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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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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琛道:“这位姑姑青春早逝,果然可惜。可那人是她自己挑的,怎样也怪不得你罢?”
关不忧叹道:“阿鹊说起来,可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啦。若不是我逼着篁儿嫁蘩儿,她又怎会离家出走?若不是我一贯小气刻薄,让篁儿在家受穷,她又怎会看上那一无所长、只会花钱送礼讨女人欢心的纨绔小子?说到后来,连当初和蘩儿娘的那段事都扯出来了相骂。——其实她就是心里难过,要寻些事出来发泄罢了。只怪我当时脑筋没转过来,还不晓得要体会她的意思,反跟她大吵大闹,她一气之下,便打了包袱,自己走掉啦。”
郦琛道:“那她后来可有再回来过?”关不忧道:“只有一次,便是蘩儿过世的时候。”叹了口气,道:“蘩儿这孩子原是个死心眼。篁儿嫁了人,他便听我的话和他师妹成了亲,过一年生了小竹儿,我还道他对篁儿的心思也不过如此。谁想篁儿一死,他就失魂落魄起来,没两个月便也死了。”说到这里,神情凄然,隔了半晌,又道:“说来小竹儿这孩子也十分可怜,才出生就死了娘,他爹过世的时候,他还只五六岁。那时我正自伤心,也没心思看顾他。阿鹊得了消息回来,见了小竹儿的模样,便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自顾带上孩子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这可不有十三四年了。”
郦琛听他提起简淇,不禁便是一阵恍惚,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过得良久,关不忧道:“晚了,你先回去睡罢。” 郦琛答应了,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过头来道:“关老爷子,你心里实在挂念宁婆婆的,还是瞧瞧她去罢。” 关不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怔怔地出神不语。
郦琛回到房中,洗漱一番,正要睡下,却见被褥衾单都被人换过了,那两条旧被已然不知去向。他伸手去摸,那被褥显是新制的,柔软厚实。郦琛发了一阵呆,躺了下来。
他只道这一晚又要辗转难眠,然而练了一日的剑下来疲累已极,不多时便沉沉睡去,竟是一夜无梦。
骄矜年少
关不忧发了两天的呆,又算了三四天的帐,居然下定了决心要去落霞谷走一遭。郦琛待要将自己的马给他,他又嫌马吃的多,嚼用大——因冬日里并无野草,须自行买了草料来喂——路上住店,更要多出一分打赏的钱,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头老驴,晃晃悠悠地骑了上去。郦琛见那老驴眼昏齿堕的模样,不免十分担心,这一人一驴是不是能走到那出谷的洞口而不倒。然而那驴三步一跷,五步一拐,偏生就是不肯跌倒,这日下午也竟走出谷去了。
关不忧一去,这山谷里便只剩下郦琛孤零零的一人。他仍旧是每日里天明即起,练剑至日暮。然而少年心性毕竟喜爱热闹,不耐寂寞,冬日里日短夜长,晚上孤灯独衾,渐觉十分难熬。这一日练剑至午后,便跨上了马,带了弓箭往附近的树林中来,想看看有甚么小兽可打。
冬日里禽兽大多蛰伏不出,走了半晌,连野兔狐狸也未见着一只,正觉扫兴,忽听得马蹄声响。郦琛久未见人,便驻马观望,要看是甚么人。忽地前方草丛一动,一匹雪白的大马蹿了出来。马上一个少年,手里执了弓箭,也看不见郦琛,只慌慌张张地回头张望。
郦琛见那马是一匹金睛雪花骢,不禁心中一动,记得自己从前也有一匹同种的宝贝爱马,家破之后,也不知道落入了谁家手中。一念未了,又听草丛间呼啦啦一响,钻出一头高大的野猪来,浑身毛立如戟,挺着两枚长长的獠牙,向那马冲去。
