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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伏狐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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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种种,不一而足。难得是老夫人听了也不生气,微笑以对,就当成是外人妒忌他们萧府的奇缘。说起来外间人养孩子,总要费尽心机取些阿猫阿狗的贱名,好把孩子藏起来,不让阎王爷爷知道他们金贵,将来才好带大。换到萧家处,名字倒是现成的,就「狐大」、「狐二」、「狐三」的叫,这般排下来,「照六」听起来倒像是最小的一个了。
如此亦难怪狐狸一听到这个主意便皱眉,努嘴便道:「连崽的名头都比我大,你们还把小爷还在眼内吗?」
「这不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太守一听,自是好言相劝,摸着那对三角耳朵,脸上的喜色却是要掩都掩不住。
后来待孩子长了一点,太守又按天上七星的名字,依次替他们取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如此亦有记念与狐狸相遇的机缘之意。说来奇怪,或许真是受了天上星宿加护,此后娃娃们不但长得又快又壮,未及半岁,已能独自坐起。便是生来最弱小的老五,如今哭起来亦声音宏亮,说是由巴掌般大的小狐狸养出来的,只怕旁人还不肯相信。
娃娃养得白白胖胖,狐狸自然也过得滋润。不单依常人过月子的例来调养,平日好茶好菜的伺候着,便是到外间走走,也怕它吹风受凉。这般养下来,倒比生产时还要胖得多,连带尖嘴巴亦圆润起来,一张脸几乎不见棱角。只是它养了满脸福相,却总是愁眉不展。高翘的耳朵低垂下来,躺卧时候也把手脚收得密密的,压在身躯下不肯见人,看起来倒比以往显得沉默寡言得多。
「哇哇——」
它这副模样,太守当然关心在意。这天也是如是,太守告了天假,本是留在家中帮忙带孩子的。谁知哄着哄着,低头却瞧见桌下狐狸那张闷闷不乐的脸皮。「乖孩子,来,不哭、不哭。」他心里狐疑,只得草草呵哄过孩子,转脸便又低头道。「你怎么了?」
「小爷哪有怎么的?」狐狸闻声,竟是扭头别过脸去。
狐狸这脾气来得古怪,太守只道它是中午没有鸡吃,才会如斯倔强。他心里正转着哄它的法儿,一时孩子又叫,自然便把狐狸先给放到一旁。岂料孩子喂过了,尿布换过了,太守回头过去时候,却见狐狸仍僵立在原地,直直盯着他看。
「照六,难道你也想抱吗?」太守搂着孩子,见着狐狸神色古怪,却猜不透个中玄机。
狐狸闻声却一下子把屁股转了过来,那对尖细眼睛要看不看的左右飘着,匆匆便甩出一句:「谁要抱!本来是可以叼着的,教你摸了,现在要叼也叼不得了……」
「哦?」太守听到它的郁闷声音,却是百丈金刚摸不着头颅。抱紧了老三,一边便屈膝跪在狐狸身旁。「照六,你变成人也可以抱啊。」
「变了人……变了人就不一样了!都教你碰了它们,现在都跟你长一个样了——」狐狸说着,满嘴牙齿不觉便碰到太守膝盖上来,硌得太守声声吃痛,它自己倒吓得退后数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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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身上受了苦楚,头脑却又清明了几分。你道狐狸在恼甚么?原来是在念孩子不像它呢。都说十月怀胎,最是辛苦。繁衍后代,不单是为了传承宗族,更是把自己的模子给流传下来。越是与自己相似,便越是欢喜莫名,当成是心肝来疼爱。反而难免郁结难解,气在心头了。这本是寻常之理,便是亲如夫妻,少不免亦会有一番计较。可这事放在太守一家,难免会有点有理说不清了。
