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英雄-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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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羿又想起自己初次除害归来时，嫦娥飞扑而至的情形。神思恍惚中，他走进厅堂。就在前脚迈进门中的一刹那，羿身躯巨震，刹那间僵立不动。　　　

　　因为他虽然并没有看到，却已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森寒杀气，直指自己。那是被箭支瞄准时候的特异感觉，绝不会错。而且，这并不是普通的箭。那种强烈的威慑力令他这种惯经杀场和猎场的人也要抵受不住，竟至一瞬间反应失灵，没能及时张弓搭箭反击，至失去了最佳反败为胜的机会。　　　

　　如果不是自己因思念嫦娥而至神魂不守，绝不会到这刻才感觉得到。而现在就算是退出门外结果都是一样，他根本没有可能躲开这致命的一箭。　　　

　　这一瞬间，他已明白了一切，痛苦和懊悔之情像毒蛇一样啮痛了他的心。　　　

　　羿自嘲地笑了一笑，看开一切地道：〃不用再躲着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只是到现在我还不能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至我于死地？这两年多来，我待你仁至义尽，半点也没有亏待了你。〃　　　

　　一个尖细而诡异的声音从卧房传来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不要虚张声势，我绝不上你的当。〃　　　

　　羿道：〃你还不明白？这世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可能拉开天帝赐给我的彤弓，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实力呢？〃　　　

　　那人大笑起来，再不以故意假装的声音说话，得意地道：〃好吧，你比我想象的还聪明些。不过就算你知道也没有用了。这世上也不会有任何人比你更明白射日神弓的威力。〃　　　

　　说着话，他从卧室中走出来，手上擎着射日弓，上搭素箭。虽然未能拉满，但已拉到八九分，这一箭的威力仍是不容小觑。　　　

　　这人赫然竟是逢蒙！　　　

　　癸儿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她身前是被五花大绑着的辛儿。辛儿口上缚着白布，并且早已昏迷过去。癸儿手里拿着羿的短剑青麟，架在辛儿的脖子上。　　　

　　羿神色微变，道：〃原来你们真的早有勾结！亏我还愿意相信你们！〃　　　

　　癸儿神色颇不自然，没有答话。　　　

　　逢蒙笑道：〃是你自己蠢罢了！当初你早就发现了，还叫嫦娥来试探我们，结果我和癸儿合演了一出好戏，只编了几句话你们就信了，还要促合我们的好事。早在癸儿做你家的侍婢之前，她就是我的人了。〃　　　

　　羿惨然笑道：〃好，很好。看来你们是早有预谋了。〃　　　

　　逢蒙道：〃本来我们都以为可以跟着你和嫦娥一起上天成仙，没想到结果是竹篮打水。既然什么好处都得不到，我就只好把你的射日弓拿来玩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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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第十三章、英雄末路（2）　　　　　　　　　

　　羿问道：〃既然拿到了，为什么还不走？〃　　　

　　逢蒙道：〃你还没死，我怎么能安心地走？谁知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一箭。更何况，人人皆知天下有个神射手夷羿，有你在世一天，我就要永远顶着羿的徒弟这个名分活着，永远活在你的阴影里，不能成为天下无敌。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天天在此等候，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羿大笑道：〃天下无敌？你真是痴人说梦！你真以为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横行无忌了吗？真正能够令自己天下无敌的，是为老百姓做下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树立无上的威信。只要是你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反对，只要是你做出来的事，没有人不赞成，这才能算是天下无敌！〃　　　

　　逢蒙不屑道：〃谁会相信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只要人人都怕我，自然没有人敢反对我。更何况，现在人们都在尊我为英雄。除了你之外，他们都会尊敬我，服从我。说不定有一天，尧爷会把他的王位也让给我坐。〃　　　

　　羿恍然道：〃原来如此。你成仙之梦不成，便想做人王帝主。难怪非杀我不可。〃　　　

　　逢蒙道：〃你说的不错，因为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尧爷说过，现在天下万民，无不对你归心，将来他的天下就是你的。可惜你一直不肯做官，令他没有机会一试你的治国之道。〃　　　

