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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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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活虾蟆换些诊金,带我家姐姐去郎中处把个脉,讨几帖药来治病,还望军爷通融则个。”

说着话,张小辫手中悄悄使劲,用力去捏小凤的手臂,小凤正自魂不附体,脸色苍白全身发抖,额上都是冷汗,又兼臂上吃痛,忍不住咬着嘴唇蹙起眉头,果然是一副病体憔悴的模样。

那些把守城门的兵勇,上上下下打量了张小辫三人一番,看他们都只十六七岁的年纪,破衣烂衫,直如乞儿一般,并不像是粤寇派来的探子,又伸手在麻袋上按了几按,提刀拨开麻袋口来看了一看,里面腥气扑鼻,确是活生生的虾蟆。

张小辫担心再被翻下去露了马脚,就偷着对孙大麻子连使眼色,那孙大麻子虽是心直,终究不是傻子,也知此事做不来耍的,连忙从麻袋里抓出一只肥大的虾蟆,臭烘烘的半死不活,举在手里要递与其中的军官:“官长老爷杀贼杀得辛苦,吃了虾蟆补身,滋阴壮阳,上下通气……”

那带队的旗人军官立刻捂着鼻子挥了挥手:“好腌臜的奴才,当真不懂好歹,谁他妈要你的臭虾蟆,弄脏了爷的官服,就拿你的人头来赔。别堵着城门啰唆了,快滚快滚……”说着在孙大麻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骂声:“聒噪!”便把三人放入了城中不再理会,自行带着手下挨个去搜查盘问出城的百姓。

张小辫这三人,恰似漏网之鱼,慌里慌张地混入城中。大战刚过,民居城墙上皆是弹痕,由此可见日前战况之激烈程度,但老百姓还是要维持生计互通有无,买卖铺户多半照常开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来有往。

张小辫担心城中人多眼杂坏了大事,不敢在人多处行走,只找没人的小巷子走。七转八绕行过几条穷街陋巷,前路却被高墙封死,是条死路,两边都无门户,路径狭窄,驴车掉转不得,三人又惊又累,只得暂且坐在巷子里歇歇腿脚。

孙大麻子正想问张小辫冒死将古尸运进城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勾当,还没等开口动问,就见两边墙头上有黑影晃动,他还以为是有贼偷逾墙而走,忙捏着拳头跳起身来,定睛看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进了猫巷不成?哪里来的这许多猫?”

原来墙头巷角处,不知几时钻出几百只野猫来,一只只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眯着猫眼围着张小辫他们打转,不知怀着什么鬼胎,神色极是不善。

书中暗表:这座灵州城是处古城,已历千年,自唐代以来,多产花猫,故又有“猫儿城”的别名。城中流浪无主的野猫极多,盘街踞巷,数以万计,城中至今还有旧时猫祠古迹,颇多灵验,所以虽然常有野猫偷鱼窃肉,当地的居民却无人敢去开罪那些猫爷猫奶。

张小辫见状也知不妙,忙低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快把麻袋里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那两个听得此言都怔在当场,没口地叫冤:“千辛万苦把那僵尸美人偷运入灵州城来,一路上担了多少风险,受了多少惊吓,竟是要喂这群贼猫?”

有道是:“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也深。”毕竟不知林中老鬼吩咐张小辫进城意欲何为,且听下回分说。

第二卷 槐园凶宅 第一话 金玉奴(上)

话说张小辫这三人,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带着僵尸美人混入了灵州城,结果刚一进城,就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迷了路。谁承想这条荒僻幽暗的老街旧巷,竟有一大群野猫盘踞,三人顿时被群猫团团围住,别看一两只猫不吓人,可一旦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那情形也着实教人心惊。

灵州这座猫儿城里,最是盛产花猫。所谓花猫,身上皮毛并非五颜六色,那些黑白相间,又或是黄白相间的杂色之猫,皆属花皮,倘若有遍体一色之猫,则必定是从城外来的,城内之猫,绝无纯粹一色的皮毛。

