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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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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官么?”郭靖不知范大夫的典故,道:“蓉儿,你讲这故
事给我听。”黄蓉于是将范蠡怎么助越王勾践报仇复国、怎样
功成身退而与西施归隐于太湖的故事说了,又述说伍子胥与
文种却如何分别为吴王、越王所杀。
郭靖听得发了呆,出了一会神,说道:“范蠡当然聪明,
但像伍子胥与文种那样,到死还是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
了。”黄蓉微笑:“不错,这叫做‘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
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郭靖问道:“这两句话是
甚么意思?”黄蓉道:“国家政局清明,你做了大官,但不变
从前的操守;国家朝政腐败,你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了
气节,这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大丈夫。”郭靖连连点头,道:
“蓉儿,你怎想得出这么好的道理出来?”黄蓉笑道:“啊哟,
我想得出,那不变了圣人?这是孔夫子的话。我小时候爹爹
教我读的。”郭靖叹道:“有许许多多事情我老是想不通,要
是多读些书,知道圣人说过的道理,一定就会明白啦。”
黄蓉道:“那也不尽然。我爹爹常说,大圣人的话,有许
多是全然不通的。我见爹爹读书之时,常说:‘不对,不对,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有时说:‘大圣人,放狗屁!’”郭靖
听得笑了起来。黄蓉又道:“我花了不少时候去读书,这当儿
却在懊悔呢,我若不是样样都想学,磨着爹爹教我读书画画、

奇门算数诸般玩意儿,要是一直专心学武,那咱们还怕甚么
梅超风、梁老怪呢?不过也不要紧,靖哥哥,你学会了七公
的‘降龙十八缺三掌’之后,也不怕那梁老怪了。”郭靖摇头
道:“我自己想想,多半还是不成。”黄蓉笑道:“可惜七公说
走便走,否则的话,我把他的打狗棒儿偷偷藏了起来,要他
教了你那余下的三掌,才把棒儿还他。”郭靖忙道:“使不得,
使不得。我能学得这十五掌,早已心满意足,怎能跟七公他
老人家这般胡闹?”
两人谈谈说说,不再划桨,任由小舟随风飘行,不觉已
离岸十余里,只见数十丈外一叶扁舟停在湖中,一个渔人坐
在船头垂钓,船尾有个小童。黄蓉指着那渔舟道:“烟波浩淼,
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郭靖问道:“甚么叫
水墨山水?”黄蓉道:“那便是只用黑墨,不着颜色的图画。”
郭靖放眼但见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就
只没有黑墨般的颜色,摇了摇头,茫然不解其所指。
黄蓉与郭靖说了一阵子话,回过头来,见那渔人仍是端
端正正的坐在船头,钓竿钓丝都是纹丝不动。黄蓉笑道:“这
人耐心倒好。”
一阵轻风吹来,水波泊泊泊的打在船头,黄蓉随手荡桨,
唱起歌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
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
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唱到后来,声音渐转
凄切,这是一首《水龙吟》词,抒写水上泛舟的情怀。她唱
了上半阕,歇得一歇。
郭靖见她眼中隐隐似有泪光,正要她解说歌中之意,忽

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
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
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
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远远望去,
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
郭靖也不懂二人唱些甚么,只觉倒也都很好听。黄蓉听
着歌声,却呆呆出神。郭靖问道:“怎么?”黄蓉道:“这是我
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咱
们瞧瞧去。”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
来。
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
饮一杯如何?”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答道:
“只怕打扰长者。”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逢,大湖之上萍水邂
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
黄蓉与郭靖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渔舟船头,与
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请坐。在下腿上
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怨罪。”郭靖与黄蓉齐道:“不必客
气。”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时,见他约莫四十左右
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坐着比郭靖高
出了半个头。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
黄蓉说道:“这位哥哥姓郭。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
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兴了。”那渔人笑道:“得聆清
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小哥今日可是初次来太
湖游览吗?”郭靖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
斟酒劝客。四碟小菜虽不及黄蓉所制,味道也殊不俗,酒杯