　　羿叹道：〃就算你杀了我，难道尧爷肯将他的天下传给你这个卑鄙小人吗？〃　　　

　　逢蒙哈哈大笑道：〃谁说我是卑鄙小人？现在不是人人都在夸我是大英雄吗？〃　　　

　　羿冷笑一声不再理他，向癸儿道：〃尧爷赐给小姐的珍珠在哪里？〃　　　

　　癸儿怔了一怔，才道：〃不是让小姐带到天上去了吗？〃　　　

　　羿道：〃你还在骗我！到了此时，你还不肯说出真相吗？〃　　　

　　癸儿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言语。　　　

　　羿质问道：〃嫦娥究竟怎么样了，你们告诉我！她是不是已被你们害死了？〃　　　

　　癸儿连忙道：〃不！我们并没有害死小姐，她是真的飞到月亮上去了。我们本来只是想抢夺仙丹，没想到给小姐骗了，她给我的只是那颗珍珠，自己却吞了仙药。〃　　　

　　羿满面羞惭之色，凄然苦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给你骗过了！我早该相信她绝不会独自弃我而去的！我居然还要射她，我实在是愧对嫦娥！她在月亮上面，尚不知要如何寒心！她对我一片痴心，我却如此无情！纵使今日不死，我也再没有面目见她了。〃　　　

　　逢蒙冷笑道：〃是又怎么样？你们都是蠢人。否则也绝不至于今日。〃　　　

　　羿凄然道：〃你说得对。我确是个蠢人，还连累了嫦娥。〃　　　

　　逢蒙道：〃嫦娥就不愚蠢了吗？她只是个天真的小傻瓜。可怜亦复可笑。你们倒真是天生一对。〃　　　

　　羿叹道：〃她的确心地太单纯了，才会被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利用。〃　　　

　　逢蒙还要说话，忽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不禁脸色微变。就在他心神稍分的一瞬间，羿已拉满了手中的玄弓，劲箭脱手飞出。　　　

　　但同一瞬间，逢蒙手中的神箭也已向他飞来，两支箭在空中触到了一起，爆出一串火花，羿手中的第二支箭和第三支箭也已飞了出去，几乎是毫无耽搁，紧衔前箭撞击在素矢之上，连串刺耳的击鸣声响起，火花飞溅，但三支箭都被撞得跌落地上，素矢却是一瞬不停地射了过来。　　　

　　羿的第四支箭与第三支箭同时飞出，却再不是射向素矢，而是直取逢蒙的咽喉。　　　

　　羿的前三支箭是希望能够将素矢阻上一阻，如果能够拦劫下来当然最好，纵使不能，也使自己有一线脱逃之机，最后一支箭，却是防范万一前三箭全部失效，便以这一箭为自己报仇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看似复杂，然而却是在刹那间完成，素箭从卧室门前射到厅门前，距离实在太近，虽然以逢蒙之能，未曾发挥全部威力，使它慢了许多，但射过来却不过电光石火一般，羿的三箭虽运足了力道，仍是完全未能将其阻隔片时。　　　

　　当羿手中的四支箭脱手飞出，羿的一只脚尚未来得及退回门外，素矢已直贯当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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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第十三章、英雄末路（3）　　　　　　　　　

　　一篷血雨暴了开来，羿被神箭的力量带得直飞出去，撞倒了院墙，再远远地抛跌出去。　　　

　　箭触及地上，整个地面碎石飞溅，里许的地面皆凹陷下去，周围的树林连根拔起，和羿一起落到坑底。　　　

　　逢蒙神箭脱手，同时却也被对面电射而至的箭支惊呆，他实不曾想到羿在如此劣势里仍能射出如此威力的箭。慌急之中，一把扯过尤在呆瞪着一双大眼睛，茫然不知所以的癸儿挡在身前，自己则尽力向后退去。　　　

