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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明月楼-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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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过受他折磨。

  “得了吧,那天晚上我都看见了,贺兰雪不是早就占了你吗?”只听“哧”的一声,月君已撕开了七宝的外衣,一只手已摸上了她温暖的胸口。七宝恨不能一口咬死他才好,可是却无论如何动不了,只有一双眼睛急得血似的红。

  “他如今被你伤透了心,才不会来救你!你乖乖伺候好我,明日再带我去找宝藏,若是不然——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七宝的下巴被他捏住,说不出话来,“你不是有一只兔子吗,它什么下场你什么下场,我半点都不会手软哟,所以,你还是乖乖的。”他松开她的下巴,对上七宝震惊的脸,笑道:“莫非你以为是贺兰雪做的?那兔子实在是可爱得紧啊,我还做了顶兔皮帽子,下次给你看看!”
  
  七宝几欲呕吐,如今才知道,外间的危险,是多么可怕!这个人没有人性,半点不会手软,他说到做到,原来西门兔子是他杀死的,她还以为真的是跟贺兰雪有关系。

  看她不再言语,月君轻笑道:“你该庆幸自己长了副好相貌,不然连你的皮我也一并剥了去!”他的手已经探入七宝裙中乱摸,七宝毫无办法,只能软语求道:“你别伤害我,你不是想要知道孔家的…孔家的财富在哪里吗?我带你去,立刻带你去!”

  她本假意推脱,谁知月君狞笑道:“那个不急,这些日子能看不能碰,好歹让我亲近一回!”
  
  “不要!”七宝惊呼。

  虽然隔着一层内衫,她却觉得好像是被一条冷冰,粘腻的毒蛇,缠住了身体,不能动弹,好恶心的感觉!此刻她的心,已非恐惧,害怕,震惊……这些词可以形容——世上已无任何字眼可以形容她的恐慌。海蓝哥哥,你明明说过会保护七宝,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要丢下她一个人!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给了希望之后又再次将她抛下!

  她紧闭双目,咬紧牙关,等待着最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这残酷的等待中,她恨不能神魂脱离自己的身体,也好过被这种恶心的家伙碰一下!哪怕一下都觉得恶心!她身上每一根寒毛,都似已直立起来,在这废弃的小屋里,她却比躺在雪地里还要寒冷百倍!
 
  可是最后,她只感觉到那一双手陡然停了,僵立不动,突然砰地一声栽倒在一边!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七宝心中惊喜,管家来了吗?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满脸皱纹的老管家,而是一脸狂怒的贺兰雪!他的长剑还在滴着血,一剑穿心,那月君已经被捅了个血窟窿!

  七宝不敢瞧贺兰雪的脸色,只觉得那神情像是发了狂,她错怪了他,他却还肯来救她,这一时候七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他脸上表情骇人得像是要连她一起宰了!七宝惊惧地看着贺兰雪扔了剑,向她走来。

  呃——

  一件外袍轻柔地裹在她身上,她整个人被包起来,然后瞬间腾空被卷进他温暖的怀里,“没事了。”

  轻轻一句话,七宝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流的更凶。

  “七宝小姐,是我不好,你不要怪公子!”老管家拿着扫把像筷子一样将那死透透的月君戳了又戳,确定已经没有任何再作恶的可能,才转过头来道:“我是想,这英雄救美的活儿,还是公子来做好,所以确定了地方又赶回去,本以为老头我脚程快,赵眉儿又是个女人,一时半会出不了事,万万没想到!”他老脸通红,愧疚非常。

  七宝抽噎着,“没…没关系,管家,是我自己不好!”
  
  贺兰雪冷着脸,半句话也不说,把她抱紧在怀里,力气大得像是要勒死她,七宝觉得身上骨头都被弄疼,可是看他脸色却不敢说话,眼泪汪汪地瞅着老管家。

  可是老管家也犯了错,他瞒着贺兰雪想要引蛇出洞,谁知道差点害死七宝!惹得贺兰雪大怒,现在哪里敢再多说一句话,只能莫可奈何地看着七宝。

  “将这里处理干净。”贺兰雪淡淡吩咐,像是如往常一样,可是七宝却感觉他的身体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她将脑袋贴在他胸口,试图汲取一点热度,他身体僵了下,抱紧她走出了屋子。
  
  七宝回到贺兰家自己的床上,就立刻把自己用被子卷的严严实实,任由谁叫她都不吭声,像是一个粽子一样在床上蜷缩着。
 
  “是不是刚才吓到了?”老管家感叹道,“七宝这孩子真是可怜。公子……嗳,公子,你不要吓到她啊!”看着贺兰雪的背影,老管家摇摇头,扛起扫把离开,年轻真是好啊,刚才那一剑,真是捅得够狠!公子肯定是气急了!