狐狸那边厢生着闷气,太守这边厢倒是笑得开怀。抱了老五往狐狸脸上凑去,放软了声音便道:「可生出来时都像你啊,不都是狐狸来吗?」
「哼,现在都一阵人味……」
「那你不要了吗?」太守沉声追问,其时老三便一头靠了过去。婴儿的脸软软的,靠在厚实的皮毛上,倒露出一副舒服模样。末了还从襁褓中伸出小手来抓着,拨过了狐狸的胡子,嘻嘻便笑了起来。
狐狸受女儿一摸一碰,一对眼睛顿时便渗满了水,正要回头看去,却对上了太守一张笑脸。正是要哮,却被那只大手抄了起来,一下便和孩子鼻子碰鼻子的撞了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太守大笑,合室之内,一屋温馨。
二十一 动情丝
狐狸这醋坛子一翻,还真是覆水难收,里头的醋劲从骨子里源源不绝地渗出来,越发变得不可收拾。便是平日太守逗着孩子玩,它亦不甚情愿,时时守在太守脚边要闹。明明四肢俱全,也像个残疾的一样要人照顾。或是说自己的水缺了,或是说零嘴没了,种种要求层出不穷,就要看见太守为它两头乱转,才真个安心静下来。
若是寻常人家遇到这种事,当丈夫的想必早就恼火了。可太守到底是非常人,看他还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便知道他对种种辛苦毫不上心。偶然嘴角还会漏出一丝享受的气氛,偷眼看向狐狸,似是对那妒忌模样恋恋不舍。有时候狐狸安份了,他还不乐意呢!故意抱起孩子又亲又摸,就要逗得狐狸闹他,才又哈哈大笑出来。
他们一家子的日子过得既平常,又惬意。太守有了家累,人亦比往常要稳重许多。先是改了云游四方的爱好,不比往时总像脱线风筝般四处乱窜。于公务上亦越发用心,最近便是卢元不交代,亦会乖乖把案头上的宗卷看好,批核审阅,更是一丝不苟。吓得卢元额角冒汗,赶紧捏了自己一把,就怕到头来一切只是一场幻梦,醒来黄梁米饭都熟透了。
然而狐狸此物,却真如定海神针一般,从此便把太守心中汪汪思潮给平复下来。这夜也亦如是,太守炳烛值夜,独留在衙门中处理公文。这情境若放在数月以前,只怕差役们都会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被妖魔迷了心智才会到这种幻象。可如今大家看到太守专心致志的模样,除了涕泗纵横,感慨一物降一物以外,还能说甚么话来感谢上苍呢?
不过旁人心中所想,太守到底未能感知。只看他执笔往纸上一勾,一卷便又完满解决,正想喝口茶水歇息之际,忽然却感到大腿上一沉,暖烘烘地把双脚都温暖起来。太守正是惊异,低头一看,才发现腿上不知何时生出一团棕毛来。转睛再往旁边一瞧,还见到椅上被搁了一包凉果,当下不免会心微笑。
「怎么就走来了,难道是来给我送夜宵的?」太守拨着那双三角耳朵,边笑边柔声道。「都这么晚了,是谁陪你走过来的?」
「哼,这点路小爷还不会走?」狐狸翘首,模样却是极为神气。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走到一半被困在鸡笼子里,才会一直让人跟着送到衙门里来。
太守闻言,也只是淡淡微笑:「嗯,照六能认路了,那自然是好的。」
他这般答应一声,回头又再埋首于公文当中。狐狸伏在太守腿上,先是烘暖了左边身子,然后又再转过右边,未几便把肚皮朝天翻出,一副穷极无聊样子。见太守还不甩它,便又露出爪子把凉果扒了过来,放在嘴里咬得嚼嚼有声,煞是一副滋味模样。
太守听见它吃得香,不觉便失笑而出:「哎呀,那不是送我吃的夜宵吗,怎么倒自己先吃起来了?」
「谁说小爷是送你吃的?我是怕等着无聊,才让小胖子给我包的。」狐狸啧一声,似是怕太守会跟它抢一般,爪子牢牢地便把凉果给压着。
