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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风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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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苍静静望着身周流云肆卷,他想起临走时,父亲的话:我华胥氏素来重礼平和,即便是这邪里邪气的烛阴氏,也要以礼叫他们心悦诚服,何况她是公主,天帝也得礼让分。

    是的,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和颜悦色,举止高雅,她自然是擅长的,只不过到了他面前就成了张牙舞爪、傲慢刻薄。

    他停了半年多没来明性殿,一为剑道突破,二来,也有想控制局面的意图。放纵自己的恶意虽然愉悦,却并非他的秉性,何况龙公主对他的怨气只怕有大半是源自她的伤,等她伤势痊愈,他们便可如往日般形同陌,那便再好不过。

    然而他觉得自己又想多了,他就是一座山,遇到龙公主,也立马会变成火山。

    半年不见,如今方过了一会儿,他们便从言语攻击到近身肉搏都来了一遍,扶苍一时为了自己压抑不住的暴躁而愕然,一时又为这龙公主滔滔不绝的恶意而恼火。

    尧骑着朝天犼缓缓靠近,因见玄乙和扶苍都黑着脸一言不发,他便笑道:“难得出门玩一次,你们怎么还不开心?”

    玄乙兀自有些恼火:“朱宣玉阳府有什么好玩的?”

    尧沉吟道:“除了上古九黎族蚩尤大君的指甲,听说朱宣帝君还藏了昔年撞破天柱的共工大君的一片头骨,那也是十分难得的。”

    玄乙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看样跟白泽帝君呆久了,这位大师兄也沾染上了此等怪癖,专门对别人的指甲骨头感兴趣。

    尧似是看出她的念头,失笑道:“好罢,其实还有一样好玩的。我听说朱宣帝君这次请了专为西王母奏乐的乐官们,长琴也来,说不准又要叫扶苍来一曲剑舞,你也可以看看当年叫神女们魂牵梦萦的剑舞是何等模样。”

    玄乙暗暗撇嘴,她对这莽夫舞刀弄枪的动作毫无兴趣。

    坐在后面的扶苍忍不住开口:“尧师兄,慎言。”

    尧打趣道:“我可没有乱说,不信去问问古庭和芷兮,当年帝女婚宴上的一曲剑舞是何等潇洒?哦,我记得羲和神女当日击鼓相奏,那之后她到今天还对你念念不忘。”

    玄乙想起上回去羲和神殿,扶苍被蹭了半袖的胭脂,终于“嗤”一下笑了。

    “羲和神女如此痴情,真叫人感动。”她悠然说道,“以她这般美貌直率,配扶苍师兄正是刚好。”

    尧勉强笑道:“这……只怕不大合适……”

    他俩之间气氛好像不对劲,看样这个圆场打不得,他素来不爱惹麻烦,当下悄悄避远。

    两道冷冷的视线定在她脸上,玄乙扭头,便撞上扶苍不那么友善的眼神,她报以更不友善的笑容:“扶苍师兄,真心难得,你莫要辜负。”

    他一言不发朝她伸出手,玄乙急忙要躲,谁知他只抓住了她的裙摆,撩上膝盖,将包裹伤处的白布一点点解开,低头看了看伤处。

    半年前皮开肉绽的狰狞伤口如今几乎彻底长好,怪不得不再渗出血水,只是好得如此迅速,反而显得怪异。

    扶苍忽然想起那天在玉鼠大君的地宫之上,少夷呼出的那口气,还有渗透进泥鳅肚皮的金光,是青阳氏的手段么?

    掌中的脚踝在用力扭动,对面的龙公主扬起另一只脚,打算照他脸上来一下,扶苍朝她蠢蠢欲动的左脚瞥了一眼:“再动就把你丢下去。”

    玄乙气反笑:“只许你摸我的腿,不许我踹你?谁准你碰我!”

    扶苍不理她,将白布重新缠好,一把放开她。

    可恨的混账,他不碰还好,一碰伤口就开始痒,玄乙板着脸隔着裙用手指按了按,效果不大,她性用力抓了数下,他的手就又挡在了裙上。

    “别抓。”扶苍把她的手拨开。

    玄乙微笑:“不然扶苍师兄要把我丢下去?”

