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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村往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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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我大伯正在院子里,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话,我六哥没叫我大伯,我大伯也没理我六哥。见了我六哥,我大哥他们并没表现出我想像中的亲热,他们看我六哥的眼神很陌生。
中午的团圆饭是在我们家吃的。我爹忙碌了一个上午,准备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我六哥挨着我坐的,他吃得很快,吃完了也不跟大家打招呼,把碗一推就出去了,拿出一本新书撕下纸张,坐在核桃树下面折飞机。
我二哥听说我六哥在外面折纸飞机,顿时没了食欲,扒拉了几下碗里的饭,跑出去看。我六哥撕下一张纸,折了两下嫌没折好,就揉成一个团扔了,又撕……
我二哥看得眼皮直跳,那全是“嘎嘎”响的崭新的纸张呢,还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我二哥吞了口口水,问我六哥,你这书是哪里来的?我六哥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管得我的。我二哥建议说,你应该……用小刀子把纸划下来,这样那纸的边就是整齐的,就好折一些。我六哥说,我不用你教,我想咋折就咋折,反正总有一天我折的飞机比你的飞得高。我二哥说,你这样太浪费书了。六哥十分豪气地说,我有!我二哥没了语言,但是他的两只手却痒痒的。我六哥抬眼看了看我二哥,说,你想不想折?没等我二哥回话,我六哥就起身进了屋,然后抱出一摞崭新的书,大方地往我二哥怀里一塞,说,都给你吧。
我二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激动不已。这个春节,应该说是属于我二哥的,他几乎连门都不出,每天都在院子里撕那些新书折纸飞机,然后快乐地将它们放飞……
我六哥究竟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新书,这个秘密直到我们开学了才被揭开。我们进入校门就听到了一件对于我们全校师生来说,无异于噩耗的消息,提前送到学校的我们的新教科书被人偷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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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7(1)
再有一个下午,我们就进入新年了。可就是这个下午,我六哥又惹出了一件天大的祸事,他将郑三炮的儿子郑军打了。
当时我们几个都围在我二哥身边看他折纸飞机,突然听见有人喊我六哥,我们出去一看,是玻璃猴子的儿子,豁嘴。豁嘴问我六哥,有人要见你,你敢不敢去。我六哥问谁。豁嘴说郑军。我二哥一听说是郑军,就叫我六哥千万别去。我二哥说,他叫你去,肯定是要揍你。我六哥说,难道我还怕他!他在哪里?豁嘴看着我二哥和三哥他们,说,要是有种,你自己去,别叫他们。我六哥说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我谁也不叫。
于是豁嘴凑在我六哥耳朵边耳语了两句,就抽身跑了。
老六,你别去,你去了要倒霉的。我二哥说。我六哥没理会他,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指着我们说,你们谁也别跟来啊,谁来我跟谁不客气。
我二哥拿着刚刚折好的纸飞机,忧虑地看着我六哥。我二哥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的。郑军和我二哥一般大年纪,但是比我二哥长得壮实,在早几年前,他们两个就因为一件啥事情斗过一架,我二哥根本就不是郑军的对手,还是我大哥和三哥去了,才把他从郑军手里解救出来的。我二哥告诉我们,郑军这家伙比他老子郑三炮心还黑,打架下死手,而且从暗处来,要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输了。
我三哥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大伯娘,但是被我大哥制止了。我大哥指了指屋子里,说,你们听听,爹他们正在喝酒呢,一年到头难得这么高兴一下,你们去一说,不弄得一家人又哭天抹泪么?让他去吧,打死了活该!
