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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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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觉就胡思乱想。他和她细细回忆在刚刚过去的一天里,对方的儿女哪一个动作或表情是勾引自己的孩子。他和她费尽心思居然找到不少此种迹象。回忆完小的又回忆老的,也有不少地方是……
  最后他和她一齐想:老的小的兴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那个时代里,即使是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龄,也是由父母或媒妁操持的,青年男女之间恋爱是被当作大逆不道的行为,尤其是在乡村里是这样。至于宫廷之上、官宦之家、读书人中有自由恋爱的,也往往被称之为偷情,是见不得阳光和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两位老人对儿女之间的情感变化十分关注,也十分警惕。再说,长秀娘更多了一份不安:你们父子不就是讨饭的吗?我女儿即使找人,也不能找个讨饭的。
  许世道和苗长秀也都睡不着。他们心里像吊着一盆火。他们想象着对方睡在地铺上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如果跟他(她)睡在一起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咫尺天涯,他们只有用心去体会;而这体会又使心里那盆火燃烧得更加旺盛,烤得灵魂吱吱作响。两位“老将军”看得住晚上却看不住白天,白天他们要结伴去讨饭。两位老人曾让他们分头去讨,他们不但讨不回吃物反常常招致一顿呵斥:“身强力壮的哪里不能挣顿饭吃!”这样,他们不得不又合在一起讨饭。两位老人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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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二章(7)
人要活着就必须保证天天能填饱肚子,延续生命。面子和生命比起来,当然是生命更重要。再说,他们还没有发现儿女之间有什么事情。许世道和苗长秀既在一起讨饭,就有说话的机会。有一天,两人讨饭回来晚了,月亮已经升到半空,明晃晃的月光洒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仿佛铺上了一层碎银子。远远近近的村庄不时传来鸡鸣狗叫声、老人的咳嗽声、妇女斥责孩子的骂声,使乡村的夜晚一片混沌。苗长秀走在前边,两个圆润的屁股有节奏地晃悠着,让许世道两眼都有些直了。他壮了壮胆子,大胆地问道:“你听见庄里人咋说咱了吗?”苗长秀脸上一阵发烧,低声说:“听见了,说咱们是小两口儿。”许世道看出苗长秀说这话时并没有丝毫恼火和害羞,心里有了几分窃喜,也觉得踏实了许多,一步跨到苗长秀的前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愿意当俺的媳妇吗?”苗长秀一点也不含糊,也是直截了当地回答“愿意!”说完又反问一句:“你呢?”“更愿意!”许世道回答时,因为激动和兴奋,声音都变得粗重了。
