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女教皇 斐涅薇-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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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几道鞭伤，在这些陈年旧伤上绽放，因为有着还算鲜嫩的颜色。多少看起来有了一点引人注目的能力。

　　　　没有什么雪白的背脊上几道伤口的惨烈对比。她没有这个资格，即使是伤，早就已经被尝够了，即使新的伤口。也不过是在一层一层厚厚的伤口堆叠之上再增加几条而已。

　　　　不痛不痒。

　　　　好似不痛不痒。

　　　　人们总是太容易原谅又太容易相信。

　　　　所以即使那满背的伤疤和辛蒂的冷血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依旧会不由自主地为她填补一大堆苦痛的设定，于是自作主张地原谅了她，相信她一定有如何的苦衷。即使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将这个女孩讨厌得要死。

　　　　“简直愚蠢之极。”如辛蒂所说。

　　　　“我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是不是自愿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和你有关系吗？”她的态度依旧是这样僵硬而冷淡。举着话筒和戴伦对话的时候，嘴角的嘲弄的笑容。看起来非常令人讨厌。那一张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的涂抹层层浓妆的面孔。总是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那个永远看不见她面孔的人。

　　　　电话那头的戴伦早已习惯了她这个样子，但他的固执，从来不比辛蒂少。辛蒂是因为见惯了太多事情于是形成了固定的概念，而如他，却是因为太多事情都没有见过，于是有着再简单不过的坚持。就好像此时此刻，他想要知道关于辛蒂的一切。于是就去问。

　　　　“我看了很多书了。我看见书上说，那个时代，有很多女孩子完全没有办法活下去。她们没有上过学，甚至被父母抛弃，如果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只有成为……成为……”

　　　　“妓女是吗？你不用这么委婉，我就是个妓女，没有必要避讳。”辛蒂如此回答，她一向如此讽刺，即使是对着自己也是毫不留情地用言语下刀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用伤口的血凝成厚厚的血痂，然后变成厚厚的盔甲。

　　　　戴伦已经学会了忽视这一切，他只是急切地追问：“所以，所以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辛蒂反问。

　　　　“我只是觉得，你一定不是愿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吧？”戴伦有些语塞，却还是勉力表达自己的想法。在认识辛蒂之后，他的成长速度加快了太多。在之前，他的世界是那么简单，但是现在却明白了太多的无奈，也知道了太多的现实。只是这一切并没有让戴伦变成一个“现实”的人。他依旧相信一切美好，也愿意相信一切人都是美好的。就像是他认识了这么久的辛蒂。

　　　　辛蒂沉默，她垂下眼帘的样子美得像是一幅隽永的仕女图，但是那美丽面孔总是配合尖锐的话语，配合肮脏的身份。于是美丽被加上了“妖媚”、“艳俗”的形容，不再单纯。

　　　　就像是那几乎遮掩了她所有情绪的夸张的浓妆。

　　　　“我……”她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双眼抬起，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保藏太多从不说出的话语。然而到底，她在长达两秒的停留之后回答，“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当然不好！”戴伦径直回答，“我觉得，我觉得你应该和我认识的那些女孩子一样。读书，然后和男孩们谈恋爱，在上课的时候被老师表扬，总之，总之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辛蒂静静地听戴伦描绘这样的一切，就像是在听一个幼儿时期已经听腻了的老掉牙的童话故事，甚至一点笑意都挑不起来。

　　　　“一开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现在，我觉得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

　　　　她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没有拿着话筒的那只手捏在胸口前。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值得。”

　　　　这一句话来得奇怪。是说付出身体换取生活值得吗？那语气郑重得像是在发誓一样。

　　　　可只会让恨铁不成钢的人愤怒。如戴伦，如所有的观众。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现在的恨铁不成钢，辛蒂总是这样，让人喜欢不起来。

　　　　还是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很可怜，但是她同样也很可恨。

　　　　生气的戴伦直接挂了电话——这是第一次，之前。还都是辛蒂主动挂断电话的。

　　　　默默捏着话筒的辛蒂听着忙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挂上电话，然后小声对自己说：“值得。”

　　　　没头没尾。

　　　　如戴伦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生太久的气。即使在一开始他的确非常不高兴辛蒂的不听劝，但是没过多久他就重新打电话过来了。没有道歉，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对的。调整了情绪的他也知道辛蒂本来就是那样的个性，所以索性放下了。只是不断地劝着辛蒂应该重新开始生活，改变自己。