还不晓得谁死谁活呢。我五哥说。
郑军跟我六哥约的是在村头的老槐树下见面。我六哥赶到的时候,发现不止郑军在那里,还有他妹妹郑玉儿。
你找我?我六哥走到郑军面前。
我早就想找你了。郑军上前一步,他比我六哥高出差不多两个脑袋。
那你咋不来找我?我六哥说。
我忙,你晓得的,我在土镇我姑父那里读书。郑军说,不过你欺负我妹妹、烧我们家房子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给你记着呢。
哦。我六哥点点头。
听说你还要把我们家的大瓦房也烧了?郑军偏着脑袋问。
我六哥没答话,看着郑军。
他说他早晚有一天还要让我给他做老婆呢……郑玉儿上前正要展开她的血泪控诉,郑军瞪了她一眼,让她站到一边去。
现在我回来了,我要跟你算总账。郑军说。
就是要打架嘛,是不是?咋打?我六哥环顾一下周围的人,说,是你跟我打,还是你们全来打我一个人。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他们没关系,我们两个来打,要是我把你打残废打伤了,你别找我。郑军说。
我六哥说好,我们谁也不找谁。
说完,我六哥摆好架势,郑军叫他妹妹和玻璃猴子的几个儿子都站远一点,等他们站远了,也摆好架势。我六哥向郑军招招手说,你先来吧。郑军也向我六哥招招手,说,你先来吧。我六哥说还是你先来吧。郑军说,好,来就来,打不死你算你命长。说着,郑军向我六哥猛扑过去。就在这时,我六哥突然从背后的裤腰里抽出一根铁棍,身子一矮,对准郑军的脚狠狠打过去。郑军慌忙跳起来躲闪,只听“咔”一声,郑军一个筋斗摔倒在地,额头上黄豆大的汗珠顿时直往外冒,脸色死灰一般,惊惧地看着我六哥。
还打吗?我六哥扬扬手里的铁棍。
郑军挣扎着要爬起来,刚支起身子,一条腿一软,啪一声又摔下去了。郑玉儿和玻璃猴子的几个儿子忙上前问咋了,郑军嘶嘶地吸着凉气对郑玉儿说,快……快……快回去喊爹,说我的腿被打断了。
你说的我们谁也不找谁啊!我六哥将铁棍重新掖在裤腰上,整整衣裳,扬长而去。
郑三炮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大伯和我爹还在喝酒。这天中午的气氛很好,我大伯和我爹都因为多喝了两杯,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往事,说起以往的苦难,一起唏嘘不已。我爹说,哥,谁会想到我们还有现在的日子呢?我大伯感叹说,是啊是啊。我爹说,要是老三结了婚,生了娃娃,我们家今后过年,就得要三张桌子开饭喽。我大伯呵呵一笑,说,三张桌子开饭?我看得五张桌子!我爹不解。我大伯指着桌子上我们吃在那里的空饭碗,说,你数数,这些小混蛋们要是每人娶一个老婆,再生两三个娃娃,你数数吧,你数数吧。我爹也呵呵笑起来,说,老三现在是城里人,要他回秦村过年也不现实,等今后啊,我们两个去爱城和他一起过年,这些娃娃,由他们在屋里闹腾吧。我大伯摇摇头说,那不成,今后日子好了,我们得从半个月前就开始过年,一个娃娃管一顿团圆饭,先从爱城吃起,一路吃回来!我爹端起酒杯,说,哥,来,先喝了这杯再说。我爹和我大伯愉快地把酒喝了,然后将酒杯往我娘面前一放。我娘轻轻扯了一下我大伯娘的衣角,我大伯娘微笑着对我娘点点头,意思是他们高兴,就让他们喝吧。我娘就拿起酒瓶给我大伯和我爹两人又倒满酒杯。
乡村恶少 17(2)
你晓得我为啥要生这么多个娃娃么?我大伯问我爹。我爹吃了口菜,看着我大伯,也懒得猜,等他说下文。
这秦村是秦、王、郑几个大姓人家的天下,如果安姓的人也有他们那么多,现在这秦村就不是他郑三炮的天下,而是我们管事了。我大伯说,我就想多生一点,让我们安姓人家儿孙满堂,门丁兴旺,哪怕是现在我们苦一点,累一点,可是也值啊,一个娃娃就是一颗苗,一个门户……
说到这里,我大伯悠长地叹息一声,我爹还以为是我六哥的事触动了他,谁晓得他却是感叹自己当年的那场肝炎病。我大伯说要不是当年的那场肝炎病,他还要继续生下去。说着我大伯抓住我爹的手说,老三现在吃国家饭,有政策管着不敢多生,可是你不一样,你才两个儿,你们也还年轻,可以接着继续生下去啊!
