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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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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行,得赶紧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给办了,万不能再起风波。”平王匆匆上马,道:“走,去太清宫!”
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从正中间劈开,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却化成了无数碎石。
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着满地的碎石,十指紧揪着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无限心事。
“公主,这里风大,还是……”抱琴微带怜悯地看着她。
“抱琴。”
“嗯。”
“左总管肯定以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谁知……”她悲凉地笑了一下,“她却是以命相搏,接下了这十招。”
抱琴默然垂头,许久方低声道:“薛阁主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左总管这一关的。若不是诱使左总管答应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转呈账册,恐怕无法及时救下……驸马爷。”
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听说明远哥哥在刑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一声‘蘅姐’。这些天,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
抱琴不敢接口,也不知如何劝她。
柔嘉沉默许久,低下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雪狐裘上。
“其实,我也可以……舍了性命的。”
“公主……”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双肩。
柔嘉忽然挣脱她的双臂,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倔犟之色,“我们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谢谢她救了我的驸马。”
七六、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放了两日的晴,阳光却似乎无法照到云台的三楹小殿中。
薛蘅的呼吸和脉博虽然稳定了一些,但她始终没有醒来。她拼着性命接下的第十招,是左寒山平生最得意的“风云斩”,她接这一招时,靠着的石几断裂成两半。据说当时观战的方道之霍然失色,而左寒山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话。
“真的接了十招……”
当时薛蘅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双手将账册递给左寒山。待左寒山依诺进密室向景安帝呈上账册,她才后退两步,软倒在地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丝笑容。而她压着的那一半石几猛地迸裂开来,四分五裂!
每当想起方道之转述的当时情形,谢朗便觉刺心的疼痛。无论谁劝,他都固执地坐在她的床前,竟夜相守。
“蘅姐……”没有旁人时,他便握紧她的手,轻声呼唤。
轻盈的脚步声踏入殿门。
“明远哥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又带着不安和忐忑。
谢朗默默地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朗拜见公主殿下。”
柔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数月的风霜困苦,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生冷疏离的称呼。
她克制着,重新对他嫣然一笑,“明远哥哥,你瘦了。”
谢朗侧头看着昏迷中的薛蘅,心中一痛。
看着他的神情,柔嘉僵硬地保持着微笑,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薛先生好些了吗?”
“多谢公主关心,蘅姐已经好多了。”谢朗退后两步。
柔嘉觉得心中的某种情绪已经濒临失衡。她仰着头,嘴唇微颤,“明远哥哥,你还是先回家歇息吧,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放心,我问过左总管了,他已经替薛先生续上了心脉。薛先生会醒过来的,她不会……”
“她当然会醒过来!”谢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躬身道:“公主,这里有病人,您万金之体不宜久留,还请您回宫吧。”
柔嘉顿时呆住,怔怔地望着他。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倔犟而执着地表达着某种态度。
柔嘉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之时,脚步声纷沓响起。
“小谢!”
平王和陆元贞并肩进殿,见到柔嘉,陆元贞双眸一亮,平王则轻声笑道:“柔嘉也在啊。”他走过来揪了揪柔嘉的头发,带着溺爱的口气责备道:“以后可不能再偷跑出宫了,虽然说是为了救明远,你也不能让母后急出病来。”
柔嘉满怀期待地看了谢朗一眼,他的目光却仍凝在薛蘅身上。那样温柔而沉痛的目光,以往十多年,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柔嘉心中凉透,怆然后退两步,紧揪着雪氅,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
陆元贞瞪了谢朗一眼,提衫追了出去。平王盯着谢朗,他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替薛蘅掖好被子。
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思忖着如何措辞,一直在殿角煎药的薛忱忽地抬头,微笑道:“药好了。明远,你来还是我来?”
谢朗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过小坎手中的药碗。薛忱取出银针,刺入薛蘅牙关和喉间穴道,再轻轻将她牙关掐开。谢朗一匙又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她的口中。
平王怔然立于一旁,心中某种震动,渐渐扩散开来。
“柔嘉!”陆元贞焦灼地追赶。
柔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就要掉下来的泪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骤然停步,并不回头,冷冷道:“什么事?”
