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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环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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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骑来的,此刻群马都在,但是那些银衫少女,却已受到了人世间最凄惨的遭遇!
  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受了怎样的惊吓与屈辱,柳鹤亭折回林中,笔直地掠到“入云龙”
金四身前,大喝一声:“金兄。”
  他喝声虽大,但听在入云龙金四耳里,却像是那么遥远。
  柳鹤亭焦急地望着他,只见他双目微弱地张开一线,痛苦地张了张嘴唇,像是想说什
么,却无声音发出。
  柳鹤亭又自大喝道:“金兄,振作些!”俯首到入云龙口旁,只听他细如游丝般的声
音,一字一字地断续说道:“想……不到……他……他们……我的……”
  柳鹤亭焦急而渴望地倾听着,风声是这么大,那些少女本来听来那么微弱的声音,此刻
在他耳中也生像是变得有如雷鸣。
  因为这些声音都使得入云龙断续的语声,变得更模糊而听不到,他愤怒而焦急地紧咬着
自己的牙齿,渴望着“入云龙”金四能说出这惨变的经过来,说出是谁的手段竟有如此残
酷,那么柳鹤亭纵然拼却性命,也会为这些无辜的牺牲者复仇的。
  但是,“入云龙”金四断续而微弱的语声,此刻竟已停顿了,他疲倦地闭上眼帘,再也
看不到这充满了悲哀和冷酷的无情世界,他沉重地闭起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向别人哀恳的
话了。
  江湖中从此少了一个到处向人哀求援手的“懦夫”,却从此多了一段悲惨残酷的事迹。
  柳鹤亭焦急地倾听着,突地,所有自金四身体内发出的声音——呼吸、呻吟、哀告,以
及心房的跳动,都归于静寂。
  “他死了!”
  柳鹤亭失神地站直身躯,他和这入云龙金四虽萍水初交,但此刻却仍不禁悲从中来,他
一双俊目中滚动着的泪珠,虽未夺眶而出,但是这种强忍着的悲哀,却远比放声痛哭还要令
人痛苦得多。
  他沉痛地思索着入云龙金四死前所说的每一个字,冀求探测出字句中的含意!
  “‘想不到’……为什么想不到,是什么事令他想不到,‘他们’……他们是谁,‘我
的’……他为什么在临死前还会说出这两个字来?”
  他垂下头,苦自寻思:“难道他临死前所说的最后两字,是说‘他的心愿还未了’,是
以死不瞑目,还是说他还有什么遗物,要交给他人?这都还勉强可以解释,但是——‘想不
到’却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是说杀他的人令他再也想不到,是以他在垂死之际,还不忘
挣扎着将这三个字说出来?”
  心念一转,蓦地又是一惊:“呀!难道将他如此残酷地杀死的人,就是那突然自地道中
失踪的翠衫女子,是以金四再也想不到如此天真娇柔的女子,会是个如此冷酷心狠的魔头,
唉——如此说来,她真是‘石观音’了,将我骗入地道,然后自己再溜出来,偷偷做出这等
残酷之事——但是……”
  他心念又自一转:“但是他却又说是‘他们’!那么做出此事的想必不是一人……”
  刹那之间,他心念数转,对那“入云龙”金四垂死之际说出的七个字,竟不知生出多少
种猜测,但其中的事实真相,他纵然用尽心力,却也无法猜透,他长叹一声,垂下目光,目
光轻轻一扫——
  突地!
  他竟又见到了一件奇事!