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巨室之物。
三人对饮了两杯。那渔人道:“适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
龙吟》情致郁勃,实是绝妙好词。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
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黄蓉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微微一笑,
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那
渔人点头称是。黄蓉道:“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言道: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
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那渔人拍几高唱:“使
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
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其实黄蓉小小年纪,又有甚
么家国之悲?至于词中深意,更是难以体会,只不过从前听
父亲说过,这时便搬述出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
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郭靖在一旁听着,全然不知所云。
见那渔人佩服黄蓉,心下自是喜欢。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
苍苍,湖上烟雾更浓。
那渔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
数日。”黄蓉道:“靖哥哥,怎样?”郭靖还未回答,那渔人道:
“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
郭靖见他说得诚恳,便道:“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
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回去。
到得湖岸,郭靖道:“我们先去还了船,还有两匹坐骑寄
在那边。”那渔人微笑道:“这里一带朋友都识得在下,这些
事让他去办就是。”说着向那僮儿一指。郭靖道:“小可坐骑
性子很劣,还是小可亲自去牵的好。”那渔人道:“既是如此,
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驾。”说罢划桨荡水,一叶扁舟消失在垂柳

深处。
那僮儿跟着郭靖黄蓉去还船取马,行了里许,向湖畔一
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牵了驴马入船,请郭、黄二人都上船
坐了。六名壮健船夫一齐扳桨,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
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楼
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郭、
黄两人对望了一眼,想不到这渔人所居竟是这般宏伟的巨宅。
两人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过来相迎,身
后跟着五六名从仆。那后生道:“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时。”
郭、黄二人拱手谦谢,见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
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郭靖道:“请教陆兄大号。”
那后生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黄蓉道:
“这哪里敢当?”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郭靖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
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黄蓉一路看看庄中的
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
“快请进,快请进。”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
候。”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
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
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
不敢坐,站在一旁。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
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
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

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
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
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
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
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
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
你品题品题。”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庄主
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
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
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
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
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
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
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
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
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
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
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
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
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

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
主恕罪。”
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
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
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
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
酒席。”郭靖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
房去了。
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
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
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陆
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
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
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罢?”
郭靖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
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
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她心下一惊,
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
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
后,说道:“二位爷台要甚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
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地方有甚么蹊跷?他干么叫咱们
晚上千万别出去?”郭靖道:“这庄子好大,庄里的路绕来绕
去,也许是怕咱们迷了路。”黄蓉微笑道:“这庄子可造得古

怪。你瞧这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郭靖道:“是个退隐的大
官罢?”黄蓉摇头道:“这人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
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么?”郭靖道:“铁八卦?那是甚么?”
黄蓉道:“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
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会在这里见
到。”
郭靖道:“这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说,咱们只
当不知就是。”黄蓉点头一笑,挥掌向着烛台虚劈,嗤的一声,
烛火应手而灭。
郭靖低赞一声:“好掌法!”问道:“这就是劈空掌么?”黄
蓉笑道:“我就只练到这样,闹着玩还可以,要打人可全无用
处。”
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郭靖和黄蓉都惊醒
了,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吹海螺,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
响了起来,此起彼和,并非一人,吹螺之人相距甚远,显然
是在招呼应答。黄蓉低声道:“瞧瞧去。”郭靖道:“别出去惹
事罢。”黄蓉道:“谁说惹事了?我是说瞧瞧去。”
两人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庭院中许多人打着
灯笼,还有好些人来来去去,不知忙些甚么。黄蓉抬起头来,
只见屋顶上黑黝黝的有三四个人蹲在那里,灯笼移动时亮光
一闪,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来。等了一阵,只见众人都
向庄外走去,黄蓉好奇心起,拉着郭靖绕到西窗边,见窗外
无人,便轻轻跃出,屋顶之人并未知觉。
黄蓉向郭靖打个手势,反向后行,庄中道路东转西绕,曲

曲折折,尤奇的是转弯处的栏干亭榭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
转,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黄蓉却如到了自己家里,毫
不迟疑的疾走,有时眼前明明无路,她在假山里一钻,花丛
旁一绕,竟又转到了回廊之中。有时似已到了尽头,哪知屏
风背面、大树后边却是另有幽境。当路大开的月洞门她偏偏
不走,却去推开墙上一扇全无形迹可寻的门户。
郭靖愈走愈奇,低声问道:“蓉儿,这庄子的道路真古怪,
你怎认得?”黄蓉打手势叫他噤声,又转了七八个弯,来到后
院的围墙边。黄蓉察看地势,扳着手指默默算了几遍,在地
下踏着脚步数步子,郭靖听她低声念着:“震一、屯三、颐五、
复七、坤……”更不懂是甚么意思。黄蓉边数边行,数到一
处停了脚步,说道:“只有这里可出去,另外地方全有机关。”
说着便跃上墙头,郭靖跟着她跃出墙去。黄蓉才道:“这庄子
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爹爹
最是拿手。陆庄主难得倒旁人,可难不了我。”言下甚是得意。
两人攀上庄后小丘,向东望去,只见一行人高举灯笼火
把,走向湖边。黄蓉拉了拉郭靖的衣袖,两人展开轻功追去。
奔到临近,伏在一块岩石之后,只见湖滨泊着一排渔船,人
众络绎上船,上船后便即熄去灯火。两人待最后一批人上了
船,岸上全黑,才悄悄跃出,落在一艘最大的篷船后梢,于
拔篙开船声中跃上篷顶,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舱内一人
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庄主陆冠英。
众船摇出里许,湖中海螺之声又呜呜传来,大篷船上一
人走到船首,也吹起海螺。再摇出数里,只见湖面上一排排
的全是小船,放眼望去,舟似蚁聚,不计其数,犹如一张大