就在这时候,郑三炮找上门来了。
乡村恶少 18(1)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我大伯家的那个年是咋过的了。
当天下午,我大哥就跟着郑三炮一起陪送郑军去了爱城。郑三炮原来是要我大伯跟他一起去的,他说,如果他的儿子医治不及时落下啥后患的话,他不仅要让我大伯倾家荡产,还要让我们安姓一家人从哪里来,滚回到哪里去,永远从秦村消失。后来郑三炮又不让我大伯去了,要他在家里准备医疗费,而且必须在明天上午送到爱城。
送走郑军,郑三炮的老婆又来到了我大伯家,大哭大闹,说郑军是他们家的希望,他们的命根子,成绩多好,未来有多宽广的出路,但是现在却让我大伯家的老六给毁了……一直闹到天都快黑了,郑玉儿嫌她这么哭哭闹闹丢人,喊了她几次,她才离开。
送走郑三炮的老婆,我大伯和我大伯娘就为筹备医疗费犯了难,这年三十夜,只有讨债的上门,哪里有借债的登门啊。没有办法,我大伯和大伯娘只有到我们家里来想办法了。我娘将一年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统共凑了三百多块钱。
大哥大嫂你们别急,急也不是办法,这大过年的,东西也不好卖,钱不好凑,他郑三炮也是人,是人就会通情理的。我爹说,实在不行,你就先去老三那里抓点给垫上,不管咋样,先得保证郑三炮儿子的腿不坏,要是留下残疾,不仅害了人家这一辈子,我们家这辈子也不得清静啊。我娘狠狠瞪了我爹一眼,将他搡到了一边,上前安慰我大伯和大伯娘,要他们别着急,初二我三叔就回来了,他回来有好多事情就好办了,由他跟郑三炮交涉交涉,商议商议,事情就不那么复杂了。我大伯叹息一声,说,就等他回来啊,有重要的事情请他做呢,就算不出这事,我也要请他把那事做了。
第二天,我大伯一大早就起来了,依照老例,将我的几个堂兄全部叫了起来,其中居然还包括我六哥,我六哥就跟没事人一样,神色坦然,他可能晓得这一天我大伯是绝对不会发火的,如果发火,就冲犯了家神也冲犯了财神。果然,我大伯不仅没发火,还平心静气、语态和蔼地叫他们随他一起在堂屋的神龛前跪好,跪端正,然后一起作揖,磕头,说些保平安,保发财、日进斗金之类的吉祥话。末了,我大伯叫我二哥在外面放了鞭炮,正式宣告一家人新的一年新的一天开始了。
踩着鞭炮爆炸过后的碎纸屑,我大伯带着我二哥一起去了爱城。
我大伯一走,我爹和我娘就在揣测我大伯昨夜说的要我三叔回来做的重要事情,究竟会是啥事情。揣测来揣测去,最后我爹和我娘的一致认为,我三叔此次过年回来的重要事情,就是帮忙收拾我六哥。
这是一则重大新闻,我是绝对不会错过发布这个消息的机会的。我先是悄悄告诉了我五哥,五哥不相信。当我转头告诉了我四哥再告诉我三哥时,我三哥说他已经晓得了。我问我三哥是从哪里晓得的,我三哥说他反正晓得的比我早,而且还晓得我三叔将咋收拾我六哥。
咋收拾?对这个问题,我是非常关切的。但是我三哥却老卖关子,见我不理会他要去问其他的人,他赶紧拉住我,做了个从身后拔刀的动作,然后又捏着我的喉咙做了个刺杀的动作。我被吓了一跳,这不是杀人么?我赶紧回去问我娘,我三叔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杀我六哥?我娘问谁说的,我说我三哥说的。我娘笑笑说,他那样的天棒,你说不弄去杀了,还有啥办法收拾他?