  这时,他们正走到一片大漫洼的中心,里边长满了苇子。现在,看不见村庄,也看不见人,只能看见月亮,也只有月亮能看见他们。许世道先去抱苗长秀,苗长秀开始还推搡了几下,骂了许世道一句。当许世道的嘴唇贴到她的嘴唇上时,她骂不出来了,也不推搡了,只是心跳加速,呼吸加快了。好在已是初夏,入夜后尽管还有些凉意,但已不是太冷,加上两个人年轻壮实,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燃烧着欲火,所以就脱光了衣服,天当被子地当床,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许家和苗家两位老人,焦急地等待着儿女的到来。月亮升起一竿高了,不见儿女的身影;月亮升到半空中了,仍然听不见熟悉的脚步声。开始,两位老人担心儿女们出了什么事情,比如遇到恶人,唤狗咬伤了他们;比如遇到了同行,为了争食打了起来……因为,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或女儿会背着父亲或母亲去做不光彩的事。慢慢地,两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再慢慢地上下眼皮打架了。人的睡眠往往由不得自己,后半夜他们还是睡着了,而且是长长的一觉。当他们醒来时,发现儿女还没回到身边。
  作为女人,苗长秀的娘首先意识到出大事了!她开始骂许世道,说许世道不是人,是个畜生,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然把自己的女儿给拐跑了,丢下自己一个老太婆,今后日子怎么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许世道堂堂正正男子汉干出这样伤风败俗、伤天害理的事情,肯定上辈子也不是好人没积好德。苗长秀的娘这样骂,许世道的爹听了当然不高兴,也跟着骂开了:俗话说,母狗不撅腚,公狗不上前。你女儿要不勾我儿子,我儿子能拐跑了她?她又不是小猫小狗,就是小猫小狗也不是好抓的,也会跑,会蹬几下。两个人越骂越生气,越生气就越骂得厉害。
  许世道和苗长秀回来的路上,就听见了两个老人的对骂声。许世道首先有点儿胆怯心虚,自己和苗长秀做的事情,毕竟是没经父母同意,是大逆不道的。现在两个老人又为这事闹翻了脸,自己的罪过就更大了。见了父亲的面,如何面对他老人家。想到这里,他拉了一下苗长秀,说:“咱们走慢点儿,别让两个老人见了更上火。”苗长秀拨开许世道的手,不高兴地说:“做都做了,你还怕什么?要怕就别做。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事?”许世道辩解地说:“我是怕他们见了咱们火上加油。”苗长秀没有理他,而是加快了脚步。
  许家和苗家两个老人正骂得起劲,看见许世道和苗长秀回来了,都置之不理。虽然他们眼下都在讨饭,是扎扎实实的门当户对,可苗长秀的娘还是骂:“一个臭要饭的,想要俺闺女,没门儿!”许老头儿立即还击:“俺是一个臭要饭的,你也是臭要饭一个!”“你家儿子骚!”“你家闺女浪!”……
  中原人骂架时不经劝。如果只有两个人,对骂下去,一直骂到口干嗓子冒火,也不至于打起来。但是,如果来了个第三者,那就很容易会改骂为打。因为,在中原人看来,骂不但不解气,而且争不出道理,最终要靠打来解决。所以,中原流行一句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话:拳头大就是老大哥。再说,打架是给别人看的,也就是一种表演。中原人往往就是把打架作为自己的一种表演艺术。你在许多村子里看到打架的时,必然会看到很多围观的人,但不容易看到拉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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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二章(8)
讨饭的职业要求他们必须随身携带武器——打狗棍。打狗棍要对付狗牙,木质要求极高。武松当年使用的齐眉哨棒不知是什么木料,反正许老头儿和长秀娘的打狗棍都是硬料儿,非桑即槐。他们双方舞起自己强有力的武器,奋力对打起来。苗长秀和许世道看着两个老人打起来了,这才喊着叫着拼命去拉。这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混战,打架的和拉架的都一起混在沉沉的黑夜之中。打着打着许世道一声惨叫倒在地上。苗长秀立即循声赶过去,一摸他的腿不该弯曲的地方弯曲了,她哭叫起来:“甭打了,许哥的腿让你们打断了!”这种时候,两位老人哪里肯听,依旧打得昏天黑地。苗长秀也顾不上劝架了。她三下两下就解下扎腿带子,把许世道的腿拉直捆绑结实,把他架上独轮车,冲着朦胧的晨曦推起便走。她要为心爱的人去寻找郎中,你们要打就打吧!
