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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村往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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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是一锅鸡肉啊!我爹悲痛地叹息道。
  就在我爹去拿碗筷准备先给我娘舀一勺子尝尝的那么一点时间,我六哥的报复行动就得手了。他将好大几砣鸡屎丢进了那只鸡肉翻滚香气四溢的砂罐子里,当我爹拿着碗筷出来的时候,他正用树棍一边在里面使劲搅和,一边咧嘴窃笑。
  后来我爹将里面的鸡肉选出来,用清水洗了,再加水熬煮,端给我娘的时候我娘坚决不吃,不停地挥手让我爹赶紧拿开。我爹说,别说你娘吃不下去,就连我也吃不下去啊,连着清洗了几遍,还有一股鸡屎臭。
  

乡村恶少 4(1)
我们一直坚信,要是我六哥生在革命年代——前提是他必须学好——那么他肯定会是一个无比坚强的革命党人,必须得将所有的秘密都交给他保管,比如联络地点和暗号,还有花名册以及埋藏的武器粮食……因为就算他被反动派抓住,无论他们使用啥严刑拷打,比如灌辣椒水、坐老虎凳、钉竹签子,都不可能让他开口,让他屈服。连我爹都感叹说,我六哥那么瘦弱的一个身子,简直就是一颗坚不可摧的铁弹子,我大伯拿他根本就不可能有啥办法,尽管他后来到处寻觅治理人的手段,但是这些手段在我六哥面前却不起丝毫作用。我娘说,不管是谁,要是他养着我六哥那样的儿子,也一样会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
  “鸡屎事件”发生后,我大伯并没有立即发作,他平静地对我爹说,你先把这个砂罐子端回去吧,我叫你嫂赶紧给你抓一只鸡送过来,得赶紧让你老婆吃上鸡肉。我爹抹了眼泪说,我不是过来要鸡的,一只鸡是小事,吃不吃不会死人,但是得要管管他,要不然像这样下去,咋得了啊……我们都是正正派派、清清白白、门风好得很的人家啊!我大伯没有理会我爹,他使了个眼神,我大伯娘就去鸡圈里抓鸡去了。我爹听到鸡叫,慌忙过去让我大伯娘把鸡放了,但是我大伯娘却不,她红着眼圈,一手擒住鸡的翅膀,一手伸进鸡的屁眼,鸡脖子一抻,“嗷”地叫唤一声,我大伯娘嗳口气说,还有蛋呢,明天早上就要下了。
  鸡被抓住了,送到我大伯面前。我大伯看看我爹,问,是你杀还是我杀。我爹已经不晓得该说啥了。我大伯站起来,把鸡从我大伯娘手里接过来,拔了脖子上的毛,去厨房里拿了菜刀和碗出来,我爹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拦,我大伯手里的菜刀一晃,那血就像一根笔直的红线,垂挂在了碗里,那只鸡使劲地一蹬爪子,然后慢慢地往回缩,缩着缩着,又一蹬,蹬,蹬得笔直,再缩回来,就不动了,脑袋耷拉在我大伯手上。我大伯把鸡递给我爹,我爹不接,他又递给我大伯娘,说,你去,给弟媳炖上,别用那只砂罐子了,就在饭锅里炖吧,一样好吃。
  我爹跟在我大伯娘身后,悻悻地回了屋。
  我大伯坐在门槛上,抽出后腰上的旱烟袋,从怀里摸出烟荷包,把旱烟袋脑袋伸到里面装满,取出来,叼在嘴巴上,啪啪地打打火机。大伯的打火机是灌汽油用打火石的那种,非常好使,我都可以啪的一下打燃。但是这天傍晚,我大伯却接连打了三十多下,只见上面冒火星子,却不见燃火。我真担心照这么打下去,火石会很快用光,大伯应该像他以往那样把打火机甩一甩,然后再打,那样就容易打燃了。但是我大伯却始终忘记了这个环节,我上前提醒他,他才记得甩一甩,然后一打,果然就燃了。
  我大伯眯缝着眼睛,望着在面前飘忽的烟雾,若有所思的样子。
  突然,我大伯就像想起啥重要的事情要马上去办,忽地在烟袋嘴上使劲一吹,将烟灰吹了出去,翘起一只脚,将烟袋在鞋底上轻轻磕了磕,顺手别在后腰,站起来,开始大声地吆喝我六哥:老六,老六……
