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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世纪的王安石-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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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隐逸之意,不想以隐士自居,故人何必以《北山移文》相讥?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按照道义和自己的意愿行事,其志向不是猿鹤之辈所能知的。这里王安石也对王介进行了嘲讽,笑他见识不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不过二人是好友,虽然相互嘲弄,却都是善意的,不会为此伤了和气。
出入自在(2)
王安石主张有所作为,有兼济天下之志,他并不想只是独善其身,因而对于传统的重隐逸而轻仕进的做法表示反对。他有《禄隐》一文具体表达了这一思想。旧说孔子“高饿显而下禄隐”,故而将伯夷、叔齐排在柳下惠的前面,道是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则降志辱身,这也是孟子和扬雄的看法。王安石则不以为然,他认为“圣人之所言高者,是所取于人而所行于己者也;所言下者,是所非于人而所弃于己者也”,按照这一标准,则孔子、孟子应当依照他们所赞赏的“饿显”的方式行事,而其实不然。“孔孟生于可避之世而未尝避也”,扬雄则屈身为王莽之臣,这难道是由于圣人能言而不能行吗?显然不是。而是由于“圣贤之言行,有所同,而有所不必同,不可以一端求也。同者道也,不同者迹也”。圣贤道同而迹不同,“饿显”与“禄隐”都属于迹,无所谓高下。圣贤都是通乎权变、无系累于迹的大过于人者,“圣者,知权之大者;贤者,知权之小者也”,因而殷代的三位仁者,其迹不同,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而其道则一。《易》曰:“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是说圣人无可无不可,出处语默,皆不离道,都是合理的。
王安石大胆推翻了孔子、孟子、扬雄等先代圣贤的观点,指出隐与显都不过是外在的迹,并无上下高低之分,迹的不同不会影响内在的道的统一性。他对同与不同、统一性与个性、本质与现象的辩证关系有清楚的认识,不以一害多,亦不以多害一。他在维护统一与稳定的同时也大胆容许个性与变化的存在,这是一个了不起的突破。他认为越是圣人,就越能通权达变,依时势而动,可见他心目中的圣人绝非固执保守的腐儒,而是充满活力、善于应变、走在时代前列的改革家。
王安石入仕是为了有所作为,而不是为了谋取富贵,因此即使是他身居相位时亦有山林之思。据魏泰《东轩笔录》卷十二:
熙宁庚戌冬,荆公自参知政事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史馆大学士。是日,百官造门奔贺者无虑数百人,荆公以未谢恩,皆不见之,独与余坐西门之小阁。荆公语次,忽颦蹙久之,取笔书窗曰:“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放笔揖余而入。后三年,公罢相知金陵。明年,复拜昭文馆大学士。又明年,再出判金陵,遂纳节辞平章事,又乞宫观。久之,得会灵观使,遂筑第南门外。元丰癸丑春,余谒公于第,公遽邀余同游钟山,憩法云寺,偶坐于僧房,余因为公道平昔之事及诵书窗之诗,公怃然曰:“有是乎?”微笑而已。
王安石于拜相之日却写下“霜筠雪竹钟山寺,投老归与寄此生”的诗句,可见他在庙堂不忘山林,心中并无富贵腾达的喜悦,而是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卸下肩上的担子,过上完全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这种想法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是自然而然的,因而后来魏泰提起此事时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继而微笑,因为这正是他平生的志愿,也不以为怪。
