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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李斯-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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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宾客听了,慌忙咽下肉菜,吐出骨刺,也端起酒杯,纷纷站起,喊道:
“丞相大人只管吩咐。”
李斯冷眼望着下面一张张恳切的脸,心里想,这些官员几天前还全是老迈相的人,曾被多年培养,反复提拔,可转眼之间,都来效忠自己了。真是世态炎凉,人心多变。不过,转念一想,世态本来就有炎凉,能炎且炎,比一直凉着要强;而且,人心总是要变的,若一成不变,岂不僵化?
说实在的,李斯并没想到自己能有今日。一个月前,他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找一条退路。
当秦军平韩破赵之时,他是相当兴奋的。因所献的谋略奏效,他不但在朝中的地位大增,说话有了分量,连宅邸也换得更大了。可随着秦军灭魏,灭燕,最后攻下楚都,围逼齐国,他心里渐渐有了惶恐。自古以来,功臣大都死于功成。这“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即使不是功臣,也是知道的。
细细想来,自己在秦国前途有限。凭借秦皇的一时宠信,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廷尉,但似乎也就到了头。自范睢之后,秦国就没有外来客卿能再居相位的。几任丞相都是从宫内梯队里提拔上来。丞相之位,是轮不到他来坐的。
让他心里更为震动的,是国尉尉缭的突然离去。
就在大将军王翦率军攻破郢都的那天,尉缭深夜来访。一见面,便长揖到地,说道:
“秦王要得天下了。缭特来向廷尉大人告辞。”
李斯闻言一惊,忙问:“国尉何出此言?秦王成就统一大业,国尉是第一功臣,正该论功行赏。”
尉缭冷冷一笑,说:“有些话本不该多讲,但廷尉非外人,你我又是同舟共济之辈,说说也无妨。廷尉大人不会立即密报秦王吧?”
“哪里的话。”李斯说,“你我朋友一场,肝胆相照。危难时能不能拔刀相助先不说,平常时总不至于拔刀相向吧?”
“开句玩笑,大人不必在意。”尉缭容色肃穆深沉起来,“缭自幼从高人习封象数术之学,多少懂些相术。我观秦王之相,鹰鼻,马眼,胸如鸷鸟,声似豺狼,必是薄情少恩、心狠手辣之人。这类人潦倒时谦卑过人,得志时暴虐无比。此乃人性之弱点,要改也难,不必多言。我初来时,不过一介布衣,秦王待我如子,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实乃欲我助其谋天下也。如今不同了,秦王就要一统天下,天下之人都要为其奴虏,遭其役使,你我恐怕也难免。为此,统先走一步。”
李斯愕然无语,愣了一会儿,问道:
“国尉何去?”
尉缭又是一揖,然后有些诡秘地一笑,说:
“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李斯感到这话耳熟,似在哪儿听过,又记不真切,知是后人所言,顿生一种时空交错之感,正纳闷时,只见尉缭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后,一连几天,李斯茶饭无心,寝眠难安。
他知道该是考虑退路的时候了,但他不想像尉缭那样一走了之。如果那样的话,当年自己西入咸阳就算是白走了一趟。若因此惹恼秦王,发个全国通缉,被抓了回来,就更加得不偿失。再说,自己也无处可跑。天下虽大,已快莫非秦土了。最理想的退路,当然是像当年越国的范蠡那样,下海经商,赚足银两,然后带上一个西施那样的丽人,一叶扁舟,追遥湖上,把酒持螫,临风莋爱……
就在李斯为功成如何身退之事伤脑筋之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进步的机会。
老丞相的分封之议,李斯本来不愿多言。分也好,封也好,都是皇帝家事,与他无关。但他冷眼旁观了一阵,却看出了此事的微妙。他深知,始皇是不会容忍他人分享自己的权力,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们。在这一点上,他绝对不会错。老丞相连上面的意图都没摸清,便贸然上书建言,是犯了为臣之大忌。为臣之道,在于能想君王之所想。君王之所想,一定有君王的道理。为臣的任务,就是要将这道理找出来。
于是,廷议之时,他站了出来,发表了一个大胆的异见:“臣以为,分封之事断不可行。局文、武二王,封同姓子弟甚众,以求天下永固。不想,后属疏远,相攻如仇,而周天子不能止之。故天下苦斗不休,正为有侯王在。而今封侯,实乃树兵,非安宁之策。”
话音未落,朝上的百官已是一阵骚动。
李斯看了看坐在上面的始皇,正神情专注地听着,面无恼怒之情,便继续说了下去:
“今赖陛下之神灵,海内一统。天下初定,安定第一。为此,微臣以为,天下皆为郡县,以守、尉治之。不封诸侯,诸子功臣以赋税重赏赐之。亲政分离,领导统一,天下无异意,此乃长治久安……”
“廷尉之言谬矣!”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说话的是老丞相手下的一名年轻博士,在丞相府里挂了个阔职,据说是体改方面的专家,名叫淳于越。他指着李斯,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廷尉以言惑上,非忠臣也!”