  我六哥聪明,早就看出了我大伯隐藏在平静神情下的盛怒。他没敢答应,顺着墙角悄悄溜回屋里,钻到床底下,他计划牺牲一顿晚饭,等大家都熄灯睡了,再爬上床睡觉。我六哥天真地以为,等到明天清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大伯叫了一阵,没回应。我大伯就开始叫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大家都应声而出,在我大伯面前站成一排。我大伯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问,你们看见了老六没有?大家都摇头。我大伯点点头,围着他们绕了个圈子,站定,说,你们去把他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哪个也莫想吃饭,还都要给我跪到天亮。我的五个堂哥低头应答着,接着分头去找。
  结果我三哥在床下发现了我六哥的行踪。我三哥是个结巴,他说,老……老……老六,爹叫……叫……叫你。要在以往,我六哥肯定会学我三哥的结巴,说我……我……我不……不去。但是这天他却一个劲头地哀求我三哥,说,三哥,你就说我不在这里吧。我三哥直起身,往外喊道,爹,老……老……老六说他……他不在……在这里。我大伯说,他在哪里?我三哥说,床……床……床底下……
  

乡村恶少 4(2)
老大、老二,你们去把他给我拖出来!我大伯吼道。
  我大哥和二哥应声而去,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我六哥拖到院子里。
  老大、老二、老三,你们把他给我看住了!我大伯说完,转身出了院子。我六哥被我大哥、二哥、三哥围在当中,蹲在地上,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似乎要从他们当中发现一条缝,然后冷不防地像泥鳅一样哧溜一声钻出去,消失在暮色里。我二哥瞧出了他的计谋,他跟我大哥说,我们得摁住他,要不然他逃跑了,爹肯定饶不过我们。我大哥表示同意。两人上前摁的时候,我六哥却不让,一再保证自己不会逃跑。正当兄弟几个争执的时候,我大伯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黄荆条。
  黄荆是一种灌木,它的枝条细长、柔韧、刚劲。村里有一头配种的大牯牛,它以为养着它只是为了干那事,咋个也不愿意耕地,没有哪个有本事把犁枷佩上它的肩头,要是逼急了,它就红着眼睛呼呼地喷着粗气,尥开蹄子冲你来。为了驯服它,我三叔将它拴到那棵老槐树上,去砍了一大捆黄荆条,往它面前一丢,大牯牛神色立即就慌张了。我三叔抽出一根黄荆条,手一扬,那黄荆条划破空气,发出嗖的一声刺响,抽打在大牯牛的身上,只听得一声脆响,大牯牛身子一耸,整个身子蹿得老高,等刚一落地,我三叔又抽了过去,只抽打了几下,大牯牛就发出哞哞的哀号声,表示服贴了。等到再给它佩犁枷的时候,它刚要尥蹄子,我三叔一晃手里的黄荆条,它立马老老实实。在黄荆条的威慑下,大牯牛从此向土地屈服。
  我六哥没有道理不晓得黄荆条的威力,那天我三叔驯服大牯牛的时候,他也在场,他还指着大牯牛肚子下面那疙瘩卵蛋,提醒我三叔不要抽着那里了,说抽着那里大牯牛就尿不出来,就没办法配种了。我三叔当时还笑话他,说这混球还晓得这些。此刻,当我大伯拿着黄荆条出现在我六哥面前的时候,他的神情比那大牯牛还慌张。
  见了黄荆条,我大哥、二哥他们就像见了剧毒的鸡龟儿蛇一样,慌忙四下散开,躲得远远的。我大伯将黄荆条在空中一抽,立刻发出一声碎裂的脆响,我六哥站起来刚撒开脚丫子要跑,只见我大伯抡着黄荆条横着一扫,噗一身闷响,我六哥的身子一晃,哎哟地叫唤一声,扑倒在地。我大伯上前,没等他爬起来,手中的黄荆条又嗖地一下抽过去,我们都清楚地看见,黄荆条正好击打在我六哥的后背上,我六哥就像电影里的中弹者一样,身子一仰,又一个狗扑。我大伯娘正在我们家灶膛前剁鸡肉,听见黄荆条划破空气的嗖嗖声,慌忙跑出去,一见我大伯那么凶狠地抽打我六哥,要上前劝阻。还没等我大伯娘走进院子,我大伯手里的黄荆条就像天空中蓝色的闪电一样劈中了她。我大伯娘叫唤一声,捂住被击中的屁股,不敢再上前了。