话虽冰冷,却隐含着呜咽。陆元贞看着她竭力挺直的背脊,一时竟无从开口。安慰?他不是她的驸马,她更不是他的……这一刻,他只恨那一年在银杏树下接住她的,为何不是自己。
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开口,“柔嘉,你……这两个月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瘦很多了。”
柔嘉眼中的泪水成串滑落。
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
她提起裙裾,发足狂奔,奔过自雨亭时,脚下一滑,跌坐在雪中。不待陆元贞和抱琴追上来,她挣扎着爬起,飞快地消失在月洞门后。
她奔跑时衣袂生风,带得松枝上的雪簌簌掉落,掉在雪地上,宛若有泪水溅上了陆元贞的衣襟。他呆呆站着,低不可闻地唤道:“柔嘉……”
薛蘅脉息日渐平稳,所有人能做的,便只是静静地等着她醒来。
薛忱这日替她诊过脉,放了大半心,想起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自己,便叮嘱了小坎和谢朗几句,回到了谢府。
谢府上下早将薛蘅和他视为了救命恩人。薛蘅因为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蒙圣恩在太清宫养伤,旁人探望不得。谢峻便亲自出面,请薛忱到谢府居住。
薛忱在秋梧院门口,好不容易又婉拒了一回四位姨娘的盛情厚意,由哑叔推回房中。
刚推开门,风声响起,一件东西迎头砸来。
哑叔却似没看见一般,任那本书砸中薛忱胸口。薛忱“啊”地一声,捂着胸口揉了几下。
躺在榻上、右腿缠着纱布的裴红菱总算消了一点气,却仍大声道:“我看你这‘薛神医’是浪得虚名!只说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可我今天还是这么痛!你是怎么医治你的救命恩人的?!”
“还很痛吗?怪了……”薛忱眉头微蹙,推动轮椅到榻前,号了一下她的脉博,又俯身查看她的右腿。
“当然很痛!痛得我……”
裴红菱看着薛忱修长白净的手指就要按上自己的小腿,忽然想起那日遭人截杀,她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刀,当时他反抱着她,拼命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
过去的十八年,还从未有一人象他那般唤过她的名字。
她心脏忽地象漏跳了一拍似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薛忱瞥见榻下有一大盘啃剩的鸡爪子,手指在纱布上轻轻碰了碰便收回来,肃容道:“只怕是伤势有了反复,看来得来点猛招。”
“猛招?”裴红菱一把坐正了,嚷道:“什么猛招?”
“有一年——”薛忱推动轮椅,到一边的药箱中翻了把药剪子出来,看着裴红菱惊疑不定的神情,道:“五弟养的一只牧羊犬掉到山崖下,摔伤了两条腿,但没有全断,用了大半个月的药还不见好,它天天痛苦地哼哼,白天也叫、晚上也叫,叫得整个天清阁都不得安宁。三妹便想了个狠法子,索性彻底打断它那两条腿,再用阁中秘药‘黑玉断续膏’将它接上,果然半个月后,它就行走如常了。只是可惜了那一瓶‘黑玉断续膏’,整个天下可只剩三瓶……”
眼见薛忱握着的药剪子越靠越近,裴红菱一声惊叫,腾地从榻上跃起,单腿跳开去,连声嚷道:“不用了不用了!‘黑玉断续膏’如此名贵,还是留给别人用吧。”
“裴姑娘不是痛得很厉害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替我挡了一招,我可就……救命之恩,怎能不报?”薛忱满面关切之色。
“不用报不用报……”裴红菱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应该的应该的,你帮我大哥洗冤,我救你一命,咱们扯平了。”
“可是,你这么痛……”
“不痛了,现在不痛了。”裴红菱单腿跳了几下,又将右足放在地上,拄着拐杖走了几步,笑道:“奇怪,薛神医一回来,它就不痛了。”
“那就好。看来从今天起,裴姑娘可以出去走一走,老闷在房里,伤势容易反复,扰了谢府上下的清静,可不太好。”薛忱微笑着收起药剪,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裴红菱嘻嘻笑着,跟着出了门,在院子里拄着拐杖来回走了几趟,忽然回过味来,气得一拐杖捅开薛忱的房门,大叫道:“死薛忱!你骂我是狗?!”