    他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好似一堵沉默的墙,把她想要抓痒的动作全部反弹回去,玄乙又痒又气,爪挠心一般,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她到底还是做不出打滚无赖的行径,只憋得眼泪汪汪,在心里把扶苍凌迟了一万遍。

    。。。

 ;。。。 ; ;    暮冬时节,明性殿下了第一场雪,搓绵扯絮般直落了四日,到今晨方雪霁初晴。明性殿白雪皑皑,被日光一照更是刺眼至,玄乙左腿单立,在冰雪殿内蹦来蹦去,忙着拉上厚厚的窗帘。

    距离下界受伤,已经过去半年,当初被齐南说十年才能痊愈的伤口,在这短短的半年里,已经痊愈了大半,如此堪称奇迹的情况反而叫她十分谨慎,每日都要仔细检查伤处,不过暂时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是伤口初愈,难免痒得厉害,玄乙拆开白布,不敢大力抓挠,只用指尖轻轻按几下。

    殿门处传来轻微的开启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应该是少夷给她送茶点来了。

    玄乙又使劲蹦到月窗前,一把拉开月窗,笑道:“少夷师兄,茶点……”

    窗外亮得刺眼,来者白衣乌发,更是耀眼生花,看起来他正欲抬手敲门,她猛然开窗的举动令他微微一惊,转过脸来。

    玄乙立即便想捂住眼睛,晦气,怪不得昨天晚上她就觉得老有说笑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这家伙回来了。半年不见,这家伙还是老样,下雪天还装模作样的穿白衣,简直是对她脆弱眼睛的二次伤害。

    她正准备用力把月窗砸上,却听他那久违的魅惑声音在身前响起,语调冰冷:“今日去朱宣玉阳府,轮到我接送。”

    玄乙轻轻一笑,俯在窗棂上,埋在脑后的所有新仇旧恨又一股脑全冒了出来,细声道:“扶苍师兄,我好想你呀。听说你突破了什么境界,是不是以后舞刀弄枪更利了?”

    扶苍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她骨肉婷匀的脚上,似是觉得不妥,立即上移,奈何这位龙公主全身上下都衣冠不整,头发散开,没穿外衣,赤足赤臂,细若美玉。

    半年不见,她依旧能叫他震惊一下。

    他的视线只得停在她满是讥诮表情的脸上,语气又冷了几分:“把衣服和鞋穿好。”

    他又不是她爹。玄乙毫不在意,还专注于跟他磨牙:“可我还没吃东西。”

    扶苍不说话,只回头看了看冻在桌下成冰坨的十全大补汤。昨天回来,古庭提起玄乙,说到给她寻了个古方,天天进补十全大补汤——显然这个汤并不怎么受这位龙公主的欢迎。

    哎呀,她早上忙着看伤口,忘记把那坨冻成冰的十全大补汤处理掉,居然被他看到了。

    玄乙仰起下巴:“我不爱吃十全大补汤。”

    扶苍静静看了她片刻,淡道:“现在是辰时差一刻,辰时正便走,你还有一刻的时间弄好仪表。或者你就这样拖着,或者你马上更衣。时间一到,我直接抓人。”

    玄乙咬着嘴唇,似笑非笑:“我衣冠不整,扶苍师兄也要抓人?”

    扶苍长眉微扬:“你可以试试。”

    月窗轰然合拢,这趾高气昂的公主显然又憋了气。

    扶苍背靠窗下静静等待,他和龙公主似乎总也不能和气地说话,从最初认识到现在,隔了半年再见,她依旧语带挑衅,他也不由自主要冷嘲热讽,彼此一见面便要竖起身上所有的刺。

    月窗忽然又被打开,玄乙隐含怨气的声音响起:“我饿了。”

    他回头,这位素来喜爱打扮的小公主已经迅速焕然一新,绛紫色的长衣上绣满了浅金色的闭目之龙,月白的披帛挂在胳膊上,浓密的长发绾了一个斜斜环髻,金环点缀其间熠熠生辉。

    烛阴氏独有的幽冷暗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朝下望去,她脚上已经穿好了鞋,雪白的小腿被埋在重叠的裙摆下,见不到如今的伤势,也见不到那双玉似的脚。

    他迅速将视线收回,淡道:“忍着。”

    又是忍着?玄乙高高在上朝他伸出双手,语气傲慢:“那就抱我走罢。”

    扶苍毫无反应,忽地伸出手,她只觉腰和肩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他竟然像拎袋似的把她从窗户里拎出来,朝背上一丢,转身就走。