  许世道还在惦念着两位老人,让苗长秀把他放下来。苗长秀生气地骂他不知好歹。今后是我苗长秀和你过日子。你惦念他们,他们怎么不惦念你?天下有这样做父母的吗?许世道听了,不再言语。
  他们找了两天没找到一个看病的先生,只在庄户人家寻了些土方土药。他们不放心两位老人,又赶到原先住宿的地方。这里一片沉寂,没了骂声也没了棍棒相击的声音,两位老人也不知去向。苗长秀循着地上被践踏的痕迹,在离露宿的地方半里地的一条土沟里发现了两位老人。他们都死了。死相相当不雅: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许老头儿双手掐住长秀娘的脖子,长秀娘手里的发簪刺进了许老头儿的喉咙。苗长秀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两位老人僵硬的尸体分开,又扒了两个土坑分别把他们埋了。他们都没有哭,只在重新包扎许世道的伤腿时,他们才都流了泪。
  苗长秀说:“你的腿肯定是俺娘打的。她虽是女人,个子却高——个儿大力不亏。”
  许世道说:“女人没这么大力气。肯定是俺爹误打的,他虽然矮小,到底是男人。”
  就这样魏、吴、许三对年轻夫妇不约而同来到黄河滩上。这里唯一吸引他们的条件是土地没主儿,不花钱买就能随便种地。地是泡沙地,小草也长不了三寸高。可是他们坚信通过自己的双手能让地里长出粮食来。果然人勤地不懒,六个年轻人种出了足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粮食。内地人叫这个小小的只有三户人家的村庄“三户庄”。后来逃到这儿的人多了,各找无主之地居住下来。后来黄河又改了道,黄河变成了“老黄河”。这些流民生生不息,老黄河岸人烟慢慢聚集起来,有的竟成了小集镇,三户庄也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具有数百口之众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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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苍生 第三章(1)
十多天之后,中原大地的确是千里无鸡鸣了。有人后来形容说,那段时间里,中原大地白天黑夜除了人声,没有鸡鸣狗叫,整个世界仿佛缺少了一种生气。世界是由万物组成的,人类只是其中一个种类,只有万物相互依赖,共同生存,世界才能和谐。对于一个乡村来说,鸡鸭猪羊牛犬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每天清晨,村子里的公鸡一起引吭高歌,报道着黎明,那声音是乡村最美丽的音符,同时,也是庄户人家最忠实的朋友。每到夜间,村子里来了陌生人,不管是哪家的狗叫一声,立即会引起全村的狗共鸣,那气势是乡村最雄壮的景象,同时又是庄户人家最忠实的守护神。如今,这些都销声匿迹了,乡村一下子显得空空荡荡。岂止是无鸡鸣狗叫,鸭子鹅也都绝了踪迹。
  这时成立人民公社的消息也越传越紧,入社的动员会也一个接一个召开。乡村里的人生活不容易,所以最珍惜自己的果实。谁也不情愿把自家的家禽家畜归了公家,让别家外人吃得满嘴流油,于是三户庄的庄稼人更加快了大吃大嚼的步伐,鸡鸭鹅杀尽吃光了,紧接着就开始宰羊。中原大地茂密的庄稼棵子的上空,羊膻味代替了鸡香。膻气中掺和着羊肉的鲜香,让人讨厌又让人馋涎欲滴。中原人个个都有吃羊肉的嗜好,羊肉汤、羊杂汤、羊肉面……应有尽有。谁家不吃羊肉会被众人视为异类,儿子别想找到老婆,闺女也甭想找到婆家,碰到这种事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日子怎么能过到一块去!”把吃不吃羊肉提到能不能过日子的高度去,可以看出中原人爱吃羊肉的程度。
  羊身上的东西,中原人只有三样不吃,一是羊毛,二是羊骨头(骨头里面的骨髓除外),三是羊屎,其余的一切都会被干净全面彻底的消灭。他们认为羊肉在众多的肉中最养人,特别是羊鞭、羊球(公羊阳具和睾丸的俗称),极富滋阴壮阳的作用,儿子娶媳妇之前,无论穷富,父母都要花高价寻摸几副,用文火煨了给儿子吃,让儿子“腰里硬”,以便使这个初涉世事的年轻人新婚第一夜便得到媳妇“是条汉子”的评价,为这场爱情开一个美好兼美妙的头。母羊的乳房俗称“羊奶”的东西,是催乳的珍品,同样用火炖了让产妇连肉带汤吃下,比谷子碾米还准,乳汁如泉,源源涌流。