  贺兰雪坐在七宝的床边,也不开口叫她,伸手就拉她的被子,七宝在被子里哭的被角都湿了,还是不肯把脸抬起来,“怎么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吗?要是我晚去一步——”贺兰雪现在心里还在后怕,那一幕差点让他心脏停止跳动,想也不想一剑就结果了那人。但凡晚一点点,他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再想那时的情景。

  被子被拉开,七宝哭得很认真,抽抽噎噎,鼻子红红,肩膀一抖一抖,不停地吸着气,像是要哭得断气了!

  发觉贺兰雪的目光,七宝的眼睛又开始溢满泪水。紧闭的嘴唇微微发抖着,她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着忍耐着的泪水一下子全哭出来,以渲泄自己害怕到了极点的心情。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贺兰雪将她拉过来抱住,抱着一团粽子样的人真是不太舒服,但是,“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哥哥以后不会让人伤到你的。”

  七宝并没有回答。

  她实在是感到羞愧,明明引狼入室的是自己,疏远贺兰雪亲近恶人的也是自己,为什么道歉的却是贺兰雪,他越是这么说,她心里越难受,过去几天来,她差不多已经将贺兰雪看得恶魔一样,可是现在才知道是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她睁大泪眼看着贺兰雪,想要道歉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兰雪重复了好多遍对不起,越听七宝就越是哭,泪水像是止不住,连贺兰雪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是哭,只能一直抱着她,帮她擦泪水,看着她一双哭得桃子一般的眼睛,贺兰雪心都揪在一起,“哥哥是有事情瞒着你,但却并非你想的那样。”
  
  “哥哥不是姓贺兰,而是前朝的皇室遗孤,这些,原不打算告诉你,可是你越来越怀疑我,到最后差点害得哥哥失去你,今天就全都告诉你。”贺兰雪揉揉她的头发,在被子里蜷来滚去,已经变得乱糟糟的,“我去丽水城的确是去找你,但我并不是为了你孔家的什么财富,而是去看看你。”
  
  “看我?”七宝愣愣的。

  “是,去看你,本来没打算带你回来。”贺兰雪叹息道,将她的脑袋按在他心口,七宝便看不到他的表情,“哥哥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得到消息知道你在丽水,便想去看看你。”七宝隐隐听到贺兰雪似乎在笑,可是却有滚烫的水珠落在她头发上,一直滚落进她的衣领,她不做声,继续听下去。
  
  “那时候你母亲刚刚怀孕,你姑母孔贵妃便邀了她来宫中赏花。我父皇见了你母亲,惊为天人,便玩笑说当时真该让她入宫做妃子,嫁给郁之真是浪费了,大家便都笑起来。我母妃贺兰氏正带着我在花园里玩耍,父皇便说:‘孔家要是生个女儿,就给我家这个小子做媳妇儿吧。’我说我不要丑媳妇儿,父皇说,将来的小媳妇儿会跟孔家的主母一样好看哦,我就很没骨气地答应了。”回忆起往事,贺兰雪的声音有片刻哽咽,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哥哥,你别难过。”七宝笨拙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拍拍贺兰雪的肩膀,她被裹得太严实,动作也很困难,可是心很诚实。她突然能够理解贺兰雪,能够感受到他那么孤独寂寞的原因。也许,他这样宠爱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她跟他的过去,有着深深的关联。
  
  贺兰雪的面色苍白得如冬天的第一场雪,明亮而皎洁,展现出令人心痛的优美,七宝摸摸他的下巴,“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哭。”
  