薛忱抬起头,满面茫然,“什么?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裴红菱气得粉脸通红,薛忱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某处却忽然软了一下。他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忽听院门“吱呀”开启。
走进来的却是谢峻。
裴红菱虽然顽野,见了谢峻却不敢失了礼数,她拄着拐杖行了礼,再狠狠剜了薛忱一眼,悻悻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嘴里骂道:“死薛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
她刚要踏进房门,忽瞥见谢峻自薛忱房间探出头来,似是在观察外面还有没有人,接着便缩回头,关紧了房门。
裴红菱觉得十分奇怪,好奇心起,便极轻极慢地挪动步伐,悄悄溜到薛忱房间的窗下,自窗户缝隙向内观望。
“……不敢不敢,请问谢师兄,您是哪里不舒服?”薛忱正郑重地问着。
谢峻却似是背上有跳蚤的样子,屁股在椅子上挪动几下,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好半天才说道:“不是哪里不舒服,就是那啥……师弟,那啥……”
他满脸通红,神情极尴尬,但看着薛忱的眼神却十分热切。
裴红菱最看不得别人吞吞吐吐,恨不得冲进去摇晃着谢峻,让他把吞住了的话吐出来才好。
薛忱也是茫然不解地望着谢峻。
谢峻又挪动了几下身子,轻咳一声,忽然换上一副十分严肃的神情,沉声道:“那个,师弟和师妹此番能施予援手,不辞劳苦为明远洗清冤屈,救了犬子,谢家上上下下,莫不感恩戴德。唉,可怜我谢家只有这一根独苗,这万一……万一有个好歹的话,就要绝后了。唉,独苗啊……”
薛忱慢慢地张大了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他伸出右手,微笑道:“师兄,我替你把把脉吧。”
谢峻大喜,急忙伸出右手。许久过去,见薛忱沉吟不语,不由倾过身子,急切问道:“怎样?”
薛忱沉吟良久,道:“师兄这个,应该是因为曾经长期浸在水里,加上操劳过度,寒气入体,损伤了阳气,得慢慢将养调理,我先给您开几贴药,试试吧。”
谢峻大喜,连连称谢。裴红菱又好奇又纳闷,想着怎么寻个法子去向死薛忱探听一下,谢朗的老爹到底得的啥病。
七七、苏醒
转眼就是新正日。
祭祀神佛、祭奠祖先、迎禧接福,谢氏一族今年在涑阳各处寺庙大添香油,又在邻近县村广开粥棚布施,感谢佛祖保佑谢家度过一劫。
谢朗只在新正日回了趟谢府,给太奶奶、谢峻和族中各位长辈磕过头,到祖先及亡母灵位前奉了香,便又匆匆赶回太清宫。
谢氏族人都知薛蘅重伤未醒,也皆对她抱着感激之心,不免交口称赞谢朗知恩图报、忠孝仁义,他日和公主成亲,必是国之柱石、谢氏中兴希望所在。
太奶奶听了,默然不语,二姨娘也开始显得有些不安。谢峻和另外三位姨娘倒没有多想,加上府中又有薛忱和裴红菱两位贵客,这个新年便过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
只是谢峻想起当初护着祖母闯宫的江湖高手单风不知去向,不能当面致谢,未免扼腕叹惜,深以为憾。太奶奶只得说单风和谢峻祖父少年时有些交情,此番只为报恩,象他那种江湖高人报过恩后自然隐退,谢峻听了,才稍稍释怀。
但此回遭劫,将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了谢氏族人面前,谢朗是谢氏嫡宗独苗,他若有个好歹……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提起传嗣这个话题。谢峻也深有同感,加上平王早传过景安帝的话,于是谢峻过了元宵就递折子入宫,向景安帝恳请,谢府拟于二月迎娶公主。
谢朗浑然不知谢府上下已开始替他筹备迎娶公主,仍整日守在太清宫的云台。
这日薛蘅的面色红润了一些,不再是那般触目惊心的灰白色。喂药时,她喉咙还能微微动一动,谢朗看在眼里,十分欢喜。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注意到窗外的大雪已经停了,他精神一振,走到窗前,从胸臆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舒展了一下双臂,呼吸着雪后清新的空气。
他凝望着遥远天际北塔的塔尖,脸忽然红了一下,继而苦恼起来。
正情思绵绵地胡思乱想,月洞门后忽然奔进来两个人。谢朗定睛一看,忙迎了出去。还没等他行礼,薛眉从他身边急奔而过,扑到床前,“三姐!”
薛勇向谢朗点点头,便也跟着急步而入。
薛眉满面凄然之色,伏在薛蘅身上,不停叫着“三姐”。薛勇劝了好半天,她才抽噎着站起,抹去眼泪。
“大……大师叔,四师叔,你们怎么来了?”