　　　　总是表现得高傲过头的辛蒂似乎也没有介意那个挂断的电话和没有给出的道歉，就像是这件事从未发生一样。

　　　　他们两个相处的模式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辛蒂并没有再用引导的方式让戴伦告诉她许多不同的情报，而是戴伦想方设法去查阅不同的信息。然后告诉辛蒂，期望她能够尽可能去改变一点历史，能够救下一两个人。能够改变她的人生。不要像是现在这个样子。

　　　　直到有一天戴伦这样对她说：

　　　　“辛蒂辛蒂，我刚才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那个包……你的男人，在明年的时候就会死了。你要不要早点逃掉？反正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应该影响不到你的。”

　　　　明年？

　　　　“不一定。或许我会在之前就被送给谁，而且，他没死之前我会跟着他的。”这样回答的辛蒂毫不顾及对方一直以来想要救自己出火坑的想法。

　　　　只是戴伦已经学会了如何忽视那些让他感到难过的东西，他只是有些难过：“那你明年之后才会自由吗？”多多少少。他把辛蒂当做朋友，希望对方好的心思是无法放下的。

　　　　“自由？有那么一天吗？”嗤笑一声，辛蒂反问。她的身上已经深深烙下了刻印，出卖身体的肮脏的女人。不论如何，身体自由了，这个身份也足够让她不得自由。活得太阳光的戴伦还没有办法真正理解这些东西。所以她也并不指望对方回答自己。

　　　　可戴伦却非常坚定地回答她：“当然啦。你看，不过一百年时间莫兰国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如果你活得够长的话，说不定我们还能见面呢！啊，我都忘记了！”

　　　　“辛蒂辛蒂，我告诉你我家的地址吧！到时候你来找我呗！我们都通话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见过面呢！”

　　　　“……一百年之后？”辛蒂错愕，“你觉得我能够活到一百一十七岁吗？”她从来不自信，在这样一个战乱的时代，谁知道明天是否就会曝尸荒野？现在却有个家伙居然认为她能够活那么久去看一个百年之后的人。

　　　　“呃……就算活不到一百一十七岁，也能活到一百岁吧？”戴伦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这么说，“可是那样子的话，你就只能看见还是个婴儿的我啦！不能真正面对面和我交流，不是很遗憾吗？不过总而言之也算见过我了呀！”

　　　　一百岁，这有什么区别吗？辛蒂啼笑皆非，“所以我活成一个皱巴巴的丑老太太就是为了见你一面？”

　　　　“不对，如果你活了一百岁的话，那你就会有很多子女，有很多你喜欢和喜欢你的人，说不定还环球旅行过，这一百多年的剧变你都见过了，到那个时候你来见我的话，你就可以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爸爸妈妈，然后让他们鼓励我未来也去经历那么多精彩的事情。这样的话，我们也算接上头啦！”

　　　　活一百岁，然后将希望传递给一个小婴儿？

　　　　这果然是戴伦才能想出来的一切。荒诞不羁，却又……美好得像是童话。

　　　　甚至辛蒂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不是讽刺的，不是谄媚的，只是很单纯的一个笑容，没有精确测量露出八颗牙齿，没有故作淑女紧闭双唇。算不得少见，却对辛蒂来说太过难得。

　　　　即使在浓妆下，也显得美丽。

　　　　单纯的，没有艳俗和沧桑的美丽。

　　　　“我……试试看？”她这么问。

　　　　“当然啦！到时候如果把我们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大家都不会相信吧！穿越时空的电话什么的真是太神奇了。”

　　　　电话那头的戴伦因为辛蒂再少有不过的应答而感到十分开心，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她没太听清，是在说要怎么证明他们之间穿越时空的通话是真实的事情吗？

