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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团-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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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在身后,张笑天就会找个避风或是遮阳的地儿,硬拉着杜丽丽去交流。张笑天和杜丽丽原本不是搭档,那次罗正雄听了万月的建议,重新在测手和尺子手间搞组合,张笑天便耍了点儿小阴谋,将杜丽丽要了过来。
  张笑天有点儿喜欢这个任性而又漂亮的女兵。
  这喜欢仿佛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的,到现在不仅抑制不住,而且越来越强烈。杜丽丽初到团部那天站在花园里看花的情景,至今还像画一样定格在他脑子里,冷不丁就跳出来刺激他一下,让他对这个性格怪异的女兵生出无限遐想。有时候,张笑天会借故仪器没整平,或是尺子在摇晃、读出的数字不准,让杜丽丽扶着尺子在他的视线里多站那么一会儿。不知情的杜丽丽还以为自己真的没把尺子扶好,很是认真地重新调整尺子跟身体的角度,站成一条线。她哪里知道,张笑天正窃窃地笑哩,他的镜头一点儿也没对准尺子,而是完全对在杜丽丽身上,十字线忽儿在她脸上移,忽儿又到了她身上,总之,一天下来,他会把杜丽丽看个遍。这还不过瘾,这些日子他又想出个怪招,跟杜丽丽交流。
  交流是特二团提倡的。为让测手跟尺子手尽快形成默契,能把准确度跟进度同时赶上去,团里鼓励大家闲下来别乱扯淡,尽量蹲在一起谈谈工作,交流一下测量心得。这主意还是张笑天出给罗正雄的。刘威是个粗脾气,担心这样会不会让男女兵闹出什么事儿。罗正雄笑着说:“闹出好。婚姻问题现在是兵团的大难题,司令部想尽办法招女兵,就是想给同志们解决这大难题。要是特二团真能闹出那么几对,我看这事该表扬。”
  刘威把话咽进肚子,没敢说出来。他怕的就是这个杜丽丽。可能罗正雄不知道杜丽丽是怎么到特二团的,但他清楚,这事政委童铁山跟他提过。当时童铁山气梗梗道:“这黄毛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让她到特二团去,沙漠里摔打上半年,她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一个月下来,杜丽丽一点儿不怕沙漠,不仅不怕,还越发喜欢测量这工作,弄得刘威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他是一心想把杜丽丽“吓”回去的,这也是童政委的意思。“能把她吓回来最好,吓不回来,你得替我看好她。要是跟哪个男同志好上了,我拿你是问!”
  为防万一,刘威才将杜丽丽调配给张笑天,张笑天是二营长,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把杜丽丽交给他,才让人放心。谁知……
  风很暖,太阳很艳,风暴之前的大漠总是呈现出一幅温和的景象,让人往往沉迷到错觉中。张笑天似乎无心顾及大漠扮弄什么相,他急着要跟杜丽丽问问,那事儿她考虑得咋样?
  两天前张笑天突然问杜丽丽,如果有一天他去了地方,当个小官啥的,杜丽丽愿不愿跟着去?