李斯瞥了淳于越一眼,没有答理他,继续面对始皇,不温不恼地说:
“立国改制,事关重大,微臣冒死以言,惟上之裁决!”
说完,便跪了下去。百官见势,有些不知所措,也跟着一片片跪下。本来,领跪的应是丞相,现在百官先跪下了,老丞相也不好意思站着,只好也颤颤抖抖地跪下。
始皇半天不说话,沉默良久,才从金口里吐出一句玉言:
“廷尉之议是也。”
当晚,李斯一夜没睡,他将身退之念抛在脑后,将郡县设立之事前前后后想了几遍,奋笔疾书了一个通宵,拟了一封万言奏书。在书中,他建议始皇废分封,将天下设为三十六郡县,由朝廷统一领导。郡下设县、乡、亭、里、什、伍,由各级官吏层层负责。奏书递上去三天,始皇的调令就下来了,免了老丞相之职,任命他为秦国的新丞相。
那天晚宴的高潮是“活烤全羊”。当数十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羊,“咩咩”叫着被抬进来时,喝得半酣、吃得性起的众宾客,齐声叫好。这是秦国的一道传统名菜,其历史可以追溯到秦文公时西戎的风俗。吃法是将整只羊四蹄捆住,连皮带毛,放在火上活活地烤,然后,众人当场茹毛饮血,割腥啖膻。据说,吃了大补,夜御十女而肾不亏。众人挽袖撸臂,奋力争先,饮血的,割肉的,一哄而上,那几只羊未等烤熟,便被生生吃掉。一阵大嚼后,宴席上又重新笑语喧哗起来,争说起新近从六国掳获的女色之美艳。此时,百官衣冠虽已散乱,一个个面目却都生动起来。
宴会到了三更才散,李斯望着大堂里酒尽人散后的一片狼藉,颇感心满意足,对身旁长子李由说:“当年我师荀卿说:‘物禁太盛’。大概不是说我之今日吧?想当年,我由兰陵初入咸阳,一介布衣,平头百姓,无人理睬;如今,人臣之位,无居我之上者,可谓富贵之极矣。只怕物极则衰,今后不知如何了结呢。”
说着,一丝忧伤从心底泛起。一旁的李由赶紧宽慰道:“父亲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领班早朝呢。”
次日清晨五更,李斯被唤醒,穿上五彩丞相朝服,坐上八人抬的大轿,急急往宫中赶。路过城中校场口一片野地时,忽听远处有一尖细声音在唤:
“李大人救我!李大人救我!”
李斯扭头一看,只见路旁一排刑柱,吊绑着几个囚徒在“醒夜”。这“醒夜”之刑是商鞅时的发明,就是将那些要处极刑的犯人,通宵绑在露天的刑柱上,让其在脑袋被砍下来之前,再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不要带着没有交代清楚的问题就走了。
那尖细的求救声正是从一个被吊绑着的囚徒那里传过来的。
李斯急呼“停轿”,心中纳闷,命人用火把照着,望过去。只见那个喊救的囚徒,高高胖胖,有些脸熟,再定睛一看,不禁大惊:那囚是宫中的中车府令赵高!