　　癸儿心神失守之下，再抓不住已经昏迷了的辛儿，双手一松，任其跌落在地上。　　　

　　玄矢贯穿了癸儿的前胸，兀自未停，直没至尾，更刺中逢蒙的胸口，逢蒙吃痛，运力将癸儿推了出去，胸口却已开了个小洞。　　　

　　幸而射穿癸儿之后，箭力已穷，射入不深。　　　

　　癸儿怦然倒地，临死之前，怨毒地瞪着逢蒙，恨声道：〃逢蒙！你好狠……〃一语未毕，已停止了呼吸。　　　

　　逢蒙刚要退回卧室包扎伤口，便见一人已站在门外。　　　

　　从逢蒙听到脚步声到他出现在门外，只是瞬息光景，但羿与癸儿已先后中箭毙命。　　　

　　逢蒙顾不上包扎伤口，更不及看清他是什么人，拈出一支箭，架上彤弓拉起了一半，对准来人高喝道：〃不许进来！〃　　　

　　那人停下脚步，看了看地上癸儿的尸体和昏倒的辛儿，再抬起头看向逢蒙。逢蒙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来人竟是个女子，身着彩衣，披垂长发，清秀的面庞上平静无波，毫无半点表情，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逢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绝想不到对方竟是个女子。但令他心寒的是，这女子一副高傲冷漠的神情，面对自己手中的弓箭也没有一丝惧意，像是全不放在心上。　　　

　　这使得逢蒙对自己手中的神弓神箭也失去了信心，更失去了一向的镇定自若。　　　

　　尤其是羿和癸儿刚刚死在自己的手下，这女人看向他的冷漠眼神，似乎直透肺腹，令他从脊梁骨里直窜出一股凉气。　　　

　　逢蒙厉声叱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并不回答，只是淡然道：〃是你杀了他们。〃　　　

　　她的话并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声音里没有任何语气，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但听在逢蒙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晴空的焦雷。　　　

　　他大声道：〃是又怎么样？〃　　　

　　女子道：〃把神箭给我。〃　　　

　　逢蒙狂笑道：〃我怎么会把神箭给你？我只会连你一起杀了！〃　　　

　　女子道：〃你根本不配使用彤弓素矢。神箭就算在你手里也没有用的。你自己不是也很清楚么。〃　　　

　　女子的话令逢蒙极不好受，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要炸裂了一般，手指却不禁有些发抖。因为这女人竟直指他心中的恐惧，这更令他无法忍受。　　　

　　逢蒙嘶声叫道：〃谁说我不配用神箭？谁说我杀不了你？！〃　　　

　　女子走进门来，淡淡道：〃把弓箭给我。〃　　　

　　逢蒙狂叫一声，用尽了力气向后拉动弓弦，仍是不能将彤弓拉满，他再喝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是妖，神箭无坚不摧！〃　　　

　　叫喊声中，他放出神箭，自己也被震得向后退了一步。　　　

　　谁知那女子却像漫不经意地挥起流云水袖，将素矢弹了回来，她的动作看似极慢，实际上却又极快，迅逾闪电奔雷的一箭，不但被她挡住，还震得向回疾飞。　　　

　　逢蒙尤自站立未稳，如何还能躲得过此刻已比羿适才射出的玄矢快上一倍不止的神箭？呼喝之声未消，已被素矢透胸而过，直带得撞毁了整间屋子，重演了羿被射飞的一幕。　　　

　　逢蒙狂嘶一声：〃不可能！〃跌落地上，碎石纷飞如粉，树林成片摧毁，最后尘埃落定，再没有一丝声息。　　　

　　房子整个塌毁，只剩下半壁残垣，正是辛儿跌落之处旁边的那一壁，上面尤挂着嫦娥亲手织的彩锦，羿弯弓射日的英姿仍然栩栩如生，但房顶落下来的灰土已落上一层，使织锦黯然无光。　　　