　　　　说他蠢货还真是蠢货，这样超越常理的事情怎么能够轻易宣扬出去呢？明明不是好事。

　　　　但是此时此刻辛蒂没有想要打断对方的浮想联翩，就让他在这会儿天真一点吧。

　　　　能够天真，本身就是一件无比幸福和奢侈的事情。


第305章永不会来的假如



　　　　任何历史的文字，永远都无法还原一切真实发生的触目惊心。

　　　　就好像戴伦看过再多的历史书，甚至也明白那清淡的几个数字之后多少家庭破碎，多少血液浸透大地，多少爱恨情仇不断，却还是有太多不清楚的事情。

　　　　比如因为太过混乱的战争，于是在历史书上直接被忽视的，辛蒂所在的那座城市曾经卷入一场区域战争的事情。那个时代的战争太频繁，于是很多不太重要的就被忽略了。

　　　　历史不会关注每一个人，但是被忽略的历史，却可能关系着无数籍籍无名者的命运。

　　　　有一场暴乱。

　　　　所谓的暴乱，是因为饥饿。

　　　　连年的征战和征兵使得耕地被抛荒。不足的粮食使得情况越加严峻。同样在一座城市里，官员们拥有奢华的生活，而贫民死在小巷。不平等造成了怨愤，而为了生存下去，饥饿者必然起来反抗。

　　　　“我们要粮食！”

　　　　“我们要生存！”

　　　　“*的蛀虫下台！”

　　　　“滚出莫兰！”

　　　　口号声响在那栋宅子周围，但没有大场面，镜头只是对准那个小小的书房，对准在这个时候依旧安稳地坐在那里，摊开一本书其实根本就没有看的辛蒂。

　　　　从园丁离开之后，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到这里来了。即使是这样的举动，依旧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辛蒂不过是个翻不起浪来的玩物，谁会在意她呢？甚至于她的身份使得她是否偷情之类的也变成了一个笑话。

　　　　原本就是个不干不净的玩意儿，玩玩就算了。谁在意那些？

　　　　“要有大动作了吗？”她问，这一次，站在窗外而不是小心翼翼蹲在花丛中的人并不是原来那个园丁，而是另外一个人。

　　　　“还差一些时间。不过还是必须谢谢辛蒂小姐的情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掌握整体的局势。”那个人这么回答。他显得颇有些与众不同，不是相貌或者打扮，而是一种气质。一种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气质，一切都显得和这座城市里糜烂的气氛格格不入。

　　　　辛蒂轻轻摇头，脸上没有多少欣喜的神色，她说：“但一切都还是要依靠你们的。”

　　　　男人笑了笑。然后正色道：“我这次过来不仅仅是为了组织市民准备抵抗，之前我们已经收到了情报，不久之后这座城市就会成为两方军阀的交战点。辛蒂小姐，我们希望能够把您接出去。”

　　　　听到这个消息。辛蒂愣了愣。

　　　　“我？”

　　　　“是的。”

　　　　她呆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你们这样的人。过来救一个妓女。这算什么呢？”

　　　　“辛蒂小姐对国家的贡献是不可抹杀的。”男人一点都不像是戴伦那么容易激动。对于辛蒂的自嘲，他轻飘飘就当做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他的话，“功臣不应该在这种时候为军阀混战陪葬。”

　　　　“我自己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辛蒂低声说，“像我一样为你们提供情报的妓女还少吗？只不过我能够得到的更多一点而已。”而那多的，还是从戴伦那里知道的，她依附在官员身边。再努力地探听消息，可一个妓女又能知道多少呢？作为被发泄对象的她，其实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少很少。

　　　　她又抬头，看向男人，“而且，有些话说出来也不好听。以后……我是说，功臣什么的，这个身份太不合适。你们能够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功臣是怎么探听情报的吗？出卖身体成为玩物？”

　　　　“这不好。”

　　　　“这真的不好。会让以后的人觉得我们没用的。”

　　　　“让我留在这里吧。我不留在这里的话，有些情报的线就断了。”或者说，离开辛蒂和那台可以穿越时空通话的电话机，很多事情就不能实现了。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这里即将成为战场，很危险。”

　　　　辛蒂笑了笑，摆着手说：“放心吧，我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人给包了的，在战场上流浪的时间我不缺，就是有危险，靠着这张脸多少还能活下来的不是吗？而且……我还想要活一百岁呢……如果我离开这里的话，就没有办法帮你们了。”

　　　　“行了，快走吧，就算那个人已经没有太多的权势，被抓住的话还是很危险。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比起那些莫名其妙就在战场上死掉还被忘记的人，我也算是个大人物了。”

　　　　“快走吧。”