那少年拈弓搭箭,刷地一箭向那野猪射去。他射箭的手势甚是端正纯熟,只是惊惶下失了准头,那箭飞了过去,离得野猪身子尚有好几分。回手又去摸箭,一摸却摸了个空,原来不知不觉中,壶中羽箭已然用罄。
他呆了一呆,眼见那野猪距己已不到三尺,眼放凶光,口中唿唿作声,似乎下一刻便要扑上来,欲待策马奔逃,手脚却没了力气。正危急时,忽地一箭自旁飞来,不偏不倚地射中野猪脑袋,自左眼而入,耳后贯出,那野猪大吼一声,向前走了两步,便即倒地。
那少年惊魂甫定,转过头来,见到郦琛,道:“谢……谢谢你。”惊惧过甚,话音也颤抖了。郦琛久未行猎,这时见自己一箭射倒了这一头大野猪,心下极是欢畅,笑吟吟地向那少年摆了摆手,道:“你怎地一个人?你家大人呢?”其实那少年少说也有十六七岁年纪,只是生就一张娃娃脸儿,又兼这当儿狼狈失措,益发显得稚气,郦琛语气里便不自觉地拿他当孩子相待。
那少年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道:“我便是我家大人。”他眉眼乌黑,面白唇红,一笑便露出一口玉石也似的好牙齿,当真说不出地好看。郦琛心道:“这小孩儿,生的倒好像是年画儿上的娃娃。”见他穿着貉子短襟的骑装,盘雕细锦,富丽华贵,料想是哪家高官宦绅的子弟;目光又落到他腰间革带上,五色皮绦打的络子,悬着一把短刀。郦琛记起从前自己也常系着这样的络子,却是郦琬所做,一念至此,不由得惘然若失。
那少年见他看着自己的短刀,只道他喜爱这刀,便伸手摘了下来,道:“你救了我……帮我打了这大野猪,这刀便赏了你罢。”郦琛听到一个“赏”字,只觉十分刺耳,摇头道:“我不要。”说着回马转身,便欲走开。
那少年急道:“不许你走!我找不到路啦,你带了我出去,我教人重重地打赏你。”他语气惶急,却仍是隐含颐指气使之意,郦琛心下登时起了一阵厌憎之意:“这不知道是谁家的子弟,拿天下人都当他家奴才了。”也懒怠和他多话,往马腹上轻轻一蹬,跑了起来。那少年在他身后连声叫唤,他只作不闻。
奔出不远,便听得身后马蹄作响,却是那少年策马追来,一迭连声地叫:“站住!我叫你站住!听见了没有?”郦琛眉头一皱,催马跑得更加快了。
忽听得背后忽喇喇声响,跟着便是“啊哟”一声大叫。郦琛向后看去,那少年连人带马滚倒在地下。原来那金睛雪花骢虽然神骏,却不惯下雪天气,又不识得这里路径,那少年急催之下,便踏上了雪下尖石,失蹄摔倒。郦琛心道:“这一下可摔得他惨了,不知道受伤没有?”圈马回转,走到那少年身边,见他双目紧闭,似是晕了过去。
郦琛欲待不管,然而想那少年或许就此丧命,毕竟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下,便跳下马来,去探那少年鼻息。正在这时,那少年身子动了一动,睁开眼来,看见郦琛,便道:“我……叫你别走,你怎地不理会?”这句话却是说得有气无力,可怜兮兮。郦琛心软下来,道:“我又不是你的跟班,干么要听你的?”
那少年挣扎着要爬起身来,只刚起了一半,便“哎哟”一声,又坐了下去。郦琛看不过眼,伸手去扶他,那少年道:“痛死了,呜呜,我的腿断了。”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郦琛检视他双腿,也看不出哪里断了,便将他提了起来,放在马背上。那少年勉强坐住,呜呜咽咽地道:“你送我回家去,好不好?”一面抓着他袖子不放。
郦琛见他满脸泥污雪水,狼狈不堪,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水光盈盈,仿佛自己若不答允,下一刻便要哭了出来,只得道:“好罢。你家在哪里?”那少年登时破涕为笑,道:“你送我到湖州城门下,那里自然有人接我。”
郦琛上了马,将那少年的马缰也控在手里,慢慢走去。那少年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郦琛不答。那少年道:“我姓赵,单名一个暄字,朝阳暄煦之暄。”郦琛並不欲向这陌生少年告知姓名,也不愿胡乱捏造,便只嗯了一声。赵暄既感无趣,又甚恼火,却不敢向他发作,隔了一会儿,道:“那头大野猪,你回去怎么做了吃?是用酱汁煨炖,还是做了脍肉羹?”