　　女子对残壁是看也不看，走到辛儿身前，将手抚过她的前额。　　　

　　辛儿呻吟一声睁开眼睛，朦胧中见到眼前的女子，不禁问道：〃你是谁？〃又再看向自己的身周，问道：〃这是哪里？〃　　　　　　　　　

虫工木桥◇。◇欢◇迎访◇问◇　　

第57节：第十三章、英雄末路（4）　　　　　　　　　

　　女子仍是毫无表情和语气地道：〃你可以叫我璞瑛，我是替嫦娥来看羿的。不过羿现在已经死了。〃　　　

　　辛儿大吃一惊，追问道：〃你说什么？〃璞瑛重复了一遍。　　　

　　辛儿失声道：〃不！不可能！爷不会遇害的！你骗我！〃　　　

　　璞瑛道：〃我说的是真的。羿已经被刚才那个男人杀死了。〃　　　

　　辛儿道：〃那个男人？是逢蒙？他呢？逢蒙呢？〃　　　

　　璞瑛道：〃他也死了。还有他身边的女人也死了。〃　　　

　　辛儿惊叫道：〃什么？都死了？都死了？！他们怎么可能都死了？那我呢？是不是也死了？你是鬼吗？〃　　　

　　璞瑛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抚，道：〃你别激动。你没有死，我也不是鬼。我是嫦娥的朋友。〃辛儿经她一抚，似乎平静了许多，颤声道：〃你是小姐的朋友？！你也是仙女么？小姐她好么？〃　　　

　　璞瑛道：〃嫦娥很好，只是在思念着羿。想不到我来晚一步，羿还是死了。〃　　　

　　辛儿一把抓住她道：〃你是仙女，你一定有办法救活他的！求求你，请你一定要救活他！！〃　　　

　　璞瑛道：〃我虽然也是女仙，但我并没有这个本事。或许王母的仙丹可以救活他，不过我却没有。去向王母求仙丹，也来不及救人。生死有命，一切皆是劫数，皆有天定。你不要太悲伤。〃　　　

　　辛儿哭道：〃不！如果可以，辛儿情愿替他死了。他是救世的大英雄，他不能死！何况小姐还在天上等着他呢，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璞瑛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吧。你也不可能替他去死。我或许还能让他说几句话，无论如何，我要将嫦娥的话带到。〃　　　

　　辛儿爬起来，抓住璞瑛道：〃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璞瑛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救不了他。你先随我来吧。〃　　　

　　辛儿跟着璞瑛来到羿跌落的深坑里，一见羿满身鲜血，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立即扑了上去，哭叫道：〃爷！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不能死啊！〃　　　

　　璞瑛走上前去，扶起羿的身子，拔去他身上的素箭。　　　

　　羿胸前的鲜血喷涌而出，辛儿惊叫道：〃快止住血啊！〃　　　

　　璞瑛道：〃止血也没有用的。〃　　　

　　辛儿怒道：〃你是人吗！〃　　　

　　璞瑛道：〃我当然不是人。〃　　　

　　辛儿呆了一呆，又再痛哭不止。羿的身体忽然亮了起来，发出朦胧的荧光色，胸口的血也随之而止。　　　

　　辛儿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哭泣。　　　

　　羿缓缓睁开了眼睛，呻吟一声，看到璞瑛时怔了一怔，再看向辛儿。声音低哑地道：〃辛儿？发生了什么事？〃　　　

　　〃爷！〃辛儿扑到羿的身上，只是哭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璞瑛道：〃夷羿，你被神箭射中，已是必死无疑，我也救不了你。但我替嫦娥来看你，还有一句话要转告。〃　　　

　　羿失惊道：〃嫦娥？你又是谁？她还好吗？〃　　　

　　璞瑛道：〃我是女娲娘娘的补天石，一直住在月宫之中。嫦娥对你思念情切。我不忍她悲伤过度，伤损自己，所以前来看你，并且转告一句话。〃　　　

　　羿急切地问道：〃什么话？！〃　　　

　　璞瑛道：〃嫦娥让我转告你，她绝非有意背弃你，请你千万善待自己。还有她对你的心，不论千世万劫，纵使直到天地覆灭，绝不改悔。〃说着，从怀中取出乌木发簪，道：〃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东西。〃　　　

　　羿混身巨震，接过乌木簪，喃喃道：〃她不恨我，也不怨我，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对我。我怎配她对我的一片情深！我对不起嫦娥！我对不起嫦娥！〃两颗滚烫的泪珠，从羿的眼角倾泄下来。这一生从不向人低头的不世英雄，终流下了他愧疚的热泪。　　　