  中原人爱吃羊肉,更善于烹调羊肉,他们对新疆内蒙牧民一锅羊肉抓一把盐煮得半生不熟用刀子割着吃的吃法嗤之以鼻。中原人吃羊肉大体分“炖”和“熬”两大类型,讲究的是佐料。炖羊肉是把羊肉切块,先用武火攻,再用文火煨,佐料是大茴、生姜、八角、花椒、香叶、白芷、桂皮、肉蔻,叫做八大味全材料,再用黄酒提出一部分腥膻。这样炖出的羊肉包你打嘴不放!熬是熬汤,把整整一条羊腿放进锅里,添足水武火猛攻。佐料只放花椒、生姜、白芷三种。与羊肉、佐料同时下锅的还有七八只干辣椒。待羊肉熟透了捞进盆里,把骨头剔出,把肉撕碎(忌用刀切),与少许绿豆粉丝、大白菜心儿一起下锅,再把汤烧开,和入那煮透的干辣椒与羊油一起捣成糊状的椒油,撒上切碎的芫荽,一锅羊肉汤便做成了。汤是乳白色,辣油金黄,芫荽碧绿如翡翠,可谓色香味俱全,喝一口简直能鲜掉你的舌头!滚烫的羊肉汤碗里泡上白面烙馍,三碗下肚大汗淋漓,浑身通泰。
  羊吃完了大家又把目光转向猪。中原大地上的庄稼人,就这样从鸡开始而羊而猪地一路吃过去。牛马驴骡幸亏初级社转高级社时都被入了公,住进了集体饲养场,不然的话也性命难保。肉吃满腮香,到了共产主义也不过是大块大块地吃肉吧?至于各级干部许下的牛奶面包他们并不怎样向往。牛奶是母牛打自己身体里生出来专意给小牛犊吃的,人接过来吃了,小牛犊岂不得饿死?小牛犊一个个饿死了,哪里还有母牛下奶?天地间生出一种活物,上天就赐给它一种吃的东西,小牛犊吃的东西人能喝吗?喝得时间长了人会有个好儿吗?会不会发生奇病恶疮之类的灾情?再说那面包也不怎么样,听到过大地方的许老国说那叫暄包,白面做的是不假,可经不住嚼,咬了满满一大口三嚼两嚼就只剩下一点点了。于是众人就私下里合议,到了共产主义建议公家别供应牛奶面包,只供应鸡鸭猪羊肉好了,加上咱自己种出来的五谷杂粮也就可以将就着过日子了。人是吃五谷杂粮的物件,有窝头、烙饼、馍、锅盔就着鸡鸭猪羊肉吃,也就心满意足。人心无尽,咱一头高粱花子两腿泥的庄稼人还想当神仙吗?
  

天下苍生 第三章(2)
其实,那个时候谁也不知人民公社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共产主义是什么样的。众人在一起议论时,七嘴八舌,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他说他的,有时争得面红耳赤,但最后发现谁说的都是他娘的瞎猜测,根本就没有任何依据和任何道理。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也少不了议论,那就更没有结果。越没有结果,才越加议论,在一段日子里,人民公社和共产主义成了人们的主要议题。
  当人们把除老鼠之外的活物吃光嚼净之后不久,中原大地上就刮起成立人民公社的飓风,仿佛在一夜之间就人民公社化了。大约是时间紧迫,都没有像成立初、高级社时那样,为人们盼望已久的公社起一个美丽动听又富有革命象征意义的名字如红光、曙光、东方红、太阳升等等,而是公社驻地在什么地方这个公社就叫什么名字。这一点被许多人视为遗憾和失误。在干部任命上也过于简单,原来的乡镇干部摇身一变就成了公社干部,因此人们说“人民公社只换了个牌子,出来进去还是那几个孩子”。
  可外明不知里暗,别说任命干部,单单就是换门口挂着的那些木牌子就太麻烦太牵扯精力了。党委、政府、供销社、医院等等一律都要换掉,换得慢了晚了就是扯成立人民公社的后腿。木匠和会写美术字的人成了抢手货,八热八凉四大件请着都找不到很内行的人,只有让那些半瓶醋二五眼匆匆上阵。在中国人的风俗中红色是吉利的色彩。一切红的东西都快得疯抢,红漆、红布、红纸、红颜料一冒面就被买光,红的东西只差猪血羊血不能卖钱了。
  人民公社运动与一年一度的春节一样,是全中国人民的喜庆日子。在中原城乡流传着许许多多的巧言妙语,其中有人生四大喜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四大喜远远赶不上成立人民公社的这个喜。想想看吧,战争、瘟疫、水旱、灾害、逃荒要饭,受苦受难了几千年的穷苦百姓,眼看着就要进入天堂般的共产主义,从此过上太平日子不说,就连吃喝拉撒睡都有公家管着,要啥有啥,还有拖拉机代劳干活儿,打出娘胎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我们的祖先,打从原始人那会儿开始,历朝历代咱们老百姓谁享过这种福!这就是大闺女寻个小女婿命打命摊。命里只有八合米跑遍天下不满升。命里有的天赶地催叫你碰上,命里没的,碰歪了鼻子你也不知道。中原大地上的庄稼汉喜笑颜开地说:人走时,马上膘,大闺女走时把腿跷,咱农民时来运转啦!