    她的脑袋撞在他身上,疼得暗暗咬牙。

    雪收云散,点点金灿的日光撒在道旁积雪的青竹上,扶苍走得不快,胳膊搭在她膝弯处,她的小腿随着步伐晃晃悠悠。

    不知她的伤如何了,烛阴氏受创后痊愈比寻常神族要慢得多,何况她体内的妖毒软刺还没取出。扶苍忽然握住她右边的小腿,白布触手干燥,没有血迹,他心中有些讶然,望舒应当还没时间替她疗伤,她的伤好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快。

    脖上一痛,背上的龙公主一言不发,把几根指甲抠在他皮肤上,充满威胁。

    扶苍觉得自己都可以听见她心里冷冰冰的几个字:别碰我。

    突如其来横在喉咙的那口气让他眯起眼,原本微微松开的手似挑衅一般再缓缓握紧,不等她的指甲扎进皮肤里,他出手如电,将她的两只爪一把攥住,疼得她“哎呀”叫了一声,又跟上回在下界一样,整个身体挂在他背后,乱挣乱动。

    粗鄙莽夫!

    “扶苍师兄。”她的声音软绵绵而娇滴滴,却又有十足的嘲讽,“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

    见他没反应,玄乙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吐气如兰:“不过,其实像你这样又变厉害的粗野莽夫,我特别喜欢。”

    扶苍魅惑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嫌弃:“正巧,像你这样越来越傲慢无礼的神女,我特别讨厌。”

    “讨厌啦,说人家傲慢无礼。”玄乙恶狠狠地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你想要温柔似水,我也可以啊。”

    他反应大,立即将她抓到身前,冷冷看着。

    玄乙顺了顺袖,即便被提着,她的姿态依旧维持优雅:“扶苍师兄,你弄乱我的衣服了。”

    扶苍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睛盯了她良久,声音又变得冷漠:“到殿门之前这条,再说一个字,再动一下,我便把你捆起来。”

    他顿了一下,到底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玄乙使劲把脸别过去,她终于有那么一丝丝后悔,为什么不打架?这样她至少还能把这混蛋揍成破抹布。

    冷风缓缓流窜在院中,神族踏雪无痕,扶苍雪白的衣摆拂过积雪,雪粒随着风细细翻滚。

    怀里的龙公主安静得像块木头,他却不能真把她当木头,上回她受创重,情况特殊,他或抱或背或提,全然没多想,如今她盛装娇妍,幽香四溢,他这样打横抱着,感觉便十分诡异。

    不知为何,扶苍忽然想起那爱钻领口的小泥鳅,冰冷的一团蜷缩在胸前。

    可是很快,小泥鳅又变成了龙公主的模样,下界迷蒙月光下,她的脸如玉如瓷,丰润的嘴唇,还有方才裙摆下惊现的裸足。

    他皱起眉头,想要驱赶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

    。。。

 ;。。。 ; ;    玄乙神态恭敬:“先生讲解精妙,弟听到妙处,自然而笑。”

    白泽帝君戏谑道:“哦?本座方才说到了哪里?”

    这个嘛……玄乙转着眼珠,忽见前面的芷兮悄悄举起册,比着手势提醒她在第五十四章。

    她便拱手道:“先生方才说到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弟心有所悟,很是感触。”

    白泽帝君饶有趣味地望着她:“第十章说的什么?”

    “第十章说了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

    白泽帝君微微讶然:“你已经全背下来了?”

    玄乙一本正经:“弟无需去背,大道至简,先生的道理自然是过目不忘,师兄们当然更是如此。”

    这册发下来都快有一年了,她没事看几页,一年来也看了无数遍,就写了这点破东西,还用得着背?

    她是在提醒他弄点更有趣的事情么?白泽帝君不禁失笑:“连最小的弟都倒背如流,你们这些做师兄的想必也都已融会贯通,本座很是欣慰。你们拜入本座门下,辈分最长者也有近万年,本座倒从未亲身带你们出去开开眼界。刚巧前几日朱宣帝君广发邀帖,相邀暮冬时节前往朱宣玉阳府,他养了十万年的一尊灵石内有胎动,似是有什么天地灵物要生出,你们可愿随本座同去?”