十九
赵高直到在刑柱上被吊绑起来时,才猛然觉悟到自己也是人。他那白白胖胖的身子,被绳索一勒,立即变得有血有肉;圆圆鼓鼓的肚子,几昼夜米水未进,如今也感到如饥似渴。在黑暗的荒野中,面对着即将来临的死亡,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自怜起来,时而泪如泉涌,时而欲哭无泪。
自出生以来,他从来没有过什么“自我”。他一生下来就被净了身,同时也被净了思想,因此早就成了一心一意之人:无父无母,便一心以宫中为家,以始皇为父,尽管始皇小他好几岁;不知爱与被爱,便一意当中作马,任骑任打,从不叫苦叫累。他幼时无忧无虑,大了也无情无欲,虽长得高大强壮,却如骡子一般,只知于活,不解牛马间的风情。
在秦宫几十年,他不但以始皇的意志为意志,而且以始皇的感觉为感觉。秋风一起,他先替始皇感到了凉意;每日三餐,自己的胃口总是随着始皇的食欲而增大缩小。到了后来,始皇出巡,在御驾上坐的时间长了,他的两腿就发麻;而始皇若是便秘,他马上就会有一种拉不出屎的痛苦。
不想,如此忘我,祸也会从天而降。
三天前,他在宫中当班值夜。在将始皇的寝事仔细安排好后,他仍不敢懈怠,通宵守在寝宫门外待唤。
始皇本不喜女色,及冠之后,虽封了三宫,设了六院,娶了九摈,产子生女,一如常人,但都是为了社稷,履行职责而已。他从未对哪位后妃特别有意,格外宠幸。殿前宫后的九千多宫女,他也是睹之如无物。更为可贵的是,他于天下伤风败俗之事,至为痛恨,几番下调,要求百姓严守男女之大防,凡有生活作风问题的,一概罢官夺爵,拘而刑之。
登基之后,壮年的始皇忽然性趣勃发起来,夜夜都要美人陪寝,且每夜必换,绝不专一。于是,各国佳丽,轮流值班,走马灯似地去宫中承恩受幸,体验自己生命中的惟一的爱。好在从六国掳来的女子甚多,充斥在后宫,一时并无难以为继之忧。
不久,赵高便摸出了始皇的性事规律。他每夜召幸一个美人,始之秦妞,继之齐女,然后是楚姑、韩娃、燕娘、魏姬,终之以赵妹,七日一个周期。七日以后,依着顺序,循环往复,直至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之后,始皇便会独寝七夜,然后,开始新的一轮召幸。
让赵高不懂的是,始皇召幸美人,全不看体态容貌、胖瘦高矮,只是将各国陪寝的美人,按其月信之期,排列起来,在行经后七日,送进宫中。要说是为了多有子嗣,择了宜子之期,可美人们一个个按期送人,一年下来,却没有一个喜结龙胎的。
日子一长,赵高渐渐琢磨出来点道道。始皇夜夜如此辛劳,非关好色,不是风流,或许竟是惑于方士之言,练起“采阴补阳”之术?按计划莋爱,有健身养生之效;用各国佳丽,收兼容并蓄之功。始皇一练就是两年,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其意志不能不说坚毅。
始皇定下选美的标准,而择人的重担全落在了赵高的肩上。
赵高深知职责重大,马虎不得。他毕竟是相过马的,便以相马之术来选美:先观相貌,细察牙口;再看形体,兼检四肢;最后特别注意一下毛发、肤色和气味。如此下来,虽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到底出不了什么大的差错。
那天夜里,送进宫中的是一个赵妹。小女子正值花季,容颜娇美,体态性感,一副含苞欲放的摸样,看得连赵高都有些心族摇荡起来。他将她从上到下细细地审视了几遍,见那柳眉、杏眼、樱唇、蜂腰都无问题,又认真检查了一下她的玉手玉足,只见纤纤款款,有模有样,这才放下心来,叫人带她去香泉沫浴。浴后,宫膜们将她浑身涂满宫中专用的百花香油精,再用自续红缎一裹,于二更时分送进了宫中。
赵高掐指算了算,那天已是始皇连续工作的第四十九夜了。今晚一过,估计要歇几日了,自己也可得空睡个团固觉了。
大约三更之时,赵高正在寝宫外磕睡着候旨,忽听宫室里一声怪叫,其声凄厉,似猿啸猴叫,接着,一阵乱响后,一声怒吼,声震屋宇:“赵高进来!”赵高赶紧匍匐进去,人内一看,不禁骇然,只见瘦小的始皇,赤身裸体,又瘦又白,冻鸡一般地站在那里,手里却提着一把带血的长剑,见赵高进来,飞起一脚,嘴里骂道:
“你敢欺联!?”