「哦。」太守随便应了一声,提笔又写了几字。想着又觉不对,突然灵机一动,浑身闪过一阵激灵,刹时把双目都照亮了。「照六,你在等我回去?」
狐狸闻声竖起一对耳朵,眼睛定定看着太守,一副欲语还休模样。一时间竟连嘴边的酸梅也顾不得了,就任由它扑通一声掉到地上,滚动着便从椅脚处消失。太守望见这情态,心里也甚了然,只是嘴上还不肯饶过狐狸,寻根究底的便问了起来:「今天是怎么回事了?平常也不见照六会等我回去睡觉的。难道是想我了吗?」
「谁、谁想你!」狐狸猛喝一声,正要从他身上跳开,不防却被太守抓住腰身,一下子要逃都逃不了,只得急嚷嚷的张嘴道。「都怪朱砂痣你平常总哄着狐三,现在你不在,她想你了,每天夜里哭过不停,吵得小爷都没法睡。不要谁要来找你啊!」
「哦,那么狐大、狐二也想我吗?」太守边喊着孩子的小名,边把鼻子凑到狐狸脖子旁嗅着。
「……想、想吧?」
「狐四、狐五呢?」太守俯首,便把脸擦到狐狸的毛上磨蹭着。
「也想吧?」
「呵呵。」太守轻笑两声,双手托着狐狸圆圆的脸面正对自己,一边便凝视着它的眼睛道。「一二三四五都想,那么就只有『狐六』不想我吗?」
狐狸噤声,稍稍把脸别过,过了好一会,才又弱弱地答了一句:「小爷又不叫『狐六』。」
「对哦,你是照六……」太守淡淡一笑,这么应了一声过后,少不免又是一阵亲亲抱抱。
狐狸教他这般抱着,却是心烦。原来萧太守素来清心寡欲,这般亲亲摸摸一轮也就满足了。是以同寝以来,顶多也就是和狐狸亲亲嘴巴。狐狸可就不同,这百年来穿插花丛,也说得上是风月老手,被他这般挑弄一番,早就憋得难受。加之太守阳气极盛,熏着也把人酥软了,谁还能一本正经的当起柳下惠来?当下再也忍无可忍,匆匆念了一通咒语,冒起烟气来竟又作变化。
「哗!」太守本把它搂在怀里亲着,一时不防怀中的小东西变成了个柔软身躯,往后便与狐狸一同摔成滚地葫芦。
狐狸受他一吓,先前变出的一副娇柔样子也就不成形状,转瞬竟又变回昔时最痛恨的模样来。太守压在地上的壮汉,不觉抿嘴一笑,一时间也忘了礼教规范,幕天席地的,搂抱着那结实的身躯便道:「照六怎么就变成人了?原来是如斯想我?」
「才不是。」狐狸嘴巴上不情愿,一双手却在太守背上烫出两个掌印来,牢牢地勾着人的魂魄不愿松开。
太守感受着背上力度,不免心急情动。一下便伸手探进狐狸衣襟,隔着衣服便亲吻着底下的褐色颗粒。那根舌头直骚得狐狸身上发痒,不觉嘻嘻笑了出来,掌心一边贴向太守脸面,一边便喃喃道:「明明就是朱砂痣你自己想死我了……」
二十二 枕天地
「说得对。」
太守的脸皮暖热,双目含情,一口馨香浅浅溢出嘴唇,教人一尝便觉得里头满嘴香甜。狐狸收回舌尖,与太守对目沉思。正想作甚么俏皮事儿,霎时腰间一麻,竟是被对方捉到了痛处,任由太守的手指贴在腰上呵痒不断。
「哈哈哈,笨——笨朱砂……痣……」狐狸笑得嘎嘎倒地,自是不甘受制,转身便要从太守身下逃开。
太守倒是机灵,眼捷手快的往它衣领一拿,竟是把那件棕色衣服给剥了下来。他既已陷了先锋,往后攻城略地,自是无往而不利。只见一根衣带簌簌自手上滑开,两个颗粒无声便被捏在指节之间。狐狸心惊,正恐怕胸前两点会就此被采摘下来时候,压在背上的力度却又教人动弹不得,反抗不能。它又是急、又是气,正想破口大骂,迅即又被点染在背上的嘴唇给平复下来。
「朱……砂痣……」狐狸轻轻从齿间擦出颤音,拨腿便往身后的太守勾来。
太守此生只识狐狸滋味,哪里抵得过它这番劝诱?当下便把狐狸翻了过来,低头要去观赏那片撩人景致。只见平坦的胸膛上横生两点,绷紧的肌理把那身棕黑肌肤映得油光水滑,浑身矫健轮廓顺着呼吸轻轻颤动,煞是一副可口情状。再往下看去,便见到狐狸双腿微张,里头一个物事垂搭在腿上,在衣摆下若隐若现的露出头来。似是娇憨至极,正等着让人拉着哄着劝着拖着出来呢。
「照六。」太守见状,自然不甘后人,伸手拨开碍事的衣摆,一下子便把它的宝贝捉紧。只是那片湿热沾在掌上,接下来又该如何动作?