薛眉秀眉一挑,瞪着他,“我们不能来吗?!三姐为了你险些丧命,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得到消息,怎么可能不来看她?!她可是我唯一的姐姐!”
谢朗乖乖听着,不敢回一句嘴。
薛眉四处看了看,疑道:“就你在这里服侍三姐?”
谢朗忙道:“四师叔放心,陛下拨了八个宫女,贴身的事情都由她们服侍。我和小坎就负责煎药喂药。”
“只怕她们服侍得不周到。”薛眉摸了摸薛蘅的身上,撇嘴道:“这衣服不定几天没换了,粘在身上,三姐会很难受的。师侄,你先出去,我帮三姐抹抹身子,换过一件干净衣服。”
谢朗迟疑着,薛眉讶道:“小谢将军,我知道你知恩图报,可这种事情,只能由我这个做妹妹的来吧?”
谢朗的脸腾地一红,薛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出了殿门。
薛勇笑着与谢朗站在廊下寒暄。忽有执着拂尘的内侍过来,在谢朗面前躬身道:“陛下口谕,宣骁卫将军谢朗。”
许是过了新正,朝中几件大案也做了了结,景安帝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这天他召了方道之入宣徽殿,君臣二人正品评国风院新近送上的画,恰好收到谢峻的折子。景安帝怕谢朗对曾经被褫夺驸马身份一事尚心存委屈,觉得有必要亲自抚慰未来的驸马一番,便命内侍去将谢朗宣来。
方道之品鉴一番,力推一幅《碧荷鸳鸯图》,赞道:“此画最妙之处,莫过于只见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荷叶以及水面上并行的波纹,并不见鸳鸯,可这由浅而深的波纹,正勾勒出了鸳鸯亲密地并肩游入荷田深处的美景,实在是妙。”
景安帝见自己的眼光与方道之一致,不由目露笑意,握了御印,在《碧荷鸳鸯图》上盖下,再命内侍将画挂在殿内东面墙上。
正说笑间,谢朗进殿,在御前跪下行礼。景安帝笑道:“平身吧。”
待谢朗站起,景安帝忽动了念,招了招手,笑道:“谢朗,你来看看这幅画。”
谢朗在丹青上并没有研究,但也觉这幅画看着明快清丽,便微笑道:“臣看着极好,不过好在哪里,却说不上来。”
“哈哈,这话实在。”景安帝大笑,“既然你觉得好,就赏给你吧。柔嘉喜爱丹青,这幅画,正好给你们小夫妻俩成亲后慢慢品鉴。”
谢朗听闻赏画,本要叩头谢恩,听到后面一句,心中一沉,忽地以大礼匍匐在地。
景安帝以为他要谢恩,不由拈须大笑,忽听谢朗开口禀道,“微臣资质愚钝,才疏学浅,且行事鲁莽,有悖陛下深恩,万万配不起公主金枝玉叶之躯。”
景安帝以为谢朗尚在为蒙冤下狱一事而抱屈,心中虽不喜,面上仍和悦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说什么小孩子话。以前是朕错怪了你,朕会下旨,封你为尚尉驸马,比其他几位驸马多领邑一千。”
“微臣万万不敢领受。”谢朗大声道:“陛下金口玉言,已褫夺了微臣的驸马身份,望陛下谨守成命,为公主另寻良配。微臣当感恩不尽,此生愿为陛下戍守边疆,赴汤蹈火,矢志不渝!”
他此话一出,宣徽殿内寂静无声。
景安帝盯着谢朗看了许久,见他毫无作伪之态,终于确定他竟是真心不愿再娶柔嘉,当着堂堂天子的面,这般坚决地拒绝皇室之姻。
方道之蹙了蹙眉,正要说话,景安帝已重重一掌拍在画案上,大声呵斥,“放肆!柔嘉哪一点不好,让你这般羞辱她?!”