赵高早被踢翻,翻了一个个儿,又顺势换成跪姿,伏在地上,说:“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心里却不知犯了什么大罪。正磕着头,感到头旁有一球状物体在滚动,侧目一瞥,发现是那赵妹杏目圆睁的脑袋,立即吓得瘫软了下去。
当天夜里,赵高被丢进大牢,第二日交蒙毅治罪。
这蒙毅,和其兄蒙恬,都是朝中的年轻重臣,也是始皇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的父亲蒙武,当年助始皇除了缪毒,立了大功,于是皇上思泽其后,让两子一文一武,都人了政坛。蒙恬在外为将,成边守关,筑城修道;蒙毅在内为臣,主掌刑罚,监察朝臣。
蒙毅为人,谦谦彬彬,书生模样,却是一个油盐不进之人。
他不饮酒,不吃请,每日三餐,都在自家进食,粗茶谈饭,只吃水煮青菜和干爆黄豆。他办起案来,更是刚正不阿,除始皇的吩咐外,一切皆以大秦律为准绳,从不含糊。
赵高与蒙毅,当年都曾在始皇车前马后侍候过,混得也算脸熟,却并无什么交情。
“赵高,你可知罪!?”蒙毅厉声喝道,满脸的嫉恶如仇,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
赵高扛枷戴锁,跪在堂下,两腿不哆嗦,上下牙却有些打颤,嘴上告饶说:
“小人玩忽职守,罪在不赦,望大人开恩!”
“玩忽职守?”蒙毅冷笑着,“你倒会为自己开脱。告诉你,你犯的是欺君之罪!”
“小人岂敢欺君?”赵高慌了。他不知那赵妹如何惹恼了皇上,但知道这欺君之罪可是要斩首灭族的。他不怕灭族,但怕杀头。
蒙毅怪笑起来,笑着笑着,笑声嘎然而止:
“以石女献于圣上,伤了龙体,又毁了圣上七七四十九天的采阴补阳之功,不是欺君又是什么?!”
“石女?”赵高大惊,一下子懂得了始皇为何会震怒,吓得脑袋禁不住要往地上死命地磕:
“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把关不严,铸成大错,只是小人也有冤情待诉……”
“冤在何处?”赵高一下子泪流满面:“小人以残人之身,侍奉圣上,不知寒暑,不知饥饱,更不懂男女阴阳之事。何况,石女之事,应由宫婆察考,非小人所能检测。”
蒙毅听后,觉得有些道理,想了想,说:
“按大秦律,你罪当凌迟处死,尽夷三族。念你确有隐情,又无家属,故本官从轻发落,减罪一等:判你腰斩弃市,剥夺宦级终身。”
判毕,蒙毅不容赵高再辩,脸色一沉,向左右吏役喝道:“拉下去!”就这样,赵高被吊绑在“醒柱”上。三天三夜过去了,他的神智渐渐糊涂起来,一些幼年时的情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后宫蔓草丛生的庭院,一个被头散发的宫女,赤身伏卧在地上,正在受鞭苔之刑,雪白的身躯在抽搐,一条条血痕显印出来……他突然明白了,她就是自己的生母,可那宫女的影像猛然化成了那赵妹杏目圆睁的头颅,慢慢向他滚来……
第四日凌晨,他突然清醒过来,感到大限就要到了,自己好端端的白胖身子快要被截成两段了。
也是命不该绝,就在这时,新任丞相李斯的官轿从这里经过。
李斯见赵高落难,念其旧日情谊,感到不能不救,便将蒙毅呈上的案卷多压了几天。说来也巧,那日,始皇率着众嫔妃和大臣,又浩浩荡荡地出外巡游,马车一颠,竟磕伤了臀部,弄得三日坐卧不宁,这才想起了赵高的许多好处来,于是赦了他的死罪。
赵高被赶出了宫中,分配到小皇子胡亥府里充当厮役,专职扫地。
一日,赵高一人在胡亥府中的后花园里扫地。时值夏阳晴好,暖风怕人,园中繁花满目,浓荫蔽日,一片嫣紫娇红,深青淡绿。赵高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当年赶车如此,如今扫地亦是如此。沟沟坎坎,角角缝缝,一路扫来,无处放过。一时扫得性起,笤帚飞舞之处,只见尘土高扬,落英缤纷。
正扫着,忽见尘土与落英之中,坐着一个锦衣华服、齿白唇红的少年,正捧着一册《论语》,呆坐在那里,两眼圆睁,茫然远望,于身边的良辰美景和扬尘飞花都挥然不觉。
赵高一看,猜是皇子胡亥。自己入府多月,一直无缘得见,不想在此撞到。他不敢掠扰,垂首执帚,立在一旁。
这时,只听胡亥自言自语道:
“这书叫人如何看得懂?”
