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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3-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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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
宿醉的滋味实实在在是不怎么样,这一次我总算是领教到了。
昨夜明明睡得很沉的,而且睡得又暖和,又舒服,是半年来难得才有的一次舒心安稳觉。可是到
了今天早上,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对劲的,四肢酸软,胃中翻腾,脑袋里更是象有
人用一百只大锤在敲,痛得让我恨不得把头割下来。
嘴里干得发苦,想喝水,当然如果有一杯清凉可口的酸梅汤就更好了。不过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又不是在自己的皇宫里!
我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终于闭着眼睛撑起身,想下床出去找点水喝。可是才坐起一
半,立刻觉得头昏恶心,眼前金星乱转,马上又有气无力地倒了下去。
昨晚真不该喝那么多酒的。都怪拓拔弘,如果不是他缠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因为用不着担心敌手
的偷袭而醉得那么放心大胆……
又躺了好长一段功夫,我才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窗外已是艳阳高照,庭前的花影都洒了满窗。
好象真的是不早了啊……什么?花影?我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大醉之后竟会如此迟钝,居
然直到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我的屋子。我在五城巡戍营的住所简单得近乎
简陋,哪里有地方种什么花啊。
这里……好象是……拓拔弘的卧室?
怪不得我看着那么眼熟了。
难怪昨晚睡得那么舒服,身上暖洋洋,软乎乎的,拓拔弘用的东西,当然都是百里挑一的上佳精
品。唔,难得这家伙脑筋短路,居然舍得把自己的舒适考究的豪华卧室让给我住,那可得好好赖
上一阵才够本啦。
我伸了个懒腰,目光无意识地在屋内四处扫视,才发现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只羊脂玉碗。碗里满
满的盛着不知什么茶水,颜色透明浅褐,晶莹剔透,看上去倒是挺象酸梅汤的……
不光看上去象,闻起来也象……
不光闻起来象,喝到嘴里就更象了……
唉,象来象去,根本就是吗!看不出拓拔弘这粗鲁霸道的家伙心思还挺周到,居然知道醉酒的人
醒来后最想要什么。我一边心满意足地喝着酸酸甜甜清凉爽口的酸梅汤,一边忍不住想。
虽说这张又大又软的床睡得是很舒服,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很有自觉地起了身。
偷懒管偷懒,一个人的责任还是要尽的,我总不能把公事丢开,真的就躲在拓拔弘这里睡上一天
。再说,偷一天懒的代价可能是以后接连几天的苦难,那两个难缠的监工肯放过我才怪。傻乎乎
的雷鸣还好对付,要是惹火了易天,那可是自讨苦吃啦……
起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不翼而飞。身上换了一身崭新的丝罗内衣,触手光滑
柔软,看得出是最精致考究的质料。
有人在我睡着时给我换过衣服?我有些意外地坐起身,脑后的发束散开了,半长的头发一下子滑
落在肩膀上,带着浴后淡淡的清爽味道。
原来我还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服侍着洗了一个澡?这信王府中招待客人的服务也太周到了吧……
管他呢?该走了。我抓起床头放着的外衣,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并不是很合身,对我来说有一
点偏大,穿在身上宽宽松松,倒是平添了几分飘逸的味道。一定是拓拔弘的衣服。在这府中也只
有他才比我高了。
现在应该是拓拔弘上朝的时候。他一定不在。
正好,反正我也不想见到他。
昨天我虽然醉得厉害,但还没有醉到把什么事情都忘了的地步。恰恰相反,昨晚所发生的一切此
刻仍清楚得历历在目,没有一丝一毫的褪色。
包括拓拔弘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还有……
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闭上眼,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挥去脑中不断涌出的鲜活画面,却挫败地发现自己的努力毫无作
用。
脸上突然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烫,继之而起的是一股复杂难言的微妙感受,混杂着轻微的尴尬、意
外、不敢置信、手足无措,以及,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莫名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心里有