也不知是平常看卢元的闲书多了,还是情之所致,自然成事。太守沉思半分,过后竟是头颅一低,张嘴便把狐狸的根茎含住,细细从顶端舔弄下去。受他嘴巴一湿,狐狸自是叫得更响。别看它出入风月久了,竟是从未有过这般让人关切疼爱时候。如此亦难怪狐狸不经折腾,须知道媚人者素来百般婉转,也只为偷得一点精气元阳。燕语鶑呼、柳腰轻摆,也只是伺候人时的情趣,便是练得百般圆熟,总与心里所感隔了一层。说到要弄得对手烫贴服软,便更是费煞功夫,哪里能顾得上自己享乐呢?
「啊哈!」是以太守舌头一卷,还真是把狐狸的魂魄儿都掠去了。双腿轻颤,刹时便喷出一口腥甜滋味,太守脸不红气不喘,倒是不慌不忙地悉数吞服下去。一时看得狐狸两颊发红,当下又羞又怒,蹬着腿便要身上人踢开了:「谁、谁让你吃下去的?……小、小爷不玩了!」
「照六。」太守闻声自是赶紧把人抱着,压在身下又是暖又是哄,却是说怎的也不肯放开。「你可是恼我了,嗯?照六,可别生气……」
「谁要恼你!」狐狸听得几声喃喃耳语,心里正是烦厌,岂料一回过头来,却又对上了那双摄人眼睛。只见太守目光温润,似是玉石一般盈盈泛起光来,照得他双目如水,瞳仁墨黑,显得比往常更是深邃。教狐狸霎时便被迷去了心智,糊里糊涂的便任由太守抵了上来,扩得它双腿大张,头颅后仰,犹如让利箭搭上弓弦一边,转瞬便被人射进体内。
「照六——」
太守挺腰奋力张弓,底下自是一片哀鸿遍野。只看狐狸那一双腿叠叠乱转,这一刹还缠着太守,过了没一盏茶功夫又要蹬人。百般花样,可谓时时在变,比天色还要难测。尤其是那一张嘴巴,就更是摇摆不定,教人难以捉摸。一会儿要快,一会儿又求慢,或是让人使劲前冲,或是低声哀求饶命,诸如此类,反反复覆,直闹得身上人浑身发酸,大汗淋漓,硬下心来,便要好好治它一治。
他心里方略既定,行事自然绝不手软。当下把挂在肩上的腿脚一折,深深埋首其中。狐狸只感到屁股灼灼吃痛,回神一看,才发现股上两坨软肉早已被人紧紧拿在手里。太守腰一挺,它双腿便随之轻抬,直刺入九霄云外,拨乱了天上好些神仙安息之所。再看太守使劲一翻,狐狸便栽得头下脚上,转瞬竟成了倒竖之姿。太守也管不得它正是头脑昏花,动起腰来便使劲往前冲去,直迫得它双肩顺着冲力撞到地上,连连被那石头地板硌得腰背生痛。
「别、别动了,朱砂痣……」狐狸身上吃痛,嘴巴自然服软,霎时眼下一湿,末了便呜呜悲鸣而出。
只是盈盈泪珠,又怎敌得过绵绵情意?太守情动至极,自顾不上它声声哀求。受那泪花一灼,浑身发烫的肌肤更是升温,动作亦越发猛烈起来。可怜狐狸那颗男儿泪,就如在烧红的铁板上浇水一样白费功夫,平白增添几缕烟气而已。
他们这番折腾,竟如初上水的活鱼一般,不用到最后一丝一缕气力,绝不肯善罢罢休。这一黑一白躯干交缠到深深处时,烛台上的灯蕊刹时便教蜡油灭了。两口白烟爬升,一片漆黑挡住视线,直教人不辨方向,胡乱便往身前的皮肉撞去。未几太守力竭,低呼一声,一身精力便悉数缴进狐狸腹中。
狐狸被他折磨得厉害,嘴巴张张,却再喊不出一丝声响。太守紧贴在后,但觉遍体馀温灼热,烤得人心旷神弛。一时间也顾不得地上冰寒,竟是不忍释手,紧紧便把狐狸抓在怀内耳语道:「照六,再让我抱抱吧。」
