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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猫-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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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理,别看俺有一身恨天无把,恨地无坏的莽撞力气,可要说起见识机智,还是三弟更胜一筹,依你说,此事该当如何理会?”
张小辫道:“井底的水潭深得直通海眼,又有成了精的老鱼藏在其中,要是冒然过去,多半要被水怪拖到龙宫里充做龙王爷的上门女婿,据说龙女绝非花容月貌,可个个都是药叉修罗的撮鸟模样,若真如此,三爷岂不尴尬?幸好咱们把灵州猫王金玉奴引到了塔王寺古井里,你我兄弟只躲在一旁等着坐收渔人之利也就是了,且看野猫们如何施展。”
孙大麻子可想不出几只野猫能济得甚事,对此半信半疑,只好耐着性子,同张小辫攀到井壁上的一个佛龛里,挑了两盏灯笼,望前照着那片深冷寂静的深潭,这正是:“安排扑鼻芳香饵,静待金鲵上钩来。”
再说灵州野猫最喜鱼腥,自古就有在水边观鱼的习惯,加之最近几年来,当地天灾兵祸相连,早已无人再去猫仙祠供奉鱼鲜,即便是臭鱼烂虾,也等闲难得一见,此刻见了井底游鱼,免不了要凑近前去过回眼瘾。
谁知群猫刚到潭边,就见水花突然一分,从中涌出一个大鱼头来,那鱼体态奇异,鳞甲灿然,瞳子大如大碗公,吓得野猫们大惊失色,急忙四散躲避,其中有只“灶上懒”最为笨拙,虽然侥幸没被拖入水里,但它躲得稍稍慢了半步,竟被那怪鱼一跃之力,撞得横飞了出去,直落在石佛丛中,懒猫折脱了一条猫腿儿,惨叫不迭。
鼍鱼平时以吃潭中的“鱼、蛙、龟、蛇”为生,更擅能拖拽野狗野猫入水吞食,此时一击未中,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便隐入水底静伏不动。
灵州野猫们领教了厉害,再也不敢靠近水边半步,那只全身锦绣的金玉奴,是城中野猫的首领,它带着大小群猫,凑过去看了看那只摔断了腿的“灶上懒”,神态甚是怜惜,见伤了同伴又都有些恼火,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群猫嘀嘀咕咕地似乎是商量了一阵,那支灶上懒便拖着那条瘸腿,一步一步挪蹭到井壁旁,顺势依贴在墙上,也不知它是使什么法子,自已挨着石壁跳了几跳,虽然疼得嗷嗷直叫,但竟然把骨头重新接合了。
其余的野猫见灶上懒腿骨没有什么大碍,就分头跑出井外,一瞬间散了个一干二净,张小辫也不清楚这伙野猫究竟会做出什么名堂,和孙大麻子在井底苦等了一个多时辰,正以为野猫们一去不复返了,却见群猫带回了一头肥大异常的老猫,那老猫胖得出奇,分量怕有不下几十斤重,周身上下长毛邋遢,把耳鼻双眼都给遮住了,这猫脏兮兮的,稍微一碰就劈里啪啦往下蹦“活物儿”,行动起来也格外迟缓。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看得暗暗好奇,想不出野猫们是从哪里请来的这位“爷台”,但张小辫能够相猫,心知别看这只老猫虽然肮脏邋遢,但它须毛俱长,毛为白褐两色,胡须分作金黑,头圆爪短,体胖如同葫芦,吞江吸海,遇水不沉,乃是隋唐时的名品古种,世上多呼为“渡水葫芦猫”的便是,此猫非同小可,事迹之奇盖世无双,倘若讲出来,真正是:“古往今来未曾有,开天辟地头一回。”欲知后事如何,且留下回分说。
第四卷 塔王 第五话 渡水葫芦猫
常言道得好:“五个手指头尚且不是一般长短。”可见普天下的人,虽然都是两肩膀顶着一个脑袋,但若比起“美丑善恶、高矮胖瘦、文武技艺”却实在是有万般差异,从不能一概而论。
人是如此,猫也一样,譬如猫能捕鼠,那就好比是人会张口吃饭,是牠身上与生俱来的本事,不足为奇,普天底下的家猫野猫,除了捕鼠爬树,更是根据其品相种类不同,也自是有千支万派的能为,哪能够一模一样?