王安石在《次韵酬朱昌叔五首》中表达了对官场生涯的厌恶和对隐居生活的向往,他认为名誉事功皆不足为累,世事官身都充满危险,故而发出“已知轩冕真吾累”的感慨,放言“乐世闲身岂易求,岩居川观更何忧?”表明他乐得岩居野处,登山观水,要做一个潇洒自在的闲人。他还说“拙于人合且天合,静与道谋非食谋”,强调自己是谋道的君子,做官不是为了专门谋取俸禄,只是由于拙于人合,无法与流俗同流合污,只能与天地合德、与大化同流了。
王安石深知富贵与祸患相伴,贪恋者必受其害。他有《食黍行》一诗:
周公兄弟相杀戮,李斯父子夷三族。
富贵常多患祸婴,贫贱亦复难为情。
身随衣食南与北,至亲安能常在侧。
谓言黍熟同一炊,欻见陇上黄离离。
游人中道忽不返,从此食黍还心悲。
他以周公、李斯这两个富贵至极的人为例,说明富贵不足依恋。然而贫贱同样使人难以为情,无法使兄弟父子常相守。为了衣食南北奔走的人哪能经常守在亲人的身边呢?本待黍熟同食,亲人却在黍黄之时离去,从此每次食黍都令人心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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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自在(3)
对于自由生活的向往使王安石始终不乐富贵,他屡屡力辞相位虽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期望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恐怕也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如果没有最后十年的退休生涯,王安石的一生就会有更多的缺憾。在他人看来,离开相位、回归乡野会带来巨大的失落感,但对王安石来说却是得其所哉,这是那些依恋荣华富贵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王安石出入自在,行藏自如,表现了一种人所难及的境界和风骨,这种精神在他两次力辞相位中得以充分体现。
王安石于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四月中旬首次罢相。对于他此次去职的原因,前人论之已多,但未必尽是。据《长编》卷二五一,从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冬至七年(公元1074年)春,天气久旱,雨雪不至,神宗为此忧心忡忡,减食损膳,避居正殿,以表自责。而守旧派的翰林学士韩维以为这不过是例行公事,不足以应天变,要求神宗痛切自责,广求直言,并借机指责新法。韩维的用心极为明白,就是认为天变为新法而显,要求神宗顺天应人,废除新法。在韩维这样的守旧派眼中,推行新法有害无利,即使是熙河大捷这样难得的功绩,也被描述成“动甲兵,危士民,匮财用于荒夷之地”,简直一无是处。对于韩维的恶意攻击,神宗应当是心知肚明的,然而他非但不予痛责,反而接纳了韩维的建议,并令其草诏,罪己纳言。
这份诏书是对王安石和变法派的沉重打击,神宗表面上是下诏自责,实则是对变法派的严厉批评。所谓“朕涉道日浅,晻于政治,政失厥中,以干阴阳之和”,这不都是身为宰相的王安石的责任吗?又言“听纳不得于理欤?狱讼非其情欤?赋敛失其节欤?忠谋谠言郁于上闻,而阿谀壅蔽以成其私者众欤?”这几乎是对新政的全面否定,听纳失理,狱讼非情,赋敛无度,奸私壅蔽,忠直不闻,还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肯定的呢?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神宗下这么大的决心,对自己及新法几乎要全面否定呢?难道仅仅是因为天灾吗?邓广铭先生的解释是神宗一则是惑于天人感应,二则是有意“异论相搅”,这种解释当然是有所依据的,不过未必切中要害。这场旱灾表面上很厉害,但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因为此前“累年丰稔”,粮食储备足够用了,不会导致大的饥荒。一场不大的天灾不足以成为理由,但却足以成为借口。这表明让王安石去职确是神宗之意,无论有没有韩维的挑拨都是一样。
那么神宗为什么有意让王安石离职呢?其真实原因并非是因为天示灾异、人情未顺,政治经济也并不像韩维所拟的诏书中说的那样一团糟,恰恰相反,当时正是变法革新的黄金时代,是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突出成就之时。
首先,由于王安石的一再坚持,王韶在招抚西蕃的过程中取得了重大成就,使朝廷拓地数千里,达到了“断西夏右臂”的战略目标,这是宋王朝在军事上的重大成功,也是在对外战事中所获得的唯一值得骄傲的大捷。