  来吧,我叫你也尝尝这啥滋味。我大伯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着我大伯娘。
  打吧,打死了好,少一张嘴巴吃饭,都清静。我大伯娘抹着眼泪,回了屋,将门砰的关上。
  我六哥起初还凄厉地叫唤两声,但是很快他就不叫唤了,就像一个陀螺一样,被我大伯抽得满院子滴溜溜地滚得很欢。我大伯也不吱声,只管把手里的黄荆条每一下都抡得很饱满,落点也非常准确。我爹早在一边看着了,看着看着,他急了,大声喊叫道,大哥,这样下去要打死他的。但是我大伯却没有歇手的意思,黄荆条在空中发出嗖嗖的脆声,满院子的空气都被抽得破碎了,玻璃一样洒落在院子里,寒光闪闪。
  我看见大哥、二哥他们几个,全在寒光中簌簌发抖。
   。 想看书来

乡村恶少 5(1)
当我爹从我大伯手里夺下那根黄荆条的时候,我六哥已经奄奄一息。我大伯气喘吁吁地走到我六哥跟前,喝问道,晓得为啥要挨打么?我六哥瞥了他一眼,浑身只是战栗,并不答话。后来我爹告诉我,当时我六哥的眼神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就更别说有啥眼泪了。他才多大的娃娃啊,像他那么大的娃娃被毛虫蛰一下都要哭叫半天,可是那么打他,他连眼泪都没有一颗。我爹感叹说。
  晓得为啥要挨打么?我大伯又喝问一声。这一回,我六哥连瞥都不瞥他一眼了。我爹要上前扶起我六哥,但是我大伯却不准,他非得要我六哥说句话,让他晓得这顿暴打是因为啥。但是我六哥却紧闭着嘴唇,怎么也不吱声。见他不吱声,我大伯从地上又拾起那根黄荆条,黄荆条已经断成了两截,我大伯拿着黄荆条的手,哆嗦得就像打摆子。我爹急了,跺着脚说,你就认个错吧。
  那天我六哥始终没有认错,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马上就要死去的小猫。我大伯将黄荆条挥舞了几次,再落不下去了。最后我大伯把手里的黄荆条扔了,跟我爹说,你把他送到医疗站去看看吧。
  我爹像拾一堆烂肉似的,小心地将我六哥从地上拾起来,我大伯娘赶紧拿过来一床被褥将他捂住,由我爹抱着他,我大伯娘跟在我爹身后,一路小声地啜泣着,向医疗站走去。
  我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半夜我醒来的时候我听见我爹在跟我娘谈论我六哥。我爹感叹说,他身上的皮肉没一点好处,全被打烂了,医生都不晓得从哪里下药了。我娘说,你哥哥也真够狠的,下死手。我爹叹息一声说,也不能这么说,那是气毒了,你说老六这家伙,他要是哭两声,哥听见心头一软,也肯定就松了手,可是他就不哭,不哭不说,哥打他的时候,他还拿眼睛瞅他,你说可恨不可恨。我娘说,是啊,他咋就不哭呢?我爹也正为这想不开,突然听我娘像有啥重大发现似的惊诧地说道,咦,是不是他不晓得疼啊,没知觉啊,听说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呢,被人砍一刀,血流干了都不晓得疼痛。
  我娘的月子只坐了四十天,我六哥却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我从来不敢进入他的那间屋子,因为害怕他打我。我三哥进去过一次,就被他打得哭哭啼啼。那是我六哥挨打后的第二天,我三哥过去看他,却没想到刚一走进去,就捂着脑袋哭着跑出来了,跑到我大伯娘身边,说老六打了他。我大伯娘在洗衣裳,洗的是我六哥的血衣,那身衣裤上面全是血污,大伯娘洗了一个早晨都没有洗干净,心头正烦躁呢,见我三哥过来哭啼,气不打一处来,说你没招惹他,他咋会打你。我三哥结巴了半天,才说清楚,说他并没有去招惹我六哥,他刚探了个头去,脑袋上就挨了一石子。我三哥说着,松开手,让我大伯娘看他脑袋上的包。大伯娘没好气地将他往边上一搡,吆喝道,活该,怎么没打死,都打死了,免得淘气。这时候我大伯走出来,瞥了一眼我大伯娘,无声地走了。