郦琛摇头道:“我不会别的做法,只会烤来吃。”心中忽地一动,想道:“倘若他在这里,这样大的一头野猪,可不知能做出多少花样来。”想到那人,心中倏地涌起一阵柔情,跟着便是一阵刺痛。抬眼见赵暄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道:“你要那野猪么?这一头就给你好了。”赵暄大喜,道:“你当真不要?嗯,我不要肉,只要那个头就好了。我要……我要把那双獠牙取了来,放在小书房里。”郦琛知他心意,道:“你单只要那副牙齿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拉转马头,向来的路上奔去。
不多时郦琛回来,手里赫然便提了那副獠牙,血淋淋地,望之甚是可怖。赵暄欢呼一声,伸手接过,放在马鞍座前。想了一想,取了自己那把短刀,期期艾艾地递了过去。郦琛不接,道:“我送你回去,可不用你打赏我。”赵暄急道:“不是……我先前说错话啦。你给了我野猪獠牙,我也要送你一样物事。这把刀是西夏国的贡物,真的是很好的。你收下了,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说话间眼望郦琛,目光里满是殷切之意。
他这般说话,郦琛便不好意思再拂逆他意,便接过了短刀,道:“谢谢你。”抽刀出鞘,不禁微微一怔。原来那短刀刀身上七彩光华流转,艳丽炫目,同时便觉一股寒意逼面而来,砭肌刺骨,端的是一件利器。心道:“这孩子身上带了这般贵重的刀,想是家里来头不小。嗯,他姓赵,难道便是皇族宗室子弟?”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树林,便上了大道。郦琛见那匹金睛雪花骢一跷一拐,行走颇为不便,便将它系在道旁树上,向赵暄道:“你回去后,再教人来领它罢。”赵暄悻悻然地嘟起了嘴,道:“这畜牲这般不中用,先是被个野猪赶得满地跑,又差点把我脖子也摔断了。我不要它啦!你若是喜欢,便拿了去。”郦琛心道:“你倒是大方的很。”把赵暄抱了下来,放在自己马上,两人共乘一骑。不多时便驰至湖州城下,远远地便有一个武官打扮的人瞧见了他两个,急忙回头说了句甚么,便有个兵丁飞也似地奔去。及待两人跑到了城门口,便有一大群人赶着迎了上来,领头的竟是两名身着正七品服色的将官。这些人个个面有惊惶之色,在马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郦琛虽猜想赵暄身份贵重,见了这个阵势,也不免讶异。赵暄却漫不在意地作个手势,止住了那正欲说话的将官,道:“我腿上伤了。”那将官吃了一惊,忙令人去抬了一张滴粉朱漆的卧榻出来,几个人战战兢兢,将赵暄从马背上搀了下来。郦琛上马欲行,赵暄叫道:“你等一等。”
郦琛回过头来。赵暄向旁做个眼色,两边的人立时退了开去,才道:“我们甚么时候再见个面好不好?”语调低软,竟似有求恳之意。郦琛微一犹豫,便道:“我时常在那片林子里打猎,或许下回便又碰上了你。”说着翻身上马,顷刻间便跑得远了。
赵暄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下懊恼之极。他自小尊贵,生平难得这般低声下气地向人说话,孰料却碰了个钉子,失望之余,先前的一股怒气便又冒出头来,见手下人仍在一旁候着不上来,厉声斥道:“张文秉,邓先,你们瞎了么,做什么还愣在那里?”那两名将官见他发怒,慌忙答应了一声,亲自过来搬那卧榻,将赵暄恭恭敬敬地抬了进去。
离情正苦
郦琛沿着来路一通疾驰,不久便回到了树林,在道旁取了那匹金睛雪花骢,慢慢走回关不忧所居的鉴日湖边。那鉴日湖号称是湖,其实便是竹屋旁的一方池塘。他让那雪花骢在湖边喝了些水,又取了些麸皮干草来喂它吃了,这才检视它腿上伤处,见只是些皮肉伤损,料想无碍。他手边并无药材,便往简淇的药箱里取了些金创药来,给马敷上,笑道:“马儿啊马儿,给你用了药神特制的伤药,倘若不好,下回咱们见了牧谦,便拿后蹄蹶他去……”话只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只觉心跳得厉害,想:“下回?我要到甚么时候才能见他?”
