人拦下,甚至没有睁开眼。
剧烈的呛咳声从胸腹之间发出,从破碎的轻咳,到沉重的喘息,他的手攥成团顶住肺部,慢慢地咳得弯下了腰,膝上溅出一口殷红,乐芸脸色大变。
“公子!”
第 34 章
江湖传闻,如意楼与北溟教决裂,如意楼主沈融阳伤重难返,缠绵病榻。
玉霄峰上的初春,其实与严冬没有太大差别,积雪未融,吐气成冰,清寒彻骨的冷意,让人说句话也要抖一抖。
萧翊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哭丧着脸,恰好长老张鲤路过,见状大奇:“你这是在做什么?”
“咳,”萧翊探过头,压低了声音。“沈楼主伤重,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教主呢……”
张鲤一愣。“多严重?”
萧翊摇摇头。“这是如意楼的机密,我哪能知道,只听说这几天进进出出的大夫就不下数十个了,看来情况不妙。”神色转而有点沮丧。“教主自从前两天闭关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处理教务,那些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言,我总不好拿去问他,可是现在这消息……”
张鲤沉吟片刻。“这样吧,你先进去看教主心情怎样,然后再见机行事了。”
萧翊大喜。“张长老真乃诸葛再世,智计百出!”
“去去去!”张鲤没好气拂了拂袖子。
萧翊壮起胆子,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
“进来。”
萧翊走进去,回身将漫天寒意关在外面,却突然觉得屋里也没比外面温暖多少,再看坐在桌案前的那个人,垂首落笔,更没抬头看他一眼。
他正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眼角余光瞥及半开的窗户,不由脱口而出:“外面天气真不错,教主怎么不出去走走?”
话刚落音,他就想抽自己一耳刮子,这不是纯粹没话找话么,明明是寒风凛冽,他却说天气不错。
陆廷霄终于淡淡扫了他一眼,笔却没有停下。“没事就出去吧,顺便将这些已经批好的传到各处堂口。”
“是。”萧翊上前将公文捧在怀里,想了想,还是道:“教主,如意楼……”
“出去吧。”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的语调。
萧翊张了张口,暗暗叹了口气,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明明在玉霄峰上惺惺相惜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夜。
帷幕低垂,流苏松松系着,榻上躺着一个人,却被帘子遮去了一半。
穿着水绿色长裙的女子端着药走近床榻,低低喊了一声。
那人起初没有反应,女子又唤了数声之后,却咳了起来,一开始是压抑的,破碎的咳嗽,到后来仿佛压抑不住胸腔迸出的麻痒,咳得撕心裂肺。
绿衣女子连忙放下碗,坐在榻边,一手扶着他,一手轻拍背部。
“芸儿,幸好有你,如意楼……”那男子咳了数声,缓缓道,声音暗哑低沉。
“公子别说了,你快养好伤,如意楼惟一的主人只有您。”轻柔婉转地抚慰他,却掩不住语调的颤抖。
“我怕我是好不了了……”男人苦笑,“那场决战,我本不该去,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现在说这话却晚了。”
“公子想多了。”绿衣女子背过身去擦掉眼泪,又端起桌上的药。“大夫说您经脉受损,这药是万万不能落下的……”
微弱的烛光无法透过厚重的帘子看到两人的表情,只有语气之间的叹息,令人心生沉重。
夜已深。
窗外再凛冽的寒风,也吹不进屋里,更吹不散里面浓浓的药香。
“如意楼守卫较之几天前要更加森严,属下就算用了东瀛隐术,也不敢逗留太久,所以只能听到这些。”屋外,成片的青竹被寒风刮得飒飒作响,屋内,一名黑衣人半跪在地上,暖香带着旖旎萦绕不去。
“森严么……”嘴角微微上扬。“森严就对了。”
“这不会是有诈吧?”柔荑抚上他的胸口,佳人微微抬首,波光潋滟之间,便是一片风情。
孟玄晴玩味一笑。“你不懂,守卫越森严,代表如意楼越有事发生,越想遮掩不让人知道。沈融阳不声不响就把楼内三年进项交给晋王,内部肯定有所不满,只是碍于他的积威不敢声扬,若是他身体无事,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被陆轻玺重伤,加上跟北溟教决裂的事情,现在如意楼内可谓暗潮汹涌,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
“祝公子早日一统武林,进而取得天下,恢复往日荣光。”谢嫣然笑意盈盈,身子却已贴了上去。
孟玄晴顺势将她一搂,惹来一声低叫,不由哈哈大笑。
“我最讨厌你这家伙的一点就是,明明狡猾多端,偏偏要装成一副温文无害的样子。”莫问谁下了步棋,翻了个白眼。
“我这叫智慧,不叫狡猾。”方才还吐血咳嗽的人,此刻正坐在桌案旁边,好整以暇地将一枚黑子放入棋局中,神色悠然闲适,哪里有半分虚弱病重的模样。
“等等!这步不算,我重下!”莫问谁抓住对方欲收回的手,半强迫地将那枚已经下了的棋子又塞回他手里。
“起手无回……”沈融阳无可奈何。
“我又不是君子。”他洋洋得意,一脸无赖。
“公子,既然想让对方认为你真的重伤,为什么还要加强内外守卫,这不是让人反而进不来窥探么?”侍琴奇道。
“孟玄晴的部属中有熟悉东瀛忍术的人,再森严的防卫对他们来说也毫无阻碍,方才已经走了一拨了,应该不会再来。”沈融阳淡淡一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越聪明的人,就越是多疑,如果守卫松散,反而会让他生疑,现在这般,他已经有五分相信了,加上之前的诸多事情,正好凑足十分。”
番外·往事(一)
那一年,他七岁,在十二月最冷的时候。
刚下完雪,却更是一种折磨,因为化雪比下雪还要冷,薄薄的雪水加上冰寒彻骨的青石板,他缓缓地,僵硬地翻过手心,只见上面皮开肉绽,血已经凝固成狰狞的痕迹,一双原本瘦骨如柴的手却肿了一倍有余,青紫交加。