    先生居然会带他们出门!这简直是破天荒头一回!连跟了他最久的尧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白泽帝君忽又叹道:“素日听闻朱宣玉阳府的碧琉璃塔内镇了一枚蚩尤大君的指甲,本座一直无缘得见,此次若有幸近处观摩,便是了却本座一大夙愿。”

    怪不得……弟们顿时心领神会,蚩尤大君的指甲他要不来,只得亲自出门去看了,又怕自己独个儿去难看,便捎上弟们给自己撑腰。

    殿门被打开,一排仙童各自捧着厚厚的新册鱼贯而入,每位弟矮几上又多了一本册。

    “日后便开始讲这本册里的东西,都提前背一下,本座随时抽查。”白泽帝君笑吟吟地看着弟们哀嚎抱怨,又道:“另外,此次去朱宣玉阳府,回来后每个弟交千字见闻录。”

    千字见闻录!还要背书!都是那个玄乙,没事背什么书?害他们也跟着倒霉!在明性殿当个弟怎么就那么辛苦呢?

    弟们气得纷纷告退出了合德殿。

    古庭过来的时候满脸佩服,开口就是:“你真的背下了整本册?好家伙,你才是真神不露相!”

    玄乙咳了一声:“古庭师兄要是佩服我的话,能不能别给我做那个十全大补汤了……”

    “说不定就是十全大补汤的功效。”芷兮笑吟吟地接口,凑过来看了看她包着白布的右腿,“这段时间都没有血水渗出来,可见那个偏方果然有用。”

    玄乙幽幽叹了口气,他们俩态变得和蔼当然是个好事,可那个十全大补汤实在是坏得不能再坏了,再喝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出什么坏事来。

    清脆的鸟叫回荡在合德殿内,先前给少夷送信的小翠鸟欢快地又飞了过来,蹦蹦跳跳等待少夷将那张画并着情诗折好塞铜环里。

    “好了,小泥鳅。”少夷送走翠鸟,扭头微微一笑,“是要师兄送你回冰雪殿,还是去南花园散散心?”

    古庭见着他,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转身便走。

    看样他跟少夷之间的隔阂怕是难消除了。

    芷兮低头看着少夷,他一点尴尬的神情都没有,正笑眯眯地给玄乙讲自己方才写了什么情诗。上次在下界也是,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又走掉,随后便是连着个多月不来听课,也不知他到底搞什么东西。

    芷兮突然开口道:“少夷师弟,延霞下界了却因缘的事,你知道吗?”

    他答得巧妙:“现在知道了。”

    芷兮眉头皱起:“她是因为你才不得不去下界了却因缘,你不觉得愧疚吗?倘若喜欢她,为何要折磨她?倘若不喜欢,又何必招惹她?”

    少夷摸着袖口的花纹,轻道:“师姐希望我怎样做?”

    “和我希不希望没关系。”芷兮有些来火,“我还要问你,和夫萝是怎么回事?你早知她与古庭师弟有婚约,为何不避嫌?即使不为夫萝的名声考虑,也该顾虑同窗之情!两个神女为你闹成这样,退婚的退婚,下界的下界,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少夷柔声道:“好像是有点错。”

    “不知所谓!”芷兮被他气得拂袖而去。

    少夷看着她的背影笑叹:“我就怕这样的神女,一本正经,凛然不可侵犯,一肚天真论调。”

    “我倒挺喜欢她。”玄乙摸了摸右腿,就是不大喜欢她的十全大补汤。

    他忍俊不禁:“小泥鳅啊,和这样的神女谈情说爱最累了。该风情万种的时候她放不下面,该要面的时候她又能做出叫你吓一跳的事情来,苛求自己也苛求别人,受不得一点瑕疵,你以后可千万别长成这样。”

    怪不得他从来不招惹芷兮师姐。

    “好了,给她弄的我也没心情了。”少夷弯腰将玄乙一把抱起,“走罢,送你回冰雪殿。”

    玄乙低头欣赏了一阵指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少夷师兄,你不打算向古庭师兄道歉吗?”

    少夷奇道:“为什么要道歉?”

    “你毁了他的挚爱。”

    少夷骇然笑了:“挚爱?这天上地下,从神界到九幽黄泉,从来就没有挚爱,只有更爱。你喜欢一件衣裳,一辈就只穿着它了?天真是一种罪过,天真的神族总会为罪过付出代价,今日不是我,也是其他神族,他总要被毁,他和夫萝本就不是一。小泥鳅,我一直以为你讨厌他们,原来并不是?”

    玄乙认真想了想:“不讨厌。”

    少夷悠然道:“那你就是讨厌我了。嗯……你父母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也难怪。”

    “少夷师兄多虑了。”她向他微微笑了笑,“我很喜欢你的。”

    少夷眉梢轻扬,笑得魅惑:“你对我这么坏,还说喜欢我?”