我顿时惊魂落魄起来。曾经有一次我听我三叔讲,他在屠宰场主要从事的就是刀子手的工作,那些活蹦乱跳的猪只要一进杀房,不管多凶猛,獠牙有多长,顿时都草鸡了,等着他把刀子往胸膛里捅。我三叔很看不起我们秦村的屠夫,说那算啥屠夫,他一天杀的猪,也比他们一年杀的猪多,还说他们杀猪是拼胆量蛮干,不懂技巧。他说杀猪是很讲究诀窍的,下刀准、狠、稳,这样刀口子小,血流得干净,肉身好看,白净。他说他总结出了一整套的杀猪经验,计划等到年岁大了的时候传授给大家。我三叔还说有时候一个早晨猪杀下来,他的两只手会被猪血烫得通红,那猪血哗地涌出来,就像开水一样。我三叔还说他杀了那么多年的猪,已经练就了一身的杀气,他要是上街或者下村,那些猪只要一见他,就立马瘫软了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别说猪,就是狗也一样,狗见了他,全都吓得夹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屁股抵在墙角里,屎尿顺着两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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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8(2)
如果我三叔自己不说,你是绝对看不出他是一个杀猪的,他显得温文尔雅,像个教书的老师。我无法想像我三叔杀我六哥会是一个啥样的场景,但是我晓得我三叔,尽管大牯牛死了他抹了眼泪,但是他在谈论如何在更短的时间内尽可能漂亮利落地杀死更多的猪时却是那么眉飞色舞,就像讲评书一样。他一定会用杀死一头小猪崽子的方法优雅地杀死我六哥,毫不手软,就像他讲的那样,一刀下去,血一涌就出来了……
当我再次来到我大伯家的时候,我看见我四哥和我三哥以及五哥在一起,神情兴奋而又紧张地谈论着啥。我凑过去,他们赶紧住了嘴,但是很快又彼此说,没关系,他晓得的。我晓得?我当然晓得,他们刚才谈论的就是我三叔将要回来杀我六哥的事情。既然我已经晓得,那么这场谈论就没必要中断,就继续下去吧。他们已经谈论完了怎么杀我六哥的事,现在接着谈论的,是我六哥被杀过后的事。我三哥这天突然变得不那么结巴了,他的突然不怎么结巴让我们都很惊讶,只见他利落地说,三叔不会被……被抓,他是为……为民除害,老六已经把我们家祸害够……够了,把秦村祸害够……够了,他杀了老六,就是大义灭亲!我五哥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三哥,问他老六被杀了过后,他的尸体咋办?我三哥沉吟了一下,说,多半会像电……电影里那样,挂……挂起来示众!
我对我六哥的性命无比担忧。我决定找到他通知他赶快逃命,和我有共同想法的还有我五哥和我四哥,我们三个人尽管也觉得我六哥坏,但是他确实保护过我们。有一次我四哥被人打了,我六哥晓得后,冲到学校,当着老师的面将那小子揍了一顿。从此后,在学校里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有时候我们还仗着我六哥的名号耍耍威风,比如我们和五道河村的学生打架,只要撑着腰板说我们是老六的啥啥,老六马上就要过来云云,那些学生一听,赶紧溜回五道河去了。
我们找到我六哥的时候,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折纸飞机。我看着他,怎么看怎么感觉他像是一头猪,一头还在圈舍里拱来拱去玩耍的猪——瞧那自在样儿,他哪里晓得外面已经架好了锅,烧好了开水,屠夫正在哗啦哗啦地磨着雪亮的刀子……
我说六哥,你快跑吧。我六哥翻了我一眼,说,咋了,郑三炮又来了?我说不是,三叔就快要回来了。我六哥说他回来就回来吧,回来又能咋样。我四哥上前踢了他一脚,说,你就要死了,你还不晓得,你看你这头猪!我六哥要恼怒,但是一看我们大家紧张的神色,有些诧异,问,你们咋了嘛,说啥鬼话噢!我说六哥,三叔这次回来是要杀你的。我六哥更加诧异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杀我?我五哥表情肃穆地点点头。我六哥一下子乐了,说,你们听谁说的他要杀我?我四哥冷笑一声,说,你想想你做的事,早该挨杀了。我六哥神情有些慌张,但是口气却还硬,站起来把胸口一拍,说,他敢!我赌他不敢!