其次,由于实施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理财方案,国家财政状况得到了明显的改善,收入大幅度提高。据《宋史》卷三二八安焘传,安焘指出“熙宁、元丰之间,中外府库,无不充衍”,毕仲游、李常等元祐官员也都指出当时州县钱财充足,不仅足够时需,还可供以后数十年之用。参见《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278页等。
再次,经过数年的努力,改革派逐步占据上风,保守派的势头被压了下去,政治上已经出现了邪不压正的局面。
为什么在变法取得了一定成就、局势一片大好之时,神宗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决定呢?其实道理并不复杂,神宗当时并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涉道日浅,晻于政治”,而是认为自己已经成熟了,称得上是“涉道已深,熟知政治”了,因而不希望再当言听计从的附庸之君,想直接走向前台,名正言顺地做变法的第一号领袖了。
刘安世《元城语录》在论及王安石与神宗的关系时称:
出入自在(4)
得君之初,与人主若朋友,一言不合己志,必面折之,反覆诘难,使人主伏弱乃已。及元丰之初,人主之德已成,又大臣尊仰将顺之不暇。天容毅然正君臣之分,非与熙宁初比也。引自《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241页。
在变法之初,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变法的实际领袖是王安石。当时神宗与王安石虽然有君臣之分,然而二人关系非同一般,有如朋友,不得以普通的君臣视之。年龄上,一长一幼,相差近三十岁;能力上,一强一弱,无论是学识、思想还是经验、能力,都相去甚远;性格上,一刚一柔,王安石秉性坚刚,百折不挠,神宗则相对柔弱,常犹豫不决。因此除了所谓君臣之分,在其他方面王安石都处于强势地位,而年轻的神宗自知事事须依赖王安石,不肯经常拿这一点来压制他,因而只能是服弱。然而神宗虽然称不上是一代英主,却也并非庸弱之辈,他对自己的这种地位是不满意的,只不过迫于时势,暂时隐忍而已,一旦他觉得羽毛已丰,便要毅然“正君臣之分”了。
正如邓广铭先生所说,神宗的这一意图并非迟至元丰之初才显露出来,也不是二次罢相时才有所表现,而是在王安石第一次罢相时就已初现端倪了。
变法的初步成功、王韶所取得的军事上的胜利,使得神宗觉得时机已经到了,该是他“自奋英断”的时候了。因此这次罢相完全是神宗一手导演出来的。所谓天灾不过是借口,天人感应也变成了神宗的工具,他未必真的相信什么天人感应,至少这一次不完全是,即便那些应诏上书的守旧派大臣同样是上当受骗的角色,他们只不过充当了逼王安石下台的一枚棋子,因为此时的神宗根本无意废除新法。从后来的事实可以看出,神宗在王安石离职之后,仍然大力推行新法,为此他对吕惠卿一再容让,对反对变法的冯京等则予以贬斥。
神宗种种作为,目的只有一个,即逼王安石下台。然而此时的神宗心中确实是充满矛盾的,他一方面深知王安石之贤能,另一方面又深嫉王安石之贤能,河湟之役的大胜使得他不得不解下玉带赏赐,如果按照王安石的谋划,再取西夏之后又拿什么赏赐呢?即便王安石毫无野心,不会争功,外人传言也只会把功劳都记在王安石一人身上,这是神宗断然不能容忍的。然而离开王安石能不能成功,神宗又确实没有这个把握和自信,因此他的策略是用其能而弱其势,先挫其锐,折服他,然后再用。总之,神宗并非真的不想用王安石,而是想先完成角色转换,确立自己的领袖地位,再让王安石服服帖帖地为己所用。
神宗的这套伎俩瞒得了天下后世,却瞒不过政治经验丰富的王安石,而此时他别无选择,只能依命退位。王安石主动请辞,主要是向神宗表明自己不贪禄位的心迹,可以说急流勇退。神宗起初还想予其师傅之职,留京以备顾问,然而王安石不愿恋栈,想彻底隐退,回到远离京城的江宁。可以说,王安石的这次告退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因为此时变法正处在一个关键的时刻,进则成功在望,退则举步维艰。依照他原来的战略构想,取河湟之后当乘势继取西夏,西夏一平,宋与契丹的力量对比就会发生根本的变化,强弱立改,契丹可能不战自屈,此时复汉唐旧域就不再是空想了。等到天下大定之时,自可制作礼乐、以文太平,实现王道政治和大同社会。没想到在此关键时刻,神宗却私心涌发,想独自成功。王安石的主动请辞,也是想让神宗明白权位名利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国家大事,是天下苍生的利益。