  贺兰雪摇摇头,“我的父皇虽然是个好人,可并不是个好皇帝。大历需要更为强势勇猛的君主,而不是我父皇这样,昏庸的好人,这是他的悲哀,也是这个王朝的悲哀。他对我来说,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对孔家来说,是一个宽厚的君主,可是,他不适合做皇帝。早在洞悉勃氏图谋的时刻,他就该当机立断,可是他没有,因为他顾念着勃家建立的赫赫功勋。他去的时候,孔贵妃,我的母妃,都陪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我被内监偷偷带出了宫,来到贺兰家。”贺兰雪的笑容,犹如结在面容上的露水,一闪即逝,再也无法勉力维持,“我的四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都在那场宫变中死去。世人都以为贺兰家是为了权势背弃旧主,包括我也一度这么认为。可是后来我才想明白,当年我义父,其实他应该是我的舅舅,是想要救出我,也想要保住贺兰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才不得不这么做。贺兰家是文臣而非武将,绝没有全力一搏的资本。而孔家,早就被勃氏盯上,他们不会放过孔家任何一个人。因为孔家与皇室牵连太深,即便没有你母亲海明月,他们也绝不会放过孔氏族人。”
  
  七宝红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水,但是已经不再哭了,因为她觉得,也许最该哭,最想哭的人,不是她。
 
  可是,贺兰雪却哭不出来。欲哭无泪的人,才是最伤心的,因为泪水都已被痛苦灼干。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伤心的,可是现在她才觉得,若是还有比她失去的更多的人,就是贺兰雪了。他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可是她能够想象,当年那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
 
  贺兰雪却没有接受她的安慰,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即便这份同情怜悯来自于他最心爱的七宝,他也不接受,因为他不需要,他已经足够理智接受这一切,早在他八岁的时候,他就明白,泪水是没有用的。曾经他的生活中充满了喜悦的歌声和欢悦的面孔,人们称他为五皇子或者小皇子,他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一夕之间他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慈爱的父王,没有温柔的母妃,连带着皇子的身份,天家的地位都一并丧失,贺兰家对他再好,不过是寄人篱下,他不得不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的感情,冷静与耐心丝丝缕缕地渗透到他的头脑、精神、甚至血液里。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天塌下来也有别人顶着的皇子,没人能够帮助他,除了他自己。贺兰傅贤曾经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夺回属于自己的地位,他不想,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个皇位夺回来。

  皇权意味着什么?没人比贺兰雪更明白,在亲眼目睹至亲惨死之后,他才如梦惊醒,皇权贪婪而阴险,却长着一副诱人的面孔,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站在最高点,就是掌控了天下吗?不,整个天下在某种意义上说都是皇室要防范的敌人。这就是为什么皇族总是必须用冰冷的铁骑来维护自己的权威与尊严。皇权的确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握着天下百姓的幸福与命运,但同时它是一条布满暗礁与血腥的河流,要通向它,只有一条道路:杀戮。

  七宝乖巧地窝在贺兰雪怀里,如同回到最初的时候一般亲近,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之后,她只是想要在最熟悉的人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这一个晚上,七宝一直听着贺兰雪的每一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有时候会停顿下来,也许年代久远,连他也不再记得很多事情。他的记忆里,有宫中泛起缕缕明漪的池水,有满池娇美鲜艳的莲花,有宫女们模模糊糊的轻声细语,甚至有教习师傅的严苛教导,但只有提到他母妃的时候,七宝觉得,贺兰雪才会声音哽咽到难以继续。

  他在试图与她分享他的全部,这些被所有人遗忘的记忆,便是贺兰雪的全部。


五五'VIP'

  原以为一切已经雨过天晴,拨云见日,可是,刚过没多久,七宝却真的病倒了。若只是普通的病症,还不碍事,可偏偏是不知病因的高烧不退。
  
  焦大夫刚出了贺兰府想回家取点换洗衣物好常驻贺兰府,莫名其妙被打劫上了一辆马车,直接载入皇宫。
  
  大殿里本就空旷冷清,又是已到晚上,更是显得孤寂寒冷。

  太后海明月半靠在软塌上,容色疲惫、憔悴,她以手撑额,轻声啜泣。她的忧伤,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深深叹息透露出来。海英体贴地给她披上一件白色狐皮披肩。

  海明月的脸上,常常会闪现的温柔笑容已经不复存在,她眼睛已经红肿,声音也充满了忧愁。
  海英柔声道:“太后,她会没事的。您不要太担心。”海明月一把抓住海英的手腕,长长的指甲扣得她手骨发痛:“你也觉得,她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海英连连点头,像是要将勇气和镇定传给这个身处权势巅峰的女人。此刻在她的眼中,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只是一个为了自己女儿的病情忧心如焚的母亲。

  在听了那位大夫的诊断结果后,海明月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原以为,七宝跟她不同,会有大好的人生在等着她,可是,大夫竟然说她的女儿,说七宝,得了伤寒。她不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她才及笄,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可是,怎么会染上伤寒!海明月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急病,每年大历都会有很多人感染伤寒,而先皇在世时候就已经下过旨,将大历北方最偏僻的离城划为疫区,凡得此病者,都送到离城去隔离治疗,以免病情扩散……可是,怎么能将七宝送到那种地方去,去了那里,就是让她自生自灭,这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样死去,海明月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面孔又火辣辣地发热,心里很乱,越想越恐惧,突然站了起来。
  
  “太后!”海英惊慌失措,赶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倒,“您不能出宫!”
  