「怪哉,难道平常还抱不够啊?」狐狸垂首把半边脸贴在地上,任由一阵冰寒渗进肌肤。听了太守的胡言乱语,亦再无力气反驳,只得任由后头的手越收越紧,逐渐将它陷入皮肉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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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见它无语,心里却也开心。他忙着把嘴边馀热亲到狐狸脖子上头,双手亦毫不得闲,一遍接一遍地拨着狐狸柔软的青丝便道:「哪怎么相同?平常的照六可不是人哦。」
「人?」
是夜月色清澈,万里无云,然而狐狸的眼珠儿一转,里头竟飘出一缕薄霞来。狐狸喃喃低吟一声,却把贴在胸前的手牢牢抓着,紧紧贴在心儿前面,噗噗地就让它在太守掌心不住跃动。
二十三 月清清
狐狸硬着头皮,维持了那骇人形状好一会儿,背后却不见动静。回头一看,才知道太守早已竭力睡下,那盹儿打得正香,也不管自己是衣不掩体,整条大腿裸露在外。「喂。」狐狸眉头一皱,哼了一声仍不见人起来,当下尾巴一摇,一遛烟似的便从太守怀内脱出。
它预料太守会被这动静惊起,谁知太守承受了怀下一空便转过身来,枕在满地乱衣上倒寻了个舒服位置睡觉。狐狸四条腿脚站在边上,竖起的尾巴下垂,心里也不知是悲是喜,茫茫然便踏着月色走了出去,顺着门槛的高度跨过了乌黑圆润的腿脚。
「笨蛋。」狐狸边走,嘴巴里尖尖的牙齿便边嚼着这两个词儿。如今说来,真不知道做人有甚么好的。身量笨重,饭量又多,做甚么事儿都要连群结队的来,不然连一个果子也采摘不到。做人又吵,又要穿衣,如此算起来,倒是结集了世间万般烦恼于一身,亦难怪要诸多菩萨打救,无量佛祖普渡了。
若要狐狸说来,做人的好处就只有一个。便是生来相貌不佳,只需妆红黛绿,凭恃衣饰打扮,指不定便能挺出一个美人儿来。换着是别的生灵,倒没有这种人人皆能换皮的本事。就这点设想,它家里那五头崽能当人也是好的,最少它就觉得那个胖胖的老四若是当起狐狸,皮相还真的不太怎样。
狐狸心里念头一动,拨起爪来念了一通咒,一个灵巧人儿便从中脱胎而出。只看它眉眼清俊,肌白胜雪,身子骨酥软软的,放到京师哪一个班子上,都一定是个顶尖角儿。未待人再加夸饰其容颜如何秀美,狐狸却又拂袖一转,变出个柳腰翩翩,不食人世烟火的天仙来。旁人正要叹它的美貌确实是出类拔萃,一个更胜一个,直要比美书画里千古传颂的美人儿时候,它却又已四条腿脚下地,摆摆尾巴当回一头棕毛狐狸了。
「唉呀呀,明明是这样才美,他的眼睛是长哪里去了……」狐狸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一瓣梅花却已落在黑毛上头。其时月色清寂,几缕白光渗透,越发衬得衙门后这片默林冷清非常。
它到这里来已有多久了呢?狐狸踏着梅花瓣,到底当不了惜花之人。印爪子深陷在泥土中,强把花瓣挤成碎红,一步便留下五个小点儿来。不过是一年半载。这话儿说来轻巧,可它糊里糊涂地落入太守袖中,又再辛辛苦苦的下了崽,屈指算来,竟似是过了一辈子这么久了。
一辈子?