然而王安石的苦心并未让神宗明白。神宗将这次逼退当成驯服王安石这匹烈马的第一鞭,本想给他一个严厉的教训,并无完全弃置不用之意。对于神宗之意,吕惠卿心领神会,因此在他受王安石推荐、任参知政事之后,想的不是如何继续推行新法,将变法大业坚决完成,而是屡起大狱,打击王安石的亲信,借此力阻王安石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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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入自在(5)
神宗自己有私心,想成为变法的真正领袖,没想到吕惠卿也有类似的想法。神宗可以原谅自己的私心,却不能容忍吕惠卿的野心,此时他也发现自己的能力有限,不足以制服吕惠卿,便又将王安石招入朝中。依神宗的本意,可能不想如此匆忙地招入王安石,他想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却”之后,让王安石自动屈服,也让天下人知道他才是变法的绝对领袖,完全有能力独自处理大政,但吕惠卿的做法使他不得不在王安石去位不到一年后便令其复职。
王安石于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二月复职,他在接到诏命后并未停留,而是尽快到任,这一方面是因为吕惠卿的做法危及了他的家人,更重要的是由于他不想让多年奋斗换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不想让变法大业受到挫折。然而他的二次为相时间也很短,只过了不足两年,便又离任了。
对于他第二次辞职的原因,有多种解释。一是守旧派人物苏辙等人所说的,是由于吕惠卿发王安石私书,上有“无使上知”之语,是故得罪。这一说法邓广铭先生已借王安石弟子陆佃之言力辩其非,足可凭信。其具体原因并不复杂,最重要的是变法派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裂,神宗欲夺王安石之权,吕惠卿欲谋王安石之位,邓绾等则欲借王安石以自固,给王安石帮倒忙,王安石之子王雱据说也在暗地里算计吕惠卿。在变法之初,由于变法派势单力孤,守旧派非常强大,因此能够同心协力,一致对外,非常团结,等到改革稍有成果,便自以为该到秋收的时候了,唯恐自己少分了几个果子,这种短视的目光、自私的心态破坏了变法派的团结,也葬送了改革。
这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神宗的心态,假如神宗头脑清楚,保持与王安石的君臣关系,即便有一二骨干改弦更张,也不会危及大局。然而恰恰是神宗的心态出了问题,也因此引发了吕惠卿的野心,导致变法派四分五裂。王安石在复职之后欲再展宏图,谋取西夏,神宗却一再对西夏和契丹示弱,偏偏和王安石唱对台戏。神宗在熙宁八年(公元1075年)十月彗星出现之时,又以此为由下罪己诏,让守旧派畅所欲言,事实上又是拿天人感应的旧说和守旧势力对王安石施压,降低其威信,削弱其权力,不令其有所施展。神宗对契丹示弱,未必真的是胆小怕事,据陆佃所述,神宗早就大量储备战略物资,准备对契丹用兵。《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281页。神宗不是不打算攻西夏,后来的战事便证明这正是神宗的意图,只是他不愿意过早起事,以免让王安石得功。神宗其实是在告诉王安石,根本不打算在王安石在位时有所作为,以免自己又成了王安石的配角。君王的信任远不如旧,吕惠卿与己反目,最器重的儿子又过早去世,在这种情况下,王安石意识到自己在职也不可能有所作为,不仅无益于变法大业,反而有害,于是就只能选择辞职了。
王安石一方面勇于任事,爱国爱民,有强烈的责任感和奋发图强的决心,另一方面又对功名利禄无所牵挂,能够急流勇退,万缘放下,既极于有为,又能尽于无为,这种精神和境界可以说是千古难寻的,这和他本人的无欲无求的个性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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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乎中道(1)
王安石一生追求合乎中道,不走极端,不任性,不偏激,在对待出世与入世的问题上同样如此。他一方面不主张完全放弃世俗生活,像出家人一样弃绝夫妇父子,过一种离群索居的日子;另一方面又不赞同完全入世,过一种庸俗的生活。