  在我们秦村,我大伯和大伯娘是一对人人称赞的模范夫妻,两人平素连红脸话都不会说一句,相敬如宾,彼此关爱。如果我大伯娘出去打猪草晚一点回来,我大伯就要亲自去寻找,然后接过猪草背篓,一路细声慢语地跟我大伯娘说着趣事回到家中。当然,如果不是我大伯娘的精心照料,我大伯早被肝炎夺去了性命。那时候我大伯娘不晓得从哪里听说了一个竹油可以治疗肝炎的偏方,就带着我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去后山砍竹子,将竹子扛回家,用刀再砍成小段,然后拿到火上面去烤,等那一点汁水烤出来,小心地滴到碗中……我大哥、二哥和三哥他们都不是有耐心的人,讨厌烟熏火燎不自在,烤一阵子就跑了,就我大伯娘凑在火堆前,烤完一截再烤下一截,通宵达旦,到第二日天明的时候,两眼流泪,竟然看不到路了。然而这一对相敬相爱的老夫妻,却因为他们最后一个儿子老六闹起了别扭,我大伯娘最不服气的就是我大伯竟然舍得打她,而且是下了狠心的。我大伯娘在我娘面前扒了裤子,让她看屁股,屁股上一条红红的印,像是被火烫了似的肿着。我大伯娘愤恨地说,弟媳呢,你都不晓得,我坐板凳,都只敢坐半个屁股。我娘安慰她说,大嫂,哥那是气急了,老六是他的亲儿,他不也是那么狠心地打么?男人就是这样,急火一攻心,天王老子都不认了。我大伯娘一听我娘提起我六哥,就又抹起了眼泪,说,我挨了一下都受不了,他挨了那么多下啊,整个都不成个人形了。我娘说那是为了他好,为了他能长记性,黄荆条儿下面出好人嘛。见我大伯娘痛心的样子,我娘就埋怨起了我爹,说他真不应该为了那么一砂罐子鸡肉去告老六的状。但是话刚一出口,就被我大伯娘截住了,说,其实这一顿打,他早该挨了,前两天我从外面往家里走,看见他正干坏事呢。我娘问啥坏事。我大伯娘欲言又止,最后说,他不是个好东西,当初就不该生他,生了也该弄死。我娘又问,我大伯娘才吞吞吐吐地说,她看见我六哥在村头扒人家郑三炮的女儿郑玉儿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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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5(2)
我六哥躺在牛圈边的屋子里,那间屋子原来是我三叔用来堆积草料的,后来我三叔走了,因为家中娃娃不断多起来,我大伯就收拾出来做了我六哥和我五哥的睡屋。但是我五哥早就不敢跟我六哥睡一起了,因为我五哥尿床,一尿床,我六哥就要揍他,不是把鼻血打出来,就是把身上拧得全是青紫的疙瘩。
  在我六哥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我二哥进过那屋子一次,出来时同样像我三哥那样捂着脑袋,嘶嘶地吸着凉气,龇牙咧嘴地告诫我们,大家千万不要贸然进老六的“班房”,说那个混蛋不晓得在哪里找了那么多石子放在他的枕头边,好大一堆。
  老天,他被抽成那样,都还这么厉害啊!我们都感叹,从此对他心生畏惧。
  老六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是我大伯娘送饭过去。有时候我娘在吃鸡蛋的时候,悄悄留一个,然后悄悄叫我大伯娘过来,将鸡蛋悄悄给她,让她悄悄给老六送过去,叮嘱说万万不可以叫我晓得了,叫我大哥、二哥、三哥他们晓得了。对此我大伯娘十分感激,因为总算还有一个人和她一样关心着我六哥。
  其实我大伯娘对我六哥的爱,用“关心”二字来表达,是根本不够的。她总是对我六哥多一份偏爱,对这一点,我娘解释说,那是完全应该的。因为我大伯娘生我六哥实在太艰难了。但是我无法理解,我说我大伯娘真怪,为啥我六哥那么折磨她,都折磨得要死了,她却偏偏要对他那么好呢?我娘叹息说,你们这些娃娃,哪里晓得当娘的心思哟。
