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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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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检视,几乎瞧不出来,伸手在齿痕上轻按,却是触手生疼,

炙热异常,急忙缩手,问道:“师父,您觉得怎样?”
洪七公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黄蓉向欧阳克道:“拿解药
来。”欧阳克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式,说道:“解
药都在我叔叔那里。”黄蓉道:“我不信。”欧阳克道:“你搜
便是。”解开衣带,将身上各物尽数捧在左手。黄蓉见果然并
无药瓶,道:“帮我扶师父上岸!”
两个各自将洪七公的一臂放在肩上,黄蓉伸出右手,握
住欧阳克的左手,让洪七公坐在两人的手臂之上,走向岸去。
黄蓉感到师父身子不住颤抖,心中甚是焦急。欧阳克却大为
快慰,只觉一只柔腻温软的小手拉着自己的手,正是近日来
梦寐以求的奇遇,只可惜走不多时,便已到岸。
黄蓉蹲低身子,将洪七公放在地下,道:“快去将舢舨拉
上岸来,别给潮水冲走了。”欧阳克将左手放在唇边,兀自出
神,听黄蓉呼叫,呆呆发怔,却没听清她说些甚么,幸好黄
蓉不知他心中所思何事,只横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
欧阳克将舢舨拖上岸来,见黄蓉已将洪七公身子翻转了,
让他俯伏草地,要设法治伤,心想:“这里不知是何处所。”奔
上一个小山峰四下眺望,不禁惊喜交集,只见东南西北尽是
茫茫大海,处身所在原来是个小岛。岛上树木茂密,却不知
有无人烟。他惊的是:这若是个荒岛,既无衣食,又无住所,
如何活命?喜的是:天缘巧合,竟得与这位天仙化身的美女
同到了此处,老叫化眼见重伤难愈,自己心愿岂有不偿之理?
心想:“得与佳人同住于斯,荒岛即是天堂乐土,纵然旦夕之
间就要丧命,也是心所甘愿的了。”想到得意之处,不禁手为
之舞,足为之蹈,突然右臂一阵剧痛,这才想起臂骨已断,于

是用左手折下两根树枝,撕下衣襟,将右臂牢牢的与树枝绑
在一起,挂在颈中。
黄蓉在师父背上蛇咬处挤出不少毒液,不知如何再行施
救,只得将他移上一块大石,让他躺着休息,高声对欧阳克
道:“你去瞧瞧这是甚么所在,邻近可有人家客店。”欧阳克
笑道:“这是个海岛,客店是准定没有的。有人没有,那得瞧
咱们运气。”
黄蓉微微一惊,道:“你瞧瞧去。”欧阳克受她差遣,极
是乐意,展开轻功向东奔去,只见遍地都是野树荆棘,绝无
人迹曾到的景象,路上用石子打死了两头野兔,折而向北,兜
了个大圈子回来,对黄蓉道:“是个荒岛。”
黄蓉见他嘴角间含笑,心中有气,喝道:“荒岛?那有甚
么好笑?”欧阳克伸伸舌头,不敢多话,将野兔剥了皮递给她。
黄蓉探手入怀,取出火刀火石和火绒,幸好火绒用油纸包住,
有一小块未曾浸湿,当下生起火来,将两只野兔烤了,掷了
一只给欧阳克,撕了一块后腿肉喂给师父吃。
洪七公既中蛇毒,又受掌伤,一直神智迷糊,斗然间闻
到肉香,登时精神大振,兔肉放到嘴边,当即张口大嚼,吃
了一只兔腿,示意还要,黄蓉大喜,又撕了一只腿喂他,洪
七公吃到一半,渐感不支,嘴里咬着一块肉沉沉睡去。
黄蓉只吃得两块兔肉,想起郭靖命丧大海之中,心中伤
痛,喉头哽住,再也吃不下了,眼见天色渐黑,找到了个岩
洞,将师父扶进洞去,欧阳克过来相助,帮着除秽铺草,抱
着洪七公轻轻卧下,又用干草铺好了两人的睡卧之处。黄蓉
冷眼旁观,只是不理,见他整理就绪,伸了个懒腰,贼忒嘻