此事在当地无人不知,张小辫多次进过灵州城,故此知道一二。他晓得这条全是野猫的巷子在这城里叫做猫儿巷,挡住去路的那堵高墙,想必就是传说中极具灵异的猫仙祠后墙了。附近百姓不供狐仙、白仙,却专喜欢去求猫仙爷保佑自家添福、添寿、添人丁,遇到大事小情,必到祠中祈求许愿。这也是本处风俗使然,常常都有人把鱼肉馒头扔到祠后巷中喂猫,以求善果,灵州城里的和尚道士都不如野猫们受人待见。

久而久之,那些无家无主满城流浪的馋猫、懒猫,就逐渐聚集在猫仙祠周围,平时睡懒觉晒太阳,醒了就去吃那些善男信女供神用的鱼肉果子。这些猫大都被愚夫愚妇们给惯坏了,结果满城当中,再无一只花猫肯在夜里去捉老鼠,所以灵州城里除了猫多,老鼠更多,鼠患已然有成灾之势。

可常言道“世事有一兴,则必有一衰”,近年来天灾连着兵祸,人心丧乱,世风不古,大多数老百姓衣不遮体,食不充口,吃了早起的,就愁那晚上的,有几个还顾得上孝敬它们这些猫爷猫奶?祠庙道观里的香火,都已惨淡得今非昔比了。

这只苦了古祠堂里这群好吃懒做的大小馋猫,一个个饿得眼珠子发蓝,伏墙卧檐喵喵惨叫,好不容易见有三个人推了辆驴车进来,便以为又有善人前来烧香许愿。按惯例,稍后免不了要发上一番利市,让它们这伙猫仙爷的重子重孙们饱餐一顿。

奈何那三个家伙太不懂事,进来了半天,干坐着不动,也不见取出什么糕饼肉脯来,群猫不由得好生着恼,心头起火、口中流涎,攒着脚步朝驴车越逼越近。

张小辫心中八百多个转轴,油滑灵光,见机何等之快,眼瞅着大群野猫来者不善,又想起平时在城里听到的传说,就知道十有八九,这伙馋猫都是来索要吃喝的。此时若不把它们打发了,一旦闹出什么动静,必被城中巡逻的团勇发现,他这三人藏带着一具古尸入城,即便不被官府当做粤寇的细作,也得被看成挖坟穴陵的盗贼。到时候被揪到衙门里过回热堂,就算张三爷满身是嘴,怕也辩白不清了。

心念一动,立刻想到麻袋中那些大虾蟆,忙不迭地招呼孙大麻子和小凤。他本想说:快把驴车上的虾蟆拿出来喂猫!但脑子里只惦着能换下半世大富大贵的僵尸美人,情急之下竟说成了:快把驴车上的女尸拖出来喂猫啊!

孙大麻子和小凤还以为要用僵尸喂猫。僵尸的肉叫“闷香”,据说世上还真有人吃过,却没听说猫儿也吃僵尸,何况担着天大干系把僵尸美人运到城里,都是听了张小辫的花言巧语,实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慌意乱之下,都呆呆地愣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会才好。

张小辫见这两个笨货不济事了,急得跳起脚来。还得三爷亲自动手,他蹿上驴车揪开麻袋,将那些闷得半死不活的肥大虾蟆抖在巷中。群猫闻得有腥,顿时眼中放光,龇起猫牙呼啦啦向上一拥,按住了虾蟆乱啃乱咬。

趁着群猫大吃虾蟆,张小辫把那僵尸重新套上麻袋,让孙大麻子扛在肩头,拽了小凤就往巷外溜去,驴车也不要了。他们唯恐踩到那些闷头吃蛤蟆的野猫,只得捉起脚步,贴着墙边而行,刚走了几步,就见猫群里走出一只黄白斑斓的猫来,蹲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三人。

张小辫等人心知古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只花猫两眼,只见那花猫不比寻常野猫,年齿也不算大,皮毛光滑,双眼炯炯,极有神采,举止气度都显得雍容不凡,看起来竟是这群野猫的首领。

张小辫猛然想起那套观猫辨狗的法子,仔细一看,此猫双耳浑圆,异于常猫,应是古籍有载的“金玉奴”,黄斑如真金,白斑似美玉,自汉代有猫以来,便是世间稀罕的品种。他人穷志短,不由自主动了邪念,心想:“倘若把这金玉奴贩到京城,那些嗜玩的贝勒王爷们少不了有识货之人,说不定能……”