所以有的猫擅能捕鼠镇宅,有的猫则专门会些偷食摸雀之道,更有许多罕见罕闻的奇异能为,不在本回话下,本回单表在隋唐年间,唐王李世民率军东征西讨,有一天他单骑探营,结果暴露了行踪,遭遇大队敌军追杀,逃到黄河边上,眼看着走投无路,就要被生擒活捉了,但他是真龙天子,免不了有百灵相护,正在千钧一髮的紧要关头,就见黄河裡有一隻形如葫芦的大花猫,随波逐流起起伏伏,从上游漂了下来。
唐王李世民情急之下落到水裡,两手揪住猫尾巴,挣扎着游到对岸,终于摆脱了敌兵的追击,事后连他自已都觉奇怪,世上怎麽会有能渡河的猫?便以此事询问部下,唐王驾前有个徐茂功,是个广识方物的奇人,他先说此乃我主“吉人自有天相”,然后讲起有种“渡水葫芦猫”。
这种葫芦猫,说是猫,其实不是猫,体形比常猫大出许多倍,应该是深山裡的一种“狸猫”,体态浑圆,尾长毛长,习性反常,能够潜渡长江大河,在水裡靠着捉小鱼小虾为食,牠可以七天七夜都不上岸。
灵州城的野猫们,在塔王寺古井裡吃了亏,倘若在平时也只索要罢了,毕竟野猫没办法下水捉鱼,可那深潭中的“金鳞鼍鱼”是婆罗国的珍异生灵,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群猫嗅到了鱼腥,便再也按捺不住,打定主意要吃这两条井底金鳞。
野猫们见那水中鼍鱼厉害,端的是难以对付,群猫中为首的金玉奴最为精明多智,也不知牠们是怎麽商量盘算的,竟出去找来了“渡水葫芦猫”相助。
就见那葫芦猫拖着笨拙的身躯,一摇一摆地来到水潭边,牠并没有直接渡水,而是找了一块极阴极湿的地方,用爪子拨开地上砖石,这井底下终年阴晦潮湿,养肥了许多蜈蚣、蜘蛛一类的毒虫,红黑斑斓,奇毒无比,发觉到失了藏身所在,便纷纷游走出来,对那隻胖大的“渡水葫芦猫”乱鑽乱咬。
原来葫芦猫皮糙肉厚,耐得住剧毒,牠被蜈蚣蝎子咬中,便开始从头到尾虚肿起来,而那些毒虫在吐毒之后则翻滚扭动着死在附近,看得躲在一旁的张小辫和孙大麻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髒兮兮的葫芦猫全身受尽毒螫,自已觉得差不多了,就哼哼唧唧地爬到潭边,将牠那条长得出奇的猫尾巴浸入水中,猫的威风全在尾巴上,登房上树更是要凭着猫尾掉风,以便掌握平衡,有的大户人家养猫只作观赏之用,并不需要牠们捕鼠,为了防止牠到处乱蹿,便特意将猫尾裁去一截,那猫就会变得老实乖巧,再也翻不了天了。
“渡水葫芦猫”的猫尾分做九节,按“猫谱”上来讲,猫尾贵长,尾节贵短,就是说猫尾巴愈长,而且摆动的频率愈高,这隻猫就愈敏捷,能够捕鼠不倦,可葫芦猫这条大猫尾巴又粗又圆,是个贪懒贪睡之尾,沉到水裡就如同是条船舵一般。
水中那两个“金鳞老鼍”,守着风雨钟,活得年头久远了,都是有些个道行在身的,等閒的渔网钩饵自是不会被牠们在眼裡,可忽然见那水中有条猫尾巴,都不知那究竟是个什麽物事,有些像水蛇,可显得太过笨拙了些,若说是水草之类的,又为何有股奇异的腥味?