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整个胃已经饿得麻木了,之前还会忍不住浑身颤抖,现在却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只是还靠着仅剩的一点意志移动。
手肘撑在地上,也许已经磨破了,也许露出皮肉下面的白骨了,他顾不得这些,只能依靠本能尽快找一个稍微温暖,有屋檐的地方可以避一避。
今年的冬天想来特别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一两个披着蓑衣的脚夫小贩从他旁边匆匆而过,连脚步都没有稍缓,当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时,不会去关心别人的处境是不是更加难过。
他无法像别人那样走,因为他的腿根本就没有知觉。
不管是下半身瘫痪还是后天的疾病,终究都动弹不得。
别人用几步就可以达到的距离,他需要用手和腰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挪过去。
上辈子是心脏病,这辈子连走都成问题了,他暗暗苦笑,脸上却没有力气扯出一丝表情了,在别人看来,那只是一个在冰天雪地中挪动身体的可怜乞丐,尽管他的年龄有点小。
忍受能力达到极限,眼前一黑,头直接重重地撞在地上,晕了过去。的
再醒过来,是一缕温暖的晨曦照在身上,不是因为有人救了自己。
他从来不会做一些既定之外的假设。
即便有人救了自己,是幸运,是承情,却并不是人家的义务。
从前什么都没有得到,没理由相信来到这里之后就什么都得到眷顾,凡事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了。
雪后的阳光很暖和,尽管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力气,但是感觉好了许多,手按着地,身体微微向上一挪,靠在身后的木板上,他尽力撑着精神不闭上眼睛,否则这一睡过去,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是哪个年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称王成霸的野心,更没有跻身朝堂的妄想,就算自己才智过人,这半残之身也注定做不了许多事情,何况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
所以,他只想安安静静找一块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
只是,天大地大,何处可容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衣服,或者称之为碎布,还有一身青紫红肿,血痕生脓的伤口,连走路都不行的幼小身体,苦笑。
自己能做什么?
纵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能合上眼睛,但上下眼皮还是忍不住往一块黏合,神智也在这片难得的温暖中渐渐混沌。
也许这次再死,就是彻底的完结了吧。
“哪来的乞丐?去去去!”
他甚至无法完全睁开眼了,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晃动。
原来自己倚靠的木板是人家的门面。
想挪动身子,却完全无法动弹,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如有千斤。
“怎么这么小……唉……”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敛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微微一动,终于陷入彻底的昏迷。
救他的人是一个客栈的老板娘,也是老板,出嫁未圆房便死了丈夫,夫家嫌她晦气,娘家也不肯接回这女儿,她靠着一点嫁妆,在这里开了个客栈。
这是他后来听人说的。
说是客栈,不过是只能容纳三四张桌子,只有两三个房间的小店,供路过此地,又住不起大客栈的旅人歇脚。
老板娘在娘家排行十三,人家便唤她十三娘,久而久之反而忘了她原来姓什么,十三娘长得不算很好看,也就是普普通通一张脸,就算少女时稍有姿色,也早被那日复一日的生活磨平了。
这间客栈生意不算好,但若要糊口度日,是没有问题的,他在床上躺了七天,觉得自己除了双腿之外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便去找十三娘,希望她能收留自己,作为报偿,自己帮忙记记账之类的。
十三娘很好说话,虽然这些年的人情冷暖让她必须让自己的性子彪悍起来,但是女子天生对弱者总有一种同情心,何况他年纪虽小,却是稳重老成,十三娘更觉得自己像在跟一个年纪相仿的人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沈融阳。”他的声音很嘶哑,因为许久不曾说话。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他在这里住了下来,日落月升,开店打烊,结账算账,时光在平静的重复中悄然流逝。
做生意,最重要是笑脸相迎,态度平和,他对每一个客人都是如此。日子一久,小镇上的人也挺喜欢这个孩子,又觉得他终生残废十分可怜,有时候路过,便也停下来跟他聊两句,或者将自己卖剩下的东西,送点给他。他一开始还会推辞,后来见推辞不掉,就也收下来,无论是什么,他都很高兴地收下来,并向馈赠的人再三道谢,这反而让好心的大娘大叔更加赞不绝口,觉得这孩子有礼貌,够稳重,将来说不好能像临镇张秀才那样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如果双腿没有残废的话。
称赞的人总会又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关店之后,他会把当天店里剩下的食物,还有人家送的一些东西,做几道小菜,跟十三娘,还有在厨房帮忙的德叔夫妇,围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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