张小辫脑袋里正在打歪主意,却见猫群中的那只金玉奴,忽然抬起头来,眯着猫眼嘴角上翘,竟是冲他三人微微一笑。这一笑险些吓得张小辫等人魂飞魄扬,盖因从古到今,普天下之猫绝无笑颜,谁要是看过猫子会笑,那可真教撞见妖物了。

张小辫看见那猫笑得诡异,顿时想起先前在金棺坟里数猫的遭遇,心中打了个突,再也不敢朝那金玉奴瞧上一眼,脚底下生风,一溜烟似的逃出了窄巷。

孙大麻子和小凤也都吃了一惊,跟在张小辫后面逃了出来。三人转过一条巷,到了一处有人行走的街角,方才停住脚步,呼哧哧喘作了一团,心中多是惊慌,半晌做不得声。

孙大麻子把扛在肩头的僵尸美人放到地上,喘了片刻,问张小辫道:“邪门了,俺长这么大,平日里家猫野猫见过无数,可从没见过有猫儿能笑。听说猫不会笑,是因它们脸上没有喜筋,刚才所见,定是古祠中的妖怪无疑了,须请个法师收服它才是,免得日久为祸,害了无辜性命。”

小凤却说:“想必是猫祠中久无香火供奉,咱们喂了野猫许多虾蟆,让它们不至挨饿,猫仙爷心中高兴,这才显出灵异。小三你说是不是这样?”

张小辫道:“你们没见过世面,又懂得什么了?这世上的猫虽是到处皆有,愚俗之人自以为熟识了,却并不真正知道它们的底细。三爷我可不是吓唬你二人,别说猫会笑了,它们还能背地里偷说人语。无论是黑猫白猫还是花猫,皆可口出人言,只不过这些举动犯忌,故不肯说,唯有在避人耳目之处才做。”

小凤和孙大麻子皆是摇头不信:“你说的是鹦鹉,却不是猫,谁个见过猫儿能口吐人言?”

张小辫故弄玄虚地低声说道:“有一古法,可逼迫猫儿当着人面说话,你得先抓来一只牡猫,于满月之时把它锁在镜前……”

孙大麻子是个直心眼,没见过的便以为多是妄言,不等张小辫说完,已是老大不耐烦了,只顾着问他偷运古尸进城,究竟所为何来,为此吃了不少惊吓,若再不坦言相告,可有些不仗义了。

张小辫被问得紧了,又思量暂且不可将实情全盘托出,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念过两年私塾,说起话来半文半俗,再加上嘴皮子好使,一番话倒真说得入情入理,直听得孙大麻子和小凤连连点头。

只听张小辫随口胡诌道:“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你们看这城内南来北往的,有多少穿着绫罗绸缎之辈,与咱们一般都是安眉带眼。我等也不比旁人少了些什么,为何他们吃得饱着得暖,而咱们却要家破人亡,穷得身无分文衣不遮身?你二人祖上怎样我是不知,但想我张家祖上,三代无犯法之男,六代无再嫁之女,最是积德行善的好心人家。难不成传到张三爷这代便要整日忍饥挨饿,到处受别人三般两样的冷落,如此岂不是老天爷无眼?却不然,有道是‘人善人欺天不欺’,原来就真有一心广济穷苦的神仙,要救我等出苦海得荣华,这才在古墓中指点了三爷一条金银成山的路途,可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命是天注定,事在人作为。那一生一世吃不穷花不尽的大富贵,又怎会得来全不费工夫?其中必定要担些风险,遇些波折,否则人人可为,世上便再也没有穷汉了。”

张小辫又把林中老鬼嘱咐之事,掐头去尾地吐露了一些,说是偷运女尸入城,是要寻得一间“松鹤堂”的老字号铺户。倘若真找到这处所在,那金山银山也差不多就在眼前了,至于松鹤堂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是在城中什么地方?张小辫就不得而知了。