　　辛儿哭道：〃爷！小姐！〃却是哽咽说不出话来。　　　

　　璞瑛不知因何所感，触动了情怀，也觉鼻子一酸，一股强烈的悲伤情绪漫过心头。　　　

　　羿道：〃仙子，请你转告嫦娥，羿的这颗心，也绝不会对她改变。羿今生不能与她重聚，来世容图后会。我被贬下天庭之前，女娲娘娘曾给我的灵魂打上烙印，我额心的这一道印痕，永远不会消失，我也会保留少许的记忆。只要这记忆还未完全消失，羿总有一天要再去寻她，求她原谅，并与她再续未靖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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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第十三章、英雄末路（5）　　　　　　　　　

　　璞瑛点点头道：〃我一定带到。〃　　　

　　羿看了看璞瑛托着自己的手，道：〃仙子请放手吧，无需再平白耗损你的法力，将我撑到现在已是不易。羿再没有未了的心事，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辛儿哭道：〃不要啊！爷！你走了辛儿怎么办啊！小姐已经离开我了，你不能那么狠心啊！〃　　　

　　羿露出一丝微笑，抬手抚上辛儿的头发，道：〃辛儿，你年纪还轻，好好活着。去找尧爷吧，让他安排你嫁人，或是仍旧回娘娘身边。我和小姐一直当你是妹妹一样，别让我们为你不安心。〃　　　

　　辛儿哭道：〃不！爷若去了，辛儿愿相随于地下！〃　　　

　　羿道：〃别说傻话了。你若死了，我来生有记忆的话，回头或许找不到你了。〃辛儿只是痛哭，泪水与羿胸前的血渍混成一片。　　　

　　羿身上的光芒渐渐淡去，璞瑛将他放在地上，收回手臂。　　　

　　辛儿扑上去抓住璞瑛道：〃仙子姐姐，你别丢下他不管呐！〃璞瑛道：〃我的力量也有穷尽之时，就算让他多延几个时辰，又或几天，于事何补？〃　　　

　　辛儿悲愤道：〃你太无情了！〃　　　

　　璞瑛淡淡道：〃生生死死，皆是人生的一个过程，就算千年万载，与数十寒暑亦无甚差别。轰轰列列一时，胜似碌碌无为一生。羿这一辈子，已经不枉，为万民造福，人人感戴，纵千秋之后，仍会有人记得他的功业。不过这一切也只是过眼云烟，如果你真的活过千万载的岁月，你就会明白我的话。这世上本没有什么是必须执着，也没有什么不会改变。〃　　　

　　辛儿被她的话弄糊涂了，叹道：〃辛儿听不懂这些话。爷不在了，辛儿绝不会独自留在这世上。〃　　　

　　璞瑛道：〃你对羿的感情真的这么深？〃　　　

　　辛儿道：〃我对爷和小姐的感情都很深！〃　　　

　　璞瑛道：〃如果你家小姐不在了，羿却还在世，你会为她而死吗？〃　　　

　　辛儿一愣，旋即满面通红地转过脸去，没有回答。　　　

　　璞瑛道：〃我明白了。〃　　　

　　辛儿低头不语。　　　

　　璞瑛道：〃我现在要将羿安葬，然后回月宫去见嫦娥。你要去哪里？〃　　　

　　辛儿道：〃仙子姐姐应该知道。〃　　　

　　璞瑛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不拦你，痛苦地活在思念里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的这份痴心，或许会成为你们来生相遇的契机。〃　　　

　　辛儿惊喜道：〃真的会相见吗？〃　　　

　　璞瑛道：〃冥冥中的缘分，自有掌管者，我不在其位，不知其事。你好自为之吧！〃　　　

　　辛儿拾起地上的素箭，细看上面沾染的鲜血，然后缓缓闭上双目，将箭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羿的故屋前，并排立起两座新坟，上边没有墓碑，没有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都会渐渐的塌陷，湮灭，骨肉化为尘埃，归还大地，而灵魂却深入地府，转世为人，辗转挣扎于人世不知名的角落。　　　

　　璞瑛拾起彤弓和七支素箭，冲天而起，大地离她渐远，风吹动衣袖，她就像一只展翅的天鹅。她要飞回月亮，带给嫦娥一个不堪承受的事实。然后，她会再返人间，去寻找女娲和伏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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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第十四章、地覆天翻（1）　　　　　　　　　