  这已惨死的入云龙金四,右臂已被人齐根砍断,但他仅存的一只左掌,却紧握成拳,至
死不松,就像是一个溺于洪水中的人,临死前只要抓着一个他认为可以拯救他性命的东西,
无论这东西是什么,他都会紧握着它,至死不放一样。
  柳鹤亭心中一动:“难道他手掌中握了什么秘密,是以他垂死前还不忘说出‘我的手
掌……’这句话,只是他手掌两字还未说出,就已逝去。”
  一念至此,他缓缓伸出两手,轻轻抬起“入云龙”金四那只枯瘦的手掌,只是这手掌竟
是握得那么紧,甚至连指尖的指甲都深深的嵌入了掌心肌肤之中,柳鹤亭只觉他手掌仿佛还
有一丝暖意,但是他的生命已完全冷了。
  柳鹤亭悲痛地叹息着,生命的生长,本是那么艰苦,但是生命的消失,却偏偏是那么容
易。
  他叹息着,小心而谨慎地拉开这只手掌凝目而望,只见掌心之中——
  赫然竟是一片黑色碎布,碎布边却竟是两根长只数寸的赤色须发!
  他轻轻地拿起它们,轻轻地放下金四此刻已渐冰冷的手掌,但是他的目光却是沉重的,
沉重地落在这方黑布和这根赤色须发上,边缘残落的碎布,入手竟非常轻柔,像是一种质料
异常高贵的丝绸,赤色的须发,却坚硬得有如猪鬃。
  “这黑巾与赤发,想必是他从那将他惨杀之人的面上拉落下来的,如此看来,却像又不
是那石琪了。”他又自暗中寻思:“他拉落它们,是为了有赤色须发的人并不多,他想让发
现他尸身的人,由此探寻出凶手的真面目,唉——他临死之前,仍念念不忘将他手掌中掌握
的秘密告诉我。他心里的仇恨,该是如何深刻呀!”
  他痛苦地为“入云龙”金四垂死前所说的“我的……”找出了一个最为合情合量的答
案,他却不知道此事的真相,竟是那么诡异而复杂,他猜测得虽极合情合理,却仍不是事实
的真相!
  他谨慎地将这方碎布和赤须放入怀中,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他突又记起了那黑色的玉
瓶和玉瓶上的“西门笑鸥”四字!
  “唉!这又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
  那些银衫少女,双手反绑,背向而立,被绑在树上,直到此刻还未曾动弹一下,只有在
鼻息间发出微弱的呻吟。
  柳鹤亭目光一转!
  “难道她们也都受了重伤!”拧身一掠,掠到身旁五尺的一株树前,只见树上绑着的一
个银衫少女,仿佛竟是方才当先自林中出来的那个女子,只是她此刻云鬓蓬乱,面容苍白,
眼帘紧闭着,衣裳更是零乱残破,哪里还是方才出来时那种衣如缟云、貌比花娇的样子!
  他不禁为之暗叹一声,就在这匆匆一瞥间,他已断定这些女子都是被人以极重的手法点
了穴道。
  于是他跨前一步,伸出手掌,正待为她们解开穴道,哪知树林之外,突又传来一阵朗朗
的笑声,竟是那项煌发出来的,大笑声中,仿佛还夹着女子的娇柔笑语,柳鹤亭心头一跳,
目光数转,突地长叹一声,微拂袍袖,向林外掠去。
  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一种强烈的感受,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愿看到这并肩
笑语而来的两人,他急速地掠入树林,他知道那“入云龙”金四的尸体,会有人收埋的,至
于那些银衫少女,她们本是项煌的女侍,自然更不用他费心,只是他心里却又不免有一些歉
疚,因为他和“入云龙”相识一场,却未能替朋友料理后事!
  “但是我会为他寻出凶手,为他复仇的!”