在早年,王安石对于佛教的离弃人伦是持批评态度的。作为一个儒者,他只能坚持儒家的基本立场,不可能赞同废弃人伦、遗世独立的做法,因此认为佛教虽然“实见道体”,却又“差了途辙”,有体无用,与尧舜之道还是不可相比。在《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一文中,他强调佛教得大道之一隅,“有见于无思无为、退藏于密、寂然不动者”,而又暗示其未得道术之大全,于感而遂通、进取有为方面有所不足,批评佛教只知出世,不知入世,只知其体,不明其用,不能于人伦日用之中体会寂然无为之道。
王安石坚持维护正常的社会关系,反对离群索居、独善其身。在《送潮州吕使君》一诗中,他对韩愈尊礼大颠表示不满,认为“同朝叙朋友,异姓结婚姻”是正常的伦理原则,只能这样“恩义乃独厚”,才能维护彝伦,保证正常的社会关系与人类长久的根本的利益。这一观点可以说是十分可贵的。即使是在倾心佛教的晚年,王安石仍然坚持这一观点,并未由于信佛而完全放弃关注现世人生的立场,毕竟他是一个有主见的人,不会随风倒。
王安石不仅对于佛教放弃世俗生活的做法有所不满,对中国传统的以遗世独立为高洁的观点也不赞同。在《涓涓乳下子》一诗中,王安石对于放弃贵族的地位,不接受兄长的馈赠,带着妻子避世隐居,过着织屦为生的贫苦生活的陈仲子表示不满,认为“恩义有相权,洁身非至理”,维护世俗的恩义是最为重要的,单单强调洁身自好是不可取的。
作为一个奋发有为、以经世济民为己任的人,王安石也不可能一味推崇无思无为。司马光曾经以王安石喜欢老子来批评他不能行老子之志、推行无为而治之道,非要弄得天下骚动、搞什么变法。保守派也大讲今不如古,还是祖宗成法最好,只要保守不改就可以天下太平。王安石则对这一说法嗤之以鼻,他在《彼狂》一诗中指出:
上古杳默无人声,日月不忒山川平,
人与鸟兽相随行。祖孙一死十百生,
万物不给乃相兵,伏牺画法作后程,
渔虫猎兽宽群争,势不得已当经营,
非以示世为聪明,方分类别物有名,
夸贤尚功列耻荣,蛊伪日巧雕元精,
至言一出众皆惊,上智闭匿不敢成,
因时就俗救刖黥,惜哉彼狂以文鸣。
强取色乐要聋盲,震荡沉浊终无清。
诙诡徒乱圣人氓,岂若泯默死蠢耕。
在这首诗中,王安石表达了自己的社会历史观。他认为,上古社会人与鸟兽相随而行,人类还未完全从自然界独立出来,这一时期的人类与鸟兽尚无根本的差异,处在蒙昧之中,不能说胜过后世。由于人类繁衍过快,生产力的进步赶不上人口的膨胀,导致万物不给,因而产生了争夺和暴力冲突。这个时候圣人伏羲出现了,他制订法令来约束众人,并发明渔网、制造工具,发展了渔业与捕猎业,渔虫猎兽,使得人类的生存得到了保证,但也打破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伏羲这么做是迫不得已的,只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并非以此炫耀自己的聪明。伏羲对事物进行分门别类,各立其名,并夸贤尚功,分别荣耻,使人们积极进取、建功立业,并且守道德、明廉耻,从而形成了完整的人类社会,使人从自然界中独立出来。尽管这本身是一种进步,却也有副作用,使得诈伪日生、元气日凋,人类距离先天的淳朴越来越远,为物欲所蔽,因而智慧闭匿,一闻至言真理便惊慌失措,不明其意。上智大贤本来不期有成,只是为了因时救俗,出民于水火之中,使之免刖黥之刑。而那些不明历史发展的规律、顽固坚持今不如古之谬说的狂人却大放厥词、扰乱人心,文其奸言,肆其诡说,这种人以无为好古自居,却又不能行古之道,不甘心老于耕织、默然一生,如此异论惑世,何如老死蠢耕、不问世事?
行乎中道(2)
这首诗是有感而发的,王安石肯定礼乐文明的合理性,坚决反对历史倒退论,指出上古蒙昧时期并不可贵,圣人制礼作乐、创建文明社会的历史功勋不容抹杀。文明本身就是一种历史进步,离群索居、猿居鹤处,与鸟兽为伍,是一种历史倒退,不值得欣赏,也说不上高洁。积极入世,有所作为,推动社会进步,不是什么罪过,是为了因时之弊、救世之衰,既非自示聪明,又非期有成功。出世未必有德、入世未必有过,这是王安石对当时流行的重古轻今、推崇出世而贬低入世的流俗之言的回答。
王安石讽刺那些流俗之辈惑于物欲,“至言一出众皆惊”,根本听不进去真理,并且哓哓好辩,散布流言,蛊惑百姓,试图将水搅浑,好从中取利。其中“震荡沉浊终无清”等句有强烈的针对性,吕诲上疏弹劾王安石,有“方今天灾屡见,人情未和,惟在澄清,不宜挠浊。如安石久居庙堂,必无安静之理”云云,王安石则反唇相讥,指出震荡沉浊、唯恐天下不乱的是那些不惜一切手段反对变法的保守派,他们流言惑众,扰乱民心,试图以此阻止变法,甚至一改儒家卫道士的嘴脸,将佛老也抬出来用于反对新法,鼓吹无为安静,而在新法推行时自己却又不肯安静、不愿无为,而是竭尽全力阻挠新法,千方百计为其制造障碍。
王安石早年为了力救时弊,倡言有为,颇有矫枉过正之嫌。他的本意并不是为了排斥佛老、反对隐逸,只是反对借此为碌碌无为、一无所成辩护的流俗之辈,但有些议论有些偏激,容易为人误会,因而后来他也做了自我批评。他有《杭州修广师法喜堂》一诗:
浮屠之法与世殊,洗涤万事求空虚。