他那夜赶走简淇时,心黯神伤,只盼再不见他才好。然而简淇一去,便不自禁地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来。当日的满腔愤恨,早被这许多天的时光磨得殆尽,思恋之情却是与日俱增。
待到腊月已尽,关不忧仍是不曾回来。除夕之夜,大雪纷飞,郦琛自行烤了些野猪肉来吃了,听着远处零零星星的鞭炮声,心道:“这是我平生最冷冷清清的一个新年了。”看着桌上一盏孤灯,倍感凄清况味,只觉得在这谷里再是一天也待不下去。
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那口柜子前面,拉开了门。柜中一角静静地堆着简淇的几件换洗衣裳。简淇那日走得匆忙,东西大多落在这里。郦琛看了那衣裳一刻,忍不住便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随即俯下身来,把脸贴了上去。
手伸到衣裳底下,忽然触到一物,冰凉而硬。掏出来一看,是个酒瓶。郦琛心道:“他藏了这酒瓶做什么?难不成在我背后偷偷喝酒。”看时,却未启封。瓶上红纸标签,写道是:“千金屠苏”。郦琛省悟过来,原是简淇不知什么时候置了屠苏酒,大约是打算在新年里同他共饮。然而这时酒瓶在手,那个人却远在池州。
郦琛开了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初入口时极觉辛辣,然而肚中不久便暖洋洋地甚是舒畅,于是又连喝了几口。不知不觉,竟下去了小半瓶。他平素并不嗜酒,酒量也不甚佳,小半瓶酒入腹,便微有醺醺然之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得外面鞭炮声渐渐密集,想是将近午夜。郦琛迷迷糊糊,又提起酒瓶来欲饮,发觉瓶中已空,轻轻嘟哝了一句,便合衣倒在床上。睡梦中看见简淇走来,便拉住了他手,满心言语,只是说不出来。脑中晕得厉害,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醒来时只见窗上晶明,也不知到了甚么时辰,心中只想:“糟糕,今天可误了练剑。”坐起身来,犹自头重脚轻,脑中隐隐作痛。忽听到窗外蹄声,只道是自己的那两匹马脱缰走了出来,慌忙推窗一瞧,却是关不忧骑着那头毛驴回来了。郦琛大奇,心道:“这老驴好生了得,竟从这里到池州打了个来回,依旧健在。”笑嘻嘻地推门出去,向关不忧道:“老爷子,你早!”
关不忧大笑道:“都午时了,还早呢!我昨日晚上便到了湖州城里,本来要赶着来找你守岁的,偏生雪落得太大,实在走不得。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可当真对不住。”
郦琛道:“不妨事。宁婆婆他们可好?”关不忧甚是得意洋洋,道:“好得很。总算这一行不曾白走,阿鹊肯跟我回来啦。”郦琛微微一惊,一时心里怦怦直跳,往关不忧身后看去,却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
关不忧道:“阿鹊只肯在湖州城里住下,说甚么也不愿到我这里来。我只好一个人回来。”说到这里,不觉又吹胡子瞪眼起来,道:“你且说说,我这里哪里就住不得人么?”