  他重复地告诉自己,但身形却毫未停顿,秋风萧索,大地沉寂如死,他颀长的身躯在这
深秋的荒野上飞掠着,就像是一道轻烟,甚至连林中的宿鸟都未惊起。
  此刻他心中情潮翻涌,百感交集,像是都从这狂掠的速度中寻求解脱,也不知狂掠了多
久,更不知狂掠了多远,他但觉胸中郁积稍减,体内真气,也微微有些削弱,便渐渐放缓脚
步,转目四望,却不禁轻呼一声,原来他方才身形狂掠,不辨方向,此刻竟已掠入沂山山地
的深处。
  他在这一夜之中,屡惊巨变,所遇之事,不但诡异难测,而且凄绝人复,却又令人俱都
不可思议,此刻他身处荒山,不由自嘲地暗叹一声,自语着道:“我正要远远离开人群,静
静地想一想,却正好来到这种地方。”
  于是他便随意寻了块山石,茫然坐了下来,虽在这如此寂静的秋夜里,他心情还是无法
平静,一会儿想到那翠装少女天真的笑靥,一会儿想到那陶纯纯的温柔笑貌,一会儿却又不
禁想起那“入云龙”金四死前的面容。
  一阵风吹过,远处树林黝黑的影子,随风摇动,三两片早调的秋叶,飘飘飞落,他随手
拾起一粒石子,远远抛去,霎眼便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时,不知所迹,抛出去的石子,是永远
不会回头的,那付出了的情感,也永远无法收回了。
  突地——
  忧郁的秋风里,竟又飘来一声深长的叹息,这叹息声的余音,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尾,
拂过柳鹤亭的肌肤,使得他脚尖至指尖,都起了一阵难言的悚栗,已经有了足够的烦恼的柳
鹤亭,此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夜之间,他已经历了大多的事,而此刻在这寂静如
死的荒山里,却又让他听到了这一声离奇的叹息,“是谁?”他暗问自己,不知怎地,无尽
的穹苍,此刻竟像是变成了一只入云龙失神的眼睛。
  叹息声终于消失了。
  但是,随着这离奇的叹息——
  “唉!人生为什么如此枯燥,死了……死了……死了也好。”
  是谁在这秋夜的荒山里,说这种悲哀厌世的苍凉低语?
  柳鹤亭倏然站起身来,凝目望会,只见那边黝黑的树影中,果然有一条淡灰的人影,
呀!这条淡灰人影,双脚竟是凌空而立,柳鹤亭不由自主地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突地
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
  “难道此人正在那边树林中悬枝自尽!”

第三章 荒山魅影
  柳鹤亭生具至性,此刻自己虽然满心烦恼,但见这等事情,却立刻生出助人之心,当下
脚尖轻点,如轻烟般掠了过去。
  又是一阵风吹过!
  这淡灰的人影,竟也随风摇动了起来。
  “呀!果然我未曾猜错!”他身形倏然飞跃三丈,笔直地掠到这条淡灰人影身前,只见
一条横生的树枝,结着一长黑色的布带,一个灰袍白发的老头,竟已悬吊在这条布带之上。
  柳鹤亭身形微顿又起,轻伸猿臂,拦腰抱住这老者,左掌横切,有如利刃般将那条黑色
布带切断!
  他轻轻地将这老人放到地上,目光转处,心头又不禁一跳,原来这满头白发、面如满月
的老者,双臂竟已齐根断去,他身上穿着的灰布长袍,甚至连衣袖都没有,柳鹤亭伸手一
探,他胸口尚温,鼻息未断,虽然面容苍白,双目紧闭,但却绝未死去。
  柳鹤亭不禁放心长叹一声,心中突地闪过一丝淡淡的欢愉,因为他已将一个人的性命从
死亡的边缘救了出来,一个人纵然有千百种该死的理由,却也不该自尽,因为这千百种理由
都远不及另一个理由充足正大,那就是:
  上天赋于人生命,便没有任何人有权夺去——这当然也包括你自己在内。
  柳鹤亭力聚掌心,替这白发灰袍的无臂老者略为推拿半晌,这老者喉间一阵轻咳,长叹
一声,张开眼来,但随又闭起。
  柳鹤亭强笑一下,和声道:“生命可贵,蝼蚁尚且偷生,老丈竟要如此死去,未免太不
值得了吧?”
  白发老人张开眼来,狠狠望了柳鹤亭两眼,突然“呸”地一声,张嘴一口浓痰,向柳鹤
亭面上吐去,柳鹤亭一惊侧首,只觉耳畔微微一凉,这口痰竟擦耳而过,却听这自发老人怒
骂道:“老夫要死就死,你管得着吗?”