  三户庄所在的司马井镇成立的自然是司马井人民公社。公社成立这天正是雨后初霁,秋高气爽,冷热宜人,空气清新,算是办喜庆事的最佳天气。按照上级的预先通知,三户庄除留下老人和孩子倾巢而出,敲着锣鼓打着红旗举着标语排着整齐的队伍向司马井镇进发。魏天霖队长走在最前头,身后紧跟着会计吴黄豆、保管员许骡子、记工员吴黑豆,都是队干部。他们都空着手,用以显示自己的身份。排在他们身后的是男人。男人们穿的是走老丈人家的衣裳,个个都刮了脸显得光头净面,新袜新鞋光棍半截。何况全身都是新的(起码是新浆洗的),所以个个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妇女们殿后,她们穿戴的十分光鲜,特别是年轻的媳妇们尽其所能往俊俏里收拾自己。柳叶儿和范巧巧干脆把结婚时最贵重的名曰上轿红的衣服穿了出来,使妇女队伍简直就是一道亮丽的彩虹。她们与男人们一样兴奋。男人一般都比较沉稳,女人善于表达感情。三个女人一台戏,几十近百个女人相当于几台戏弄不清楚,反正很像一塘发情的母鸭,一路嘻嘻哈哈,叽叽呱呱,她们抓住一切可笑可不笑的机会夸张地大笑打闹。
  柳叶儿异常高兴。昨天魏天霖队长任命她为妇女队长,加上今天带领着全队妇女劳力参加庆祝公社成立大会,可谓双喜临门。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她不走在队列里,而是像军队的干部那样走在队列一边,一会儿催促大家跟上前边的队伍,一会儿提醒大家注意脚下的泥和水汪子,当心滑倒弄脏了衣服。养生学家说,人最要紧的是保持心态平衡。遭遇最悲惨的事也不能过于哀伤,哀则伤肝;逢着再大的喜事也不能过于欢喜,喜则伤肺。养生学家的话如果可信,柳叶儿伤没伤着肺不清楚,她把大家的肺伤得可不轻。
  

天下苍生 第三章(3)
事情是这样的:魏天霖正带领全队人马向司马井镇进发,忽然想起专意购买的千头鞭炮忘在自己家里了。这可是大事!赶紧派二狗子转回头去拿。二狗子是地主子女,平时在众人面前低三下四,今日得了这光荣差使赶紧往回跑。由于跑得急一脚踏进稀泥里,泥点子迸到了柳叶儿的鞋子上,一双雪白的力士鞋变成了麻子脸。正在兴头儿上的柳叶儿低头一看,立时由喜转怒,张口就骂。她本想骂“娘的个X,迸了俺一脚!”气急败坏之下把话骂反了,骂成“娘的个脚,迸了俺一X!”骂声一出口不得了了,妇女队伍炸了窝,有的笑弯了腰,有的笑岔了气儿,蹲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娘。队伍乱了套,再也没法往前走了。柳叶儿开始还不知道大家笑什么,细一回味才知道自己把话骂反个了,也羞得满脸通红。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句骂反了的话成为三户庄人的经典笑话,田头树阴下的保留节目。众人最普通的一句话就是:“在柳叶儿身边走路要小心,防备泥点子……”