  这一声太后叫得海明月心里一惊,迷迷茫茫的头脑忽然明亮了,一阵心酸、一阵心痛,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太后,那大夫是贺兰一族专属的大夫,他医术高明,一定可以让她好起来!您这一去,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七宝得了什么病!到时候您就是想要救她,又怎能堵住悠悠众口!只怕反而会害了她呀,逼得贺兰家不得不送她出去啊!”

  海明月不受控制的情感不过片刻就已经被理智所取代,她的胸口大起大伏地喘了几口气,很快恢复了平静,终于勉强用她平日温和的口吻说下去,不过连海英都听出,那语调还是有着微微的颤抖:“你——松开吧,哀家明白了。”
  
  她是七宝的娘亲,但是她更是大历的太后,在这个时候怎么可以离宫!有她在宫里一天,别人想要动七宝,尚且还要自己掂量掂量,这个位置,是多么的有用!她依靠着这个位置,保护着海家的族人!她不能摔下来,她要牢牢握紧手中的权力!她抬头看向虚空中,那里仿佛有一双双眼睛正狡诈地洞察着自己,时刻提醒着,她是海明月,她是大历的太后!

  等海英再抬起头来,太后已经抹去眼泪,挺直了腰身,一股雍容的气度立即驱散了她因悲伤忧愁带来的憔悴疲惫。海英却分明感受到了某种力量,那是澎湃在海明月身体中无坚不摧的意志的力量。跟着她这些年,海英学会到,如何在这险恶的宫中,生存。

  内监进来禀报的时候,太后正坐在榻上闭目休息。

  “陛下服了药,正痛得厉害,太后要不要过去瞧瞧!”

  她不想去,她一点都不想去关心别人的儿子,那个孩子跟她一点血缘都没有,她却要对他百般呵护,细心教养,可是她自己亲生的女儿,为什么流落在外,她没有尽到一天做母亲的责任,如今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她还有什么心情去关心长乐!

  他是皇帝,他身边有的是人关心他,可是她的女儿呢!海明月刚刚平复的心情,瞬间掀起波涛,她想要失声痛哭,想要立刻骑马奔出这森森宫廷,想陪伴在柔弱的她身边,可是,最终她听见自己极其平静地道:“扶哀家起来,去看皇儿。”

  海英担忧地看着太后,她的神态祥和,看似温柔而平静,跟刚才判若两人,似乎刚才的海明月,只是她的幻觉,从不曾存在过,只是海英知道,那个有血有肉,会伤心会急怒的人,真实存在着,但是,被牢牢锁上了。

  宫女内监提灯低着头引路,侍卫在后护从,人的身形被灯笼映得忽明忽暗,如黑夜一般动荡。太后端坐在高高的凤辇上,居高临下。此刻,皇帝的寝宫烛火通明,所有人进进出出,为了躺在里面的小皇帝而忙碌着。海明月胸口的痛苦已经快要冲出喉咙,可是,她看见了一个人跪在寝宫外。
  
  梅太妃。

  她跪在距离凤辇落下处几步之遥,冰冷的地面上,面色苍白,眼睛黯淡无光,原本称得上美艳的脸庞,此时说不出的仓惶忧虑,她一看见凤辇,像是抓住了救星,扑过去抓住太后的袍摆:“太后,太后!让我进去见见长乐,他病了,他需要我!太后!”

  她的声音哀戚,全无半点平日里嚣张刻薄的气焰,发丝在风中显得十分凌乱,与平日里的梅太妃简直判若两人!她没办法,毫无办法,到了晚上若无宣召,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皇帝的寝宫,她在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见到众多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偏偏她此刻连他们都不如!那些低等卑微的人,此刻却能见到皇帝!而她这个皇帝的生母,却没有这个权利!