一点发酸,沉沉的象是装了什么陌生的东西,胀得满满的,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总而言之是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
见鬼了!我再次用力地甩甩头,叹口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我承认自己的神经很粗,虽然从小就被人称赞聪明绝顶,但在感情方面却常常迟钝得象个白痴。
身为西秦的储君,我自幼便接受严格得近乎苛刻的教育和训练,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长大
后又不是终日忙于政务,便是长年奔波沙场,再加上被祁烈缠得难有空闲,以至于我的感情经历
到现在仍然是一片空白。
然而突然之间,我一下子读懂了拓拔弘昨夜的眼神。
那种火一般灼人的热烈眼神……有时却又出奇的深沉黝暗,黑沉沉的,仿佛藏着无穷的心事……
过去的很多疑惑一下子有了答案。
然而面对他激烈而炽热的眼神,我的第一反应却是象害怕烫伤般,本能地闪缩逃避……
我对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并不陌生。在时下各国的贵族中,蓄养娈童、狎玩男宠已经成为了一种
公开的时尚。生长在西秦宫廷中的我,在长期的耳濡目染下,对于这种贵族式的喜好早已司空见
惯。
但我却从未想过类似的情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向来不好男风。对于自己身边的男子,或者是重臣宿将的尊敬礼遇,或者是下属官兵的信重爱
护,或者是挚交好友的意气相投,或者是子侄幼弟的疼惜宠溺,不管是哪一种,无不是坦坦荡荡
、直率明朗的诚心相待,从来不曾起过别的念头。而对于那些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屈身事人,宛
转承欢的可怜虫,却只有同情之心,而无狎戏之兴。所谓的到处留情、逢场作戏,我一向都没有
什么兴趣。
自然更不想成为别人游戏的对象。
我不知道拓拔弘的态度有几分真。但无论是真是假,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招惹不得——如果他
只想逢场作戏,我当然没有兴致奉陪;如果他确实是百分百真心,那我就更要避之则吉,躲得越
远越好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更加不对,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根本就是不应该也不可能
发生的……
微微苦笑一下,我随手把头发束在脑后,抹一把脸,不再停留地推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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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一道短短的回廊,就是王府的后花园了,穿过去就是下人的院子,那里有一道后门,出去比
较近也比较方便,以前在这里当下人的时候我常常走,轻车熟路。
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小晋。
小晋……一想到小晋我就忍不住很想骂拓拔弘一顿。
我从王府里搬出去的时候,本想带小晋一起走的。可是拓拔弘莫名其妙地板起脸来,无论如何就
是不准。说什么小晋是王府里登记在册的下人,没有他的同意就不能离开王府一步。还说他如果
敢私自逃走,按照北燕的律令,就要被挑断脚筋送还原主,要是他胆子大的话也不妨试试。
被拓拔弘这么一威胁,在做好准备离开北燕之前我当然不敢拐带小晋私逃,只好把他留在信王府
里。这样一来,我要见小晋可就不方便了。害得我教他武功还得偷偷摸摸地半夜溜进信王府,要
是被巡夜的城兵捉到他们的上司半夜作贼,我的面子该往哪儿摆啊?
更惨的是,有了雷鸣和易天的严格监督,我连早晨赖一会儿床补眠的机会都没有了……
清晨的例行洒扫早已结束,整个后院里很安静,几乎看不见什么人走动。偌大的一个花园里,只
有一名花匠坐在牡丹花前呆呆出神,背对着我,并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走过那个花匠身边,我有点好奇地看了他两眼。
他的样子并不象是一个花匠。如果不是那身粗布的下人服饰和手中的花剪,我可能更容易把他当
成一个书生而不是下人。他的身材偏于瘦弱,肤色苍白得不象是曾经在户外活动过,侧脸的轮廓
斯文清秀,手指洁白修长,用来握花剪未免是有点太可惜了。
我故意在他身边用力地咳嗽了一声。他吓了一跳地转过脸,抬头向我看来,乌黑的眼睛清澈明亮
,却含着隐隐的怅惘和忧郁。
“你是谁?新来的花匠吗?我以前好象没见过你?”
“啊……是,我叫林安,进府还不到两个月。”
“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应该不是当花匠吧?” 看他那双干净漂亮的修长双手,就不象是跟泥
土打过交道的。
“卖字,代笔,随便混口饭吃。”
原来真的是读书人,怪不得看上去这么斯文呢。我细细打量他的相貌。他长得说不上漂亮,只能
算是清秀而已,但是谈吐斯文,气质儒雅,看上去象是读过不少书的。要是在王府里当一名花匠
,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你应该读过不少书吧?为什么不去应试?你该不会甘心在这里混一辈子吧?”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苦和失落,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如果能够考得中,我还会沦落到
这里来?”