  我大伯娘对我六哥确实偏爱,她总是拿几个鸡蛋塞给她最信任的我四哥,让他去村头代销店换糖果。我四哥就捂着那几个鸡蛋,做贼似的悄悄离开家,去代销店换回糖果,然后给我大伯娘使个眼色,先进了里屋。我大伯娘随后跟着进去,我三哥和我五哥瞥见了,要尾随着进去,却被我大伯娘支开,赶紧关上房门。我四哥一边交代交易情况,一边将糖果一个不剩地掏出来。我大伯娘揣好糖果,突然记得还应该给我四哥一点报酬,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剥了纸,塞到我四哥嘴巴里,嘱咐他一定要吃了,才可以出门。其实我三哥和五哥他们并没有走开,一直在门口站着,见我大伯娘出来,就问老四在里面干啥,嚷嚷着要往里面去,但是却被我大伯娘搡开了。我大伯娘关上房门,告诉他们,老四不像他们那样不心疼娘,他在屋里给娘找顶针。我三哥和五哥半信半疑,说我们也可以给娘找啊。等到他们见我大伯娘走开了,就叫唤着老四,老四,砰砰地敲门。我四哥出来了,说,顶针找着了。当我四哥得意洋洋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后,我三哥抽抽鼻子问我五哥,老……老……老五,你闻……闻……闻着没有?我五哥问啥闻着没有?我三哥又抽抽鼻子,说,老……老四身、身上香,像……像……像是刚……刚吃……吃了糖。
  多年以后我四哥回忆往事,就说,当年那些糖,多半都没吃出啥味道,因为害怕老三、老五他们撞见,几乎全是囫囵吞下去的。倒是我六哥,躺在草料屋子里,一个人捧着一堆糖果,想咋吃就咋吃……
  

乡村恶少 6(1)
我大伯养了六个儿子,六个儿子都上过学。原本我大哥是成绩最好的,但就在初中最后一年,却因为老爱流鼻血不得不辍学回家捡粪,谁晓得捡了一年粪,他那流鼻血的病就不治而愈了,不过从此就没能再进入学堂。因为我大哥身体不是很好,经人指点,他干起了收荒的活儿,推着破自行车走村串户收破烂,没过两年,他的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到换成货车的时候,他已经是整个土镇都有名气的收荒老板了。我大哥离开了秦村,在土镇开办了一个远近有名的废旧品回收公司,他的废旧品收购生意,做到了爱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尽管前两年因为收购赃物吃了大官司,据说现在我大哥仍然还是土镇的首富。
  我二哥学习不行,是个典型的瘟猪子,唯一值得他自豪的,也是我们没办法比的,就是他折的纸飞机飞得最高,飞得最远,嗖一下,就直冲云霄,老半天才见悠悠晃晃滑落下来,飘落得远远的。因此,每当开学不几天,你去拿我二哥的新书来看,就会发现不是封面没了,就是少了许多内页,不用问,都被他撕去折纸飞机了。我二哥总结说,新书的纸用来折纸飞机最好,滑爽,利索,不蔫巴。我二哥的婚姻很不幸福,他差点为此丢了性命。我二哥和那个女人的恋爱谈得轰轰烈烈,因为那女人的父母不答应,两人甚至都闹到了要殉情的地步。婚后第三年,秋天的一个夜里,我二哥突然肚子疼,我爹和我娘听见呻吟声便过去看,发现我二哥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问咋了,那女人说不晓得,说我二哥刚一上床就这样了。从那女人慌张的神色上,细心的我娘看出了端倪,她问那女人是不是给我二哥吃了药。那女人一下子瘫倒了。我娘问究竟是啥东西。那女人哭着说是“三步倒”。“三步倒”,也就是耗子药敌鼠强。因为送治及时,也因为医生晓得是敌鼠强中毒后救治方法得当,我二哥从死亡边缘挣扎了回来。我二哥出院后来到看守所,问那女人为何对他下毒手,那女人告诉他,自己在外面有人了。我二哥听后,思忖许久,告诉办案的公安人员,那女人并没有害他,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才吃了毒药。随后我二哥回秦村走了一圈,看了一眼,出了村就再也没回来。多年以后有人在一个遥远的寺院里看见了他。我们根据线索找到他,看见他已经是寺院里一个管事和尚了,我们听见很多人都称呼他为“惠智师傅”。