孙大麻子和小凤恍然大悟,三人找僻静地方一商量,猜测那僵尸美人是件瓮冢山里的古物,松鹤堂则是个收售古董玩器的铺子,单听这字号也是古香古色的,想来多半该是如此了,却苦于不知这店铺开在哪条大街。

第二卷 槐园凶宅 第二章 金玉奴(下)

好在鼻子底下有嘴,便分头出去打听,谁知找到城里人一问古玩铺松鹤堂,个个都是摇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天下盗贼蜂起,除了北京城,哪里还有贩古的?以前的古玩铺子多是关门大吉了,最后只有一个在城中寺庙挂单的和尚,告诉张小辫等人:“灵州城绝无松鹤堂古玩铺,不过却有家松鹤堂药铺老字号,就在城北青石街,街上全是青石板铺就,最大的一家店铺就是,离着几百步远就能看见他家招牌,极是显眼。”

张小辫三人面面相觑,先前想差了,八成就是那家名为松鹤堂的药铺了,难不成药铺里收购古尸合药饵?如此可是犯禁的勾当,心中不禁忐忑起来,但又一想既来之、则安之,且去了再说,大不了撒腿就逃。

当下横了心,绕小巷子躲过城中巡逻的团勇,到得青石街,果然有偌大一个药铺,离得老远就闻得药草香气扑鼻。但见那老铺门前,高挂金字招牌,招牌上有“松鹤堂”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内衬“悬壶济世”的古匾,三层两楹的楼阁好不气派。

药铺店门大开,堂内堂外洒扫得一尘不染,进进出出的人流络绎不绝。一层是抓药的地方,排着一架架高耸如墙的明漆药柜,柜上除了正副扎柜,还有许多伙计学徒忙前忙后,边厢的大屏风前,另有一套桌椅,一个专门坐堂诊脉写方子的白胡子郎中,坐在那正给病人把脉。

张小辫见药铺里的人多,哪敢轻易进去,在街角隐蔽处躲到将至掌灯时分,眼看松鹤堂里开始上板关门了,又瞅见左近没有团勇官兵经过,这才让小凤独个等在外边,他和孙大麻子抬了僵尸美人,快步溜到门前。

松鹤堂内的伙计正在忙碌,看有两个衣衫褴褛的家伙突然跑了过来,还以为是讨饭的乞儿,就横眉瞪眼地倒攥了鸡毛掸子打将出来,要将他们赶开。

张小辫忙抱拳扯谎道:“我们是贩珍异药材的,有件行货要拿与你家掌柜瞧瞧。”

谁知那伙计是做惯了势力腔眼的学徒,眼孔最小,怎会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这等破落之人放在眼里,举着鸡毛掸子骂道:“你们两个没眼的龟孙子是从哪来的?竟敢在松鹤堂门前聒噪。爷爷手中的这件行货,先拿来与你瞧瞧!”说着话,就把手中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狠狠抽打过去。

孙大麻子平日专好弄拳使棍,多少有两下子把势,又兼血气方刚,怎肯吃他乱打,抬手抄住那伙计手腕,绷着脸怒道:“俺是来贩药材的,又不是偷城劫寨的响马贼,怎好不问青红皂白地让你打?须教你这厮知道俺拳头的厉害……”

那伙计被孙大麻子捏得腕子疼痛,杀猪般叫了起来,惊动了店内诸人,立即有几人拎着门闩、扫帚、条凳冲将出来相助,张小辫叫声:“苦也,阎王好求,小鬼难缠,还没等见着掌柜的,就要先被擒住了,此番定要被扭送到公堂上乱棍打死,也不知小凤那丫头有没有良心来为我二人收尸。”

孙大麻子也是火往上撞,拉开架势就要上前厮打,不料此时却惊动了松鹤堂里的铁掌柜。书中代言,这铁掌柜,是灵州当地出了名的吝啬奸商,一文不使,两文不用,钱物大秤进小秤出,多要他一文大钱,直如挑他一根大筋,又生得一双斗鸡眼,故此得了个诨号“铁公鸡”。