“公主很好,是谢朗配不上。臣早就不是驸马了,陛下颁过明旨的,臣万死不敢耽误了公主。”谢朗一个劲地磕头。
见他竟是一副死也不愿意娶柔嘉的模样,景安帝气得身形摇晃。方道之忙走过去低声劝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内侍们一窝蜂上来替景安帝顺气,谢朗仍跪在地上,倔犟地叩着头。
景安帝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被他激了起来,方道之轻声道:“陛下且歇着,臣来劝劝这孩子,他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景安帝只得挥了挥手,方道之带着谢朗告退,走到殿外拐角处。不等方道之发话,谢朗道:“方先生,您不用劝我,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娶公主的。我还得去守着蘅姐,她就是这一两日会醒来。”他向方道之施礼作别,匆匆走向宫门。
方道之嘿了一声,看着谢朗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再将目光投向淡青色的天空,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淡远清雅的身影,不禁双眸一黯,眉间涌上郁色。
寒风吹动他的广袖,让他的身姿越显萧瑟。许久,他才低低地叹了一声,转身进殿。
小院里,牵牛花爬过了竹篱墙,藤蔓缠绕,叶子嫩绿得象要滴出水来,陌生,似乎又熟悉的场景。
梳着双丫髻的小小女童吃力地提着大水瓢,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水,蹲在菜地前浇水。浇完了一块菜地,已经满头是汗,她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珠。穿着青色粗布衣裙的青年女子坐在廊下织补衣裳,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嘴角有着温柔的笑。
竹篱门被“吱呀”推开。
“爹!”女童丢下水瓢,扑入青年男子的怀中。青年男子将她举过头顶、骑在肩头。
转眼之间,又变成了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青年男子躺在竹椅中打盹,右臂揽着女童,竹椅摇啊摇,他手一松,女童侧翻在地,耳朵被地上放着的剪子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青年男子正将女童抱在手中哄着,外面忽然喧闹起来,有人在敲锣大叫,“决堤了!决堤了……”
滚滚的波涛中,女童趴在一根梁木上,惊恐地大哭。她在暴风雨中竭力睁开双眼,想找寻到爹娘的身影,可是天地之间,唯有呼啸的风雨、滔天的洪水……
忽然,滔天洪水又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油菜花地,幽蓝的天空下,她在惊恐失措地奔跑、奔跑、奔跑!她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长堤上,骑士拉住雪白的座骑。他看见她了,向她伸出了手。
她在洪水里拼命地向他游去,离他越来越近。
终于,她抓住了他的手。他看着她灿烂地笑了,反过手来,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
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松开。
她安心地让他握着,让他带着她离开满天风雨,静静地闭上了倦极的双眼……
破晓前,薛蘅睁开了双眼,正看到窗外透进来淡淡的青黛色。
她微微地动弹了一下手指,右手果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握着。这一瞬间,她不敢再动弹,是那个混乱的梦境,还是真实存在着的温暖?
依在床边打盹的谢朗却马上惊醒,他猛地睁开双眼,正望上薛蘅迷蒙的双眸。
“蘅姐!”他脱口而呼。
她望着他,嘴唇微微翕合。
“蘅姐……”他喜极而泣,伸出手去,似是想触碰一下她的面颊,可又停在半空,仿佛怕一碰触,她的双眼又会重新阖上。
待她嘴角微微地扯了一下,他才知道这不是幻觉,喜得一颗心几乎要跳跃而出,一时手足无措。忽想起薛忱的叮嘱,忙取了药丸过来,细细碾碎,和着温水喂入薛蘅口中。薛蘅咽下药,过了一阵,终于能微弱地出声,“你……”
“蘅姐,你刚醒,别多说话。”
薛蘅慢慢地侧头,转动眼珠环视四周。谢朗连忙解释,“这里是太清宫的云台,你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陛下便让你在这里养伤。那天你昏过去后,左总管赶到刑场将我救下。后来他替你续上心脉,陛下命宫中的太医,不论花什么代价,都要将你救过来。再后来,二师叔赶回了京城,他和太医们一起替你治疗,说你过了元宵就能醒过来,二师叔说得真准,蘅姐……”
他欢喜得不知如何说下去,看着薛蘅,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薛蘅嘴角一弯,双眼阖了一下,又睁开来。
谢朗见她目中露出征询之意,想了想,忙道:“蘅姐,你放心,二师叔他们都平安回了京城,就是红菱妹子受了点轻伤,不过也好得差不多了。一切都真相大白,张保下了狱,拟了秋后处斩。不过——风桑趁人不备,在狱中自尽了。但他自尽前也都招认了,因为私自倒卖军马军粮牟取暴利,被铁叔叔查出蛛丝马迹,他便起了杀心,为了不被怀疑,于是挑唆江湖高手张若谷去杀铁叔叔,又和张保勾结,设下埋伏,本想杀了张若谷灭口,不料张若谷逃脱了,我又正好在那里,于是便顺水推舟,将罪名推在了我身上。”
见薛蘅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忙道:“陛下已下了旨,让神锐军入关,对义兄和当初参与‘哗变’的将士从宽处置。”
薛蘅又眨了一下眼睛,谢朗挠了挠头,想了片刻,道:“哦,那个刘县令,也由杜尚书派人押解到了京城,他对当晚受张保的人暗示、去向铁叔叔行贿三万两的事实供认不讳,十府总捕头郑平和那几个江湖高手现都同案关在天牢里。”
薛蘅挣扎着想坐起来,谢朗忙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上柔软的锦被。
薛蘅靠着锦被,微微喘了口气,再看着谢朗,轻声问道:“张……张兄呢?”