郦琛听得宁慕鹊到了湖州城里,只想着简淇是否也同来,对这一句问话全没听进去。关不忧等了半天,不见他接茬,便道:“你同小竹儿甚么时候吵嘴了,我竟不知道?”
郦琛心下一凛,道:“吵嘴?是他说的么?”关不忧摇头道:“没有,他怎会说?小竹儿那孩子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跟他爹一个性子,不想说的,打死也掏不出来半个字。——是我先前叫他跟我一道过来看你,他竟不肯答应,又说不出来道理。”
郦琛忖道:“他果然也到了湖州。”想到那人距己不过数里,心中一热,跟着又想:“他不肯来见我,数里和数百里,又有甚么区别?”
关不忧见他怔怔出神,笑道:“看你这光景,必是也不肯说的了。也罢,我才不管你们两个小娃娃的事情。你那维摩诘剑可练得如何了?”
郦琛听他提起剑法,登时精神一振,当下将这些日来琢磨不透的几招说了。关不忧大喜,道:“你能问出这些,可见剑术上又大有进益。”当下一老一少钻研起武功来,浑不知时光飞逝。转眼天色将黑,郦琛问道:“关老爷子,你不去湖州城里?”关不忧摇头道:“这几日要有个老朋友来看我,我须在此地等着他来。”
郦琛既知简淇便在附近,这一夜哪里还好生睡得,翻来覆去,一时心想:“见了他又怎样?难道我便能从此和他在一起?他性子温柔,不会逼我做甚么的,可他终归对我是那般心思。便是旁人见了,也会要说咱们是……”想起当日曹承斌等人的污言秽语,不自禁地心寒。一时又想:“我管那起小人的嘴作甚?我想见他……这世上人那么多,可从来没一人如他这般待我。唉,我那时候对他说的话,好些是不该说的。”这许多念头此起彼落,翻翻滚滚。一个心里仿佛钻出了两个人,在那里争执不下,喋喋不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占了上风。
这般苦捱了十几日,渐渐地便从夜来魂梦颠倒,变成了白日里神思恍惚。这日里关不忧正说到“似影随形”这一招,道:“这一剑旨在意劲将松未松之际,突出杀手,以斜刃攻其下腹,对方若沉剑回防,便立时下抹变招……”却见郦琛呆呆地看着地下长剑的影子出神,显然是全未听进去,心下错愕,当即住口。
郦琛惊醒过来,叫道:“关老爷子。”关不忧恼道:“你魂不守舍,在想甚么呢?”这一句突然提高了嗓门,只震得四下里树上积雪簌落落只往下掉。郦琛猝不及防,一时心里没了主意,脱口而出:“我想去找牧谦!”
关不忧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正是。我说呢,小孩儿家能有甚么过节,说开了就好了。”匆匆走入屋子,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回来递在郦琛手里,道:“这是他们在湖州城里的住处,你这便去找他罢。回来练不好这一招,看我不拿竹条来打你屁股!”