嘻的要待睡倒,霍地拔出钢刺,喝道:“滚出去!”欧阳克笑
道:“我睡在这里又不碍你事,干么这样凶?”黄蓉秀眉竖起,
叫道:“你滚不滚?”欧阳克笑道:“我安安静静的睡着就是,
你放心。滚出去却是不必了。”黄蓉拿起一根燃着的树枝,点
燃了他铺着的干草,火头冒起,烧成一片灰烬。
欧阳克苦笑几声,只得出洞,他怕岛上有毒虫猛兽,跃
上一株高树安身。这一晚他上树下树也不知有几十次,但见
岩洞口烧着一堆柴火,隐约见到黄蓉睡得甚是安稳,数十次
想闯进洞去,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他不住咒骂自己胆小无
用,自忖一生之中,偷香窃玉之事不知做了多少,何以对这
小小女子却如此忌惮。他虽伤臂折骨,然单凭一手之力,对
付她尚自裕如,洪七公命在垂危,更可不加理会,但每次走
到火堆之前,总是悚然回头。
这一晚黄蓉却也不敢睡熟,既怕欧阳克来犯,又耽心洪
七公的伤势有变,直到次日清晨,才安心睡了一个时辰。睡
梦中听得洪七公呻吟了数声,便即惊醒而起,问道:“师父,
怎样?”洪七公指指口,牙齿动了几动。黄蓉一笑,把昨晚未
吃完的兔肉撕了几块喂他。洪七公肉一下肚,元气大增,缓
缓坐起身来调匀呼吸。黄蓉不敢多言,只凝神注视他的脸色,
但见他脸上一阵红潮涌上,便即退去,又成灰白,这般红变
白,白变红的转了数次,不久头顶冒出热气,额头汗如雨下,
全身颤抖不已。
忽然洞口人影一闪,欧阳克探头探脑的要想进来。
黄蓉知道师父以上乘内功疗伤,正是生死悬于一线之际,
若被他闯进洞来一阵啰唣,扰乱心神,必然无救,低声喝道:

“快出去!”欧阳克笑道:“咱们得商量商量,在这荒岛之上如
何过活。今后的日子可长着呢!”说着便踱进洞来。
洪七公眼睁一线,问道:“这是个荒岛?”黄蓉道:“师父
您用功罢,别理他。”转头对欧阳克道:“跟我来,咱们外面
说去。”欧阳克大喜,随她走出岩洞。
这一日天色晴朗,黄蓉极目望去,但见蓝天与海水相接,
远处闲闲的挂着几朵白云,四下里确无陆地的影子。她来到
昨日上陆之处,忽然一惊,问道:“舢舨呢?”欧阳克道:“咦,
哪里去了?定是给潮水冲走啦!啊哟,糟糕,糟糕!”
黄蓉瞧他脸色,料知他半夜里将舢舨推下海去,好教自
己不得泛海而去,其居心之卑鄙龌龊,不问可知。郭靖既死,
自己本已不存生还之想,大海中风浪险恶,这一艘小舢舨原
亦不足以载人远涉波涛,但这样一来,事机迫切,只怕已挨
不到待师父伤愈再来制服这恶贼。她向欧阳克凝视片刻,脸
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思量如何杀他而相救师父。欧阳克被
她瞧得低下头去,不敢正视。黄蓉跃上海边一块大岩,抱膝
远望。
欧阳克心想:“此时不乘机亲近,更待何时?”双足一登,
也跃上岩来,挨着她坐下,过了片刻,见她既不恼怒,也不
移开身子,于是又挨近一些,低声说道:“妹子,你我两人终
老于此,过神仙一般的日子。我前生不知是如何修得!”黄蓉
格格一笑,说道:“这岛上连师父也只得三人,岂不寂寞?”欧
阳克见她语意和善,心中大喜,道:“有我陪着你,有甚么寂
寞?再说,将来生下孩子,那更不寂寞了。”黄蓉笑道:“谁
生孩儿呀,我可不会。”欧阳克笑道:“我会教你。”说着伸出