铁公鸡跟官面上素有勾结。他是唯利是图的贪婪小人,千方百计把城中同行挤对得关门大吉,如今满城经营药材的大小商号都是姓铁,又趁着天灾人祸疫病横生的机会,大发横财。平民百姓正受倒悬之苦,有小病都自行忍了撑着,到这来讨方子买药的,都是急等着救命之人,任凭他铁公鸡漫天要价,也只好认了。在他这几帖中药上倾家荡产卖儿卖女的穷人,已不可计数了。

越是如此刻薄奸猾的商人,越是逐利的先锋,听到门外吵闹,出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两个人声称有珍异药材想要出售,而店中伙计看他们衣衫破烂,便看做了是两个没三没四到此耍闲的。铁公鸡本拿着架子,一脸冷淡的神态,听到“珍异药材”四字,顿时眼珠子一转,那对斗鸡眼刚好落在了张小辫带来的麻袋上,立即露出一丝奸笑。

虽然那麻袋脏兮兮的几乎都和地皮一色了,但里面鼓鼓囊囊,好似装着什么东西。铁公鸡白手起家,最初发财,就是凭借无意间得了几株成形的老参。他知道那些山民虽然贫困,可常在深山老林里谋生,掘得奇花异草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此一节绝不可以貌取人。管这两个小厮贩的是真药假药,拿出来看看也不亏本,倘若是两个骗子,再命人棍棒相加不迟。

这念头一动,铁公鸡就喝退了手下的一众伙计,阴阳怪气地嘿嘿一笑,命人把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请到内堂叙话。

铁公鸡带着心腹账房先生,引着张小辫二人到得堂中,命其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进去关上门来自行坐下,连杯热茶都不招呼,便斜着眼盯着那大麻袋,对张小辫道:“还愣着干什么呀?这里边装的是什么货色?赶紧打开来看看吧。”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虽是心中打鼓,但此时是有进无退了,硬着头皮扯开麻袋,露出里面赤身裸体没有下巴的一具女尸来,说道:“您老请过目……”

那账房先生站得离麻袋最近,他是个老花眼,初时还没瞧清楚,奇道“好大一株人参”,忙举起单片花镜来凑近了细观,一看之下惊得把镜片都扔到了半空:“娘的娘我的姥姥哦,是……是僵尸!”随即叫道,“定是从古坟里刨出来的,好晦气!掌柜的,我这就吩咐伙计们拿绳子,把这两个挖坟穴陵的贼子捆绑了送到衙门发落!”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见大事不好,正要转身破门而逃,却见那铁公鸡并未如那账房先生一般大惊小怪,反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忽地站起身来扒开麻袋,上上下下看了看那古尸的体态面容。他虽是昧心的奸狡小人,但医药之道却是通晓精熟,多记得古方,是个识货的行家,看罢点头道:“这是前朝的美人盂呀,你两个如实说,究竟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张小辫哪懂什么是美人盂,只好一口咬定,是从自家后院里掘出来的,并不知晓来历。村里有博物之人说这是名贵药材,所以才大老远地抬到城里,久闻松鹤堂字号响亮,仁心仁术,童叟无欺……

不等张小辫说完,铁公鸡便“哼”地冷笑一声,笑骂:“一派胡言,瓮冢山附近都是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荒凉地界,除了坟头就是坟头,哪会有什么珍贵药材?这分明就是一具前朝古尸。不过此虽是一件传古的奇物,但值不得什么银钱,灵州地面上除我之外,再没第二个人能识得它。你们能找上门来,也是机巧不过的缘分,所以我就不加隐瞒了,旁的都不提了,不防就此还你们一个公道价钱,谈得拢了,好教你二人得知此物来历……”

孙大麻子还以为铁公鸡肯出大笔银子,心中大喜,也顾不得听他开价,当即就要应允。此时张小辫脑中一闪,想起林中老鬼所说之言:“把古尸运到松鹤堂中,不管他开出多少价钱,都绝不可要,切莫为蝇头小利动心,只讨了他松鹤堂后院的那只黑猫回去便可。埋在灵州城里的金山银山,没有此猫便取不得分毫,松鹤堂里养的黑猫,就是开启灵州秘宝的一把钥匙。”

这正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言片语,暗藏玄机,信与不信,命从此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卷 槐园凶宅 第二话 美人盂(上)