    玄乙点头:“我当然喜欢你,没有了少夷师兄,这明性殿不知变得多无趣,有你在才好玩。”

    他的声音甜若蜜糖:“你这小泥鳅,甜言蜜语,真会哄我开心。”

    “你开心就好。”玄乙把脑袋靠在他胸前,“真开心的话,师兄以后能帮我带些好吃的茶点么?那个十全大补汤我实在喝不下。”

    少夷啼笑皆非:“好啊,你哄我就是叫我帮你带好吃的。”

    她不说话,抓着他的袖轻轻摇了两下,像小猫在嬉闹。

    这孩以后绝对了不得。

    “好好,我知道了。”少夷摇了摇头,算她厉害。

    。。。

 ;。。。 ; ;    自玄乙受伤不能走,白泽帝君便吩咐了弟们每日轮流接送她上下课,比起成天说教的古庭,只会微笑寒暄的尧,还有那些言语乏味的师兄们,果然还是少夷更叫她愉快点。

    少夷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忽然发觉了什么似的,朝冰桌下一看,却见一坨十全大补汤冻成了冰块黏在桌面下。

    “这是?”他抬头看看她。

    玄乙面不改色:“是古庭师兄和芷兮师姐的心意,少夷师兄小心点,莫要弄坏了。”

    少夷哑然失笑:“你将他们的心意冻成冰坨?”

    小心翼翼守在一旁的仙童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秘密一般,大叫一声:“啊!十全大补汤!”

    玄乙朝他笑了笑,目光有些阴森:“仙童,怎么办,我的秘密被你看到了。”

    小仙童骇然连退数步,结结巴巴:“你、你你要怎么样……”

    玄乙细细打量他的眉毛鼻眼睛,看的特别认真,还杀气腾腾的:“我数下,你还不走,我便要把你舌头割了,省的你到处乱说。一,二……”

    小仙童“哇”一声大哭起来,扭头便跑,一哭喊着跑出了冰雪殿。

    玄乙笑得发上金环都松了,一面用手扶好,一面转过身,却见少夷轻轻在冰块上抚了一把,不过眨眼工夫,十全大补汤的冰坨被烧成了黑灰,一片片落在雪地上。

    “我帮你消灭罪证。”他朝她俏皮地挤眼。

    玄乙托了一粒自己不爱吃的草薄荷糕,恭敬地递给他:“多谢少夷师兄。”

    他似乎全然没发现,接过来塞嘴里,一面随意问:“你的伤如何了?还在流血吗?”

    “好多了。”她答的十分敷衍,将手上的碎屑轻轻掸掉。

    少夷笑着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慢吞吞朝合德殿走去,悠然道:“应当好得更快才对。”

    玄乙不禁愣了一瞬,老实说,她的伤势确实愈合的比想象中快许多,齐南说要十年才能痊愈,可现在才过了个月,伤口已经开始长出新皮肉,隐隐有彻底痊愈的趋势。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奇迹。

    “为什么?”她望了他一眼,问道。

    少夷偏头想了想:“因为古庭师兄和芷兮师姐那么多心意被你吃下去了呀。”

    那个汤有用才见鬼了。玄乙倚在他胸前,又开始用白雪捏花儿。

    和尧身上的墨香不同,和古庭身上的青草花香气也不同,少夷身上带着一股香甜的美味的气息,以至于她怀疑他往袖里装了糕点。

    玄乙抓起他的袖往里面瞄了瞄,空空如也,登时大为失望。

    “你这个小泥鳅,真重,还喜欢乱动。”少夷一面走一面轻轻抱怨,将她朝上托了托。

    又说她重,这次玄乙眼皮也不抬,淡道:“少夷师兄柔脆了些,须得考虑强身健体了。”

    少夷第二次被她指责“柔脆”,顿时啼笑皆非:“你这张嘴啊,真是。”

    玄乙还是不理他,低头捏着花儿。

    她两只脚挂在他胳膊旁,纤细而小巧,裙摆上晚霞色的茶花摇曳款摆,蓬松长发间点缀的金环闪闪发光,莹润似玉瓷的脸颊,不需施一丝粉黛,自有一段鲜艳颜色。

    真是赏心悦目,可惜他无心去钓这尾烛阴氏的小泥鳅。

    少夷惋惜地吁了口气,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啼鸣声,很快一只通体碧蓝的小巧翠鸟扑簌簌飞过来,轻盈柔顺地绕着他唱歌。它细瘦的腿上栓了一枚铜圈,里面是一张折了不知多少层的薄软白绸。