我们觉得再跟我六哥多说啥已经没意思了,反正把消息已经告诉他了,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没看见我六哥,很显然,他还是躲起来了。但是饭还没吃结束,我六哥突然就又钻出来了,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着一碗汤圆,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完了还喝了一碗汤水。
——这大约是他最后一顿饭了。我心想。
我六哥没有要逃跑或躲藏起来的意思,他很镇静。但是那镇静却是装出来的,我看得出来他内心很害怕,老是侧耳听外面的动静,他无法确定我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怕过啥,一旦贸然逃跑和躲藏,就等于留给了我们一条取笑他的小尾巴……
午后,我六哥不见了。
晚上也不见他回来。
我六哥躲起来了。他到底还是躲起来了,这多少让我对他有点失望,我还以为他会像电影里那些视死如归的人呢……
后半夜的时候,我大伯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我正准备尿床。当时尿把我小肚子都憋痛了,可就在我褪下裤子准备要尿的时候,我六哥就过来了,他拿着一把雪光闪亮的杀猪刀,扬言只要我敢把鸟鸟露出来,他就给我割掉。我吓得不行,赶紧躲开,然而他却像一条恶狗似的尾随着我,那雪光闪亮的刀子晃得我后背发麻……终于我躲开他了,刚刚把裤子褪下,掏出鸟鸟,正准备淋漓畅快地撒一把的时候,我娘把我叫醒了,说快起来撒尿。我正迷糊,我娘又说,快起来,看你三叔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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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8(3)
我去尿桶边撒尿的时候,我爹也起了床,开门走了出去。等我撒尿回来,我爹也回来了,说我大伯和我二哥回来了,我三叔没回来。他一边说一边披衣裳,我娘问他咋了,还要出去?我爹说我大伯叫他,说有事情商量。
钻进温暖的被窝,我想,我六哥不用死了,三叔没回来……
第二天早晨起来,我看见我爹和我娘都闷闷地坐在床上,似乎在跟谁生气。我没理会他们,出去找我的堂哥们玩去了。刚出门,我就看见了我六哥,我六哥手里拿着一叠纸飞机正急匆匆往外走,我忙跟上去,问他昨天晚上去哪了。我六哥瞥了我一眼,想了想,说,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在床上睡觉啊。我说我咋没看见你。我六哥嗤笑一声,说,你在你家里睡,我在我家里睡,你咋会看见我。我说你不用躲了,三叔没回来。我六哥说,我晓得,他回不来啦,今年过年回不来,明年过年可能也回不来。我说你咋晓得他明年过年也回不来?我六哥问我是真不晓得还是假不晓得。我说咋了?我六哥说,他坐班房去了,可能还会被枪毙呢。还杀我,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
我怔怔地看着我六哥拿着纸飞机走了,边走边投掷他的纸飞机,那些纸飞机一只比一只飞得高。
乡村恶少 19(1)
我三叔因为贪污公款被逮捕了。从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我爹和我大伯几乎每天都在外面奔走,他们是去跟人借钱,因为据说要将我三叔贪污的那些钱还回去了,才可能保得住他的脑袋……
我大伯和我爹他们是流落到秦村安家落户的,既没有家族力量,也没有多少亲戚,更谈不上啥朋友了,唯一可能靠得住的,就是我娘和我大伯娘两人的娘家了。两个娘家的人倾其所有,再加上我们两家的,距离我三叔贪污的那个数字还远远不够。见我爹面如死灰的样子,我大伯一次次地深夜到我们家里,安慰他,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说如果他们在外面都撑不下去,那么我三叔在里面就肯定没指望了。
能借到的都借了,现在就剩下柜子里的一点谷子、玉米和圈里的几个小猪娃了,等到年过完开了市,就去卖,可是卖了又咋样呢,还有这么大两家人啊!我爹说着说着,就眼泪汪汪的。