左臂去搂她。
只觉左掌上一暖,原来黄蓉已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欧
阳克一颗心突突乱跳,神不守舍。黄蓉左手缓缓上移,按在
他手腕上的脉门之处,低声问道:“有人说,穆念慈姊姊的贞
节给你毁了,可有这回事?”欧阳克哈哈一笑,道:“那姓穆
的女子不识好歹,不肯从我,我欧阳公子是何等样人,岂能
强人所难?”黄蓉叹道:“这么说,旁人是冤屈她啦。穆姊姊
的情郎为了这件事跟她大吵大闹。”欧阳克笑道:“这孩子空
自担了虚名儿,可惜可惜!”黄蓉忽向海中一指,惊道:“咦,
那是甚么?”
欧阳克顺她手指往海心望去,不见有异,正要相询,突
觉左腕一紧,脉门已被她五指紧紧扣住,半身酸软,登时动
弹不得。黄蓉右手握住钢刺,反手向后,疾往他小腹刺去。两
人相距极近,欧阳克又正是神魂颠倒之际,兼之右臂折骨未
愈,如何招架得了?总算他得过高人传授,白驼山二十余载
寒暑的苦练没有白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长身往前疾
扑,胸口往黄蓉背心猛力撞去。黄蓉身子一晃,跌下岩来,那
一刺却终于刺中了他的右腿,划了一条半寸多深、尺来长的
口子。欧阳克跃下岩来,只见黄蓉倒提蛾眉钢刺,笑吟吟的
站着,但觉满胸疼痛,低头看时,见胸前衣襟上鲜血淋漓,才
知适才这一撞虽然逃得性命,但她软猬甲上千百条尖刺却已
刺入了自己胸肌。
黄蓉嗔道:“咱们正好好的说话儿,你怎么平白无端的撞
我一下?我不理你啦。”说着转身便走。欧阳克心中又爱又恨,
又惊又喜,百般说不出的滋味,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黄蓉回向岩洞,一路暗恨自己学艺不精,得遇如此良机
仍是被他逃脱。走进洞内,见洪七公已然睡倒,地下吐了一
滩黑血,不禁大惊,忙俯身问道:“师父,怎样?觉得好些么?”
洪七公微微喘息,道:“我要喝酒。”黄蓉大感为难,在这荒
岛之上却哪里找酒去,口中只得答应,安慰他道:“我这就想
法子去。师父,你的伤不碍事么?”说着流下泪来。她遭此大
变,一直没有哭过,这时泪水一流下,便再也忍耐不住,伏
在洪七公的怀里放声大哭。洪七公一手抚摸她头发,一手轻
拍她背心,柔声安慰。老叫化纵横江湖,数十年来结交的都
是草莽豪杰,从来没和妇人孩子打过交道,被她这么一哭,登
时慌了手脚,只得翻来覆去的道:“好孩子别哭,师父疼你。
乖孩子不哭。师父不要喝酒啦。”
黄蓉哭了一阵,心情略畅,抬起头来,见洪七公胸口衣
襟上被自己泪水湿了一大块,微微一笑,掠了掠头发,说道:
“刚才没刺死那恶贼,真是可惜!”于是把岩上反手出刺之事
说了。洪七公低头不语,过了半晌,说道:“师父是不中用的
了。这恶贼武功远胜于你,只有跟他斗智不斗力。”黄蓉急道:
“师父,等您休息几天,养好了伤,一掌取他狗命,不就完了?”
洪七公惨然道:“我给毒蛇咬中,又中了西毒蛤蟆功的掌力。
我拚着全身功力,才逼出了蛇毒,终究也没干净,就算延得
数年老命,但毕生武功已毁于一旦。你师父只是个糟老头儿,
再也没半点功夫了。”黄蓉急道:“不,不,师父,您不会的,
不会的。”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心肠虽热,但事到临头,不
达观也不成了。”
他顿了一顿,脸色忽转郑重,说道:“孩子,师父迫不得