恭立一旁的赵高,这时大胆搭话:
“天下许多书,本不必去读。公子只需读读律法即可。小人无知,也听到过‘以吏为师,以律为书’这句话。”
“你是何人?”胡亥微微一惊,睁着一双大眼,冲他望过来。
赵高赶紧跪下:“罪臣赵高,奉圣上之命,伺候公子。”
“原来你就是赵高,父皇倒是说起过,说你很会赶车。”胡亥说。
“小人地也扫得不错。”赵高回答说,趁机抬起头,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胡亥。见他长得胖乎乎的,鼻宽嘴阔,颧突耳垂,眉浓眼大,只是睛瞳无神。他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在想:“我一直拿你父皇当爹,将来却要叫你给我当几天儿子。”这乱仑的念头刚在心里一闪,他已是一身冷汗,赶紧又匍匐下去,说:“谢皇帝陛下不杀之恩,使罪臣得以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胡亥听了,“嘿嘿”一笑,一例嘴,露出了一脸灿烂的笑容。
二十
胡亥天生聪慧,经赵高几番指点,便觉学识大长,如醍醐灌顶一般,心中豁然透亮许多。多少年来,眼前一直是一片模糊浑洒,如今突然黑白分明起来,就像愁云迷雾中,金光一闪,一道阳光射出,阴霾中的山川河流都一一显现出了轮廓条理。
赵高告诉他,世间学说杂乱,孔墨也好,老庄也好,还是其他狂言邪说,大抵是执其一端,惑众欺世,皆谬论也。有人著书,不是为了说清道理,而是为了搞乱思想。此类荒唐之书可以不读,但其叵测之心不可不知。
胡亥听了,不住点头。
赵高说,天下之理,其实甚为简单:一切皆可以律法衡之,孰对孰错,在律法里写得清清楚楚弗洛伊德主义奥地利精神病理学医生弗洛伊德(1856—,明明白白。律法者,天子之意也。通律法,就会判案;会判案,就能治国。故只要读懂了律法,便能成明君贤臣。
赵高进一步析丝分缕地说,以律法观人世,民众不过分为两类:该杀的与不必杀的;在不必杀的中间,又可分为两类:该抓的与不必抓的;在不必抓的中间,又可分为两类:该整的与不必整的;在不必整的中间,又可分为两类:该用的与不必用的。
听到这里,胡亥“嘿嘿”笑了,说:“听懂了。”
那年胡亥15岁。他虽不是长子,却极受始皇的宠爱。二十几个皇子中,被父皇亲用御手打过屁股的,惟他一人而已。
那是他9岁时的事。那年,刚刚征定六国的父皇,在新建成的阿房宫中的前殿大宴功臣,满朝文武,济济一堂。他因年幼,入不得正席,但特许在膳房里用餐。
那阿房宫是除了长城和驰道外的秦代第三大重点工程,每年征用七十万民工,建了五年,只修成前殿。那前殿筑于南山之前,正宽一千米,纵深五百尺,巨柱高耸,飞檐人云,遮天蔽日,巍峨壮观。殿内可摆千席,容万人同时饕餮;殿外置放十二巨大金人,都显得似玩具一般小巧。殿门用磁石做成,以防荆轲一类坏人带着匕首再次混入。大殿四周,千杆五丈高的旗杆,挂着上万面黑旗,一齐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殿内新铺了金丝桶木的地板。就宴时,众臣怕弄脏地板,都赤脚人席,将鞋子脱在大殿门外,按官职大小,排排码好,从丞相到大夫,从将军到郎尉,秩序井然,一丝不乱。
酒过三巡,大殿里一阵阵传出“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心贪玩而不肯好好吃饭的胡亥,趁无人注意,一人偷偷溜出膳房,出了大殿。一出殿门,他便被那一排排花花绿绿、高高矮矮的鞋阵迷住了。观赏了一会儿,忍不住和它们玩耍起来。他先是将丞相的鞋踩歪,再把将军的鞋踢飞,然后,把郎尉的鞋踢给了太仆,御史的鞋传给了典正。片刻工夫,大秦百官的堂堂鞋阵就被踢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初更宴散,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出门寻鞋,在殿门前乱成一团。先是在黑暗中满地摸索,接着又相互借光论证,闹得人声鼎沸,直到四更才散。那天,大部分官员都穿着一只鞋回家,只有老丞相回去时,算是两脚着鞋,但两只鞋都不是他老人家自己的。