一对鼍鱼虽是疑心正盛,但抵不住腥,赴水游到近前,一口咬住渡水葫芦猫的尾巴,那葫芦猫刚被毒虫螫了一通,皮肉间都是毒质。鼍鱼体内同样有七个毒囊,遇毒后自然而然也要运毒抵御,两条老鱼咬住猫尾不放,不多时竟已吐淨了“鼍毒”,老鼍吞噬有剧毒的水蛇水蛛,才会每隔数十年才能结出一个毒囊,是牠自身精气所在,散尽鼍毒后,不由得全身虚软脱力,半分也动弹不得。
葫芦猫趁机使出怪力,用尾巴将两条老鼍拖拽上岸,其餘的野猫红着眼睛一哄而上,团团围在四周,但那两条老鼍自知落入险境,使尽最后的力气,调头摆尾就想逃回水中,但鱼背上的锁链被葫芦猫胖大的身躯死死压住,真是“肥猪拱入屠户门,自投死路命难逃”,只得任凭野猫一片片扯脱鱼鳞,露出血淋淋的鲜活肉身。
灵州野猫如风捲残云一般,把那两条金鳞鼍鱼吃了一个痛快,果然是鲜活味美,野猫们个个心满意足,早把那枚奇怪的“狐玉”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簇拥着“金玉奴”和那隻“渡水葫芦猫”,喵呜呜叫了几声,摇摇摆摆地迳自去了。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闪身从石佛后边鑽出来,在地上死鱼残骸裡找到链子,合力拖动,缓缓将水中的风雨钟拽上岸来,见那铜钟只不过尺许长短,遍体青绿,蚀透了朱砂水银之色,铸满了饕餮鱼龙波浪的纹路,从中渗出缕缕轻烟薄雾,好似祥云缭绕。
张小辫用指节试敲一下,声音冷然动听,晓得正是那件宝物,心中好生得意,哈哈一笑,对孙大麻子道:“果然是灵州重宝,竟是如此晃人眼目,看来这都是猫仙爷爷保佑,才能有咱们的造化机缘,不如就此裹了风雨锺逃出城去,下半世哪裡还用得着发愁吃喝穿戴?”
孙大麻子赶紧劝他道:“三弟你可千万别打邪念头,此宝岂是寻常人家收得住的?还是尽早献给官府,倒是兄弟你的一场功劳。”
大凡为人处事,且不可有私心,私心一起,常会做些不计后果的勾当出来,幸亏此时天下扰乱,赋役繁重,没有人肯出钱来买青铜古物,所以张小辫只得罢了这个念头,又寻思着只要把相猫之术学得精熟了,要聚来天下奇珍异宝也只如探囊取物一般,张小爷是宰相器量,何必目光短浅只在乎这一尊风雨钟。
此时铜钟出水,从井口中喷涌升腾的白雾渐渐消散,全都在高空聚成了积雨云,一时间乌云压顶,雷声翻滚隆隆闷响不绝,但还没有下雨,只是遮蔽了冷月孤星,张小辫和孙大麻子二人,招来在上边候命的一哨灵州团勇,让他们裹了风雨钟,直接抬回去交给知府马大人发落。
众团勇都是灵州本地人,这几天以来,亲眼见到张小辫屡立奇功,张小辫又专会夸口,上吹天,下吹地,中间吹空气,哪怕芝麻大点儿的事情,只要放到了他嘴裡一说,也变得惊天动地翻江倒海,加上言语便给,口若悬河,那些没影子的事,都能够说得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所以团勇和公差们无不佩服于他,都讚叹张牌头果然是手段了得,如此奇才伟略,可堪大用,将来必定被朝廷提拔封赏,到时候可别忘了照应兄弟们些许。
说着话这就来到了马大人府门前,虽然正是后半夜,但粤寇围城甚紧,全城戒备森严,马大人是外鬆内紧,夜裡根本睡不安稳,闻报后就吩咐让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到后堂相见。
那小凤在马府做丫环,总算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她见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都已当上灵州捕盗衙门的牌头,也不禁替他们欢喜,但马大人急着要问话,无法容她过多叙谈,只得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伺候着。