  海明月深深舒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里出奇的痛快,换作平日里宽厚的太后,她肯定会大度地破了这个规矩,让梅太妃进去见皇帝一面,可是今天,她不想!看见这个女人痛苦的面容,她竟然感到由衷的快意!一瞬间胸口压抑的痛苦都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将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叫她跟她心里一样痛!一样痛!有一种声音在脑海中大声地叫喊着,海明月觉得自己的嗓音从没如此柔和过:“梅太妃,宫中的规矩难道你忘了么,虽是晚间,可你仪容不整,哀家怎能让你进殿,冲撞了皇儿。你回去吧!”

  梅太妃不敢置信地看着海明月,仿佛一下子成了雪人,只有乌洞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仪容华贵的太后!她是仪容不整,听到长乐急病,她忧心如焚,连上妆整理的时间都不敢耽误,可是,没有想到这竟然成了阻碍!不能愤怒,不能生气,梅太妃哀声道:“那我立刻回去换,太后您千万别走!”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身边宫女要来扶她,却被一把推开。
  
  门口的侍卫恭敬地为太后开门,太后款款步入。

  海英望着梅太妃跌跌撞撞、仓促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却不知道是为梅太妃,还是为了太后。
  
  皇帝是什么病,没人比海明月更清楚,他当然死不了,他不过是遵照那个野心勃勃的先帝留下的遗诏,定期服用六匹叶参宝、火灵芝和冰母草熬成的药汤,如今不过是药性的短期反噬,他不但死不了,过了今晚这一关,他还能健康长寿,百毒不侵,这是贺兰家用来交换贺兰雪性命的其中一小项条件。这恐怕是天下最后一颗六匹叶人参了,都贡献给了如今这个刚满十三岁的皇帝。
  
  坐在小皇帝的床边,看着他富有生气的脸露出只有病人特有的脆弱,海明月不由自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小皇帝汗珠滚滚,细长的眼睛睁开,吃力地笑笑:“母后。”
  
  听到这一声母后,海明月突然眼眶发酸,心里厚厚一堵墙轰然倒塌,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小皇帝,她并非没有感情,但是,刚才为什么会全然忘记了这一份感情,忘记了这个孩子对她的信赖。
  
  “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海明月握紧了他的手,如同躺在床上的,是她亲生的孩子一般关爱。
  
  ……

  “梅太妃,太后已经进去了,您回去吧,外面风大,别等了。”门口的宫女好心劝道。
  
  “不,除非她答应。”梅太妃素喜艳色,装扮从未如此淡雅整齐:袍子是新的,宫服是新的,连头上的珠翠、绢花也都一丝不苟,唇上还点了朱红,只有脸色是苍白的,眼神中的焦急也无法掩饰,宫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另一边的贺兰府,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同样是烛火通明。所有的侍女仆人全部被赶到外宅,饭菜一律送到门口。七宝所住的房间,除了贺兰雪、玉娘和一个侍女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去。那名侍女是贺兰雪从京都好不容易找来的曾经患过伤寒病的人,玉娘也是两岁时候得了病却侥幸活下来,而这种病,得过一次再患病的可能就极小,所以她果断地停了绣楼的生意来帮忙。老管家坚持不肯走,一定要留下来帮忙,贺兰公子也不肯让他沾手,只是吩咐他去外面熬药,不允许进入七宝的房间。
  
  每天换下来的巾子、床单、被褥。都要在院子里面煮沸消毒,这都是大夫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侍女还要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洒石灰水。玉娘进进出出,将管家熬好的药送进去。贺兰雪是衣不解带的守在七宝的床边。

  七宝接连高烧不退,只要一清醒就呕吐不止,什么也不能吃,连汤药都很难喂下去,要贺兰雪半扶半抱,玉娘硬将药灌进她嘴里,可是很快就又往外吐,贺兰雪捏着她的嘴巴,玉娘含着眼泪给七宝喂药,每次这个时候,玉娘都有落泪的冲动,她眼睁睁看着七宝一点一点瘦下去,俏生生的美人儿都没了形,这种巨大的冲击是常人都很难接受,她亲手为她戴上钗冠,明明人几天前还是好好的,可是现在浑身烫得要烧起来,胳膊上都起了红色的斑点,而且有向全身蔓延的趋势。她看了都不忍心,更何况是贺兰雪。

  她本来以为最先接受不了的人肯定是贺兰公子,无论如何,玉娘也无法想象贺兰雪能做到这个地步。
 
  “继续喂,不能停!”贺兰雪盯着她颤抖的手,神态从容、平静,目光里含着一种成熟的冷峻,眉宇间的忧虑早在大夫确诊病情的那一刻不复存在。玉娘看着烧得满脸通红的七宝,手一抖,黑色的药汁突然全部洒在抱住七宝的贺兰雪的手上,她一下子愣住。

  “你再耽搁下去,只会害死她!”