且说孙大麻子正要就地要价,把那具僵尸卖与松鹤堂药铺掌柜铁公鸡,却被张小辫当场拦了下来,没让他开口要钱。

张小辫嘻嘻一笑,对铁公鸡说道:“我家这大麻脸兄弟一身顽赖皮肉,掌柜的千万别把他的话当真,小人们每每听说松鹤堂布医施药,以种种善举广济世间的穷人,今日侥幸得了这名贵的美……美……美人盂,奇#書*网收集整理正所谓物归其主,理应拱手献上,又怎敢问铁掌柜要钱。”

铁公鸡是十足吝啬之辈,从不肯轻用一厘一毫的银钱,正筹算着要想个法子谋害掉二人性命,空手得了他们这件“美人盂”,便是一个大钱也不打算给的,此时听张小辫说不要银钱,不觉奇怪万分,他以己度人,越想越是不解,思量着天底下怎会有这等不使本钱的生意?既不开价求财,定是另有所图。

张小辫道:“铁掌柜果然料事如神,您老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自是不肯平白收货,可小人们脸皮再厚,也不能昧着良心伸手接您的银子,只好斗胆求取贵宅一件物事。”

铁公鸡眉头一蹙,狠狠盯着张小辫道:“要钱要物还不都是一回子事?你们用不着跟本掌柜兜圈子,有话在此直说,有屁滚到外边去放,想要什么不妨明说。”

张小辫的谎言瞎话张口就来,想也不用去想,当即捏造出一番说辞来,声称在老家瓮冢山一带鼠患成灾,鼠夹鼠药也灭不尽那许多硕鼠,现如今正值战乱,百姓们大多食不裹腹,仅有的一点粮食,还要整天提防被老鼠偷啃了,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自古以来,猫鼠便是天敌,居家防鼠多是养猫护宅,但此城方圆数百里的猫儿,皆是灵州花猫,它们都借了老祖宗猫仙爷所留的荫福,一贯好吃懒做,从来不肯捕鼠。

张小辫说他多曾听闻,在松鹤堂药铺后院,养了一只黑猫,通体滚碳绸缎般的乌黑,精神非凡,擅能捕鼠,而且终日不倦,民谚有云“好狗护三邻,佳猫镇三宅”,这黑猫绝不是本地所产花猫之辈可比,他兄妹三人为了清除村中硕鼠之灾,才冒死将“美人盂”带入城内,想以此物换了那只黑猫回去。

原来铁公鸡自家宅中,这些年被老鼠闹得伤神,确实是养了一只黑猫,本意是想让它逮耗子,谁知此猫只爱吃鸟雀,每日里爬树上房去掏鸟窝,从不理会在厨房廊下招摇横行的老鼠。

那黑猫的举动,常常气得铁公鸡翻白了他那对母狗眼,后来找到会相猫的术士一看,才知这黑猫从两眼到猫尾巴尖当中藏有一条金线,只有在星月清光之下方可得见,乃是《猫谱》中有名有号的“月影乌瞳金丝虎”,正因有此金线相贯,所以这黑猫并不是纯色一体的黑猫,而是一只正宗的两色灵州花猫。

铁公鸡自打知道此事以后,早就有心打发了这只不中用的黑猫,这时见张小辫愿意用“美人盂”换猫,不免正中下怀,只要是不掏自家腰包使钱,他铁掌柜又何乐而不为?惟恐张小辫变卦反悔,当即便立了契约,命帐房先生到后院去抱了黑猫出来交换。

孙大麻子见状,急得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把张小辫扯在一旁道:“老三你怎地如此糊涂了?有道是好男不养猫,好女不养狗,男子养猫不免消减阳刚之气,而女子养犬则添厉气而少柔顺,为何咱们放着现成的真金白银不要,却偏偏讨他药铺里的黑猫?”