“一次不中就灰心了?”我皱眉。看他的样子虽然文弱,眉宇间却有几分骄傲倔强之气,看去不
似池中之物,更不象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逼不得已,有什么办法?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得到的人又有几个?到头
来还不是先得混一碗饭吃?”
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我沉吟一下。
“你愿意到我那里帮忙吗?我正缺一个整理公文案卷的书记。报酬不会比这里少,而且还可以抽
时间继续读书应试,比当个花匠要好得多。”
“真的?”
他半信半疑地看看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最后居然拒绝了。
“谢谢你,可是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日子清静又悠闲,反而不想出去营营役役地辛苦奔忙。至于
读书应试,更是连想都不想了”
“是吗?”
我有点意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几眼,总觉得他的话有几分言不由衷的意味。看他年纪轻轻,
既不象看破红尘的心灰意冷,又不象无欲无求的淡泊高远,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看他的样子仿佛藏着什么心事,我既然不知详情,就不必管太多闲事了吧?
“好吧,随便你。”我笑了笑,道,“我叫江逸,如果你改变主意,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
以到五城巡戍营来找我。”
“原来你就是江逸?!”听到我的名字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看我的眼光也有了些不同。
“谢谢你。”他态度认真地又说了一遍,“谢谢。”
他的神情如此郑重,倒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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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营里时已近午,刚刚赶得上吃午饭。
雷鸣果然满腹牢骚地抱怨了一顿,易天却十分难得地没有说什么,好象看出我情绪欠佳,精神不
振,很体贴地拦住了雷鸣的话头,没让他继续唠叨下去。
否则我的头真会裂成两半。
不过,易天接下来说的话让更加我头痛。
“平望侯府的管家刚刚来交涉,想把昨天打伤卖肉小贩的两名奴才领回去发落。”
“不准!”我不假思索地断然道。“一时口角就动手围殴,打得人家断了两根肋骨,这侯府的奴
才也太威风了!先令他们赔偿对方医药费五十两,再责打二十,枷号一日,然后才让侯府领回去
好好管教。”
“韩国公吕浩的侄儿在青楼为了一个清倌人争风吃醋,砸了那家萃芳楼不算,还围着那几名外地
富商追打了两条街……”
“对方伤得重吗?”
“运气好,跑掉了。”
“哦,那让他照价赔偿萃芳楼的损失,然后拘役三日,不准别人代服,也不准他家里罚金折罪。
”
“还有宣城公主的管家在街上纵马伤人……”
“一样!按北燕律令处置。”
“还有吏部杨侍郎的儿子……”
“照例办理。”
“还有……”
“易天,营里不是有《大燕律法》和《京城治安令》吗?为什么还要一件件地拿来问我?”
“我知道!”易天‘啪’地合上手里的案卷,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要处罚的这些人,再加上昨天的林驸马表弟、李尚书外甥的妻舅,前天的
威烈侯府和靖国公,还有……大略算算,已经快把北燕的权臣贵族得罪尽了。”
“哦?那又怎么样?”我头也不抬地继续吃饭,“他们要联合起来上折告我,还是想索性买凶杀
掉我算数?”
“那倒还没有。不过,再这样下去大概也快了。”
“那就等他们真动手的时候再说吧。”
“……”
易天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江大人,江青天,我知道你不徇私情严明公正,也不计较个人前途荣辱得失,可是你要想把这
个官做下去,总不能老是这样得罪人吧?长此以往,你这个位子保得住才怪!搞不好连脑袋也一
起丢了。”
“……”我心虚地看了眼易天担心的表情,有点内疚地低下头,不敢告诉他这个官我本来就没想
长久做下去。既然干不了多长时间,要是还不能好好地放手整顿一番,让京城的百姓过上几天好
日子,那就真的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虽然,他们并不是我的百姓……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了。”易天无可奈何地白了我一眼,摇摇头,还是放弃了说服我的打算。
“那我回房睡觉了。”
昨天没去教小晋功夫,今晚他一定会磨着我补回来,多半又得耗上大半个晚上才能完事。不抓紧
时间补眠怎么行?