郦琛心里忐忑,原本并未拿定主意的,这一来竟没了推搪之处。将那字条看了一遍,小心收在怀里,去马厩将那匹金睛雪花骢牵了出来。出了山谷,上马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轻快,将马一催,飞也似地跑将起来。这般纵横驰骋的乐趣,他久已未得,耳畔风声呼呼,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少年心境。
鉴日湖离得湖州城不过十几里路。金睛雪花骢全力飞奔之下,不多时便到了城里。郦琛依字条上的地址寻到了宁慕鹊的下处,小小的一处院落,三间瓦屋,却是静悄悄地一无人声。郦琛向门缝里张了一张 ,见院子里长长短短晾了几件衣裳,中间一件小小的碎花袄子分外醒目,心道:“原来小琬儿已经长得这样大了。”一时却鼓不起勇气来敲门。
这时候旁边过来一个中年妇人,道:“你找这家看病么?现下家里没人,卫大夫一早便出去了。方才李枝街佟家的媳妇难产,请了卫婆婆过去帮忙。”
郦琛道:“卫婆婆?”随即会意是宁慕鹊化名。问道:“大夫哪里去了?那妇人道:“倒不晓得往哪里去,想是有人病了叫去?他娘子必知道,你晚上再来问问。” 郦琛一惊,道:“这大夫成亲了么?”那妇人笑道:“自然是成过亲的,小姑娘都有三岁了。今天有百戏班子来,他娘子抱了女儿去看戏,大约过了掌灯时侯才回来罢。”
郦琛谢过了那妇人,走出巷来,心道:“琬儿是前年二月里生的,现在是三岁。她倒好算是牧谦的女儿,可是哪里又来了一个娘子?”心烦意乱,恨不能立时便去捉着简淇问一个明白。走出了几步,忽地想起一事,心道:“那日我跟他说,是正常的男子,便当去娶妻,难道……难道他便真的……”
他心神不宁,信步走去,不知不觉地便到了正街上,见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忽地自旁边一座茶楼里,飘出一缕歌声,落在耳里,明明白白一字不漏,唱的是:“自别后,风亭月榭孤欢聚。刚断肠,惹得离情苦。”喉清嗓嫩,闻之令人销魂。
郦琛听见了这两句词,身不由己地便向那茶楼里走去。上得楼来,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得齐齐整整,头上戴了一朵细绢扎的红石榴花儿,正在那里唱曲。郦琛四下一望,见不远处便有一张空桌,走了过去,刚刚坐下,便听“砰”地一声,那小姑娘面前的茶客拍了下桌子,道:“好好的大正月里,唱甚么哭丧调儿?”
那小姑娘方自唱到“劝人不如归去”一句,吃了这一吓,呆在那里。她身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赶紧上来陪笑道:“大爷说得是,转眼便是上元佳节,原该唱个热闹团圆的才是。”一边说,一边向那小姑娘做眼色。那小姑娘却似是吓得呆了,愣愣地站在那里,只不出声。那少年推她道:“阿元,你唱一个《临江仙》罢。”
那小姑娘阿元被她哥哥推了两下,方才开口唱道:“欲近上元人意好,月如人意团圆……”一个“圆”字尚未唱完,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茶客大怒,望她肩头一推,道:“你快离得我远远的。好没来由,平白招惹了晦气。” 阿元踉跄了一下,险些坐倒,抽抽噎噎,哭得更厉害了。那少年忙不迭地作揖打躬,连赔不是,一面又给他妹妹擦眼泪。那茶客又要相骂,郦琛便向阿元招了招手,道:“你过来罢,唱方才那个曲子给我听。”
那少年慌忙答应了一声,拉着他妹妹走了过来。方打了个照面,郦琛便觉得这兄妹两个颇为眼熟,似乎便在哪里见过。正寻思间,阿元“啊”了一声,指着他道:“你……你是那个……”
郦琛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是琬儿的哥哥姐姐。——你们的爹娘呢?”阿元道:“爹爹妈妈被人……被官老爷捉去了。”小嘴一扁,又哭了出来。
那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郦琛,忽然道:“你到底是甚么人?”郦琛不料他突然有此一问,未即答言,那少年紧接着又道:“你是强盗么?”郦琛一呆,道:“不是!”那少年道:“那你那玉佩是哪里来的?为甚么爹爹拿去当铺,人家便说他是贼,拿了起来?”
郦琛心念疾转,道:“那块玉佩是我家家传的,不是甚么盗赃。甚么人来拿了你爹爹、妈妈?”那少年道:“上年年底,爹爹拿你给的那块玉佩去当了,换些钱来买屠苏酒和年馎饦。过了没两日,便有官兵上门来,说那块玉是贼赃,要他们招供出贼首在哪里。爹爹说是你给的,他们便来追问你的去处,爹爹说不知道,他们却说甚么也不信,不由分说,把爹爹、妈妈都套了去。到现下有半个多月,也不肯放出来。” 说着眼圈便红了,却不肯当着人落泪,只死命地咬着嘴唇。
郦琛心下雪亮,甚么盗贼云云,实是在追查自己的下落。心道:“却不知这主使之人是谁?……是荣长庚,还是郑晔?”道:“那些官兵是甚么人派来的?”那少年茫然不解,道:“官兵自然是官老爷派来的……那还有谁?”