我大伯没了话语,黯然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兄弟两人就那么相对枯坐,经常一坐到天亮,然后各###拍屁股,茫然地走出门去。
我三叔贪污了多少,我曾经听我娘说过一次,记忆中那个数目并不是很巨大。但是这个看起来并不巨大的数目,却让我们两家倾家荡产,债台高筑,以至我爹、我娘和我大伯、我大伯娘没等一个年过完,就都突然老去了十岁,我娘脸上多了皱纹和黑斑,我爹花白了头发。更为可怜的还是我的大伯和大伯娘,我大伯的腰弯了,脑袋似乎再也抬不起来,我大伯娘的一双眼睛也逐渐失去了光明……
我们两家没能够凑够救我三叔的钱,他被判处了五年徒刑。消息传回家的那天,我娘正在帮我大伯娘洗澡,我大伯娘眼睛不好,掉进了茅坑,要不是我四哥听见响动,我大伯娘可能就会在那天离开人世。我大伯娘掉下去的时候,恶臭的粪水正好没及她的下巴,她站在那里,没有吱声,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沉下去。事后我大伯娘说,如果不是我四哥不停地叫唤“娘”,然后跑过来将她从里面拽起来,她可能就沉下去了。我大伯娘说,我三叔被判刑,全是因为她,因为她生养了个祸害,不是这个祸害,我大伯就不会患肝炎,我三叔就不会到处抓钱借钱给他治病,累积下那么多债务,就不会在后来去打公家的主意……我大伯娘说她自己才是罪魁祸首,是该死的。我大伯娘说,其实死了好,现在她眼睛也因为这个祸害流泪流瞎了,等于也是个废人了,没用了,再说,不晓得将来这个祸害究竟还会干出多少祸事呢。
说来也奇怪,自从家里出了我三叔的事情后,我六哥就规矩了许多,他不再往外面跑,没事的时候就躲在屋子里折纸飞机。我六哥折的纸飞机飞得越来越高,飞得远来越远,眼看就要超过我二哥了。
我和我堂哥他们一直以为,我大伯肯定会在我三叔的事情忙过了后,对我六哥有一个惩处——那将是一个啥样子的惩处,我们都想像不出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后来我曾经听我娘说,那段时间我大伯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永久性解决我六哥这个大祸害的办法,杀死他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会犯法,如果不考虑到犯法,可能我六哥早就完蛋了。但是咋样才可能永久性地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我六哥这个大祸害呢?我大伯先是去求了张端公,问他有没有办法把一个人变成个傻子,张端公晓得我大伯的用意,没敢说自己有那本事。我大伯又借着去爱城看我三叔的机会,进了一趟医院,跟医生询问,想要买一点把人弄傻弄痴呆的药片。医生先是怀疑他脑子有毛病,后来见他很正常,就给派出所报告了,结果我大伯被扣留在那里,并被狠狠盘查了一番。我大伯说了自己的苦衷,说你们不准我把他弄傻弄痴呆,你们就把他抓起来吧,关进班房去管教管教,这等于是救了他,也救了我们一家,还救了整个村子啊。派出所的人对我大伯的遭遇很是同情,但是告诉他,要他再等等,等我六哥年岁大一点,够承担法律责任了,如果他犯了事,就算我大伯不来求他们,他们也一定会将我六哥抓走的。到时候是枪毙还是关押,由法律说了算,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法律,晓得么?派出所的人说。
乡村恶少 19(2)
那还得等多少年法律才能够管住他啊!我大伯望望天空,无比忧伤地哀叹道。
开了春,我们秦村开始分田分地,包产到户。那段时间郑三炮很忙碌,经常去土镇开会,学习上头的文件精神。但是这家伙再忙,还是抽出时间跟我大伯家做了清算。郑三炮拿出一叠发票,每念一张,玻璃猴子就一边复述一边扒拉算盘珠:药费六十八、住院费两块、药费九十六、注射费十五块三,又是医药费七十九块半……
最后加上护理费、营养费啥的,统共三千六百块。
我娘说,她当时感觉到郑三炮和玻璃猴子就像两个屠夫,一人手里拿一把刀往我大伯身上割,但是我大伯却一动不动,任由他们割。我娘说她实在看不过去了,就嚷了起来,说一条牛才一千多块,你儿子一条腿就是三千多,而且你儿子那腿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不是从此就断了!要算,就先算老六的那条瘸腿,那不是你们打瘸了的么?