  翻身从地上跃了起来,又怒骂道:“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毛头小伙子,真是岂有此
理。”呸地又向地上吐了口浓痰,掉首不顾而去。
  柳鹤亭发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既觉恼怒,却又觉有些好笑,暗道自己这一夜之中,
怎地如此倒霉,救了一个人的性命,却换来一口浓痰,一顿臭骂,他呆呆地愣了半晌。
  只见这老人越去越远,他突然觉得有些寒意,暗道一声:“罢了,他既然走了,我还呆
在这里干什么?”转念一想:“他此刻像是要走到别的地方自尽,我若不去救他,唉——此
后心必不安。”转目一望,那老者灰色的人影,远在前面缓缓而走,一个残废的老人踯躅在
秋夜的荒山里,秋风萧索,夜色深沉,使得柳鹤亭无法不生出恻隐之心、
  他只得暗叹一声,随后跟去,瞬息之间,便已掠到这老者身后,干咳了一声,方待再说
两句劝慰之言,哪知这老者却又回首怒骂道:“你这混帐小子,跟在老夫后面做什么,难道
深夜之中,想要来打劫吗?”
  柳鹤亭愣了一愣,却只得强忍怒气,暗中苦笑,抬头一望,面前已是一条狭长的山道,
两边山峰渐高,他暗中忖道:“他既然要往这里走,我不如到前面等他,反正这里是条谷道
——”心念转处,他身形已越到这老者前面,回头一笑道:‘既然如此,小可就先走一步
了。”
  白发者者冷哼一声,根本不去答理于他,柳鹤亭暗中苦笑,大步而行,前行数丈,回头
偷望一眼,那老者果然自后跟来,嘴里不断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满头的白发在晚风中飞
舞着,无臂的身躯,显得更加孱弱。
  柳鹤亭暗暗叹息着,转身向前走去,一面在心中暗忖:“无论如何,我也要将这老人从
烦恼中救出,唉!他年龄如此——”
  突地!
  一个惊人的景象,打断了他心中的思潮。
  他定一定神,驻足望去,前面道旁的小峰边,竟也横生着一株新树,而树枝上竟也悬吊
着一个灰白的人影,他一惊之下,凌空掠了过去,一手切断布带,一把将这人抱了下来,俯
首一看——
  只见此人满头白发,面如满月,双臂齐肩断去,身上一袭无袖的灰布长袍,他机伶伶打
了个寒噤,回头望去,身后一条笔直的山路,竟连一条人影都没有了,只有秋风未住,夜寒
更重,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在这老者胸口一探,胸口仍温,鼻息未断,若说这老人便是方才
的老人,那么他怎能在这霎眼之间越到自己身前,结好布带,悬上树枝,他双臂空空,这简
直是令人难以置信。
  若说这老人不是方才那老人,那他又怎会和他生得一模一样?而且同样地是个断去双臂
的残废!
  他长长透了口气,心念数转,一咬牙关,伸手在这老者胸前推拿了几下,等到这老者亦
自喉间一咳,吐出一口长气,他突地手掌一回,在这老者腰畔的“睡穴”之上,疾点一下。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手,点了这老者的睡穴,若无别人解救,至少也得睡上三个时辰。于
是他立即长身而起,掠回来路,身形疾如飘风,四下一转,大地寂静,竟真的没有人踪,他
身形一转,再次折回,那白发老人鼻息沉沉,却仍动也不动地睡在树下。
  他脚步微顿一下,目光四转,突地故意冷笑一声,道:“你既如此装神弄鬼,就让你睡
在这里,等会儿有鬼怪猛兽出来,我可不管。”语声一顿,大步的向前走去,但全神凝注,
却在留神倾听着身后的响动,此刻他惊恐之心极少,好奇之心却极大,一心想看看这白发老
人究竟是何来路。
  但他前行又已十丈,身后却仍除了风吹草动之声外,便再无别的声息,他脚步越行越
缓,方待再次折回那株树下,看看那白发老人是否还在那里,但是他目光一动——前面小山
壁旁,一株木枝虬结的大树上,竟又凌空悬吊着一条淡灰人影。
  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形闪电般掠去,右掌朝悬在树枝上的布带一挥,那黑色布带便又应
手而断,悬在树枝上的躯体,随之落下,他左手一揽,缓住了这躯体落下的势道。
  只见此人竟然仍是满头自发,面如满月,双臂齐断,一身灰袍!