师心以此不挂物,一堂收身自有余。
堂阴置石双嵽嵲,石脚立竹青扶疏。
一来已觉肝胆豁,况乃宴坐穷朝晡。
忆初救时勇自许,壮大看俗尤崎岖。
丰车肥马载豪杰,少得志愿多忧虞。
始知进退各有理,造次未可分贤愚。
会将筑室返耕钓,相与此处吟山湖。
据曾巩《元丰类稿》之《宝月大师塔铭》,修广字叔微,杭州钱塘人,俗姓王。九岁出家学佛,居本州明庆院。景祐二年(公元1035年),诏赐紫衣,五年(公元1038年),赐号宝月大师。治平年间,为本州管内僧正,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十月卒,年六十一。在这首诗中,王安石对与世迥殊、但求空虚的佛法表现出了欣赏的态度,赞扬修广心不挂物、自由自在的修养和境界,道是一至其处,便觉心胸为开、肝胆豁然,何况天天在此宴坐修禅呢。他对早年勇于救世,因而对强调出世的佛教有所批评表示了反省,始悟进退出入各有其理,造次区分高下、妄谈贤愚是不对的,吟诵山湖、耕钓为业未必不如立身庙堂,而且这也正是他将要选择的生活。这里王安石似乎显得有些消极,其实这正是他成熟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王安石晚年的立场也是进退各有其理、不可妄分高下,并未一味推崇出世隐居,他还是以平等的眼光看待二者。
勇于救世、以兼济天下为己任的王安石在现实中多遭挫折,非但无法得到世人的理解,还饱受诬谤,因而“少得志愿多忧虞”,这使他不得不以更加清醒的目光来看待世俗人生,认识到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也是平等的,亦无高下之分。他有《读〈蜀志〉》一诗:
千古纷争共一毛,可怜身世两徒劳。
无人语与刘玄德,问舍求田意最高!
据《三国志·魏志·张邈传》记载,刘备对许汜十分不满,责备他道:“今天下大乱,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后来这一典故常被引用,辛弃疾亦有“求田问舍,羞见刘郎才气”之句,对于乱世之中立志救国救民的刘备表示钦佩和敬仰。王安石则反其意而用之,指出乱世纷争、三家逐鹿,于国于民、于身于世都没有什么好处,只是徒自劳苦而已,可惜无人将这一道理告诉刘备,使他认识到求田问舍并非庸俗,甚至较争夺天下更为高明。
行乎中道(3)
有说此诗于理未安,竟将兴复汉室的大业视之为纷争,轻之如一毛;有说此诗是作者因坚持变法饱受诬谤之后的愤激之语。其实,王安石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只是站在一个更高的立场上来看问题,自道视之,何得何失,何贵何贱,所谓的是非功业又有什么意义呢?反而不如求田问舍,独善其身,追求个体的生命价值有意义。
王安石晚年的心境确实有所变化,从倾向改造世俗社会转向追求个体生命的价值,从为人转向为己,个人的自由在他的心目中更加重要。他已经超越了出世与入世的分别,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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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人无欲(1)
王安石秉天地之刚气,又加上自律甚严,因而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和优秀的道德品质,达到了近乎无欲的境界,因而不为物惑,不为欲望所左右,实现了真正的自由。
王安石不爱饮酒,不乐游宴,强之不得。据司马光所述,王安石任馆职时,与司马光为同僚,一日长官包拯设宴,二人与席,包公为人严正,司马光不愿驳他的面子,虽然不善饮酒,也强饮数杯,而王安石却自始至终,一口不饮,由此表现了他的刚正不屈的个性。
王安石不大习惯当时士大夫习以为常的生活,不愿意浪费时间饮酒作乐,更不想败坏自己的名节。正是因为他特立独行,不合于众,故每遭诋毁。从他个人来讲,既非有意违俗,又非以此自炫,只是顺乎自己的本性行事,不愿受外物的左右而已。
王安石不仅不好金樽,也不爱女色。当时士大夫生活糜烂,好色成风,就连一代儒宗欧阳修年轻时也难免此病,他后来屡遭诬谤误解就与少年时的不检点有关。一代文豪宋祁在蜀时姬妾数十,风流成性。王安石虽然也是一代文宗,却未有半点当时文人的毛病,而是比道学家还严谨,就是一再诬蔑他的保守派也无法在这方面找出他的缺点,只得假惺惺地赞扬他一番,以示公允。
王安石不仅终生不纳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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