已,想求你做一件十分艰难、大违你本性之事,你能不能担
当?”黄蓉忙道:“能,能!师父您说罢。”洪七公叹了口气,
说道:“你我师徒一场,只可惜日子太浅,没能传你甚么功夫,
现下又是强人所难,要把一副千斤重担给你挑上,做师父的
心中实不自安。”
黄蓉见他平素豪迈爽快,这时说话却如此迟疑,料知要
托付的事必然极其重大艰巨,说道:“师父,您快说。您今日
身受重伤,都是为了弟子的事赴桃花岛而起,弟子粉身碎骨,
也难报师父大恩。就只怕弟子年幼,有负师父嘱咐。”洪七公
脸现喜色,问道:“那么你是答允了?”黄蓉道:“是。请师父
吩咐便是。”
洪七公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双手交胸,北向躬身,说道:
“祖师爷,您手创丐帮,传到弟子手里,弟子无德无能,不能
光大我帮。今日事急,弟子不得不卸此重担。祖师爷在天之
灵,要佑庇这孩子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为普天下我帮受苦
受难的众兄弟造福。”说罢又躬身行礼。黄蓉初时怔怔的听着,
听到后来,不由得惊疑交集。
洪七公道:“孩子,你跪下。”黄蓉依言跪下,洪七公拿
过身边的绿竹棒,高举过头,拱了一拱,交在她手中。黄蓉
惶惑无已,问道:“师父,您叫我做丐帮的……丐帮的……”
洪七公道:“正是,我是丐帮的第十八代帮主,传到你手里,
你是第十九代帮主。现下咱们谢过祖师爷。”黄蓉此际不敢违
拗,只得学着洪七公的模样,交手于胸,向北躬身。
洪七公突然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却落在黄蓉的衣
角上。黄蓉暗暗伤心:“师父伤势当真沉重,连吐痰也没了力

气。”当下只是故作不见,更是不敢拂拭。洪七公叹道:“他
日众叫化正式向你参见,少不免尚有一件肮脏事,唉,这可
难为你了。”黄蓉微微一笑,心想:“叫化子个个污秽邋遢,脏
东西还怕少了?”
洪七公吁了一口长气,脸现疲色,但心头放下了一块大
石,神情甚是喜欢。黄蓉扶着他躺下。洪七公道:“现下你是
帮主,我成了帮中的长老。长老虽受帮主崇敬,但于帮中事
务,须奉帮主号令处分,这是历代祖师爷传下的规矩,万万
违背不得。只要丐帮的帮主传下令来,普天下的乞丐须得凛
遵。”
黄蓉又愁又急,心想:“在这荒岛之上,不知何年何月方
能回归中土。况且靖哥哥既死,我也不想活了,师父忽然叫
我做甚么帮主,统率天下的乞丐,这真是从何说起呢?”但眼
见师父伤重,不能更增他烦忧,他嘱咐甚么,只得一切答应。
洪七公又道:“今年七月十五,本帮四大长老及各路首领
在洞庭湖畔的岳阳城聚会,本来为的是听我指定帮主的继承
人。只要你持这竹棒去,众兄弟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帮内一
切事务有四大长老襄助,我也不必多嘱,只是平白无端的把
你好好一个女娃儿送入了肮脏的叫化堆里,可当真委屈了
你。”说着哈哈大笑,这一下带动了身上创伤,笑声未毕,跟
着不住大咳起来,黄蓉在他背上轻轻按摩,过了好一阵子方
才止咳。
洪七公叹道:“老叫化真的不中用了,唉,也不知何时何
刻归位,得赶紧把打狗棒法传你才是。”黄蓉心想这棒法名字
怎地恁般难听?又想凭他多凶猛的狗子,也必是一拳击毙,何

必学甚么打狗棒法,但见师父说得郑重,只得唯唯答应。
洪七公微笑道:“你虽做了帮主,也不必改变本性,你爱
顽皮胡闹,仍然顽皮胡闹便是,咱们所以要做叫化,就贪图
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若是这个也不成,那个又不行,干
么不去做官做财主?你心中瞧不起打狗棒法,就爽爽快快的
说出来罢!”黄蓉笑道:“弟子心想那狗子有多大能耐,何必
另创一套棒法?”洪七公道:“现下你做了叫化儿的头子,就
得像叫化一般想事。你衣衫光鲜,一副富家小姐的模样,那
狗子瞧着你摇头摆尾还来不及,怎用得着你去打它?可是穷
叫化撞着狗子却就惨啦。自古道:穷人无棒被犬欺。你没做
过穷人,不知道穷人的苦处。”
黄蓉拍手笑道:“这一次师父你可说错啦!”洪七公愕然
道:“怎么不对?”黄蓉道:“今年三月间,我逃出桃花岛到北
方去玩,就扮了个小叫化儿。一路上有恶狗要来咬我,给我
兜屁股一脚,就挟着尾巴逃啦。”洪七公道:“是啊,要是狗
子太凶,踢它不得,就须得用棒来打。”黄蓉寻思:“有甚么
狗子这样凶?”突然领悟,叫道:“啊,是了,坏人也是恶狗。”
洪七公微笑道:“你真是聪明。若是……”他本想说郭靖必然
不懂,但心中一酸,住口不语了。
黄蓉听他只说了半句,又见到他脸上神色,便料到他心
中念头,胸口一阵剧烈悲恸,若在平时,已然放声大哭,但
此刻洪七公要凭自己照料,反而自己成了大人而师父犹似小
儿一般,全副重担都已放在自己肩头,只得强自忍住,转过
了头,泪水却已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洪七公心中和她是一般的伤痛,明知劝慰无用,只有且