事后,父皇大怒,亲自将胡亥的小屁股打得万紫千红。
尽管曾惹得天廷震怒,父皇对胡亥还是独有一份宠爱的。外出巡游时,常常会带上他。西至陇北,东临竭石,北登泰山,南游湘江,一路上千骑开路,万人喝道,父子俩威风凛凛,好不愉快。这是其他兄弟姐妹们从未享有过的殊荣。
在众兄弟姐妹中,胡亥最敬重的是大哥扶苏。扶苏虽只长他五岁,却一副长兄之态,待人谦和诚恳,做事稳重公道。兄弟姐妹之间有些什么事情,像是父皇赐物不均或是分梨有大有小,都是到他那里去一一摆平。父皇一直没有立过太子,因为他坚信自己在有生之年一定能够长生不死,举国上下,无人对此置疑。不过,朝野之间,也都视扶苏为预备的接班人,虽然还没有正式写入文件。扶苏对自己也是一贯严格要求,早听朝政,晚观庭问,努力学习,积极实践,准备父皇成仙之日,继承大业。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一年冬季,大哥扶苏突然奉父皇之命,离开了咸阳,冒着凛例的寒风,到千里之外的西北上郡去监兵。于是,咸阳城里流言纷起。有的说,扶苏言语不慎,得罪了父皇;有的说,始皇让扶苏下去锻炼,有培养之意。胡亥对此糊里糊涂的,也懒得打听。
胡亥属于“文学青年”,一向不太关心政治。他爱好诗,喜欢吟唱那些流行的情歌艳谣。《诗》三百首,他多数看不懂,但当年被孔丘私自乱删去的上百首不那么“思无邪”的“佚诗”,都被他用重金从黑市上买回,反复精读,直读得脸红心跳,情窦大开。读后,忍不住偷偷和小宫女们初试了几番云雨。有了体验,便自己也创作起情诗来了,一一刻在小竹片上,与兄弟高共勉。高也将自己写的美文,送他欣赏。两人常常一起豪饮切磋,划拳论艺,风流倜傥之感,直薄云天。
在钟鸣鼎食的青春岁月里,有两件事对胡亥的意识形态影响最深,一是赵高在学问上的几番指点,一是自己对男女之事的不断探索;前者使他认识了社会,后者使他懂得了人生。但最让他感到心灵震撼的,却是父皇逼他观赏的人头落地的景象。
杀几个人,本不算什么新鲜事情。朝中天天有人被父皇赐死。胡亥原以为,人被赐死,虽非幸事,却不失优雅,不过毒酒一壶或白续一段,多少带着一点悲壮和浪漫。
直到那天,在河南郡的博浪沙,父皇强迫他观刑,他才一下子成熟起来。那天亲眼目睹的血淋淋场面,让他吓得尿湿了下衣。方圆一百里的居民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反绑,排排跪在那里。父皇一挥手,几百个刀斧手一起扬刀落斧,只见几百颗人头纷纷“砰砰”落地,掷地有声,四出乱滚。无头的身躯,在东倒西歪之前,皆喷血如柱。一时间,血流之处,沙黑泥红。
十天前,这里有人行刺,向父皇的御车投掷了一个千斤铁链,想把父皇彻底砸烂。好在那时,赵高已被召回宫中,重新为始皇赶车。多亏他御术高强,手起鞭落,一声吆喝,众马一跃,让父皇躲过一劫。结果,后面的副车被击中,翻入深沟,死了两个爱妃。
父皇大怒,搜捕了十日,没有抓住刺客。为了不只冤枉一个好人,便将百里之内的五百多户人家都杀了。
观刑之后,胡亥两天没有吃饭,直到第三天中午,“哇哇”吐了一阵酸水,才进食如常。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胡亥逐步发现,自己以前对杀人之事的认识真是太幼稚了。他原以为,人的脑袋只能从脖颈处砍掉,后来发现,人的死法其实可以是多种多样的,砍头不过是其中简明的一种。除砍头之外,可以腰斩,可以车裂,可以支解,可以碎尸,还可以烹煮。
一年后,宫中出了一个大案,父皇突然将身边的几十个近侍一起杀了。那行刑的场面更是惊心动魄,让再次观刑的胡亥眼界大开。没有人被砍头,十几个宦官的头顶盖,都被铁链凿开的;没有人被支解,十几个郎将的胸肋都是一根根被抽出来的;更没有人被碎尸,二十几个文武随从浑身钉入蒺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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