  此刻柳鹤亭心中已乱做一团,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惊骇还是疑惑?下意识地伸手一探鼻
息,但手掌立即缩回,轻轻将这人放在地上,身形猛旋,猛然几个起落,掠回方才那株树
下。
  树下空空,方才被他以内家妙手点了“睡穴”的那灰袍白发老人,此刻竟又不知走到哪
里去了!
  他大喝一声,脑海中但觉纷乱如麻,身形不停,忽然又是几个起落掠出了这条山道,抬
头一望——
  先前他第一次见着那白发老人悬绳自尽的树枝上,此刻竟赫然又自凌空悬吊着一条淡灰
人影,掠前一看——
  灰袍自发,面如满月!
  他剑眉一挑,突地扬掌劈出一股劲风,风声激动,竟凭空将那段树枝震断,然后他任凭
树枝上悬吊着的躯体“噗”地落在地上,脚跟半旋,蜂腰一拧,身形转回,“嗖嗖嗖”三个
起落,掠回十丈。
  谷道边的第一株树上,树枝轻摇,木叶飘飘,却赫然又悬吊着一条人影,也仍然是灰袍
白发,两臂空空。
  柳鹤亭身形有如经天长虹,一掠而过,随手一挥,挥断了树枝上的布带,身形毫不停
顿,向前掠去,一惊十丈。
  十丈外那一株枝叶虬结的大树下,方才被柳鹤亭救下的白发老者,此刻竟仍安安稳稳地
躺在地上。
  、柳鹤亭身形如风,来回飞掠,鼻尖已微微见了汗珠,但是他心中却不断地泛出一阵阵
寒意,他甚至不敢再看躺在地上的白发无臂的老者一眼,一点脚尖,从树旁掠了过去,此刻
他只盼望自己能早些离开这地方,再也不要见到这白发老者的影子。
  谷道边两旁的山壁越来越高,他身形有如轻烟,不停地在这狭长的谷道中飞掠着,生像
是他身后追随着一个无形的鬼怪一样。
  他不断地回头。身后却一无声息,更无人影。
  刹那间,他似已掠到谷道尽头,前面一条山路,婉蜒而上,道前一片山林,他微一驻
足,暗中一调真气,大骂自己糊涂,怎地慌不择路,竟走到了这片荒地的更深之处,方才那
有如鬼魅一般的白发老者,竟使得这本来胆大心细的少年,此刻心中仍在惊悸地跳动着,他
甚至开始怀疑这老者究竟是否人类!
  哪知——
  谷道尽头突地传来一声哈哈大笑之声,笑声虽然清朗,但听在柳鹤亭耳里,却有如枭啼
鬼嚎,他忍不住周身一噤,却见前面山林阴影中,已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哈哈大笑着道:
“老夫被你救了那么多次,实在也不想死了,小伙子,交个朋友如何?”赫然又是那满头白
发、双臂齐断的灰袍老人。
  柳鹤亭极力按捺着心中的惊恐,直到此刻为止,他还是无法断定这老者究竟是否人类,
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人类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轻功,这谷道两旁山峰高耸,这老者难道是
从他头上飞过来不成?
  只见这老者缓步行来,笑声之中,竟像是得意高兴已极,面上更是眉开眼笑,快活已
极。
  柳鹤亭心中又惊又奇,暗忖:“这老人究竟是人是鬼?为什么这般戏弄于我?”
  只见这老者摇摇摆摆地行来,突地一板面孔,道:“老夫要死,你几次三番地救我,现
在老夫不想死,你却又不理老夫,来来来,小伙子,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鹤亭呆呆地愣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老者面孔虽板得一本正经,但目光中却似
隐含笑意,在柳鹤亭脸上左看右看,似是因为夜色深沉,看不甚清,是以越发看得仔细些,
柳鹤亭只被他看得心慌意乱。
  却听他突地“哎呀”一声,道:“小伙子,你不过三天,大难就要临头,难道你不知道
吗?”