绿纸上溅满墨点一般。大篷船首那人海螺长吹三声,大船抛
下了锚泊在湖心,十余艘小船飞也似的从四方过来。郭靖与
黄蓉心下纳罕,不知是否将有一场厮杀,低头瞧那陆冠英却
是神定气闲,不似便要临敌应战的模样。
过不多时,各船靠近。每艘船上有人先后过来,或一二
人、或三四人不等。各人进入大船船舱,都向陆冠英行礼后
坐下,对他执礼甚恭,座位次序似早已排定,有的先到反坐
在后,有的后至却坐在上首。只一盏茶功夫,诸人坐定。这
些人神情粗豪,举止剽悍,虽作渔人打扮,但看来个个身负
武功,决非寻常以打鱼为生的渔夫。
陆冠英举手说道:“张大哥,你探听得怎样了?”座中一
个瘦小的汉子站起身来,说道:“回禀少庄主,金国钦使预定
今晚连夜过湖,段指挥使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这次他以迎
接金国钦使为名,一路搜刮,是以来得迟了。”陆冠英道:
“他搜刮到了多少?”那汉子道:“每一州县都有报效,他麾下
兵卒还在乡间劫掠,我见他落船时众亲随抬着二十多箱财物,
看来都很沉重。”陆冠英道:“他带了多少兵马?”那汉子道:
“马军二千。过湖的都是步军,因船只不够,落船的约莫是一
千名左右。”陆冠英向众人道:“各位哥哥,大家说怎样?”诸
人齐声道:“愿听少庄主号令。”
陆冠英双手向怀里一抱,说道:“这些民脂民膏,不义之
财,打从太湖里来,不取有违天道。咱们尽数取来,一半俵
散给湖滨贫民,另一半各寨分了。”众人轰然叫好。
郭靖与黄蓉这才明白,原来这群人都是太湖中的盗首,看
来这陆冠英还是各寨的总头领呢。

陆冠英道:“事不宜迟,马上动手。张大哥,你带五条小
船,再去哨探。”那瘦子接令出舱。陆冠英跟着分派,谁打先
锋、谁作接应、谁率领水鬼去钻破敌船船底、谁取财物、谁
擒拿军官,指挥得井井有条。
郭靖与黄蓉暗暗称奇,适才与他共席时见他斯文有礼,谈
吐儒雅,宛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哪知竟能领袖群
豪。
陆冠英吩咐已毕,各人正要出去分头干事,座中一人站
起身来,冷冷的道:“咱们做这没本钱买卖的,吃吃富商大贾,
也就够啦。这般和官家大动干戈,咱们在湖边还耽得下去么?
大金国钦使更加得罪不得。”
郭靖和黄蓉听这声音好熟,凝目看时,原来是沙通天的
弟子,黄河四鬼中的夺魄鞭马青雄,不知如何他竟混在这里。
陆冠英脸上变色,尚未回答,群盗中已有三四人同声呼
叱。陆冠英道:“马大哥初来,不知这里规矩,既然大家齐心
要干,咱们就是闹个全军覆没,那也是死而无悔。”马青雄道:
“好啦,你干你们的,我可不搞这锅混水。”转身就要走出船
舱。
两名汉子拦在舱口,喝道:“马大哥,你斩过鸡头立过誓,
大伙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马青雄双手挥出,骂道:“滚
开!”那两人登时跌在一边。他正要钻出舱门,突觉背后一股
掌风袭来,当即偏身让过,左手已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反
手向后戳去。陆冠英左手疾伸,将他左臂格在外门,踏步进
掌。马青雄右手撩开,左手匕首跟着递出。两人在窄隘的船
舱中贴身而搏。郭靖当日在蒙古土山之上曾与马青雄相斗,初