　　　　被推搡着赶走的男人站在花园小门旁回头，只看见窗户内那个别过脸的瘦削身影，散发着拒绝的气息。

　　　　他怔愣，却看不见那张画满浓妆的面孔上横流的泪水。

　　　　依旧是四分之一和四分之三的屏幕。这一次，四分之三是那张在昏暗中流泪的，被污浊的妆容弄得难看的面孔。还有四分之一，是花园里，阳光下，站在那里建立这个国家未来的人。

　　　　如此黑白分明。

　　　　如此，黑白不分明。

　　　　此刻定格。

　　　　然后男人的图像剪影固定，变成书页上的插图。

　　　　插图上写着新的莫兰国开国元勋的字样，被戴伦翻过。

　　　　属于那个时代的风雨飘摇和诸多苦痛，都成为了历史。唯有一台电话机，接通了两个时代。

　　　　发生在辛蒂身上的一切，戴伦不知道，他尽力地想要帮助辛蒂，想要帮助那个艰难的时代，他不懂太多事，但是他一直在努力去做。

　　　　然后他们通话。

　　　　这是极度少见的辛蒂的主动开口。

　　　　“戴伦。”她叫戴伦的名字，甚至让戴伦一愣，他似乎更加熟悉“蠢货”或者“傻瓜”这样的称呼。

　　　　“啊？辛蒂你怎么了？”有点被吓到，觉得现在的辛蒂不正常。戴伦茫然。

　　　　屏幕渐渐黑下去。

　　　　在完全的黑暗中，只有两个人的对话。

　　　　“你说，你们那个时候，孩子们都会去上学对不对？”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即使是失去了父母，也会有人照看他们不让他们流离失所对不对？”

　　　　“没错的，怎么了？”

　　　　“不会有人饿死，也没有到处打仗。所有人都能够好好活着，对不对？”

　　　　“嗯，也只有你们那边才会那么乱了。”

　　　　“如果我生活在你的时代，一定比你强多了。”

　　　　“诶诶？”

　　　　“你看看你。不辨是非，大男人的被我骂得那么难听居然还忍着。”

　　　　“但是尊重女士不是应该的吗？”

　　　　“别以为谁都是好人，像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妓女，再怎么身不由己。过久了这样的生活之后也会变的。没人能够出淤泥而不染，除非他从不生活在淤泥里。”

　　　　“辛蒂你在说什么呀，简直像我妈妈一样啰嗦啦。而且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其实……你人还不错？”口气不太确定。因为辛蒂实在算不上人还不错的范畴。

　　　　“你还不聪明，没有我会看人下菜，直接看透了你这个人所以才敢随便欺负你。”

　　　　“什么？原来你是故意的吗？辛蒂你太坏了呀！”

　　　　“而且还很烦，自来熟。”

　　　　“这是优点好不好！”

　　　　“我很开心。我今天很开心。”

　　　　“辛蒂你今天不太正常啊，到底怎么了？说说看我帮你解决吧！”

　　　　“大概是发现我做了对的事。虽然……不后悔。”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而已，你当做没听到就好。”辛蒂说，“以后我会对你稍微好一点的。”

　　　　戴伦无言。“只是‘稍微’吗？”

　　　　“闭嘴，蠢货！下次再聊。”重新回到辛辣刻薄的口气，屏幕重新亮起，辛蒂正笑着，那张花了妆的脸笑起来并不显好看，但是却让人讨厌不起来。此时此刻，讨厌不起来。

　　　　傻愣愣地看着听筒，戴伦实在不太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了？”

　　　　但是对于观众们来说，这一系列连贯的情节，却骤然使得所有人的态度都有了一个巨大的改变。对辛蒂的。

　　　　从一开始他们就觉得辛蒂这个角色不讨喜，还有很多的秘密。但是被诋毁当做会情人的举动，依附于男人自甘堕落的举动，到最后却是这样吗？她出卖自己的身体，欺骗戴伦，幽会，一切都是在获取情报，为了……为了这个国家？

　　　　巨大的形象颠覆简直让人无法接受，但是当一切的误解和厌恶积压到这一刻反弹的时候，愧疚使得人们将女孩的形象自动美化。

　　　　她依旧尖酸刻薄，依旧瘦削过分，甚至还没有了精致的妆容，但是对于所有的观众来说，现在的她比一开始他们印象中的女孩，美好了何止一万倍。

　　　　她从未改变，她只是隐忍。无论是被践踏，被鞭笞，被误解，她嘲讽地说自己的身份，贬低自己，甚至从来没有对戴伦辩解说过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怎样的梦，就好像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