  这不是随便问的。一则,张笑天确实在动去地方的脑子,不只是他,兵团里动这种脑子的人很多。张笑天本来都已拿到了通知,是一个叫红梁的小县,离罗正雄要去的旺水不远,算是一个专区。红梁解放之战,张笑天就在罗正雄手下担任尖刀营营长。那个县的伪县长还是他捉住的,当时藏在小老婆的娘家。张笑天对红梁印象好,感觉那是个能活人的地方,上级兴许是考虑到这点,决定让他去红梁当副县长。若不是紧急成立特二团,说不定他现在已在红梁放开膀子干了。眼下全国都已解放,要打的仗越来越少,呆在部队上就有点儿闷,还不如早点儿回到地方,当官事小,干事业事大。张笑天还年轻,才二十八岁,正是黄金岁月,如果放开膀子干上三五年,不信超不过罗正雄。当然,超得过超不过还是次要,重要的是他想有番作为。特二团是临时成立的,等任务一完成,这支队伍就要解散,张笑天的未来还在那个叫红梁的小县,所以他把梦也做到了红梁。可问题是现在心里有了杜丽丽,如果她不去,张笑天就难办了,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把工作耽误了,所以他想探探杜丽丽的口风。
  

第五节(2)
张笑天这话问得贼,他不说喜欢杜丽丽,从来没跟她表白过,一个眼神也没。尽管处处替她着想,但那是工作,是男同志对女同志的照顾,跟感情不沾边儿。再者,杜丽丽这人高傲,她的心还不知在天上哪座仙宫里,如果冒失地表白,指不定人家怎么臭你。所以他想了这么一个办法,拿这话套套杜丽丽。谁知杜丽丽比他还贼,听完他的问题,当时没回答,只是很矜持地笑笑。那一笑真是好看,像在沙漠中看到一朵“天山雪”,张笑天的心立马荡漾成一片。尔后,杜丽丽调皮地眨了眨眼:“这个问题太遥远,让我想想。”
  这两天,杜丽丽说话的表情,神态,还有那调皮劲儿,总在张笑天眼前荡,荡得他都不知道一天该做啥了。夜里睡不着时,他就想,杜丽丽会怎样回答他呢?会一口回绝,还是多少给他留点儿希望?还有,杜丽丽到底能不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凭直觉,张笑天感到杜丽丽应该能。杜丽丽不比胖姑娘张双羊,她是有过一次这种经历的人,应该能从男同志的话中听出些味儿。不过这事也很难说,越是像她这种人,心气儿就越高,弄不好还拿你开涮呢。
  张笑天最怕杜丽丽拿他开涮。这事虽然勉强不得,但有好感就是有好感,没有就是没有,比如她对那位首长,该回绝就回绝个清楚,千万别拿根细绳儿把人家拴着。但他又怕被一口回绝,要是真那样,该咋办?一向有智有勇的张笑天突然间没了主意,心悬在杜丽丽身上,终日落不下来。
  杜丽丽呢?她觉得张笑天好玩,有点儿意思,真没想到能在特二团遇上这么有趣的男人,她决计好好逗他玩玩,但仅仅是限于逗他,别的,杜丽丽没想过,真的没想。
  杜丽丽绝不是一个轻易就把自己交给谁的女人,她是一个有目标的女人,这目标似乎打生下来就有。杜丽丽的爸爸就是军人,令人悲痛的是,在一次剿灭土匪的战斗中,爸爸身负重伤,落到了土匪手中。后来虽经多方营救,但终未能营救成功,被土匪头子活活折磨死了。这事对杜丽丽影响很大,最大的就是心中自此树起了一个偶像。她的志向是,不仅自己要成为军人,而且一定要嫁一个跟爸爸一样伟大的军人。
  这志向遭到了母亲的坚决反对。身为中学教员的母亲自从守寡后,对军人这个职业便充满了怨恨,一听女儿对军人抱着幻想,没来由地就发火道:“你少给我提那两个字,这辈子就是送你去做丫鬟,也甭想踩进那个门。”后来发觉女儿在男女婚事上也往那方面动心思,更恼了。“你是成心要气死我啊!家里一个寡妇还不够,还要你也赶来凑热闹?!”