    刚把它抽出,白绸便像流水般展开,其上色彩绚丽,竟画了一个鸿衣羽裳的神女,云鬓雾鬟,尽妖娆。

    画下还有一行字迹优美的小诗: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少夷盯着画中神女看了许久,幽幽叹道:“可惜东海远了,还有些腻味。”

    “是那个艳冠群芳的东海龙神大公主吗?”玄乙好奇地问。

    少夷促狭一笑,将白绸收进怀内:“上回叫你去看,你不看,这会儿可不能给你看了。”

    想不到他居然真拿下了东海龙神的大公主。

    玄乙难得露出敬佩的神情,诚心诚意地开口:“少夷师兄,你真厉害。”

    夫萝和延霞为了他闹得一塌糊涂,一个被退了婚约,一个黯然下界了却因缘,他却在下界找女妖风流快活,不但如此,连东海的大公主都为他神魂颠倒。

    个字:了不得。

    少夷笑得双眼眯起,柔声道:“我就当你在夸我,小泥鳅谬赞。”

    说罢他将她轻轻放在蒲团上,合德殿到了,他四处看了一圈,忽然奇道:“扶苍师弟怎的不在?”

    玄乙茫然摇头,自顾自翻开册。

    她不知道扶苍具体在做什么,一直不来听课,听古庭他们说,好像是这次下界让他剑道上有什么突破,所以请了休假一段时间。他不在那真是好了,这一个多月她不晓得有多快活。

    很快白泽帝君便来了,之前没听他讲课,玄乙还有点期待,自听了他的课之后,她只觉昏昏欲睡。

    自始至终他就是把那本册上的东西翻过来倒过去地念,简直枯燥至。不用说,他肯定是故意的,等弟们的忍耐到了限,他再抛出“完成功课”的美名,叫他们心甘情愿替他跑腿当苦力。

    她现在就觉得宁可当苦力,那还比较有意思点。

    玄乙用袖压下一个呵欠,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合德殿里的弟们显然大多数都和她一样昏昏欲睡,只有尧芷兮古庭几个一如既往认真听课,少夷……少夷低头不停写着什么。

    他会这么用功?

    玄乙悄悄伸长脖,朝他的矮几上瞄了一眼——他竟然是在画画,白纸上的白描美人已经轮廓分明,额间坠宝珠,广袖长衣,正倚在高楼上手拈桃花做惆怅状。

    原来他画的是他自己。

    少夷缓缓勾勒出最后一片桃花花瓣,将毛笔放下,并不抬头,轻道:“小泥鳅,画的像吗?”

    何止是像,简直把他那股伤春悲秋的做作风情彰显得惟妙惟肖。

    玄乙颔:“像。”

    少夷苦恼地蹙起眉头:“写什么好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玄乙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少夷一面写字,一面慢悠悠地说道:“莫笑,你也有这一天。天地分阴阳,丝萝附乔木,大好时光那么长,谁会真喜欢孤零零的?指不定你到时候还要肉麻一万倍。嗯,以小泥鳅的美貌,再长大些,裙下之臣怕是如过江之鲫,到了那会儿,看你还笑不笑。”

    玄乙将毛笔在手里转来转去,情不自禁想象无数神君拜在自己脚下的模样,什么古庭啊尧啊扶苍啊少夷啊都跪在腿旁,抱着大腿求她笑上一笑。

    结果她笑得更响了。

    白泽帝君念书的声音骤然停下,此举惊动了昏昏欲睡的弟们,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玄乙。

    “何故发笑?”白泽帝君问。

    。。。

 ;。。。 ; ;    暮色时分,山顶细细下了一场雨,半座青帝宫都陷在云中,楠木回廊上一片湿润,玛瑙棋触手微凉。

    扶苍缓缓将棋放在棋盘上,对面的青帝便吸了口气,苦笑:“这段时间你的棋杀伐之心很重。”

    扶苍默然不答,一枚枚将玛瑙棋纳入盒中,方问:“还来么?”

    青帝摇头叹息:“不来了。这可不像你平时,还在气我答应牵线烛阴氏的事?”

    扶苍倒了一杯九九归元茶,推去他面前:“父亲,我已说过暂时无心此事。”

    “哦?”青帝目中带了一丝笑意,“那就是剑道上又遇到难处了?”

    “不,倒是近期似有所悟,须得静心一段时间来突破境界。”

    “难道是心里有另外喜欢的神女?”

    “……不是。”

    “下雨心情不好?”

    扶苍无奈地抬头:“父亲,输了棋不必找这么多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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