　　第十四章、地覆天翻　　　

　　风吹动桂枝，花瓣仍是如雪般纷纷飘落，落在坐于树下的嫦娥和免儿身上。琴弦在嫦娥的指尖拔弄之下发出清泉流水般的综综之音，响彻月宫。免儿静静地听着，颇为入神。曲子很短，曲调清新而明快。　　　

　　一曲奏罢，嫦娥笑着向免儿道：〃这曲子指法简单，又不太长，而且曲调活泼，最适合你初学，我先教你指法，你聪明伶俐，很快就能学会弹这支曲子了。〃说着，让起身来，让免儿坐在矮凳上。　　　

　　免儿大喜，却又有些不安地道：〃这个不容易学吧？〃　　　

　　嫦娥玉掌按在她的肩头上，在她身边蹲下来道：〃不难学的，右手的指法主要为抹、挑、勾、剔、打、摘，还有由之变化组合而成的几种，左手控制琴弦，有按音和滑音。咱们慢慢来，我一点点教你。你只要不急不躁，终究学得会的。〃　　　

　　免儿欣然点头。　　　

　　嫦娥刚要给免儿示范指法，便见璞瑛衣袂翩然地飞了上来。身后还背着硕大的彤弓和一壶素箭。她轻轻落在石阶这前，看向嫦娥，第一次由双瞳中流露出惨伤和不忍的神色。　　　

　　免儿奇怪地道：〃璞瑛姐回来得好快。〃　　　

　　嫦娥目光落在彤弓上，却是容颜更变，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这射日神弓关系重大，羿绝不会让它离开自己或是自己的家宅。而此刻，为什么却到了璞瑛的手里？箭壶里的素矢上沾染的斑斑血迹，更是令嫦娥心惊肉跳，有着强烈不祥的预感，射日弓除了射过太阳之外，从来没有射杀过活的东西，这血迹从何而来？她探询地望向璞瑛，却被璞瑛眼中的神色弄得更加不安。她甚至不知要如何开口询问。　　　

　　璞瑛叹了一口气道：〃嫦娥妹妹，他……〃　　　

　　嫦娥终忍不住追问道：〃他怎样了？〃声音微微发颤，放在瑶琴上的右手，也在发抖。　　　

　　免儿握住她的手，唤了声：〃嫦娥姐姐。〃嫦娥却恍如未闻，只是盯着璞瑛。　　　

　　璞瑛再叹，终于道：〃他已转世轮回，不知生于何方了。〃　　　

　　嫦娥如遭雷击，惊呼一声，〃嚯〃地站起，脸色苍白如死人，失声道：〃你说什么！〃　　　

　　免儿也吃了一惊，惊愕地看着璞瑛。　　　

　　璞瑛道：〃羿已经死了，你还是将他忘了吧。〃　　　

　　嫦娥只觉身躯似被掏空了的棉絮，轻飘飘的，耳畔似有无数嘈杂的声响，接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免儿急忙将她扶着，连声呼唤。　　　

　　过了好一会儿，嫦娥才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免儿关切焦急的眼神。　　　

　　免儿问道：〃嫦娥姐姐你怎么样了？〃　　　

　　嫦娥忽然伏在免儿的身上，放声痛哭，极尽悲切。　　　

　　免儿忍不住陪她落泪。璞瑛也奇异地受到感染，很不好受。　　　

　　良久之后，嫦娥收住悲声，慢慢站起来，尤觉身体虚浮，站立不稳。免儿连忙扶住她。　　　

　　嫦娥问道：〃璞瑛姐姐，他是怎么死的？〃　　　

　　璞瑛淡淡地道：〃如何死法，又有什么区别？他因这彤弓而获咎，如今又因这彤弓而死。善射者死于箭下，或许是注定的命运，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嫦娥伸手从璞瑛肩上背着的箭壶里取出染血的素矢，道：〃这箭上染的便是他的鲜血……〃　　　