　　　　越是这样，那些没头没脑的问话里潜藏的真正属于哪个简单的叫做辛蒂的女孩的东西，才越发让人鼻尖酸涩。

　　　　假如……她生活在戴伦的那个时代？

　　　　假如她有健全的家庭？

　　　　假如有人给她一点希望，给她一个好的环境？

　　　　她会如何？

　　　　正因为所有的假如都不会实现，一切才越发让人难过，这个女孩此刻的笑容才让人刺痛和愧疚。

　
　

第306章　无名者的纪念


　　不论旁人是如何看你的，日子总是要过的。

　　　　苦也是一日，甜也是一日。

　　　　那一天的对话使得辛蒂的形象在观众的心中发生了改变，但是这对于她的处境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帮助。就像她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故事告诉根本毫无利益关系的戴伦以获取对方的认可，甚至将自己的身份挂在口头不断自嘲，就已经知道她到底有多么隐忍。

　　　　就像是男人告诉她的那样，这座城市已经越发乱了，因为一场战争正在迫近，而到了那个时候，谁还能够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呢？

　　　　即使饥饿，即使被践踏，但生命也不会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颗流弹夺走。

　　　　辛蒂依旧每天缩在房间里，偶尔因为局势的恶化被拎出来当做发泄物收拾一顿。

　　　　她做过什么，是否有人们臆想中的高尚情操，那都影响不了她此时此刻的生活。而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人们臆想中那么干净的人。

　　　　辛蒂，是个脾气很差，暴躁，焦虑，喜欢冷嘲热讽，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她从未改变过。

　　　　时间就这样过去。大时代的浪潮狠狠拍在旧时代的一切之上。

　　　　封建的桎梏在动摇，无数曾经被压在这似乎永远沉着的大山之下的人都在努力爬起。

　　　　多少人已经被碾成了肉泥芥粉，多少人明知未来渺无希望依旧在向前冲击。

　　　　多冷酷的一句话——新事物必将取代旧事物。

　　　　谁关注过在那过程中再渺小不过的某一个人呢？

　　　　可是那些被摧折的，被践踏的，被遗忘的，被鄙夷的，被误解的，都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像是辛蒂……知道吗，任何一个国家，在经历剧烈的变革时，有多少这样被人鄙夷的出卖身体的女子。选择为和她们其实没有多少关联的这个国家的明天而去收集情报？

　　　　她们娇嫩的身体被脏污，被蹂躏。

　　　　她们或许美丽或许丑陋的灵魂被嫌弃，被不屑。

　　　　可她们哪一个不是像辛蒂这样呢？从一开始，就从来不奢求自己能够像那些真正的改变这个国家的人一样被历史铭记，从来不奢求自己能够有那些拯救士兵的白衣天使一样的正义，从来不奢求自己最后能够安稳地在床铺上老死而非患上脏病或者直接就死在男人身下。

　　　　她们是最悲凉。将自己的命运看得最透彻的一群人。她们做这些，对她们自己而言并不存在任何意义。

　　　　只不过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在未来那个即将建立起来的新的世界里，那些同样娇弱的女孩们，或许，能和她们有不同的命运？

　　　　时光辗转。就是一年之后。

　　　　戴伦曾经说过，一年之后，就是辛蒂跟随的那个家伙的死期。

　　　　辛蒂记得这件事。

　　　　但是辛蒂没有走。她就在这里。

　　　　戴伦数次想要劝她离开，她只是嗯嗯啊啊胡乱应付。不是没有把戴伦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离开？去哪儿？除了出卖身体她没有任何能够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而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呢？她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而她在最开始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够活多久，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可是戴伦对她说，至少活到一百岁。去见那个还是婴儿的他一面。

　　　　她……很想这样。

　　　　可她，做不到。

　　　　而且，如果离开了这里。那一台能够跨越时空的电话机，也就离开了她了。

　　　　所以战争终于来到了这座城市。人们纷纷开始逃亡。

　　　　那个包着辛蒂的官员，慌慌忙忙地收拾了细软。逃出了这里。理所当然的，身为一个玩物的辛蒂并没有被带上。但这并不妨碍那个人在离开之前，最后一次在辛蒂身上发泄兽欲，在那背后层层叠叠的伤口之上添几道新伤。