“又是睡觉!”雷鸣‘噌’一声跳起来,“你今天多晚才回来……喂!喂!站住!”
我当然不会傻得听他的话,赶紧头也不回地溜掉了。
第二章
“江逸!江逸!!”
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并且伴随着急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吵!我呻吟一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半刻,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隔开
外面恼人的噪音,继续睡他个昏天黑地。
可惜……
“哐!”
几秒钟后,房门被粗鲁地一脚踢开。总算运气不错,摇摇欲坠地晃荡了几下,还能勉强挂在门框
上。
我就知道!
“雷鸣,这个月我卧室的修缮费用你全包了。”我缩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啧!小气!不就是踹了你几下门?”
“几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至少是一天两遍吧?才不过半个月,我的门已经修过三次了!”
“这能怪我吗?谁叫你天天睡到日上三杆还不起床?都没见过比你更懒的人!睡猪啊你!”
“你应该叫我大人!”
“还大人呢!有天天赖在床上的大人吗?”雷鸣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被子,远远地丢到床角里,“
快起床吧你!我都带着弟兄们操练过两遍,连早饭都吃完了,就等你点名训话呢!”
“天天训,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你替我点名不就得了?”我无可奈何地打个呵欠,抓起衣服慢吞
吞地往身上套。“易天,你也真是的,定的什么破规矩啊。”
“又不能怪我?”跟着雷鸣一起进房,却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出声的易天温文的一笑,“要
怪也只能怪你自己,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烧得太精彩了一点。”
我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几分。“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整顿纪律,需要临阵立威?还是为了改变形象,取信于民?”易天笑吟吟地接口。
“那也不能虎头蛇尾啊。如果你能够坚持住前几天那种威毅严明的统帅形象,而且始终不偷懒不
松懈,我敢担保,这支城卫一定能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军队。”
还用你说?我翻个白眼。我带出来的军队本来就是天下最好的,一支精锐无匹的鹰军纵横千里、
所向披靡,就连你们北燕威名最盛的飞将军卫毅不是也照样输在了我的手里?
可是……那毕竟是带兵打仗好不好?现在我所统率的只是几千守城的士卒和一营捕快,没必要把
他们操练成那样吧?再说……
“什么都要我亲自做,还要你们来干什么?”
雷鸣是城卫统领,易天是巡戍副使,这两个人一文一武,正是我最最接近的直属下级。有了这么
能干的两位下属,照说我应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事情都交给他们两个就好啦。
“什么都推给我们做,还要你来干什么?”雷鸣被我气得一跳三丈高,一把揪住我的领口就往门
外拽,“走走走!还不快去尽你的本分!”
“对啊。上行下效,理所当然。如果你再这么会偷懒,我可不敢保证我们两个会有什么表现了哦
。”易天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无害,可笑容背后的威胁意味却比雷鸣的暴跳怒吼有效得多了。
“好好好,就去就去。”我叹了口气,苦命地跟着他们往外走,心里已经连肠子都悔断了。是谁
说上司应该温和亲切、平易近人,尽量跟下属打成一片的?真是惨痛的教训啊!
唉,说起来,这还是我自己挑的下属呢。后悔,实在是说不出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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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风清云淡,日暖花香,正是个宜于春眠的好天气,而我却不得不从舒服的床上爬起身,跟着雷鸣
和易天在城中进行每日一趟的例行巡视。
宽阔的街道上秩序井然,热情叫卖的商贩和悠闲自在的行人各安其位,没有人打架生事也没看到
谁偷鸡摸狗,更没有人还敢在光天化日下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看起来我们这半个月的辛苦还算是
颇有成效。
顺顺当当地一个圈子兜下来,太阳还没有照到头顶。
“没事了?”我懒洋洋地打了哈欠,“没事的话,咱们该回营办公了。”
“是你想回营睡觉才对吧?”雷鸣很不给面子地一言戳穿。
“……我看上去真有那么懒散吗?”我无力地问道。
雷鸣和易天齐齐笑出了声。“那还用问!”
“……”我无可奈何地瞪他们一眼,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笑得开心,不远处的街角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喝骂声,听上去好象闹得很凶的样子。
我皱了皱眉,与易天对望一眼。
“过去看看?”