  面对这样的母亲,杜丽丽真是没办法,一点儿也没。她偷偷报过几次名,有次眼看要穿上梦想多年的军装了,谁知又被赶来的母亲给脱掉了。为防止她当兵,母亲真是用足了手段,哭,闹,以死威胁。这还不算,为了拴住女儿的心,母亲早在三年前就动用关系,今儿逼她相亲,明儿逼她看女婿,总之,她不答应放弃这个梦想,母亲就一天也不让她安宁。没办法,杜丽丽只好答应,说再也不想当兵了,就是让她当军官也不去。“真的?”母亲问。“真的。”杜丽丽说。“那好,明儿个跟我去相亲。”在母亲的思维里,只有让一个男人把女儿实实在在拴住,她的心才能踏实。为让母亲彻底放松警惕,杜丽丽真就跟着她去相亲了。对方是一所国办中学的语文老师,长得有点儿朽,不过人倒是很实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说自己曾有过一房太太,不过是包办的,同房没几天,他就从老家逃了出来,如今也有五年多了。
  “做二房啊?”杜丽丽尖叫道。
  “啥叫个二房?那门婚是包办的,他不同意。”母亲在边上插话。
  “可他同了房,说不定儿子都跑趟子了吧?”杜丽丽说着就要走。
  那教员很遗憾地说:“我前些日子去过老家,儿子倒是没有,是个千金,四岁半。”
  

第五节(3)
“你——”杜丽丽惊得,真不敢相信天下还有这样的男人。
  母亲倒是一点儿不在乎:“苏先生人长得好,又有一肚子墨水,在学校可是受人尊敬的先生。那门婚也不打紧,反正将来结了婚,你又不回他老家,你在心里不承认她便是了。”
  “不承认就不存在?”杜丽丽惊讶于母亲的大度,更可怜母亲对男人的态度。在母亲眼里,只要有个男人守着,这辈子就是幸福,不管这男人身后是一个女人还是一群女人。
  那门亲自然没相成,母亲很是伤心了一阵子,紧接着,母亲的二番轰炸便来了。这一次是个银行小职员,油头粉面,长得倒是白净,可也太白净了,尤其张嘴说话,简直分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母亲看上去倒是比上次那个教员还满意,恨不得立刻将她推进白净男人怀里。杜丽丽心想,反正也是骗着让母亲高兴,莫不如就依了母亲,免得她一个接一个逼自己相下去。就这样,她忍着巨大的反胃,答应跟银行职员交往,不过最终能不能戴上他送的戒指,就要看他的表现。这话让母亲激动,当下就逼着小职员去买戒指。小职员嘴上甜甜地应承着,行动上却一点儿也不甜。兴许真是钱紧吧,反正直到杜丽丽逃出那个县城,搭上专门来内地征女兵的车,也没看到小职员把戒指送来。
  坐在车上,杜丽丽满怀憧憬,多年的梦想总算成真,她终于成了一名女兵。而且听征兵的说,这次专门征女兵,是为了培养新中国第一代女拖拉机手,到了辽阔的疆域,到处都是拖拉机,你想开哪辆都行。杜丽丽本来对当机手没有太大兴趣,一看别的女兵又跳又唱,好像双手已摸到拖拉机了,便也兴奋地想,如果真能做一名拖拉机手,也算不错,至少她回家时可以开着突突叫的拖拉机,美美在县城兜一圈风。
  铁皮车厢装着她们,昏昏沉沉走了不知多少天。等她们把胃里的食物吐了若干遍,吐得再也吐不出什么时,新疆到了。一下火车,满眼的昏黄。杜丽丽惊叫道:“这是哪儿啊,拉错地儿了吧?新疆不是瓜果满地、葡萄飘香吗?”带兵的笑笑,说这不是新疆,这是下野地。
  “下野地是哪儿啊?我要去新疆。”不只杜丽丽,同一趟火车的女兵几乎都这么嚷。
  带兵的更为诡谲地笑笑,指着几辆军用大卡车说:“上车吧,那车就是拉你们去新疆的。”等上了卡车,等卡车奔驰在茫茫的戈壁上,杜丽丽她们的梦就一点儿一点儿醒了,她们没看到满野的拖拉机,倒看到头戴花帽的维吾尔人赶的驴车;没看到星星一样缀满天空的葡萄,倒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漫漫黄沙。更为沮丧的是,一下车,她们便被一大片目光包围,有年轻的,有老的,有战战兢兢的,也有赤裸裸不带修饰的。起先这群女兵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目光像盯猴子一样盯着她们,等弄明白时,营房里便猛地爆发出一片哭。