见陆冠英出手,料想他不易取胜,岂知只看得数招,但见陆
冠英着着争先,竟然大占上风,心下诧异:“怎地这姓马的忽
然不济了?啊,是了,那日在蒙古是他们黄河四鬼合力打我
一个,此刻他四面是敌,自然胆怯。”殊不知真正原因,却在
于他得洪七公指点教导,几近两月。天下武学绝艺的“降龙
十八掌”固然学会了十五掌,而这些时日中洪七公随口点拨、
顺手比划,无一而非上乘武功中的精义,尽为“江南七怪”生
平从所未窥的境界。郭靖牢牢记在心中,虽然所领悟的不过
十之一二,但不知不觉之间武功已突飞猛进,此刻修为,已
殊不逊于六位师父,再来看马青雄的武功,自觉颇不足道。
只见两人再拆数招,陆冠英左拳斗出,砰的一声,结结
实实打在马青雄胸口。马青雄一个踉跄,向后便倒。他身后
两名汉子双刀齐下,马青雄立时毙命。那两名汉子提起他尸
身投入湖中。
陆冠英道:“众家哥哥,大伙儿奋勇当先。”群盗轰然答
应,各自回船。片刻之间众舟千桨齐荡,并肩东行。陆冠英
的大船在后压阵。
行了一阵,远远望见数十艘大船上灯火照耀,向西驶来。
郭靖与黄蓉心想:“这些大船,便是那个段指挥使的官船了。”
两人悄悄爬上桅杆,坐在横桁之上,隐身于帆后。只听得小
船上海螺吹起。两边船队渐渐接近,一会儿叫骂声、呼叱声、
兵刃相交声、身子落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又过一会,官
船起火,烈焰冲天,映得湖水都红了。郭黄知道群盗已经得
手,果见几艘小舟急驶而至,呼道:“官兵全军覆没,兵马指
挥使已经擒到。”陆冠英大喜,走到船头,叫道:“通知众家

寨主,大伙儿再辛苦一下,擒拿金国钦使去也!”报信的小盗
欢然答应,飞舟前去传令。
郭靖和黄蓉同时伸出手来,相互一捏,均想:“那金国钦
使便是完颜康了,不知他如何应付。”只听得各处船上海螺声
此起彼和,群船掉过头来,扯起风帆。其时方当盛暑,东风
正急,群船风帆饱张,如箭般向西疾驶。
陆冠英所坐的大船原本在后,这时反而领先。郭靖与黄
蓉坐在横桁之上,阵阵凉风自背吹来,放眼望去,繁星在天,
薄雾笼湖,甚是畅快,真想纵声一歌,只见后面的轻舟快艇
又是一艘艘的抢到大船之前。
舟行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渐亮,两艘快艇如飞而来,艇
首一人手中青旗招展,大呼:“已见到了金国的船只!贺寨主
领先攻打。”陆冠英站在船首,叫道:“好。”过不多时,又有
一艘小艇驶回,报道:“金国那狗钦使手爪子好硬,贺寨主受
伤,彭、董两位寨主正在夹击。”不多时,两名喽啰扶着受伤
晕去的贺寨主上大船来。陆冠英正待察看贺寨主的伤势,两
艘小艇又分别将彭、董两位受伤的寨主送到,并说缥缈峰的
郭头领被金国钦使一枪搠死,跌入了湖中。陆冠英大怒,喝
道:“金狗如此猖獗,我亲去杀他。”
郭靖与黄蓉觉得完颜康为虎作伥,杀伤同胞甚是不该,却
又耽心他寡不敌众,给太湖群盗杀死,穆念慈不免终身遗恨。
黄蓉在郭靖耳边悄声道:“救他不救?”郭靖微一沉吟,道:
“救他性命,但要他悔改。”黄蓉点点头。只见陆冠英纵身跃
入一艘小艇,喝道:“上去!”黄蓉向郭靖道:“咱们抢小艇。”
两人正待纵身跃向旁边一艘小艇,猛听得前面群盗齐声