　　　　再一次如同那次一样，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辛蒂没有晕迷。

　　　　她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伸手去拧水龙头。

　　　　空气流动的声音，没有水。

　　　　大约是水管被炸裂了？

　　　　她只能咬着牙用毛巾擦了擦伤口，然后回到房间，趴在床上，立刻就陷入了晕迷。

　　　　几乎要死了，身体因为呼吸而产生的起伏，太过轻微。

　　　　她倒在床上。静默无声。窗外隆隆的是炮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不详的预感已经笼罩了每一个人。

　　　　然后那电话铃声响起。

　　　　机械的铃声，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却比那炮火声更加能够唤醒一个人。就像辛蒂现在这样，从枕头中抬起脸，露出些许迷茫的神色。

　　　　然后勉力站起来，接起电话。

　　　　“辛蒂辛蒂！”几乎是习惯性的，戴伦迭声叫出她的名字。

　　　　“……嗯？”因为无力，她就着柜子缓缓滑下，然后坐到地上，半靠着柜子，半晌才从鼻腔中发出一个懒洋洋的音。

　　　　“你还不走吗？我都劝过你好几次了，你应该快点走才安全啊！”

　　　　“……晚了。”女孩平淡地说，“你没听见外面有炮声吗？”

　　　　“什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不是连几月几日都告诉过你了吗？结果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啊你！有没有脑子啊！”电话那头的少年焦急万分，甚至忍不住埋怨起从来都是单方面埋怨他的辛蒂来。

　　　　“呵，”嘴角拉起一个笑容，辛蒂嗤笑一声，然后就像是认真，就像是开玩笑一样说：“为了接你的电话啊。”

　　　　电话那头的少年一瞬间被噎住，却又立刻暴躁起来，“辛蒂！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赶快找个安全一点的地方躲着，反正，反正到时候也是好人那边占领了你那座城市，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但是现在不要在战场这么危险的地方呆着！”

　　　　“我说了，晚了。”辛蒂重复了一次，她的声音不再带有一开始的尖酸刻薄，也不尖刻。反而有着浓浓的倦怠和疲惫。就好像，终于将他如刺猬一样的外壳卸下，露出那些柔软的，腐烂的内里。

　　　　“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晚了？快点躲起来就不算晚，反正最后胜利的是谁你都知道了，还怕这些吗？”少年想要帮助自己的朋友。可是那个从未碰面的友人却已经放弃，这由不得他产生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什么都晚了。”辛蒂漫不经心地说，“我现在已经没力气再走了。而且你在想什么呢？就算是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一个妓女……除了出卖身体收集情报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你在说什么？”注意到了一些地方，戴伦终于一愣。忍不住追问道。

　　　　“我是个妓女。用身体换取养活自己的本钱，这就是我的工作。”辛蒂静静述说，嘴还对着话筒。耳朵却已经从听筒错开。因为此时此刻，她只是想要说点什么，而不是听戴伦的话。

　　　　“帮他们换取情报之类的，只是我脑子有问题而已，把搜集到的一点钱给他们弄到最后自己存不下钱逃出去也没法活，也是我自己蠢过头了。就连和其他妓女那样养个所谓的‘真爱’都没那么贵。但是我不后悔。就是存了钱又怎么样呢？像我这样的人，不像你一样居然读过那么多书，从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我爱慕虚荣。喜欢奢侈的东西，不会其他任何工作，反正我就是存了钱。也用不了多久的。到时候难道我能去卖身过活？”

　　　　一段，好似自言自语的独白，甚至没有多少情绪。还被那窗外的炮火隆隆遮掩。

　　　　可戴伦握紧了话筒，沉默。

　　　　“其实一开始我根本就不相信那群家伙居然真的可以建立一个国家。像莫兰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希望存在。怎么可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大家都是一样的，熬着，有一天是一天算了。”

　　　　“其实你也是，根本就像是个骗子才对，穿越时空的电话，什么童话才会有这种故事啊，是吧？呵呵……说不定就是为了套取我手里的情报才冒出来的？”

　　　　“我们都在烂泥塘里等死。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而已。说不定早死了还能少点苦头，但是就是这样，却还舍不得死，好像现在活着真比死了更舒服一样。”

　　　　“我给他们提供了很多情报。我不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用。我什么都不懂。不像你，上过学，读过书，见过那么多东西，什么电脑什么电视，什么什么玩意儿。”

　　　　“但是为什么我怎么会碰见你呢？”

　　　　“你说，戴伦，你是凭什么呢？”

　　　　“没有我聪明，没有我懂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