  司马井镇里里外外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司马井镇已不再是司马井镇,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蚂蚁窝或蜜蜂窝;人也再不是人了,都变成了小小的蚂蚁或蜜蜂。红旗红横幅红标语映着每张兴奋得发红的脸,汇成了发生了赤潮的海洋。锣鼓、唢呐、钹镲、笙笛一齐敲打吹奏,上遏云天,下震大地,让一切人都成了聋子和哑巴,对面讲话只见嘴动听不到话语。高音喇叭里宣布司马井人民公社成立大会开始的时候鞭炮齐鸣,鞭炮像机枪,大雷子和三眼铳像野战炮,还有千百万狂热的人们一齐呼喊的洪亮口号,这动静让一切激烈的战争黯然失色。在浓稠的硝烟中,人们看不清临时搭成的主席台上都坐了些什么人,只能听到大喇叭里传来的声音。讲话的人按照职务高低排序,讲得最长的是最高领导,其他的几个人是在表态,都是热烈拥护,坚决支持“一大二公”、“政社合一”,而“共产主义桥梁”,“伟大的现实意义”、“深远的历史意义”更是每人必讲。
  这些词儿不光三户庄人半懂不懂,估计其他村庄的人恐怕也是懵懵懂懂,只有夹杂其间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吃面包喝牛奶”,他们听清楚了听明白了并记在心里了。作为顶着一头高粱花子,成年两腿插在墒沟里的庄稼人还需要什么呢?还巴官儿坐吗?有这些就足够了满意了,至于别的是啥意思,那可不是咱庄稼人想懂能懂的事儿!硝烟散尽了。人们才看清台子上坐满了人,他们一个也不认得,一个也记不住。公家的干部一律都是戴藏蓝色的干部帽,穿藏蓝色的中山装,面容也差不多,一律绷着脸不轻易笑,整个儿看去他们像打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有一个人好认,就是坐在台角里的那个光头。他的头很大很亮像个猪尿脬,坐在台角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很像庙里一个打坐的和尚。说他好认只是说他与众不同,下次在哪儿见着还能认出来。其实参加庆祝会的庄稼人谁也不知道他姓什名谁。
  作为司马井人民公社成立大会的压轴戏,是拖拉机耕地表演。公社干部为证明其言不虚,不知打哪儿弄来了一台大型拖拉机,趁成立公社之机实地操作给农民看,让大家知道不久之后进入共产主义,耕地用的就是这玩意儿,让广大农民加快向共产主义迈进的步伐。农民早就听说有一种铁牛,不吃草不吃料只喝点油就能犁地,但他们不相信,哪有不吃草料就能犁地的牛?而且还是铁做的!今天说的拖拉机不知是不是这种铁牛,他们要亲眼看一看。他们一听这名字心里就觉得含糊。农民种庄稼讲究的是春争日夏争时,紧手的庄稼消停的买卖,即便这拖拉机能犁地,拖拖拉拉岂不误了农时?大家想是这么想,当大喇叭里喊出这个消息,庄稼人还是潮水般向司马井镇南的野地里涌去。
  到那里一看,人人心里都暗暗叫了一声“我的亲爹娘!”那拖拉机确实不像牛,但实实在在是铁做的,突突地开动起来,它后头拖着的四张犁铧翻起的泥土,直接就是浪涛,一趟过去六七步宽的地面就都翻过来了,而且快如奔马,犁起的土地又深又暄。“我的亲爹娘!”参加人民公社成立大会的农民心里又暗暗感叹了一声。魏天霖更是瞪大了眼珠子,憋足了劲,两只手攥紧了拳头。这家伙前头有两只大眼,看样子夜里也能干活,用它种地有个三百亩五百亩、千儿八百亩,那还不像玩儿似的就罢事了?