  她们在那个叫棉花塘的地方休整了半个月。说是休整,里面却尽是别的名堂,那名堂真是叫人说不出口,比老家相亲还令人难堪。可那些首长并不管你难堪不难堪,他们照样天天来,来了就跟她们培养感情,还说这是组织交给的硬任务,为的是他们能扎根边疆。杜丽丽终于明白,她费尽心机从老家灾难般的相亲中逃离出来,越过千山万水,本以为自此就能成为一只自由的鸟,飞在辽阔疆域蓝蓝的天空里,谁知刚下车,就被关进了笼子,而且这只笼子要笼住女兵们的一辈子,让她们再也逃不开新疆。
  站在笼子外的,是那些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听一下名字都能把她们吓倒的首长。杜丽丽感觉是上了当,大当。放着年轻的教员或银行职员不嫁,非要翻山越岭跑到这荒无人烟处嫁个“爸爸”。
  她被首长相中的那天,有两个女兵逃了出去,但很快又被带回来。笑话,这茫茫的棉花塘,岂是你一个弱女子能逃出去的?杜丽丽没有选择逃,也没有选择闹,她平静地看着那位能做她父亲的首长说:“我答应你,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

第五节(4)
“啥条件,你说,只要当我老婆,啥条件我都答应你。”
  “先派我到基层去,让我过过当兵的瘾。”
  “这……”首长犹豫了。
  “如果不答应,你就挑别人,反正这儿比我好的女兵多的是。”
  首长瞅了瞅她,又瞅瞅,感觉还是她好,就说:“那,我派你到侦察连去,在那儿体验体验?”
  “行。”杜丽丽想也不想就应了。
  侦察连是一支特殊的队伍,战争时期主要任务是刺探敌情,掌握第一手军事情报;新疆解放后,侦察连的工作重心转到了对反动势力和叛乱分子的监控上。那位首长之所以将杜丽丽派到侦察连去体验,是因为他就是侦察兵出身,侦察连是他的老根据地,派到那儿他放心。谁知杜丽丽一进侦察连,就嚷着要去库车。那是个很危险的地儿,连长怎敢派她去?几次请示后,将她派到相对安全的奎屯。这期间就听说杜丽丽早已订了婚,未婚夫是一名中学教员,过去是我党的地下通信员,两人早就建立了革命感情。消息传到那位首长耳朵里,惊得首长当下打电话质问。杜丽丽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老首长,我真是订过婚的。我这次参军,未婚夫很支持。我们想结成革命伴侣,到时候一定要请您证婚。”气得首长当场扔了电话,第二天一道命令下来,要杜丽丽立刻离开侦察连,调到童铁山那儿去!
  老首长给童铁山下了道死命令:“我就是看上她了。我把这个黄毛丫头交给你,你给我好好管教管教,哪一天她想通了,你给我送来!”
  能想通吗?杜丽丽笑笑,这笑带着几分诡秘,也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小聪明。我才不会嫁给你哩,杜丽丽再次笑笑,觉得老首长很好玩,像个老顽童,脾气很大,心眼倒蛮不错,可惜不是自己想嫁的男人。那么,自己到底想嫁哪种男人呢?杜丽丽说不清,真的说不清,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个目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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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1)
黑风暴来时,两个人好像正在谈论一个敏感的话题,话题是张笑天引出的,也是别有一番用意。“兵团招你们来,原本是让你们享福,你们倒好,一个个憋着劲儿往下面跑,下面有啥好呀?”
  “享福?享啥福?”杜丽丽佯装不明白,傻呵呵盯住张笑天。
  “嫁给首长还不是享福?那些首长可都是大功臣,能嫁给他们,多好的事。”
  “那我回去就嫁。”杜丽丽故意道。
  张笑天突然不语了,这话似乎伤了他,又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是啊,杜丽丽是首长看中的,到特二团,只是磨一下她的性子,让她知道,还是乖乖嫁给首长好,自己咋能胡乱喜欢上她呢?
  “你也算个小首长,说吧,你看上谁了?”杜丽丽突然问。
  “我算啥首长,就算再拉来两火车女兵,也轮不上我。”张笑天的话里有些落寞。
  “发啥愁,我看张双羊不错,那丫头喜欢你,要不要我给你做媒?”
  “少拿我当炮弹。我要是看上谁,才不要别人做媒,自己没长嘴啊?”