马天锡看过了风雨钟,更是对张小辫刮目相看,真想不到此人办事如此得力,千难万难只如等閒,于是也不隐瞒,把实情告诉了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本官要这风雨钟无用,只是镇守灵州的富察图海提督苦求此物,此人是上三旗出身,家族在朝中党羽满布,称得上是有根基有脚力,他到此地赴任,全家亲眷也都带在城中,老图海有个女儿,向来视作掌上明珠一般,所以名字叫做富察明珠,现今年方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可惜她自从来到灵州之后,就生了一种怪病,到处医治无果,据说有个名医给过一个秘方,需要把风雨钟接够了雨水,再烧热了用来洗澡,才能痊癒,正苦于遍寻不着,如今幸得你们从塔王寺古井裡捞出此物,老图海知道这件事以后,少不了要有番重酬厚赏,到时候本官也会趁机抬举你们。”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急忙拜谢,不过张小辫脑袋裡却另有盘算,“林中老鬼”在猫仙祠指点了他几件大事,如果都做成了,自然是平步青云。那几件事一是去荒葬岭擒杀“神獒”,二是引着群猫在塔王寺古井裡捞出“风雨钟”,这些事情一件紧连着一件,件件都有关联,而今这第三件事,就是要缉拿造畜邪教的教主“白塔真人”。
于是张小辫禀告马大人,富察明珠小姐的病症不在葯引,而是源于提督府裡躲藏着妖邪鬼崇之物,若不尽早剿除,恐怕将要为祸无穷。这正是:“双手撒开金线网,从中钓出是非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贼猫”下回分说。
第四卷 塔王 第六话 府中五异
话说张小辫先取了靼子犬的首级,又从塔王寺古井里打捞出了风雨钟,自以为得计,对那林中老鬼的言语更是深信不疑,接下来就打算剿除隐藏在灵州城的造畜邪教,倘若把这件大事做成了,离着飞黄腾达的时日也就不远了。
此时虽然有大股粤寇围城,但灵州城防壁垒森严,城内兵多粮广,即便粤寇构筑壕沟围困,也足能够坚守个一年半载,而且灵州团勇和官军的火器十分犀利,倘若粤寇举兵强攻,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所以不足为虑。
唯一让马大人深感不安的,就是躲藏在城中造畜的妖邪之辈,这伙人行踪诡秘,始终对藩库里的库银垂涎三尺,加上官府先前将“老鼠和尚”凌迟正法了,落网的贼子难免怀恨在心想要趁机报复,荒葬岭的野狗搅乱法场之事,多半就是被造畜之术所控,竟然妄图行刺朝廷命官,看来一日不将此辈彻底铲除,城中的军民官员,便是一日寝食难安,事关平乱大局,实是一等一的要紧。
马天锡如今对张小辫的本事倚若长城,信之无疑,但事情牵连重大,不得不详细推问。张小辫现在的底气足了,凭着胸中见识倒也应对自如,自称家传师学,得了许多本事在身,承蒙老大人赏识,故此倾心竭力,愿效结草衔环之报。这几天以来不辞劳苦风险,在各处细细明察暗访,终于打探到了一些端倪。
原来造畜之徒,专食人肝人脑,胎男、僵人都是他们口中的药饵,此辈多拜古塔为祖师,如今的教主道号唤作“白塔真人”,多年以来深藏不露,不知他的俗家来历,更无人知道他的相貌如何。
其实此前“林中老鬼”只告诉张小辫,那白塔真人藏身在提督府里,带着风雨钟前去,便可逼他显身出来,至于详情究竟如何,则没有一一指明,届时还要相机行事,张小辫只好捏造了许多藉口,又想说敢拿自已这颗脑袋来担保,但转念一想可别把弓拉的太满了,万一出了岔子,张三爷这颗脑袋岂不是没了?