说正事,便道:“这三十六路打狗棒法是我帮开帮祖师爷所创,
历来是前任帮主传后任帮主,决不传给第二个人。我帮第三
任帮主的武功尤胜开帮祖师,他在这路棒法中更加入无数奥
妙变化。数百年来,我帮逢到危难关头,帮主亲自出马,往
往便仗这打狗棒法除奸杀敌,镇慑群邪。”
黄蓉不禁神往,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师父,您在船上
与西毒比武,干么不用出来?”洪七公道:“用这棒法是我帮
的大事,况且即使不用,西毒也未必胜得了我。谁料到他如
此卑鄙无耻,我救他性命,他却反在背后伤我。”黄蓉见师父
神色黯然,要分他的心,忙道:“师父,您将棒法教会蓉儿,
我去杀了西毒,给您报仇。”
洪七公淡淡一笑,捡起地下一根枯柴,身子斜倚石壁,口
中传诀,手上比划,将三十六路棒法一路路的都授了她。他
知黄蓉聪敏异常,又怕自己命不久长,是以一口气的传授完
毕。那打狗棒法名字虽然陋俗,但变化精微,招术奇妙,实
是古往今来武学中的第一等功夫,若非如此,焉能作为丐帮
帮主历代相传的镇帮之宝?黄蓉纵然绝顶聪明,也只记得个
大要,其中玄奥之处,一时之间却哪能领会得了?
等到传毕,洪七公叹了一口气,汗水涔涔而下,说道:
“我教得太过简略,到底不好,可是……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啊哟”了一声,斜身倒地,晕了过去。黄蓉大惊,连叫:
“师父,师父!”抢上去扶时,只觉他手足冰冷,气若游丝,眼
见是不中用了。
黄蓉在数日之间迭遭变故,伏在师父胸口一时却哭不出
来,耳听得他一颗心还在微微跳动,忙伸掌在他胸口用力一

掀一放,以助呼吸,就在这紧急关头,忽听得身后有声轻响,
一只手伸过来拿她手腕。她全神贯注的相救师父,欧阳克何
时进来,竟是全不知晓,这时她忘了身后站着的是一头豺狼,
却回头道:“师父不成啦,快想法子救他。”
欧阳克见她回眸求恳,一双大眼中含着眼泪,神情楚楚
可怜,心中不由得一荡,俯身看洪七公时,见他脸如白纸,两
眼上翻,心下更喜。他与黄蓉相距不到半尺,只感到她吹气
如兰,闻到的尽是她肌肤上的香气,几缕柔发在她脸上掠过,
心中痒痒的再也忍耐不住,伸左臂就去搂她纤腰。
黄蓉一惊,沉肘反掌,用力拍出,乘他转头闪避,已自
跃起身来。欧阳克原本忌惮洪七公了得,不敢对黄蓉用强,这
时见他神危力竭,十成中倒已死了九成半,再无顾忌,晃身
拦在洞口,笑道:“好妹子,我对旁人决不动蛮,但你如此美
貌,我实在熬不得了,你让我亲一亲。”说着张开左臂,一步
步的逼将过来。
黄蓉吓得心中怦怦乱跳,寻思:“今日之险,又远过赵王
府之时,看来只有自求了断,只是不手刃此獠,总不甘心。”
一翻手,将钢刺与钢针都拿在手中。欧阳克脸露微笑,脱下
长衣当作兵器,又逼近了两步。黄蓉站着不动,待他又跨出
一步,足底尚未着地之际,身子倏地向左横闪。欧阳克跟着
过来,黄蓉左手一扬,见他挥起长衣抵挡钢针,身子已是如
箭离弦,急向洞外奔去。
哪知她身法快,欧阳克更快。黄蓉只感身后风声劲急,敌
人掌力已递到自己背心。她身穿软猬甲,原不怕敌人伤害,何
况早存必死之心,但求伤敌,不救自身,当下不挡不架,反