  柳鹤亭心头一跳,暗忖:“是了,今夜我遇着的尽是离奇怪异之事,说不定近日真有凶
险,这老者如果是人,武功如此高妙,必非常人,也许真被他看中了。”
  只见这老者突地长叹一声,缓缓摇头道:“老夫被你救了那么多次,实在无法不救你一
救,只是——唉!老夫数十年来,从未伸手管过武林中事,如今也不能破例。”他双眉一
皱,面上立刻换了愁眉苦脸的表情,仿佛极为烦恼。
  柳鹤亭生性倔强高傲,从来不肯求人,见了他这种表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却听
他又道:“你武功若稍为高些,大约还可化险为夷,只是——哼!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功
夫,实在太不高明,怎会是别人敌手?”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对柳鹤亭说出,他硬是拼却性命,也要和那人斗上一斗,只是他方才
实在被这老者的身法所惊,心中反而叹道:“我自命武功不错,如今和这老人一比,实在有
如萤火之与皓月,唉——他如此说法,我除了静听之外,又能怎地。”心念一转:“唉!我
如能从这老人处学得一些轻功妙诀,只怕比我以前全部学到的还多。”
  这白发老人目光动也不动地望在他脸上,似乎早已看出他的心意,突又长叹一声,摇首
道:“老夫一身绝艺,苦无传人,数十年来,竟连个徒弟都找不到,唉——如果——”
  他语声一顿,柳鹤亭心头却一动:“难道他想将我收在门下?”
  却听这老人又自接着正色说道:“老夫可不是急着要找徒弟,只是老夫方才见你武功虽
差,还有几分侠义之心,是以才想救你一命,如果你愿拜在老夫门下,老夫倒可传你一本秘
籍,包你数天之内,武功就能高明一倍。”他忽然闭起眼睛,仰首望天,叹道:“恩师,我
虽然破戒收徒,但却实非得已,恩师你不会怪我吧?”
  此刻柳鹤亭心中已再无疑念,认定这老人一定是位隐迹风尘、玩世不恭,武功却妙到不
可思议的武林异人,方才心中的惊疑恐惧,一扫而空,但他生性强做,恳求的话,仍然说不
出口,讷讷地嗫嚅了半晌,终于挣扎着说道:“弟子无知,不知道你老人家是位异人,如果
你老人家……嗯……”他嗯了半天,下面的话还是无法说出口来。
  哪知这老人却已立刻接道:“你不必说了,你可是愿做老夫的徒弟?”
  柳鹤亭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老人眼睛一转,目光中更是得意,但却仍长叹道:“唉——既是如此,也是老夫与你
有缘,我平生武功奥秘,都写成一本秘籍,此刻便藏在老夫脚下的靴统里,老夫一生脱略行
踪,最恨世俗礼法,你既拜老夫为师,也不必行什么拜师大礼,就在这里随便跟我磕个头,
将那本秘籍拿去就是了。”
  柳鹤亭虽然聪明绝顶,但此刻心中亦再无疑念,大喜着叫了一声:“恩师。”“噗”地
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叩了几个头,只见这老人已抬起脚来,他恭敬地伸出手掌,在靴统里一
掏,果然掏出一本黄绢为面的册子,热烘烘的,似乎还有些臭气,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在心
上,谨慎地收了起来。只听这老者干咳一声,缓缓道:“好了,起来吧。”
  柳鹤亭遵命长身而起,目光一抬,却见这老人正在望着自己挤眉弄眼,他不禁愣了一
愣,心中方自奇怪,哪知这老人却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快活,竟弯下腰去,放声大笑了起来。
  柳鹤亭心中更奇,哪知他笑声一起,柳鹤亭身后竟也有人哈哈大笑起来,柳鹤亭一惊之
下,回首而望,只见他身后数丈之外,竟一排大笑着走来三个白发灰袍、两肩齐断的老人,
走到他身侧,四个人一起弯腰跌足,笑得开心已极,柳鹤亭心中却由惊而奇,由奇而恼,只
是他亦自恍然大悟,难怪方才自己所遇之事那般离奇,原来他们竟是孪生兄弟四人,只是自
己再也未曾想到这里,是以才会受了他们的愚弄,一时之间,他心中不禁气恼,但见了这四
人的样子,却又不禁有些好笑。
  “反正他们年龄都已这么大了,我纵然向他们叩个头又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柳鹤亭虽然倔强高做,却并非气量偏窄之人,而且天性亦不拘小节,此刻他站在
中间,看到身旁这四个满头白发,笑来却有如顽童一般的老人,想到自己方才的心情,越想
越觉好笑,竟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哪知他笑声一起,这四个白发老人的笑声却一起顿住,八只眼睛,一起望着柳鹤亭,像
是非常奇怪,这少年怎地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竟像是比自己还要得
意,四人对望一眼,心里都不觉大奇,四人竟都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笑什么?”