  别看我三哥结巴,但是他读书最行,字总是工工整整,一笔一画,干净利落,看起来像是田埂上才出土的黄豆芽儿那么醒目。后来我三哥上了大学,但是因为结巴,却没分到一个好单位,在一家化工厂当会计,这也好,说话少,只要把算盘打得准,数字看明白就行了。
  我四哥虽然读书也不行,但是他人精明,喜欢盘算,从几把葱的生意做起,现在成了爱城最大的蔬菜外销商,他说他每年都要去十几趟日本,坐飞机就跟我们坐公交车一样,这没吹牛,你要问他日本的事情,他说得比秦村还要详细。
  我五哥先读大学后参军,现在在一个野战部队当大尉,他吹嘘说,他率领的队伍,每一次比武总是拿第一,在军演中也常胜,他的队伍,素以铁军著称……
  除了我二哥,其余的几个哥哥几乎每年都要回两趟秦村,但是住得都不久,往往是第一天回来,第二天就要离开。他们的脚步始终是那么匆忙,甚至让人感觉到仓皇。我晓得这是因为啥,他们是在回避,不,应该是逃避,他们在逃避我六哥。
  我六哥统共只上过两天学。这两天学,还不是连着一起上的,而是两个学期的第一天。
  骆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我认为他在教学上很有一手,个头生得十分高大,一脸络腮胡子,不苟言笑,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在我们学生中间,总给人以不怒而威的印象。后来他因为身体不舒服,不得已只好离开万分留恋的讲台。就在前些年,他被检查出罹患了比较严重的肺病,致病的原因可能是他原来从事教学的时候呼吸了太多的粉笔灰,因此,现在每次我遇着他的时候,他的怀里总是揣着大捆大捆的材料,弓着腰板,探着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气喘吁吁地四处奔走,活像一头走失了崽儿的焦虑的老羊。他曾经跟我讲起过我六哥,言语中虽然憎恶未消,但是却总是由衷地感叹说,那家伙确实是个人才,如果用到正道上,你们安家,怕是他最有本事的。骆老师说这话,是有根由的,我六哥的第一堂课就是他教的。因为我爹跟骆老师私交好,时常将从秦河里抓到的鲶鱼送给他炖汤,所以尽管我的上学岁数不够,还是被允许到学校读书,而且有幸和我六哥一起,安排在骆老师的班上。对于那天的场面,我是亲眼目睹,并且记忆犹新,至今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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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6(2)
我大伯本身是不太愿意让我六哥去读书的,但是想到大家都进校门了,独独不让他一个人去,似乎对他不太公平,就叫我大伯娘找两块布,给他缝制了个书包。骆老师要安排我们两个坐一排,我六哥不干,说我身上有奶臭。那时候我娘的奶水很充足,我弟弟吃不完的,我娘就挤到碗里逼着我喝。骆老师以为我真的臭,走到我跟前嗅了嗅说,不臭啊。我六哥鄙夷地看了骆老师一眼,说,你把他家的鲶鱼吃多了,是闻不着啊。骆老师眼睛一瞪。我六哥说,你瞪啥瞪,难道你还吓得了我?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我六哥得意地瞥了一眼大家,看着已经很生气了的骆老师说,你再闻闻,你要是闻不着,你的鼻子就肯定给鼻屎堵住了。骆老师一巴掌击打在桌子上,吼道,你少那么多废话,给我坐好!我六哥被惊了一跳,但还是站在过道里一动不动,他指着我跟骆老师说,他天天还吃他娘的奶,真臭。骆老师从来没遇着这样不听话的学生,上前将我六哥往我的座位上推,但是我六哥却怎么也不愿意进去,他就像一颗橛子似的,牢牢实实地插在过道里。骆老师不愿意因为他搞得第一堂课上不成,捋起衣袖看看表,指着我六哥的鼻子说,你不愿意跟他坐,就给我站到后面去。站就站!我六哥说着,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到课堂后面,贴着墙,歪着一只腿,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两眼乜斜着骆老师。