于是他只说暗地里寻踪辫迹,发现那白塔真人多半就躲在图海提督的府邸中,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住这个为首的妖道,何愁不能将他的徒子徒孙一网打尽。
马天锡心想那老图海虽然官高职显,却是个不顶用的酒囊饭袋,我不得不处处容让奉承于他,可这灵州城天高皇帝远,实际上还不是本官想怎样就怎样,如今战局正紧,剿除白塔真人之事不容稍有闪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马大人当机立断,调集了许多团勇,暗中把提督府团团围住,并且吩咐下去,不论里边出来什么人,甚至是钻出来一只老鼠飞出来一只鸟雀,都一概格杀勿论,随后带着张小辫和孙大麻子等几名亲随,连夜抬了风雨钟,前去拜访图海提督。
那图海提督虽是武官,但养尊处优惯了,现在是一不能骑马,二不能射箭,自从粤寇攻城以来,每天晚上都得躲在地窖里才睡得着,此刻正搂着两个小妾睡得鼾声如雷,闻报说马大人深夜求见,图海提督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慌忙起身到前堂相见。
图海提督虽是在旗的贵胄,但是在公务上,他对马天锡一向是言听计从,反正守城杀贼的功劳一大半要记在自已名下,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又寻思马大人星夜之时找上门来,定是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故此不敢怠慢。
宾主双方叙过了礼,马大人并没有直接说要进来抓捕贼寇,毕竟白塔道人藏在提督府里的事情,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只是说:“张孙两位牌头从古井中打捞出了风雨钟,下官听闻明珠小姐染疾在身,需要此物接雨水做药引,所以心急如火,赶紧带人送到府上,深夜前来讨扰,还望将军恕罪则个。”
图海闻言大喜,对此事千恩万谢,连说:“马兄真是太见外了,这是在咱自已家里,理应以兄弟相称,还提什么上官下官的。”随即命管家收了风雨钟,又吩咐摆酒设宴,款待马大人和张孙二位牌头。
张小辫和孙大麻子长这么大,从没上过正经席面,何况是与上官同席,虽然夜间准备仓促,可在桌上摆设出来的,还尽是些他们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真如贫人获至宝、寒士入仙境,算是开了大荤了,于是只顾埋头吃喝,把旁事都先抛在脑后了。
马天锡藉机同图海提督攀谈起来,二人推杯换盏,先说了些军务,随后把话头绕到明珠小姐的病症上,那图海是武将出身,生性粗略,对汉人的传统礼法并不看重,而且酒量不大,三杯酒下肚就把实话说了。
他年老无子,就明珠小姐这一个宝贝疙瘩,捧在手里拍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自从到灵州赴任以来,便是家宅不宁,家眷多有怪病缠身,提督府里总有怪异之事,没少请了和尚道士来看,始终瞧不出什么名堂,入乡随俗供了猫仙爷的神位也不管用,思量着这是一处凶宅,正打算挪动挪动,换个府邸。
马大人奇道:“怪哉,提督府以前是个好生兴旺的所在,不曾听说是什么凶宅,但不知府上都有什么怪事?”
图海提督说:“家中最蹊跷诡异的有五件事,一是提督府偌大的宅院,前中后三进,两侧各带一片跨院,大小不下百余间房舍,却从来不曾有半只鸟雀出现,不仅树上没有鸟巢,宅院上空也从不曾有鸟雀飞过,灵州城里这么多野猫,唯独不来提督府附近出没。”
马大人心下称奇,口中却道:“想来是它们不敢冒犯提督虎威,尚且不足为怪。”
图海提督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自嘲道:“老子有个狗屁虎威,这要不算奇的也就罢了,第二件却更是怪异,光天化日里说出来都觉得毛骨悚然,每到阴天下雨,提督府堂前就会现出一个女子身形,雨下得愈大愈清楚,天晴即没。
“第三件是在灶房,在月明星稀的夜里,总有人看到房中有黑物出没,那东西没有头面手足,全身湿淋淋的大如磨盘,第四件是在后宅,总是听到叩门声甚急,可开门一看,门外连个鬼影都没有,最后受扰不过,就在那道门外砌了砖墙,可深更半夜敲门之事依然发生。
“第五件就是怪病,许多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会听到房里有人低声耳语,那声音像是念经念咒,可房中除了自已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这被梦魇住的情形,在医道中可能是失魂症,明珠小姐就深受缠扰,整天整夜地胆颤心惊。”
图海提督叹道:“如今困守灵州,想搬家也没合适的地方可,幸得捕盗衙门里有能人,有了风雨钟,提督府中得了离魂症的人早晚都能治愈。”
马大人说:“这些事情果然怪异了,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提督大人如何能安心为朝廷效力?不过也不必挂怀于心,做兄弟的既然知道了,定当想方设法,为图海老哥排忧解难。”
图海提督觉得马大人是个文官,虽然通晓兵法谋略,可镇宅之事应属方术一道,隔行如隔山,他不肯轻信,摇头道:“且看马兄高才,谈何容易。”
马大人有心要抬举张小辫,就对图海提督说:“本府捕盗衙门里的张孙两位牌头,都是有胆有智有手段的人物,这位张牌头,得过高人传授,通晓相猫憋宝之术,更是熟知诸路乡谈风物,而孙牌头一身虎胆,最搞相扑厮杀。剿除荒葬岭‘神獒’,打捞塔王寺古井下的奇宝‘风雨钟’,都得他二人出力不小。”
图海提督斜眼看了看张小辫和孙大麻子,半信半疑地说:“这两个小子真有如此本事?若真如此,你们可能查出我府中为何有这许多怪事?”