「啾?」狐狸抬头望看朗月,猝然却被月亮里头的一个斑点吸引。再仔细看去,啊!那哪里是个点儿?竟是一头白狐立在树梢上,高高在上的乘着月色看它呢。
「王二!」狐狸惊呼一声,连忙拔腿往前跑了两下,就守在树干下待白狐下来。
白狐竖起尾巴,站定在枝头上垂目而顾,额前两个黄点儿微皱,目光里却闪过一阵严厉之光:「瞧你的,还记得我这个王二啊?」
「照六怎么会忘了师兄呢?」狐狸嘴巴大张,也不知白狐为何生气,直急得围在树旁绕来绕去,费煞思量想着要怎样把师兄给劝下来。
「众师弟中,就你一个最笨。」白狐说话倒不客气,沿着树干跑下来,落地的一下却故意一爪拍在狐狸头上。
狐狸头上吃痛,心里也是委屈,呜呜的哼了声,连黑鼻子也像人一样要发红起来:「小爷不过年纪小,修行才不如师兄们多。」
「就说你笨,你怎么又扯到修行上来呢?」白狐尾巴一摇,狠狠又往狐狸头上一挥。只是回头见了狐狸的郁闷情状,心里也煞是不忍,一时心软,便又柔声与狐狸道。「之前我不是托梦告诉过你快走吗?怎么现在你还待在玉石身边呢?」
狐狸眼睛眨眨,知道它说的是朱砂痣,不禁露出托异神色:「咦?原来那真是师兄你,小爷还以为是我做梦做糊涂了……」
「啧,就你这没良心的,难道还会对我魂牵梦断吗?」白狐不屑地喷出一口白气,在狐狸身边转了两圈,打量着它便道。「也罢,反正这下我也亲自来了,你就跟着我走吧。嗯?」
「但是……」
狐狸耳朵低垂,似是有甚么难言之隐轻轻随着耳尖扩开,顺着它浑身棕毛溜下,落得一地清澈响声:「我的崽还在呢。」
「所以当时不就叫你快跑了吗?」白狐摇摇头,似是没它好脾气,张嘴便要把狐狸衔过来了。「如今既然已经生下,也就没办法了。」
「可是……」狐狸看见那嘴巴,连忙便往后躲去。师兄法力高强,能知福祸吉凶,这番前来一定是为它好的。只是狐狸刹时忆及孩子笑脸,心里不知怎的就坠满了铅,不禁连退三步,转身就要逃进屋舍里头了。
白狐望向最素来疼爱的小师弟,瞧它一副与自己有莫大深仇的样子,情知已是来得太晚,不觉悲叹造化弄人。四只白腿在月下踱步,白狐眉头深锁,最后亦只得与狐狸警告道:「照六,你可记得自己已修行多少年了?」
「快四、四百八十多年了……」
「那一劫你终是会遇到的。」白狐定睛看它。
「师兄?」狐狸怪道。
那或许不是甚么好的事儿,只见白狐神色古怪,看了狐狸背后一眼,未几竟是叹出一声:「要接你的人来了。」
照六?