  两个人正斗着嘴,土窑外突然响起狂风声。不用看,一听这声音,张笑天立刻明白,黑风暴来了。
  “快把仪器收起来!”他冲杜丽丽喝了声,自己连忙往箱里装资料。还没把一切收拾停当,土窑已被黑风侵吞。杜丽丽吓得浑身直发抖。黑风暴这三个字,她耳朵里虽然被灌了很多遍,但她压根儿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怪风,不打招呼哗地就来,一来就把天给弄得啥也看不见。
  “我睁不开眼!”她冲张笑天喊。
  张笑天用身子护住她,将她护到土窑里面。“不用怕,这是风头,很快就会过去。”
  “我不是怕,我是想睁开眼,看看黑风暴啥样儿。”杜丽丽明明是被突然而至的黑风暴吓坏了,又怕张笑天小看她,硬撑着说。
  “千万不要睁眼,把身子弓下来,手捂住耳朵。”张笑天喊。
  杜丽丽没听清,正想问一句,一个风浪打来,张笑天被袭倒,身子压在杜丽丽身上。
  杜丽丽挣扎着想翻起来,莫名地,身体就有了另一种感觉,酥酥的,麻麻的,虽然很短暂,却很真实。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奇特,却也很诱人。杜丽丽一阵心紧,不,是心跳,被狂风惊吓住的心忽然一阵跃动,很凶猛,很微妙,脸莫名地就红了,几乎红到了耳朵根子处。等张笑天挣扎着起身,又保持住跟她的距离时,那份红还舍不得褪去,不过心倒是平定下来了。杜丽丽有些失落,怪张笑天不该这么快就爬起来。是风吹倒的,又不是你故意,起那么快做什么?
  张笑天没觉察到,他的心思全让黑风暴给捉住了。这风实在太猛,比以往遇到的几次都厉害,他奋力展开身子,想把黑风全遮挡在窑外,这样,杜丽丽就不用惊慌了。
  杜丽丽却盼着风能再大点儿,如果风浪一个接一个起,他就不能站得那么稳了。
  杜丽丽真是个怪女孩,刚才她还对张笑天充满看法,认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眼睛长在头上,心却在天上。你也不想想,我连首长都看不上,能看上你?还拐着弯儿想问实话!我能跟你说实话?说了还不把你气死!这阵儿,却突然对他有了一层好感。这好感来得真是快,快得她都想不清是不是好感。管他呢,如果他再倒过来,我就趁势在他怀里多靠靠。
  可惜,杜丽丽等了足足有一个钟头,不但没等来那一靠,反把身上的感觉全给等没了。张笑天扔下她,跑到窑外观了半天天象,跑进来说:“风头过去了,这下你不用怕了。”
  “我怕个啥,这破天爷!”
  张笑天擦了把脸上的土,背起仪器说:“我们不能呆在这儿,抓紧时间,往回赶。”杜丽丽极不情愿地走出土窑,抬头看看天,苍茫一片,沙漠昏沉沉的,这样的天气,哪还能容得下一点儿浪漫,遂气急败坏道:“这破天爷,刮得到处乱糟糟的,方向都辨不清,咋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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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2)
张笑天努力辨认着,但是很可惜,他也辨不清方向了。
  两个人迎着风沙,艰难地走在茫茫荒漠上。
  第二次风头卷来时,他们的脚步刚刚迈到坎儿井,也就是张双羊最初藏过身的地儿。不能怪他们慢,离开土窑不久,还没走上两个时辰,他们就彻底迷路了。越是往里,风刮得越癫狂,沙漠也就越刮得不成样子。张笑天再有能耐,也无法判断出哪是来时的路。他带着杜丽丽,忽而往左走走,忽而又往右,惹得杜丽丽在身后直骂:“你到底记不记得,这样走下去,怕是一辈子也走不回去。”
  张笑天心里想:走不回去才好,看你还想着首长。嘴上,却很认真地说:“你别骂我,这样的风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骂你骂谁,这儿还有第三个人吗?”杜丽丽蹲地上不走了,说与其这样乱走下去,还不如蹲下等死。