高呼,纵目望去,那金国钦使所率的船队一艘艘的正在慢慢
沉下,想是给潜水的水鬼凿穿了船底。青旗招展中,两艘快
艇赶到禀报:“金狗落了水,已抓到啦!”陆冠英大喜,跃回
大船。
过不多时,海螺齐鸣,快艇将金国的钦使、卫兵、随从
等陆续押上大船。郭靖与黄蓉见完颜康手脚都已被缚,两眼
紧闭,想是喝饱了水,但胸口起伏,仍在呼吸。
这时天已大明,日光自东射来,水波晃动,犹如万道金
蛇在船边飞舞一般。陆冠英传出号令:“各寨寨主齐赴归云庄,
开宴庆功。众头领率部回寨,听候论功领赏。”群盗欢声雷动。
大小船只向四方分散,渐渐隐入烟雾之中。湖上群鸥来去,白
帆点点,青峰悄立,绿波荡漾,又回复了一片宁静。
待得船队回庄,郭、黄二人等陆冠英与群盗离船,这才
乘人不觉,飞身上岸。群盗大胜之余,个个兴高采烈,哪想
得到桅杆上一直有人躲着偷窥。黄蓉相准了地位,仍与郭靖
从庄后围墙跳进,回到卧房。
这时服侍他们的庄丁已到房前来看了几次,只道他们先
一日游玩辛苦,在房里大睡懒觉。郭靖打开房门,两名庄丁
上前请安,送上早点,道:“庄主在书房相候,请两位用过早
点,过去坐坐。”两人吃了些面点汤包,随着庄丁来到书房。
陆庄主笑道:“湖边风大,夜里波涛拍岸,扰人清梦,两
位可睡得好吗?”郭靖不惯撒谎,被他一问,登时窘住。黄蓉
道:“夜里只听得呜呜呜的吹法螺,想是和尚道士做法事放焰
口。”

陆庄主一笑,不提此事,说道:“在下收藏了一些书画,
想两位老弟法眼鉴定。”黄蓉道:“当得拜观。庄主所藏,定
然都是精品。”陆庄主令书僮取出书画,黄蓉一件件的赏玩。
蓦地里门外传来一阵吆喝,几个人脚步声响,听声音是一人
在逃,后面数人在追。一人喝道:“你进了归云庄,要想逃走,
那叫做难如登天!”陆庄主若无其事,犹如未闻,说道:“本
朝书法,苏黄米蔡并称,这四大家之中,黄老弟最爱哪一家?”
黄蓉正要回答,突然书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全身湿
淋淋的人闯了进来,正是完颜康。
黄蓉一拉郭靖衫角,低声道:“看书画,别瞧他。”两人
背转了身子,低头看画。
原来完颜康不识水性,船沉落湖,空有一身武艺,只吃
得几口水,便已晕去,等到醒来,手足已被缚住。解到庄上,
陆冠英喝令押上来审问。完颜康见一直架在后颈的钢刀已然
移开,当即暗运内劲,手指抓住身上绑缚的绳索,大喝一声,
以“九阴白骨爪”功夫立时将绳索撕断了。众人齐吃一惊,抢
上前去擒拿,被他双手挥击,早跌翻了两个。完颜康夺路便
走,哪知归云庄中房屋道路皆按奇门八卦而建,若无本庄之
人引路,又非精通奇门生克之变,休想闯得出去。完颜康慌
不择路,竟撞进陆庄主的书房来。陆冠英虽见他挣脱绑缚,知
他决然逃不出去,也并不在意,只是一路追赶,及见他闯进
书房,却怕他伤及父亲,急忙抢前,拦在父亲所坐榻前。后
面太湖诸寨的寨主都挡在门口。
完颜康不意逃入了绝地,戟指向陆冠英骂道:“贼强盗,
你们行使诡计,凿沉船只,也不怕江湖上好汉笑话?”陆冠英

哈哈一笑,说道:“你是金国王子,跟我们绿林豪杰提甚么
‘江湖’二字?”完颜康道:“我在北京时久闻江南豪客的大名,
只道当真都是光明磊落的好男子,哼哼,今日一见,却原来
……嘿嘿,可就叫作浪得虚名!”陆冠英怒道:“怎样?”完颜
康道:“只不过是一批倚多为胜的小人而已!”陆冠英冷笑道:
“要是单打独斗胜了你,那你便死而无怨?”
完颜康适才这话本是激将之计,正要引他说出这句话来,
立时接口:“归云庄上只要有人凭真功夫胜得了我,我束手就
缚,要杀要剐,再无第二句话。却不知是哪一位赐教?”说着
眼光向众人一扫,双手负在背后,嘿嘿冷笑,神态甚是倨傲。
一言方毕,早恼了太湖莫厘峰上的金头鳌石寨主,怒喝:
“老子揍你这番邦贼厮鸟!”抢入书房,双拳“钟鼓齐鸣”,往
完颜康太阳穴打到。完颜康身子微侧,敌拳已然击空,右手
反探,抓住了他后心,内劲吐处,把他肥肥一个身躯向门口
人丛中丢了出去。
陆冠英见他出手迅辣,心中暗惊,知道各寨主无人能敌,
叫道:“果然好俊功夫,让我来讨教几招。咱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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