七八、太清春回
谢朗正喜不自胜地看着她,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住。可见薛蘅焦虑地盯着自己,只得干巴巴地道:“张兄他……”
“他……是受人蒙骗的,我得去向三司说清楚,不能让他白丢性命……”薛蘅双肘支着,便要撑起身子。
谢朗急忙按住她,“放心,他跑了。”
“跑了?”
“嗯。”谢朗闷声道:“他将风桑和当初围攻我的那五个江湖高手擒了,送到御史台门口。当时有上千人围观,风桑和那五个人不知中了他的什么手法,把做下的罪行一一当众招供。张若谷只在一旁冷笑。后来刑部总捕头、禁军和羽林军统领都带着人赶到,等锁了风桑等人,张若谷便要走。结果——”
“怎样?”薛蘅盯着他问。
谢朗十分不情愿说,但张若谷大战御史台那一幕,涑阳百姓在茶余饭后议论得沸沸扬扬,丝毫不逊于自己行刑那日的惊心动魄。现在不说,蘅姐日后也定能知道,若听到经过别人渲染的,还不定将张若谷传成怎样威风凛凛、天下无敌。
“张若谷不肯归案,当众说朝廷的狗……狗屁律法管不到他,他说铁叔叔的儿子才有资格找他报仇,可铁叔叔的儿子扶灵回乡去了。见他不肯束手就擒,刑部总捕头先上,结果没三招便被张若谷击飞,禁军上了也没能拿下他,后来羽林军也出手。他丢下一句‘叫铁家公子来找我’,就突破几百人的围攻,跑了。”
薛蘅松了口气,低叹道:“张兄果非常人……”
她慢慢地阖上眼睛,过了片刻,呼吸低细,似是又昏睡了过去。
谢朗呆呆地坐在床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半晌方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也不问问我……”
可想到她能够醒来,这一刻能听到她平而缓的呼吸,看到她宁谧的面容,他便觉得已是上苍厚待自己,又何必这么在意她醒来后最关心的居然是那个大胡子呢?
可是——为什么她醒来后最关心的是那个大胡子呢?
他正纠结间,忽听到薛蘅在低声问,“问你……什么?”
“啊……”谢朗这才知她竟未睡着,忙道:“没什么。蘅姐,你刚醒,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以后慢慢说。
他心底重复了一次,心不自禁的“呯呯”跳了两下。
过了许久,薛蘅却又睁开眼,看着他,低声问道:“我……若赶不回来,你也不打算说吗?”
谢朗心中一热,立马将张胡子抛在了脑后,轻声回答,“我知道,你会赶回来的。”顿了片刻,他重重地加了句,“一定会。”
“我不是差一点点就赶不回来了吗?若是我真的没有赶到,你就……不想想太奶奶,不想想你爹?”
谢朗面上闪过一丝愧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刑部那窝子全是雍王的亲信,我根本见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万一泄露出去,让对方毁了账册、毁了尸体,义兄和神锐军的冤屈便永远也无法洗清,王爷受此案牵连,只怕也有危险。蘅姐,我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账册的,只是早晚而已。”
薛蘅想起这一路突围,时刻焦灼如焚,生怕迟到一刻,看到的便是血淋淋的现实,他竟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可是,他为了神锐军终有一日能洗清冤屈而抱着的赴死之心,又让她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她只得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你那暗语说得那么隐晦,害我想了很久。”
“不是很隐晦吧?”谢朗叫屈,“再说得明显一些,那些偷听的人就会找到账册的!我岂不是白白吃了一回苦。”
薛蘅忍不住一扯嘴角,“你怎么知道当时有人在偷听?”
谢朗得意洋洋,道:“天牢有几间牢房,可以让人在很远的地方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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