马大人示意让张小辫上前说明原由,张小辫赶紧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他心中早有计较,把提督府中的五件事情一一分说,灵州城是座千年古城,经历过许多朝代,又是鱼龙变化之地,所以古旧遗迹最多,阴雨天时堂前地面上显出女子身形,那是因为早在前朝,曾有人把成形的老山参埋在了下边。
那厨间的水缸底下,压着一只老蚌,每到月明之时它就要吞吐黑气,而后门屡有异常动静,是因为门栓作怪,那根当做门栓的木头,原是一株万年老桂树的根须,桂树逢阴气而动,所以显出异状,府上没有鸟雀野猫经过,多是由于它们惧怕这几件东西,可以把门栓当做木柴,劈了烧火,并将风雨钟当做锅鼎,架在火上烹煮蚌肉和山参,给府中上下人等喝了,足能够安神压惊,提督府就再也不会有怪事出现了。
图海提督见张小辫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信了大半,连忙命管家一一照办,果如其言,但还有一件怪事未解,却是何故?
张小辫说:“请恕小人斗胆,听到人语而不见人影,正是因为提督府中隐藏着“白塔真人”,要不尽早将他揪出来,恐怕后患无穷。”随即又说明了“造畜”邪术的种种厉害之处。
图海提督闻听此言,吓得七分酒意散去六分,可府上都是从北京带出来的家眷奴仆,跟随自已多年,从来没发现里边有个什么道士,这妖道究竟藏在什么地方?许不是隐埋了姓名改头换面?如此神不知鬼不觉,更不知有何图谋,本提督怕是在睡梦中也会被割了头去,他愈想愈是胆寒,急传上下人等,按名册清点,不分高低贵贱,有一个算一个,都立刻召集到后院里。
此刻正值夜深人静,提督府里的人们多半都在睡觉,莫名其妙的被召集到院子里,人人都觉得惶恐不安,可那是主子图海将军发了话,谁也不敢抱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聚齐了全家上下一百多口,院中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马大人事先已和图海提督商议定了,在将军府抓捕白塔真人一事,须是瞒上不瞒下,万万不能声张出去,一旦拿到了点子,就派人秘密押送到死囚大牢,暗中审问处决,绝不能公诸于世,轻则败坏了女眷的名节,重则万一惊动了朝廷,可谁也担当不起窝藏贼寇的罪名。
张小辫趁这个空子,到猫仙祠找了他那只“月影乌瞳金丝虎”来,黑猫眼明胆小,机敏异常,只要那白塔真人在它面前经过,此猫必然生出感应。
府外已调遣重兵围得水泄不通,马大人和图海两位大员,亲自带着一伙眼明手快的公人,各藏兵刃火器,洞开了一间厢房,假借服用参汤去病为由,让提督府内的上下人等,挨个从廊前经过,到时候用黑猫认明正身,听得摔杯为号,便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当场将其拿下。这正是:“正邪难从表面分,疑神疑鬼更疑人。”毕竟不知张小辫能否擒获“白塔真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卷 塔王 第七话 白塔真人
话说图海提督府中,除了他的正房偏房三妻四妾,还有许多奴僕杂役,上上下下一百多人,更无一个遗漏,凡是有鼻子有腿带活气儿的,全都聚到后堂的院落中,又在廊下用老桂树根引火,煮化了蚌肉山蔘,让全家老小挨着个地过来喝汤。
马天锡带着张小辫等人藏在房中偷眼观看,每走过去一个人,图海提督就在旁低声告诉马大人,这是谁谁谁,是亲眷也好,是门房的僕人也好,都把身份来历说明了,转眼间就排查过了一遍,可从始至终,并没发现其中混藏着什麽可疑的人。