  

天下苍生 第三章(4)
参观的庄稼人也有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拖拉机”这名字,人家犁地这么快捷麻利,咋就起了这么个糟糕的名字?咱国家有才气的人那么多,怎么就给这东西想不出一个好名字来!拖拉——拖拖拉拉多难听!对得起人家出力流汗吗?噢,它不流汗,只晓得放屁——对得起人家辛辛苦苦出力放屁给咱犁地吗?不过,这是小事,怪体面个人还有叫小狗小猫的哩!最使庄稼人感到欣慰的是,干部的话当场兑现了,起码“耕地不用牛”这一条兑现了。他们亲眼看到了耕地不用牛,由此及彼,他们推测“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面包喝牛奶”的话,离实现也不会太远,人家是国家干部,心里没底的话能说吗?再说国家那么大,钱财那么厚,东西那么多,想干什么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庄稼人心里还想着一件美事,既然来耕地不用牛了,那些已入了社的牛就可以分给大伙饱餐。
  三户庄的人们回家的时候,个个都像打足了气的皮球,一蹦多高地往回走。他们也不排队了,一群一簇又说又笑,并排往前拥。魏天霖不说不笑,默默走着一声不吭,黑豆、黄豆笑着问:“大叔,你不高兴过共产主义?”魏天霖叹口气,苦笑了一下,反问他们:“你们说咱农民是不是贱货?”一句话问得一群人都瞪大了眼睛,黑豆说:“谁说咱是贱货?魏大叔你说出来,我这就领人揍他!”年轻人都嗷嗷地叫起来:“谁说的,揍他!”魏天霖说:“谁也没说,是我说的。”听了魏队长一句话,大家都像一棍子打愣的鸭儿,只张着嘴瞪着眼看魏天霖,等待他的解说。魏天霖说:“当初动员我们入社走合作化道路的时候,乡镇干部费了多少口舌?唾沫星子少说也费了三大桶。咱呢,硬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今天看见了吧,没有合作化咋进共产主义?不说别的光说那拖拉机,那么大个家伙,三亩两亩的地块,它能转悠开了?这么好的事当初硬是不干,让人家干部拿着鞭子硬赶硬逼,你们说是不是贱?”众人都不好意思地笑了,都说:“当初咱没见到实情嘛,眼见是实耳听是虚,光凭干部那两张嘴皮子,把身家性命交出去不放心哎!”魏天霖说:“这回放心了吧?”大家说:“这回放心了!耕地不用牛能实现,其他的准也能实现!”
  俗话说前悔容易后悔难。世上没卖后悔药的,有的话,三户庄的人都会买了吃。在上级动员他们入初级社高级社的时候,三户庄的人出尽了洋相,并且还死了人。三户庄最先入社的不是贫雇农而是地主富农,这些地主富农想:上头来了组建农业合作社的指示,说明共产党要让农民走合作化道路。共产党决心办的事迟早要办,尤其是现在是共产党掌权,掌权的要办的事,那就必然办得成。晚入不如早入,你拧着脖子不入那是疤瘌眼照镜子自找难看。多少地都白白扔了,还在乎这五亩六亩的?入!紧跟着入社的是右派分子任勿思家。
  任勿思中师毕业刚教了半年小学就赶上反右,因为一句话被打成右派,左批判右辩论之后被开除回家种地,从此上级无论什么号召他都积极响应。照理论上说以上三种人最反对合作化,贫下中农及团结对象中农最拥护合作化。三户庄的建社过程与此恰恰相反。最该反对合作化的却最先入了社,最应该拥护合作化的却奢着屁股不入。后者仗着成分好觉得腰杆子硬,无论干部怎么跑细腿说干嘴,一个个咬紧牙关就是一个“不入!”对这些依靠对象一不能开口骂,二不能动拳脚,干部没辙了,只好报告给乡政府,乡政府立马派来了工作组。
  工作组进庄后雷厉风行,马上召开贫下中农家长会,讲了一番“共同富裕”、“现实意义”、“历史意义”,又着重强调“入社志愿退社自由”的政策。紧接着就是调查每家有无在外当干部的、当工人的、当学生的,马上给他们发电报,让他们立即回家动员家庭入社。这些干部工人学生回家后,工作组对他们说:“动员不通,你们就不要回去了,那边已经把你们除名了。”这样果然有一批贫下中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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