手一刺,插向他胸膛。欧阳克本就不欲伤她,这一掌原是虚
招,存心要戏弄她一番,累她个筋疲力尽,见她钢刺截来,伸
臂往她腕上轻格,已将她这一刺化解了,同时身随步转,抢
在外门,又将黄蓉逼在洞内。但洞口狭隘,转身不开,黄蓉
的出手又是招招狠辣的拚命之着,她只攻不守,武功犹如增
强了一倍。欧阳克功夫虽高出她甚多,只因存了个舍不得伤
害之心,动上手就感处处掣肘。
转眼间两人拆了五六十招,黄蓉已迭遇凶险。她的功夫
得自父亲的亲传,欧阳克则是叔父所传。黄药师与欧阳锋的
武功本来不相伯仲,可是黄蓉还只盈盈十五,欧阳克却已年
过三旬,两人学艺的时日相差几达二十年,何况男女体力终
究有别,而黄蓉学武又不若欧阳克勤勉,她后来虽得洪七公
教了几套武功,但学过便算,此后也没好好练习,是以欧阳
克虽然身上负伤,却仍然大占上风。
酣斗中黄蓉忽然向前疾扑,反手掷出钢针,欧阳克挥衣
挡开,黄蓉猛然窜上,举蛾眉刺疾刺他右肩。欧阳克右臂折
断,使不出力,左臂穿上待要招架,黄蓉的钢刺在手中疾转
半圈,方向已变,噗的一声,已插进他的伤臂。
黄蓉心中正自一喜,忽感手腕酸麻,当啷一声,钢刺掉
在地下,原来腕上穴道已被点中。欧阳克出手迅捷之极,见
她转身要逃,左臂伸了两伸,已将她左足踝上三寸的“悬钟
穴”、右足内踝上七寸的“中都穴”先后点中。黄蓉又跨出两
步,俯面摔下。欧阳克纵身而上,抢先将长衣垫在地下,笑
道:“啊哟,别摔痛了。”
黄蓉这一跌下去,左手钢针反掷,以防敌人扑来,随即

跃起,哪知双腿麻木,竟自不听使唤,身子离地尺许,又复
跌下。欧阳克伸手过来相扶。黄蓉只剩了左手还能动弹,随
手一拳,但在慌乱之中,这一拳软弱无力,欧阳克一笑,又
点中了她左腕穴道。
这一来黄蓉四肢酸麻,就如被绳索缚住了一般,心中自
悔:“刚才我不举刺自戕,现下可是求死不得了。”霎时五内
如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欧阳克柔声安慰:“别怕,别怕!”
伸手便要相抱。
忽听得头顶有人冷冷的道:“你要死还是要活?”欧阳克
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只见洪七公拄棒站在洞口,冷眼斜睨,
这一下只吓得魂飞魄散,叔父从前所说王重阳从棺中跃出、假
死伤人的事,如电光般在脑中一闪,暗叫:“老叫化原来装死,
今日我命休矣!”洪七公的本事自己曾领教过多次,可万万不
是他的对手,惊慌之下,双膝跪地,说道:“侄儿跟黄家妹子
闹着玩,决无歹意。洪伯父请勿生气。”
洪七公哼了一声,骂道:“臭贼,还不把她穴道解开,难
道要老叫化动手么?”欧阳克连声答应,忙解开黄蓉四肢的穴
道。洪七公沉着嗓子道:“你再踏进洞门一步,休怪老叫化无
情。快给我滚出去!”说着身子一侧。欧阳克如遇大赦,一溜
烟的奔了出去。
黄蓉悠悠醒来,如在梦寐。洪七公再也支撑不住,一交
直摔下去。黄蓉又惊又喜,忙抢上扶起,只见他满口鲜血,吐
出三颗门牙。黄蓉暗自伤神:“师父本来是绝世的武功,这时
一交摔倒,竟把牙齿也撞落了。”
洪七公手掌中托着三颗牙齿,笑道:“牙齿啊牙齿,你不