张小辫见那黑猫无动于衷,不免有些尴尬了,看看马大人和图海提督脸色铁青,更是自觉不妙,但林中老鬼既然说了白塔真人就躲在提督府中,岂能有误?看来未必是混在家眷奴僕裡,或许同那潘和尚一样,在园子裡挖了暗道藏身亦未可知。
张小辫正想找藉口推託遮掩,却听马大人询问图海提督:“府上的人可都出来了?怎不见明珠小姐?”图海提督说:“我那孩儿知书达礼品貌端正,怎麽可能是邪教的白塔真人?她只带着两个丫环在后宅居住,如今世道太乱,所以向来不曾出过家门,也不见外客。”
马天锡是推案折狱的祖师,素有“马王爷”的浑号,是说他断案时恰似有三隻眼睛,心思细密异常,从不肯有一丝一毫的疏漏,更知道如果今天拿不到白塔真人,一是打草惊蛇,往后再想剿除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二来自已带人把提督府查了个遍,找不出什麽真凭实据来可不是了局。于是劝说图海把明珠小姐和她的两个丫环请出来,咱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狡兔尚需三窟,此事关係提督全家安危,万万大意不得。
图海提督无奈,心想“暂且任你“马王爷”可劲儿折腾,到最后咱们再来算总帐不迟。”当下便命人带小姐来园中喝参汤安神。
众人候了一阵,就见明珠小姐被一个丫环搀扶着款款而来,先请了回安,就去服用参汤,那蚌肉极老,与千年山参吊汤,味道格外浓烈辛苦,比葯汤子还要难喝数倍,明珠小姐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剩下多半碗都给丫环喝了。
张小辫初次看到明珠小姐,见她眉似远中,明含秋水,真是个沉鱼落雁的容貌,就算不是姑射真人下凡,也是月宫裡的广寒宫仙子转世,想不到图海提督这个老厌物,竟会有如此周正的女儿,张三爷若能讨了她做老婆,也不枉我为人一世了,心中不免动了歪念头,一时看得出了神。
谁知这时他怀中抱着的黑猫突然蜷缩起来,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唯有两隻猫眼精光闪动,张小辫猛然一惊:“难道明珠这小妮子就是精通造畜邪术的白塔真人?”
张小辫并不知道白塔真人的相貌特徵,更不知此人是男是女,但据说早在嘉靖年间,各省就有缉拿这巨寇的海捕公文,却始终追捕不到,从没有人亲眼见过真身,明珠小姐是年方二八的佳人,她怎麽可能是成名多年的白塔真人?难不成那妖道修炼得能够移形换貌了?
但“造畜”之辈身上邪气凝聚,身边总有无数冤魂纠缠,所以“月影乌瞳金丝虎”生出感应,惊得毛髮森森俱竖,恨不得赶紧远远逃开,或是找个地缝鑽进去躲藏,这情形就和在“筷子城”裡遇到吃小孩的潘和尚一模一样。
明珠小姐身边是个服侍她的贴身丫环,年纪也只在十五六岁,模样乖乖巧巧的,同样是从小入府为奴,并非来历不明之辈,张小辫等人全是肉眼凡胎,主事的马天锡虽然老练毒辣,却也没有火眼金睛,根本辫认不出她们哪个是白塔真人。
官府剿灭了多年,都未能彻底剷除造畜妖邪,白塔真人好响的名头,非是等閒小可的贼寇可比,众人如箭在弦,暗中蓄势待发,只等马大人摔杯为号。
马大人心中不免有些犹豫,手握茶盏踌躇难决,示意张小辫快想办法认明真身,张小辫六神无主,只得悄悄揪住黑猫耳朵,让牠不要乱动,这二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怎麽可能是妖邪之辈?万一认错了可是难以收场。
那黑猫虽然耳朵吃疼,但怕得狠了,叫也不敢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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