可是如今张小辫满身的精神命脉,一发倾注在松鹤堂后院的黑猫之上,认定要得大富大贵,须是忍得这一时片刻,岂能象孙大麻子似的受穷等不到天亮?这时候更是心硬如铁,莫说是孙大麻子,纵然观士音菩萨下凡,也劝不得他回头了。

此时帐房先生早已将后院里的黑猫抱了出来,张小辫急忙把眼看去,只见那小黑猫虽是满身疲懒之态,显得不甚机灵,但若以高明的相猫之法细观此猫,自可辨其出众之处。

何以见得此猫出众?有赞为证,真乃“乌龙入眼穿金线,黑云罩体似墨染;爪藏锋锐能翻瓦,尾分七节会掉风”,是灵州花猫中极为罕见的“金丝虎”。

张小辫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之情,从帐房先生手中接过了黑猫,使出相猫的手段,揪猫耳朵、拽猫尾巴、捏猫骨、数猫坎。他鬼迷心窍,自认为得了此猫,灵州城中那桩奢遮的富贵,定是非他莫属了,却不敢在铁公鸡面前显山露水,只是没口子的称谢不已,假意要带这黑猫回村去捉老鼠,说着话便要辞别离去。

第二卷 槐园凶宅 第二话 美人盂(下)

铁公鸡拿黑猫换了美人,也倒是件不费本钱力气的美事。他有心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回乡后,再多寻几件此等的行货偷运进城,所以并不急于送客,竟然破例命人斟上一壶“高沫”款待,并对他二人说起这美人盂的来历。

一说之下,满座皆惊,你道为何吃惊?原来美人盂是前朝所留,并非本朝之物。这前朝便是明代,说起这明朝,自打洪武皇帝开国定基以来,一度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传至明朝后期,合该是朱家气数将尽,圣听闭塞,不用贤能,有许多奸臣宦官趁机掌权得势。

朝中的宦官阉党无休无止地搜刮民财,由于这些人都是没有子孙的绝户,所以挥霍受用起来变本加厉,格外丧心病狂。为了满足他们畸形病态的精神需求,发明出了许多穷奢极欲的享乐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为美人盂?顾名思义,这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从使钱买来的奴婢中,选那年轻貌美的,令她终日跪在房中伺候,什么时候听主子一咳嗽,美人立刻张开樱桃小口,接住从主子嘴里吐出去的浓痰,强忍着恶心咽进肚里,这就叫美人盂。

当时的豪族富户对此举争相效仿,谁家权势熏天财大气粗,谁家就要摆个活生生的美人做盂。那“美人盂”越是光鲜漂亮,越能显得主人身份显赫,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阉党失势,才逐渐废除。

铁公鸡虽然人品卑劣,可他识得历代方物,知道瓮冢山里曾经有前朝的墓葬,明末清初之际被贼人盗发过。他一看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背来的女尸,形态非常奇异,跪地仰首还没下巴,料想是临死前用器械把嘴撬开所致,便估计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最近几年,铁公鸡正千方百计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尸,见了美人盂,正如苍蝇集腥、恶犬见血一般,但他并非想用僵尸肉制药,而是和张小辫一样心怀鬼胎,表面开药铺,私底下另有许多不能见人的隐秘勾当,怎肯轻易把自家底细和盘托出?他说到后来便有所隐瞒,只告诉他二人:“美人盂其实是具前朝古尸,盗发损毁皆为刑律所禁,咱们寻常百姓要它更是无用。可本掌柜懂得古方,正好要用其肉入药救人,甘愿替你们两个担了这天大的干系。你们切记守口如瓶,回去之后千万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免不了要吃官司。”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终于知道了美人盂是件什么东西,心下一阵悚栗,好生作呕,对铁公鸡后边那些话,都听得有几分恍恍惚惚,并未上心。

铁公鸡又唠叨了一阵,无外乎是些兜圈子的车轱辘话,张小辫支应了几句。他得了灵州黑猫,不想再在松鹤堂里久留,抱着黑猫又要告辞,临走前向铁公鸡打听了一件事情:“听说灵州城以前有户姓娄的大贵人,娄家的宅子里种了许多槐树,有个别名叫槐园。自打娄家衰败之后,槐园也随着荒废了,想跟您打听打听这座宅子现在还有没有?”

铁公鸡闻言一怔:“娄家后人穷困潦倒,早已将祖宅转卖,槐园如今是我铁家的产业了。你这穷小子打听此地想做什么?”

张小辫只记得林中老鬼嘱咐的事情,是先用瓮冢山里的古尸换猫,然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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