  张笑天硬拽起她:“不能蹲,一蹲下,双腿立刻就没劲儿了。”
  “我的腿早就没劲儿了。”杜丽丽的声音带着委屈。
  “那好,趴我背上,我背你走。”说着,张笑天真就蹲下身子。风沙呼呼啸叫,打得人睁不开眼。杜丽丽真想闭着眼睛趴上去,让他背着走。可这样难为情的事,她真是做不出,再者,张笑天背着仪器还有尺子,真要趴上去,怕是他连一步也迈不动。
  闹了一阵,杜丽丽不敢闹了。天很快黑下来,这次是夜晚来临了,如果还找不到藏身的地儿,怕是……
  没想,他们真是走了一夜。张笑天把方向完全弄反了,他带着杜丽丽,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两三个时辰,忽然尖叫道:“不好,我们走反了。”杜丽丽差点儿没晕过去,她一直感觉不对劲儿,可又不敢跟张笑天提,生怕一提,弄得他更辨不清南北。可是越往里走,沙漠越空旷,起伏的沙丘,叠乱的沙梁子,就是找不到一处土围子。她记得在测点那一带,遇到土围子是常有的事,还有不少枯井,都是暴风中藏身的好地方。张笑天也正是凭这点断定走反了。他真是后悔没带上指南针。他本来有一个指南针的,可是给了秀才吴一鹏。秀才吴一鹏前几天不停地跟他嚷,说他头一次进沙漠,如果遇上黑风暴,真怕活着出不来。张笑天看不惯他那副怕死样,就把指南针给了他,谁知自己却迷了路。
  两人坐沙梁子上歇息片刻。刚刚缓出点儿劲,杜丽丽的骂就开始了,这次是真骂。“没见过你这么不顶用的,还营长呢,这么容易就迷路,我看你这个营长是混上的吧。”见张笑天不说话,又骂,“谁知你是真迷路还是假迷路,成心把我往沙海中引,你安的什么心?”
  “少说两句行不?我是成心,是想把你往死路上带,行了吧?!”
  杜丽丽还要挖苦,张笑天猛地起身,背起东西就往回走。杜丽丽以为他不敢走太远,坐等了一会儿,哪知这个狠心的真还走远了,气得她边追边骂:“张笑天,这阵儿你逞什么英雄?有本事你别走错啊!”
  赶在天明,两人又走回来,透过晨光,张笑天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脚步正好停在那洞土窑前,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杜丽丽再也骂不出话了,甚至说句话都很艰难。从晚上的某个时候,她变得沉默,起先是赌气,后来是真的不想说话。跑了一夜冤枉路,她开始害怕,开始紧张,生怕这多变的沙漠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站在土窑前,她目光空洞而又黯然地盯住张笑天,脸色僵得比死灰还难看。
  张笑天长长地叹口气,离开土窑子,又往南走。杜丽丽这次没敢耍性子,紧跟几步追上来。空气死沉沉的,压抑得杜丽丽想哭,这阵她才明白,当初首长说的话是啥意思。“有能耐你就到基层别回来,你以为当兵是过家家,由着你性子闹?黄毛丫头,本事不大,心劲儿还不小,有你哭着喊着要回来的时候!”那时她以为是首长吓唬她,想把她骗到洞房里,现在她才算明白,首长是在给她敲警钟,跟她暗示特二团的处境。但是这阵后悔迟了,杜丽丽也没打算后悔,她只是气张笑天,这么闷的路,你就不能主动说点儿啥啊?
   。。

第六节(3)
张笑天的脸色比风沙还可怕,自己走错了路,居然甩脸子给别人看,甩得还很扎实。相比前些日子的张笑天,眼前这个张笑天就有点儿过分,有点儿拿腔拿势。杜丽丽才不喜欢这种动不动就扳面孔的男人哩。她走上前,一把从张笑天身上夺过尺子,张笑天刚一望她,她便吼:“我的尺子,不用你背!”
  就这样,两个人都冷着个脸。张笑天其实是恨自己,一个老兵,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尤其是带着一个女兵,这种错误几乎不可饶恕!