不等我的话说完,性急的雷鸣已经一个起落掠了出去。
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一名公子哥儿喝醉了酒,色心大发地当街调戏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不过
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青衣,发挽双鬟,从妆束打扮上一看便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生得倒是
娇俏玲珑,相貌可人,手里还提着一个著名绣庄‘藕丝阁’的精致盒子,大约是刚刚选了几件绣
品出来,就给这公子哥儿缠住了。
小姑娘并不是一个人出门的,有几名装束相同的青衣汉子散在她四周,把她护在圈子中心。谁知
那骄纵的少爷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硬是下令让手下的家丁动手强抢,两起人自然打了个不亦乐乎
。
“太过分了!他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一看明白是怎么回事,雷鸣顿时勃然大怒,挽挽袖子就想冲上去。
“等等!”我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还等什么?你没看见这帮人仗势凌人,还以多欺少?”
“可是对方并没有吃亏啊。”
确实,那几名青衣汉子虽然在人数上居于劣势,功夫却比那十几个家丁强得多,尽管以寡敌众,
场面上却一直占着上风,看起来还用不着我们出去打抱不平。
“仗势欺人,聚众斗殴,这可是违反律令的,你怎么又不管了?”
“谁说不管?”我笑了笑,“可是另一方好象来头不小,先让他受点教训也不错。”
雷鸣的性子太急,又有点粗心,没发现就在他们打斗的不远处,有一顶装饰朴素的青罗软轿停在
街边,轿旁也站着几名青衣大汉,衣服装束与场中的几人一模一样。这一行人的行动并不招摇,
只是远远地避在一边看着他们打斗,如果不留心的话,很容易忽视他们的存在。但从那些青衣大
汉的举止气度来看,轿中人肯定有点来头,不象是寻常的富贵之辈。
这公子哥儿惹上他们,多半是要倒霉了。
果然,那几名青衣汉子越打越勇,手下干脆利落,把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丁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对
于站在一边跳脚叫骂的罪魁祸首更是毫不客气,不等他知机地脚底抹油,揪过来就是一顿痛打,
打得他哭爹喊娘,狼狈之极。倒是有个机灵的家丁见势不妙,趁乱悄悄溜走了。
“啧,真的用不着咱们管啊!那还站着干什么?不如回去睡觉算了。”
雷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机会动手,兴致大减,也懒得再看眼前的热闹,掉头就想离开。
“等等,先别急着走。”
我叫住雷鸣,拉着他和易天向后退了几步,站到了一个货摊后面。
“易天,今天这件事,你看他们的情形……”
我远远地打量着街心的打斗,沉吟地道。
“嗯,好象是有点……”
易天也皱眉思索着,向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
“传令调人吧。”
既然易天也有同感,那就多半不会是我的多疑了。
“也好,有备无患。”易天赞同地点点头,转头对雷鸣道,“雷鸣,马上调两队城卫过来。”
“还有,让他们别直接赶到这里,行动隐蔽一点,等在一条街外随时待命就可以了。”我想了想
,接口补充道。
“这是怎么回事?”雷鸣奇怪地睁大了眼。“不就是几个人当街打架吗,用得着……”
“快去!回来再跟你详细解释。”
我推一把雷鸣,催着他立刻去了,才又转过头来看向易天。他跟我交换一个眼色,很有默契地没
多说什么,只是密切地关注那两起人马的动静。
从场中的情形来看,那几名青衣大汉占足了上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一顿乱揍,已经打得那公子
哥儿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们却仍然不肯停手,对着地上的几人拳脚齐下,不依不饶,场面倒是
热闹得很。不过他们的出手虽狠,力道上倒还留着分寸,不然几拳下去,那家伙的小命早就没了
。
正打得热闹,远处的街头一阵混乱,匆忙杂乱的呼喝声中,一队京城禁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这队禁军队形不整,衣甲不齐,手上的兵器更是七零八落,跑得倒是速度不慢,三步并作两步地
赶到场中,一声呼喝,就把那几名青衣大汉围了起来。
看到为首的那个人,我不禁轻轻‘噫’了一声,再度与易天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韩雄。刚刚上任的禁军统领。骠骑将军韩青的叔父,北燕王宠妃韩淑妃的亲弟弟。
果然是势焰熏天的皇亲国戚。
韩雄一脸惶急地冲到场心,把躺在地上呻吟哀叫的公子哥儿抱在怀里,颤声道:“俊儿,俊儿,
你没事吧。”
韩俊给打得鼻青脸肿,满口是血,牙齿也不知掉了几颗,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只是指着那几名
青衣大汉不住哼哼,眼光中流露出仇恨之色。
“爹知道了,你放心。”韩雄阴沉着脸色站起身,挥手招呼几名士兵将韩俊抬到一边,瞪着那几
名青衣大汉,恶狠狠地咬牙道:“好大的狗胆,竟敢把俊儿打成这样。给我上!一个都不许放过
!”