　　璞瑛道：〃不止是他的，还有你的使女辛儿的。〃　　　

　　嫦娥闻言，娇躯一震，热泪再夺眶而出。　　　

　　免儿追问道：〃璞瑛姐姐，他到底为什么会死，又怎么会死在神弓之下呢？〃　　　

　　璞瑛道：〃现在追问还有什么意义？人死譬如灯灭，与这世界再不相干。转世之后，他就是另一个人了。〃　　　

　　嫦娥凄然道：〃杀死他的只能是一个人，就是他的徒弟逢蒙。只有他才有杀死他的理由和力量。如果我能够告诉羿提防他，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免儿道：〃就是要抢姐姐仙丹的那个人？〃　　　

　　嫦娥点了点头，向璞瑛问道：〃是不是他？〃　　　

　　璞瑛道：〃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杀死羿的是个年轻的男人。〃　　　

　　嫦娥怨愤地道：〃辛儿也是他杀死的？〃　　　

　　璞瑛道：〃不，辛儿自杀殉主。〃　　　

　　嫦娥吃惊道：〃姐姐为什么不阻止她？〃　　　

　　璞瑛道：〃我为什么要阻止她呢，与其让她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她去轮回转世。人与人的遇合，冥冥中自有天定，如果前缘未尽，这一世或许他们还会重逢。〃　　　

　　嫦娥轻叹道：〃姐姐说得对。〃她看着手中的神箭，低声道：〃这神箭威力巨大，是不是真的连神仙也杀得死？〃　　　

　　免儿吃惊道：〃嫦娥姐姐，你要做什么？〃　　　

　　璞瑛道：〃嫦娥妹妹，你别想了。仙人若是死了，只会形神俱灭，并不会像人一样转世轮回。不过你要是真的想找他，并非全无办法，只是对你未必有好处。〃　　　

　　嫦娥和免儿同声道：〃什么办法？〃　　　

　　璞瑛叹道：〃我实是不愿说出来，但知道你定不会死心，不如索性告诉你吧。〃璞瑛这才将羿临死前要自己转告嫦娥的话向嫦娥说了一遍，再道：〃一旦你有机会去人间，便可以此印迹去寻找他。只要他还有一丁点前生的记忆，也一定会将你认出来的。因为你对他来说，便是最后一件不能遗忘的事。〃　　　

　　嫦娥的心灼热起来，道：〃他真的会保留这一世的记忆？〃　　　

　　璞瑛道：〃这个无须怀疑，我能感应到娘娘打在他魂魄上的烙印。只不过烙印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消退，转世次数越多，烙印就会越黯淡，他所能记得的东西也越少，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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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第十四章、地覆天翻（2）　　　　　　　　　

　　嫦娥呆了片刻，忽然飘起，向月亮外飞去。却被免儿一把拉着道：〃嫦娥姐姐你要做什么？〃　　　

　　嫦娥凄然叫道：〃放开我，我要去找他！〃　　　

　　免儿急道：〃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啊！他才刚刚转世，还是个小婴儿呢！要是给王母娘娘知道你私离月宫到凡间去了，还不知道要如何惩罚你！姐姐冷静点啊！〃　　　

　　嫦娥一震，踉跄跌落在地上。痛苦地将面孔埋于双掌之中，惨伤道：〃我离开他只有一天而已！〃　　　

　　璞瑛道：〃世事变幻，白云苍狗。以后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嫦娥妹妹，玉兔妹妹，你们好好保重，我要再返人间去寻伏羲帝君和女娲娘娘。〃　　　

　　她取下背上的彤弓和素矢道：〃嫦娥妹妹，这是羿的东西，你把她收好。请放在我的本命石旁，有我的灵石护着，万一月宫中发生了事情，我就会感应到，前来帮你。是你令我想到了许多从未曾想到过的事情，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感受，我很感激你。〃　　　

　　免儿对璞瑛的神情大感惊愕，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她竟会如此的像一个〃人〃。虽然她语气仍是淡漠，但却偏又充满了感情，再不似从前，说话冷漠而孤高，像万事皆不挂心的模样。　　　

　　嫦娥接过彤弓素矢，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感觉。　　　

　　璞瑛道：〃我走了。〃　　　

　　嫦娥施了一礼道：〃姐姐保重。〃　　　

　　免儿道：〃璞瑛姐姐，别忘了回来看我们！〃　　　

　　璞瑛已如轻烟般飘出了月宫。　　　

　　嫦娥道：〃免儿，我好羡慕璞瑛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