  刚到坎儿井,狂风便横扫而来,张笑天清楚,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风暴!还没等风头袭击到他们,张笑天奋力一拽,杜丽丽还在愣怔中,连人带尺子便被拽下深穴。
  “要死啊!”杜丽丽被摔痛了,咬着牙骂。
  “快往里走,洞口风沙大。”张笑天扯着嗓子吼。杜丽丽翻起身,摸黑就往前跑,跑了没几步,脚下一绊,重重摔倒了。张笑天差点儿一脚踩她身上。拉起她时,外面已狂风大作,洞口像是扬沙一样,眨眼间,黄沙已堆成了小丘,刺鼻的尘腥味儿呛得人不敢呼吸。两个人往里跑了有百十来米,张笑天说就在这儿吧,再往里,还不知遇上什么哩。杜丽丽已是喘不过气,这一路跋涉,力气早用光了,一听张笑天发了话,扔了尺子,倒地上就再也不想动弹。
  张笑天也默坐下来,心里沉沉的,想说句什么,一听外面的风声,心又紧得说不出话。人虽是安全了,但能不能熬过这场风暴还很难说。
  黑暗笼罩了一切,井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尘埃呛得人要窒息。张笑天用帽子捂住嘴,感觉好受了些。杜丽丽脱下外衣,顶在头上。撑过一阵子后,嘴里干燥得难以忍受,摇了摇水壶,里面空空的。一趟冤枉路,不但熬光了力气,也把水给喝没了。杜丽丽有几分沮丧,可内心深处,她还没意识到缺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反正身边有男人,用不着她去想这些。她忍着,没跟张笑天要水,心里却想,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他咋就不知道关心人?
  风越来越紧,啸叫的风浪能把人的心扯出来。一浪接一浪的恐慌袭击着杜丽丽,她不敢再躺了,起身,尝试着往张笑天这边靠近。张笑天伸出胳膊,想揽住她的肩,杜丽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顺从。这样的黑暗里,他们似乎应该互相给一些安慰,或者拿话语给彼此增加点儿信心,但干渴令他们张不开嘴。张笑天的水壶也没多少水了,他已经一天多没敢喝一口了,那可怜的一点儿水,他得为杜丽丽留着。时间过去了好几个钟头,张笑天不敢再坚持,将水壶递给杜丽丽,杜丽丽忍了几忍,还是接过去,拧开壶盖,用鼻子闻了闻。多香的水啊,那份儿清冽、甘醇,令她久久不愿拧上壶盖。这时她才明白,张笑天一直不说话是怕浪费唾液,他的心真是细啊,经验也真是丰富。这么想着,她伸出舌头,在壶嘴上舔了几舔,感觉不那么干了,又把水壶拧好,递给张笑天。张笑天没接水壶,示意让她拿着。杜丽丽想了想,怕自己禁不住诱惑,提前喝光它,硬将水壶还给了张笑天。
  杜丽丽终于将头靠在张笑天肩上,微闭上双目。真是奇怪,就这么一靠,她忽然就不再害怕,不再发怵,感觉狂野的风声也渐渐离她远去,她被一股陌生而温馨的气息包围,很新鲜,很陶醉,竟很快进入了梦境。
  他们在坎儿井困了一天一夜,风还不停下来。中间张笑天努力了几次,想爬到洞口看看。入口处堆满了沙,脚一踩上去,沙丘便轰然塌落。连着被埋了几次,张笑天就再也没有力气折腾了,只好软软地倒在杜丽丽身边,让黑暗覆盖着自己。
  黑暗有时候也很可爱,比如现在,张笑天就觉得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袭向他。他有点儿晕眩,想抓住这个时刻,他甚至想该不该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杜丽丽。他的手在空中动了一下,还是胆怯地收了回来,这时候如果惹怒了杜丽丽,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不过躺在她身边也很享受,至少,能闻到一股暗香。那是杜丽丽美丽的身体发出的,幽然,含着某种味儿,嗅一口,能让身子瞬间清爽。张笑天接连嗅了几口,感觉不那么口干舌燥了,才枕着资料盒幽然入梦。他必须睡一会儿,否则,就没有力气走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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