那队禁军听到他命令,立刻不敢怠慢地冲了上去。
那几名青衣大汉给大队禁军包围在中心,脸上倒还沉得住气,没有半分慌乱之色,只是一步一步
地缓缓后退,渐渐跟街边的轿子会合到了一处。见到对方一拥而上,其中为首的一人突然大喝道
:
“我们是保护公主的内廷侍卫,谁敢动手?不怕公主降罪么?”
那群禁军给他一喝,都是一怔,不觉迟疑地停住了脚。
韩雄也听得愣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便恢复了高涨的气焰,冷笑道:
“内廷侍卫又怎样?跟着公主就了不起了?老子才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不用怕,有事自然有我顶
着,你们只管给我狠狠地揍!”
京城禁军与内廷侍卫的关系一向不睦,因为互相看不起对方,平时就常常斗殴生事,纷争不断。
双方人马碰到一起,没事还生出许多事来,更何况这次是统领的儿子被人痛打,他们如何咽得下
这口气?人多势大,场面占优,又有了统领这一句话,自然更加胆粗气壮,轰的一声便围上去狠
打。
他们这一闹,街上的百姓哪还敢停留?机灵的看到禁军一来便远远躲开,剩下的就算反应再慢,
这时也早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大街上顿时空空荡荡,成了这两队人马对峙的战场。
“咱们该出去了吧?”
看见他们越闹越大,易天在我耳边轻轻说。
“还不是时候。”我双手抱胸,远远地看着那两起人马混战成一团,淡淡地道,“等人齐了咱们
再露面。”
“是吗?哦……”
易天先是一愕,接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笑了笑,不说话了。
那些青衣大汉武功虽不错,但是全加在一起还不到十个人,以一对多,寡不敌众,没多大工夫便
落了下风。好几个人身上连连挂彩,混乱之中,连那顶轿子都被划破了。
“五城巡戍营的人在哪里?光天化日,京城禁军聚众伤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那领头的侍卫一边左支右绌地狼狈抵挡,一边扯足了嗓门高声大叫。
却只换来那群禁军的阵阵哄笑和讥嘲喝骂。
“你看,人家早把咱们算进去了。就等着五城巡戍营出头跑这个龙套呢。”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廷侍卫的大声求救,闲闲地对易天笑道。
“那你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了?”
“倒也不是。这群人闹得这么厉害,咱们如果不闻不问,说起来要算咱们失职。但他们的算盘打
得太好,想把咱们当傻子利用,却也没有那么便宜。”
我对北燕的派系斗争没什么兴趣。他们爱怎么明争暗斗是他们的事,可是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
未免是打错主意了。
那些内廷侍卫大叫了半天,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雷鸣调来的城卫没得到我的命令,也不敢擅自
出头干预。眼看着他们给围攻得狼狈万分,就要支持不住了,那名侍卫首领突然一声尖啸,街前
屋后人影连闪,从四下里冒出大批青衣侍卫,人数比禁军还多出了少许,而且个个身手矫捷,神
情冷肃,一言不发便加入了战团。
这样一来,优劣形势登立逆转。京城禁军的功夫本就比内廷侍卫略逊一筹,仗着人多势众还能应
付,这下连人数都居于劣势,哪里还能占得了便宜?立刻现出明显的颓势。
照这样子打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些禁军就要给打得溃不成军了。
看看形势再无变化,我向远远站着等我下令的雷鸣打个手势,示意他立刻带队过来。然后拍拍易
天的肩膀,与他一起从从容容地缓步走到场边,扬声叫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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