  玉娘泪水夺眶而出,她立刻擦掉,一勺药喂下去没多久七宝就全部吐出来,弄脏了被褥,贺兰雪将她轻轻抬高,想要将被褥抽出来,玉娘赶忙放下药碗,想要来帮忙,被贺兰雪隔开手,“你出去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玉娘也的确无法再忍住泪水,看了床上神智不清的七宝一眼,几乎是夺门而出。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七宝会感染上这种病。应该就是上一次被劫持的时候,那间废弃的屋子里面曾经有过伤寒病人,不然一直被小心照顾的孩子,怎么会感染这样严重的病。看着七宝连话都说不出来,就算有片刻清醒的时候也只能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笑笑,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那时候她生病,娘亲尚且未去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可是如今七宝的身边,却没有一个至亲。偶尔七宝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会喃喃叫着乳娘,只有贺兰雪会紧紧握住她的手,直到她睡着。

  得伤寒者,十之八九会没命的!玉娘是侥幸,那侍女也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痊愈者,那七宝呢,还能那么幸运吗?

  贺兰雪在玉娘心里,一直是神仙一般的贵公子,她和管家都不会想到,贺兰公子竟然会为七宝做到这个地步。为了方便照顾她,贺兰雪不能离开太远。只要她半夜一有动静,他便马上起来察看,立刻帮她换掉吐脏的被褥,毫无嫌弃。寒热交作的时候,七宝几乎没有一刻能得安宁。恶寒发颤时,他总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发热烦躁时,他为她换洗擦身,脸上从没有半点厌倦的神色,却一日比一日更怜惜惊痛,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就算是至亲,也不过如此了吧。

  七宝烧得迷迷糊糊,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玉娘都看在眼里,更加觉得感动不已。她默默祷告上苍,一定要让七宝好起来,让她以后不要辜负了贺兰公子的一番情意才好。

  日复一日,七宝的病情终于稍稍好转,他们还以为灾厄已经过去,心中都欢喜不已。谁知道没过一个晚上,七宝竟然连药汤都已经灌不下去,贺兰雪一直守在她身边,任由玉娘怎么劝都不听,整整半个月,他都守在她床边看着她。为了防止七宝长久地躺着,背上会生出褥疮,贺兰雪就尽可能地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安寝,除非必要的换洗,贺兰雪从未离开过,有时候他只能坐着睡一会儿,就要提醒玉娘来喂药,明明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已经没有多大希望,他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更不许任何人提起七宝的病情恶化的事实。

  连最有办法的大夫都已经束手无策,贺兰雪还是坚持让七宝喝药,帮她擦洗,大夫的药没用就硬扣下他,直到他想出办法为止,闹得那大夫哭笑不得,整日里愁眉苦脸。

  这日煎药的时候,焦大夫突然想起一件事,急问道:“贺兰公子有没有生过伤寒?”
  
  这话问的管家父女全部愣住,面面相觑。

  管家只知道,从他来贺兰家到现在,是没有的,那之前,他就不知道了。可是去问贺兰雪,他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小时候得过病。”
  到底得没得过伤寒,这恐怕只有贺兰雪自己知道了。


五六'VIP'

  崖上的竹屋在冬天总是格外的寒冷,每年到这个时候,颜若回就会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他近日总是窝在被子里,已经多日未见阳光,原本美如良玉一般的脸都浮着病态的苍白。红衣女子走进来,看见他挣扎着要起床,赶紧几步上前按住他:“怎么了?”

  “惠姨,我胸口闷的厉害……”

  没等他说完,被称作惠姨的女子便走到窗口推开木窗,阳光一下子照进来,房内顿时明亮起来。颜若回终于舒服了一点,轻咳一声后才道谢。惠姨放在桌边的药已经凉了下来,她端过来看着颜若回喝下去,才放下心。“药君叮嘱过,这副药一定要按时吃。你不要总像个孩子似的,怕苦怕吃药!”
  
  颜若回咽下药,愁眉苦脸,“惠姨,真的很苦!”

  良药苦口这句话,还真不是吹的,没有这副药,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虽然心疾发作起来也很痛苦,但是总能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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