白狐语音方下,屋舍内传出的一声低呼便已飘至林间。狐狸分神往房子看去,再回过头来时,白狐却经已沓然无踪了,单落了一丝轻音仍挂在枝头间:「你自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照六,照六。
房子里头的呼声越发透了,狐狸站在默林间,脑子里转着白狐的话,一时间竟是无法动弹。它修行已四百八十多年,妖精要修行精进,每五百年便需历经一次天劫。其时它若还留在人间,缺乏师兄庇荫,指不定天雷一打下来,它便要打回原形,去当回毛茸茸的皮毛衣服。那样还是好的,若是苍天无情,火花飞散,那雷击必然会烧得它皮开肉裂,从此便把狐狸烧成一道焦香佳肴。
不论对妖情还是世人,十年、二十年的时光一眨眼便会过去。它知道师兄在急些甚么,只是那四条腿脚却仍旧拨回过来,慢慢便朝着漆黑中的房舍走去。
二十四 舔犊念
这些日子以来,太守着实觉着狐狸古怪。先不说每天醒来时候,身边总多出个抛媚眼的美人儿来,便是孩子们哭闹不休当儿,狐狸竟也会主动下场帮忙又哄又劝。
那柔软身段,那慈祥面色,着实怪煞,怪煞。不单是太守怀疑,便是下人的脸上亦透着诡谲。最后还是萧桂提起胆子来问个明白,不料狐狸却是理直气壮地把疑问一下打在地下: 「难道这就不是小爷的崽?小爷爱管,又有何古怪?」
众人听了这番说词,倒亦觉得在情在理。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他们这些外人尚且对孩子们关怀备致,为人父母者,又怎会不对亲生孩儿挂心?当下亦只当狐狸是终于开了窍,晓得牵挂孩子,心甘情愿去受眠干睡湿之苦了。
「这么丑。」狐狸抱着怀中的柔软暖块,心中却不知作何感想。太守他们所说的百年之忧,那是人的道理。它还是头寻常狐狸时候,不满周岁便被母亲弃在野外,哪里消受得起这般牵肠挂肚,抱着含着也怕化了的恩情?
只是如今那块肉却是如斯紧贴,教狐狸心里不舍,不觉越抱越紧,几乎要把襁褓藏到衣服里头才甘心。太守见了它着紧的神情,心里也是欢喜。暗道狐狸是定了落地生根的念头,才一改往常遇事不瞅不睬的个性,当下不禁喜形于色,抱着老二、老三就在傻笑。
人的心一定下来,时间也就过得飞快。太守的孩子生来机灵,未满周岁,竟是牙牙学语起来。老大先是扯着狐狸叫了声「胡胡」,未待众人脸上显露笑意,马上又指向太守喊了一声「笨」。他的弟弟妹妹听了,也就高高兴兴的从旁边爬来。一时间满室「胡胡」、「笨」之声此起彼伏,还真是逗得太守哭笑不得,一一摸了那几个小头颅,一边还要应诺。
都说孩子要跟父母学样,那一声「笨」是谁教的,也就不言自明。狐狸弯腰抱起老大、老五,倒是大模大样的在大守身边走过,见了他不动,还要转身指点一番:「你们不是说要抓甚么周吗?再不来,一会儿他们又要拉要吃的了,小爷可没那个功夫和你们磨蹭!」
「也对。」太守一把扯起馀下来的三个,也就尾随狐狸跨出他们的小房子,循着日光的轨迹转移到主屋的正厅去了。
「唉呀,这可不就来了?我还跟娘说,再不来就让人去催呢。」他们一走入厅心,本正忙着的萧桂马上便抬起头来,匆匆让人接过了孩子们,一边又帮忙太守整理好衣帽。
待一切准备停当,萧桂连忙又扶起孩子,赶了狐狸和太守到神坛前拜祭。说来这还是他们家里多年来第一次恭告祖宗,告知萧家后继有人。当下不免人人神情肃穆,煞是隆重其事。便只留狐狸一个左看看,右看看,盯着那三牲五鼎白流口水,糊里糊涂的便往神主一个接一个的鞠躬。
这般忙了好一阵过后,萧桂又亲自提了一个米筛过来,里头大大小小盛满了十数样精巧的小东西。狐狸心里好奇,探头一看,又见有人在地上铺了块软巾,接过萧桂手上的米筛便放到中心。
狐狸正想是怎么回事,太守却轻轻往它怀内一探,一把便把老大给抱过来了:「来,先让狐大来吧。」
「咦?」狐狸霎时怀内一空,心里不免失落,不禁把馀下的老五抱得更紧,生怕会被人抢去。
太守抱着老大,只顾念仪式顺利,一时也没注意狐狸百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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