郦琛心道:“这夫妇两个全是受我牵累,且是琬儿的父母,说甚么也要救他们出来。” 思忖片刻,已有了主意,向那少年道:“你叫甚么名字?”那少年道:“我姓沈,我爹爹名叫沈万宗,我便叫做沈千。”郦琛道:“嗯,沈千,你拿了这银子,到对面客栈里要间屋子,和你妹妹住下。我这便去寻你们爹爹妈妈,待救出了他们,便来同你们相会。”说着将一锭银子塞在沈千手里。沈千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事如此容易,然而郦琛语气里自有一般不容置疑的态度,只张了张嘴,便把疑问咽了下去。想了一想,道:“你要早点来。”拉起了妹妹的手,往外便走。
郦琛见他们去了,便自结了账,将马匹寄在茶楼,走将出来。这湖州城里他同简淇来过数次,道路颇稔,这时便一径向知州府邸走来。
仇慝相对
离得知州府尚远,便听得鼓乐之声随风飘来,隐隐然人声鼎沸。再往前走,街上人愈发多了起来,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原来当时风俗,上元节京城张灯五日,城门驰禁,御街上更集了上百艺人,演出歌舞百戏、奇术异能,皇帝妃嫔在宫城门楼上观灯看戏,与民同乐,往往通宵达旦。京城如此,各地自然纷纷效法,这湖州城里也不例外。这时候正街上便有演出走绳、爬竿、掷剑、飞丸等等把戏。这般场景,郦琛从前在滁州时也见得多了,只是滁州的灯戏要到上元节正日才演,这天距上元节尚有两日,这里便已开场,想是各地风俗不同。
郦琛抬眼四顾,见临街搭起了一幢彩楼,坐了些公服腰笏之人,楼下有许多官兵拥护,心中一动,忖道:“且不忙去救人,先看看这知州到底在同甚么人把盏。”挤在人群中,往那彩楼前走了两步。先看见下首坐的那人却是湖州知州,微微一愣,心道:“这知州请了甚么客人,这般尊贵?”向旁看去,见彩楼正中坐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头戴金冠,围了一领雪白的狐裘,越发衬得面莹似玉,眼清若水,正是不久前识得的赵暄。
郦琛来不及惊讶,眼光已经落到了左首那面色苍白的男子身上,登时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人正是郑晔。
郦琛下意识地将手向腰畔的长剑摸去,手指触到了剑柄,却不拔出——若是放在一两年前,他自是头一个要冲上去同郑晔拼命,然而这些时日来的经历,已教会他凡事要想上一想。——这时候心中便道:“他武功极高,身边又有许多护卫,以我现下的本事,只怕没一击必中的把握。要报仇,须待他身边无人的时候,出其不意,方可奏功。”
这时候人群里忽地爆出一片彩声,原来那表演踩绳上竿的艺人到了竿子顶头,却将九柄小刀望上一抛,半空里耍将起来。阳光落在亮闪闪的刀刃上,此起彼落,耀眼生辉。底下人只看得眼也花了,连连拍手叫好。耍到精彩之处,那艺人忽地将一柄刀向外一掷,便如作回旋镖一般,飞了一圈。众人皆抬头去看时,那人双手一拍,余下八柄刀一齐向彩楼中的赵暄飞来。
这一下变生不测,那刀来得风驰电掣一般,转瞬便到了赵暄面前。彩楼上护卫虽多,竟是救援不及。但听得当当当连响几声,一人飞身挡在赵暄身前,一柄长剑舞起一道光轮,将八柄飞刀都格了开去。便在此同时,那艺人伸足在竿头一点,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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