我娘这一嚷,可把郑三炮的老婆惹着了,她就像身上着了火似的在地上打滚号叫。
郑三炮说我不跟你们说那么多,这些钱必须在年底前,也就是大年三十晚上前偿还干净,否则的话,我会让你们明年的年,过得像今年一样麻烦。
玻璃猴子在一边提醒说,马上就要分田分地了,那大牯牛的赔偿可能也得要尽快兑现才是,要不然,群众会有意见的。郑三炮听了说,他在年底前先把我的事情弄清了再说吧,那大牯牛的钱,给他宽限到明年三月吧。
郑三炮和玻璃猴子他们走后,我大伯让我大哥、二哥他们去把我六哥请过来。我六哥没有丝毫畏惧地就来了,他一直在等着挨一顿打。他跟我说过,他有许久没挨打了,都忘记挨打的滋味了,他想再挨一顿打,挨完了过后就去土镇,他想拜土镇一个造猎枪的老头为师。我六哥给我比划过那老头和他造的枪的样子,他说那老头已经答应了他,只是要他大一点才肯收他。我六哥说他如果学会了造枪,他会造一支可以连发的,就像电影里的机关枪那样,然后从村口一路扫射到村尾。我问他你会把我们也全都打死么?我六哥想了想说,可能会,可能不会……
我大伯给我六哥的不是我六哥所期望的打骂。我大伯牵着我大伯娘的手,要给他下跪。我大伯娘不跪,僵直身子。我大伯跪下了,扑通一声,跪倒在我六哥面前。我六哥被吓傻了,他呆呆地看着我大伯。
爷爷,祖宗,我给你跪下了!我大伯老泪纵横地说道,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可怜可怜这个家吧,别再去惹祸了……祖宗啊,爷爷啊……
我六哥尖叫一声,捂着脑袋发疯似的跑出了家门,在田野里狂奔起来。
乡村恶少 20(1)
那天傍晚,我六哥离开了秦村。我娘要去跟我大伯和大伯娘说说,劝他们去把我六哥找回来,我爹不准,还把我娘臭骂了一顿。我爹说,要找你去找吧,找着跟你一起过日子,闯了祸事你担待!你还嫌他没把一家人祸害死吗?我娘不无忧虑地说,我是担心他出去跟人学坏了。我爹责问道,你以为他现在还不坏吗?他已经是头顶生疮,脚板流脓,坏透底了!我娘见我爹这样子跟她说话,也生气了,摸了把刀塞到他手里,怒气冲冲地说,既然这样,你干脆拿着这把刀,找到他把脑壳给他砍下来,不就是为民除害了?你就成大英雄了!全村的人都要给你放鞭炮恭贺呢!惯常的是,我娘一生气,我爹就不做声。我爹在鼻腔里哼哼两声,瞪我娘两眼,走到一边,坐在角落里发闷气去了。
这天晚上,我爹亲自下厨搞了几个菜,让我去请大伯过来喝两杯,我大伯说不舒服,没过来。我大伯娘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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