  柳鹤亭目光一转,不停地笑道:“我笑的事,怎能告诉你们。”话声一了,又自大笑起
来。
  这四个老人年纪虽大,但童心仍炽,四人不知用这方法捉弄了多少人,那些人不是被他
们吓得半死,连走都走不动了,就是见了第二个上吊的老人,便吓得连忙逃走,纵然有一两
上武功特别高的,后来发觉了真相,也都一定勃然大怒,甚至和他们反脸成仇。
  此刻他们见了柳鹤亭被他们捉弄之后,不但不以为忤,竟笑得比他们还要开心,这倒是
他们生平未遇之事,柳鹤亭不肯说出自己发笑的原因,这四人便更觉好奇之心,不可遏止,
四人面面相觑,各个心痒难抓,突地一起向柳鹤亭恭身一礼,齐声道:“方才小老儿得罪了
阁下,阁下千祈不要见怪。”
  柳鹤亭笑声一顿,道:“我自然不会见怪。”
  这四个老人一起大喜道:“阁下既不见怪,不知可否将阁下发笑的原因告诉我们?”
  此刻东方渐白,大地已现出一丝曙光,柳鹤亭四望一眼,只见这四人虽然须发皆白,但
却满脸红光,眉眼更俱都生成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只是此刻却又一个个眼蹩眉皱,像是
心里十分苦恼。
  柳鹤亭见了他们苦恼的神情,知道他们苦恼的原因,心道:“你们方才那般捉弄我,我
此刻也偏偏不告诉你们。”口中却道:“我只是想到一句话,是以才觉得好笑而已。”
  这四个老人一生之中,四处寻找欢笑,但他们四人一体而生,行踪诡异,别人见到他
们,不是早已吓得半死,便是不愿和他们多话,哪有心肩和他们说笑,是以这四人才喜欢捉
弄别人,自寻乐趣,此刻听了柳鹤亭想到一句如此好笑的活,却不告诉他们,心中越发着
急,急急追问道:“不知阁下可否将这句话说出来,也让小老儿开心开心。”这四人心意相
通,心中一生好奇之心,说起话来,竟也是同时张口,同时闭口,竟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柳鹤亭目光一转,心里好笑,口中却故意缓缓道:“这句话嘛……”眼角斜瞟,只见这
四人眼睛睁得滚圆,嘴唇微微张开,竟真的是一副急不可待的神情,忍不住哈哈笑道:“我
想起的那句话便是‘穿蓑衣救火’。”
  那四人一呆,道:“此句怎解?”
  柳鹤亭本来是见了他们样子好笑,哪里想起过什么好笑的话,不过是随口胡说而已,此
刻见他们反被自己捉弄了,心中得意,接口笑道:“我本想救人,却不知反害了自己,这岂
非穿蓑衣救火——若火上身吗?”
  四人老人齐地又是一呆,目光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像是觉得这一句话一点也不好笑,
但四人对望了一眼,竟也哈哈大笑起来,五个人竟笑做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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