  发完新书,骆老师开始讲课了,究竟讲了些啥,我根本没有听进去,我只感到脸发烫,好像全班人的眼睛都没瞅着黑板,而在瞅我。我对我六哥非常愤恨,这个天杀的,咋能跟这么多人说我吃我娘的奶呢,这是一件多丢人的事情啊。坐在我后面的是玻璃猴子的儿子豁嘴,豁嘴的鼻子上一年四季始终挂着两条黏虫一样的鼻涕,可能是鼻涕塞住了鼻孔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总是瓮声瓮气的。这个邋遢的家伙扯了一下我的头发,我转过头去,他抽了一下鼻子,黏虫一样的鼻涕钻了进去,很快又爬了出来。他一脸惊讶地问我,你真的还吃你娘的奶啊?我厌恶地回过头,不愿搭理他,谁晓得豁嘴一点不知趣,还不停地扯我头发,问我是不是真有那事。我站起来就告诉骆老师,说豁嘴扯我头发。豁嘴吓坏了,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扯他头发,我只是问他,这么大了是不是真的还在吃他娘的奶。课堂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斜眼看了我六哥一眼,我六哥也在笑,乐不可支的样子,叫我万分憎恨。
  等止住了这场骚乱,骆老师刚要开始讲课,我六哥在后面叫嚷起来了,说他要去拉屎。骆老师厌恶地挥挥手。我六哥对骆老师的神情非常不满,走到讲台边,他又吆喝起来,说没纸擦屁股。骆老师瞥了他一眼,说,你在家里用啥擦的屁股?我六哥说,用石头、土坷垃啊,还有用树叶啊,但是一早我去茅坑拉屎的时候,没找着石头,土坷垃,还有树叶,我都没擦成屁股。骆老师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纸给他,我六哥拿着却还是不走,他四处瞅着,说不够,这点纸咋够呢。突然,我六哥从讲台上扯过骆老师放在那里的一个大本子,哗啦哗啦就从上面撕下几张,然后走出教室。骆老师和我们一样,看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我六哥去拉屎,一直拉到中午快要放学的时候才出现,他兴冲冲地跑到教室门口,却见我们都在收拾书包,正准备离开。我六哥要进来,被骆老师挡住了,骆老师说,你就别进来了,你下午也不用来了。我六哥惊诧地问,为啥?骆老师挥挥手说,不为啥,反正你别来就是了。我六哥哼了一声,说,你不让我来,我还不想来呢,你看你,教了一上午,黑板上一个屁字没有。骆老师不愿意跟我六哥这个小无赖磨蹭,他几步走到教室后面,拾起我六哥丢在地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新书,将空空如也的书包老远就向我六哥扔过去,说,你回去告诉你老子,书费不用交了。我六哥接过书包,往地上唾了口,说,老子不读书老子还是会写字!骆老师被我六哥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他看着我六哥,我六哥重复了刚才那句话,还加了句:其实老子早就会写字了!骆老师笑起来,招招手,拿出一截粉笔递给我六哥,指着黑板,说,既然你早就会写,你就写两个我们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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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6(3)
我六哥就像捉一只马蜂似的捉住那只粉笔,面对着黑板,老半天都不晓得从哪里下手。骆老师笑着正要从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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