负我,给老叫化咬过普天下的珍馐美味。看来老叫化天年已
尽,你先要离我而去了!”他这次受伤,实是沉重之极,所中
蛇毒既十分厉害,背上筋脉更被欧阳锋一掌震得支离破碎,幸
而他武功深湛,这才不致当场毙命,但全身劲力全失,比之
不会武的常人尚且不如。黄蓉穴道被点,洪七公其实已无力
给她解开,仗着昔时的威风,才逼着欧阳克解穴。他见黄蓉
脸露哀戚之色,劝慰道:“不用担心。老叫化余威尚在,那臭
贼再也不敢来惹你了。”
黄蓉寻思:“我在洞内,那贼子确是不敢再来,但饮水食
物从哪儿来?”她本来满腹智计,但适才身遭大险,心慌意乱,
兀自不曾宁定。洪七公见她沉吟,问道:“你在想寻食的法门,
是不是?”黄蓉点了点头。洪七公道:“你扶我到海滩上去晒
晒太阳。”黄蓉立时领悟,拍手笑道:“好啊,咱们捉鱼吃。”
当下让洪七公伏在她肩头,慢慢走到海边。
这日天气晴朗,海面有如一块无边无际的缎子,在清风
下微微颤动。黄蓉心道:“倘若这真是一块大蓝缎子,伸手抚
摸上去,定然温软光滑,舒服得很。”阳光照在身上,两人都
为之精神一爽。
欧阳克站在远处一块岩边,看到两人出来,忙又逃远十
余丈,见他们不追,这才站定,目不转瞬的望着两人。
洪七公和黄蓉都暗自发愁:“这贼子十分乖巧,时刻一久,
必定给他瞧出破绽。”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洪七公倚在岩石
上坐倒,黄蓉折了一根树枝作为钓杆,剥了一长条树皮当钓
丝,囊中钢针有的是,弯了一枚作钩,在海滩上检些小蟹小

虾作饵,海中水族繁多,不多时便钓到三尾斤来重的花鱼。黄
蓉用烧叫化鸡之法,煮熟了与师父饱餐了一顿。
休息了一阵,洪七公叫黄蓉把打狗棒法一路路的使将出
来,自己斜倚在岩石旁指点。黄蓉于这棒法的精微变化,攻
合之道,又领悟了不少。傍晚时分,她练得热了,除去外衣,
跳到海中去洗个澡,在碧波中上下来去,忽发痴想:“听说海
底有个龙宫,海龙王的女儿甚是美貌,靖哥哥可是到了龙宫
中去么?”
她不住向下潜水,忽然左脚踝上一下疼痛,急忙缩脚,但
左脚已被甚么东西牢牢挟住,竟然提不起来。她自幼在海中
嬉戏,知道必是大蚌,也不惊慌,弯腰伸手摸去,不由得吓
了一跳,那蚌竟有小圆桌面大小,桃花岛畔海中可从没如此
大蚌,当下双手伸入蚌壳,运劲两下一分。那大蚌的力道奇
强,双手这么分扳,竟然奈何它不得。蚌壳反而挟得越紧,脚
上更加痛了。黄蓉双手压水,想把那蚌带出海面,再作计较,
岂知道这蚌重达二三百斤,在海底年深日久,蚌壳已与礁石
胶结牢固,哪里拖它得动?
黄蓉几下挣扎,脚上越痛,心下惊慌,不禁喝了两口咸
水,心想:“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只是让师父孤零零的在这荒
岛之上,受那贼子相欺,我死了也不瞑目。”危急中捧起一块
大石,往蚌壳上撞去,但蚌壳坚厚,在水中又使不出力,击
了数下,蚌壳竟然纹丝不动。那蚌受击,肌带更是收得紧了,
黄蓉又吃了口水,蓦地想起一事,忙抛下大石,抓起一把海
沙投入蚌壳的缝中。果然蚌贝之类最怕细沙小石,觉有海沙
进来,急忙张开甲壳,要把海沙叶出壳去。黄蓉感到脚踝上

松了,立即缩上,手足齐施,升上海面,深深吸了口气。
洪七公见她潜水久不上来,焦急异常,知道必已在海底
遇险,要待入海援救,苦于步履艰难,水性又是平平,只慌
得连连搓手,突见黄蓉的头在海面钻起,不由得喜极而呼。
黄蓉向师父挥了挥手,又再潜至海底。这次她有了提防,
落足在离大蚌两尺之处,拿住蚌壳左右摇晃,震松蚌壳与礁
石间的胶结,将巨蚌托了上来。她足下踏水,将巨蚌推到海
滩浅水之处。蚌身半出海面,失了浮力,重量大增,黄蓉举
之不动,上岸来搬了一块大石,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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