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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暮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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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在京城等你。王家来信了,你与王家二小姐是从小定的亲,你也二十了,行了冠礼。王家是来问婚期的。”
    沈千笑茫然道:“王家二小姐?这么快?”
    “快什么,人家也只比你小二岁,都等了你三年了。你可再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就算有,也先收着,等娶了王家二小姐后再打算。”
    沈千笑总算明白大哥在说什么了,涨红了脸道:“大哥,我对小暮只是朋友之谊。只是突然知道小暮是个姑娘,有些转不过弯来而已。”
    沈千言只是微微一笑:“那就好。”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你说她是北狄人?她姓祁?”
    沈千笑点头,却觉得大哥问得有点怪。沈千言接着又问:“千笑,我们家身居龙城,你倒没读一些北狄的书么?你难道不知道,北狄的皇族姓什么?”
    沈千笑一惊,不由自主地回答:“姓祁。”
    
    时辰还早,其实回房也是睡不着的,祁暮慢慢地朝君悦楼后院的花园踱去。天尚未黑透,冬日的晚霞有些暗沉沉的,好在没风,园子里很清静。她来到莲池边的小亭,倚了栏杆发会儿呆,这清静的园子倒可以教她好好地理下思路。
    今日这一天的经历可真是比她前十六年还要复杂。本想看个热闹的,却被人拖进热闹,成了别人看的热闹,以为自己再挣脱不出困境,却又天降贵人,救她于水火。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贵人,她的唇角便微微上翘,那样的一个光彩夺目的君子,简直就象是小时母妃给她讲的救落难女子于危难的仙人。他那样的风姿,确实也有仙人之姿吧。
    夜色如浓墨铺陈开来,君悦楼中的小二开始提灯点亮廊间园角的灯笼。灯光恰能让人看清路,却为祁暮独自贮立的身影抹上一些落寞的光影。
    丛颢崐带了池月婉和莫奇等四护卫从天香楼吃了晚饭回房,却在经过花园时看到夜色中莲池小亭中有一抹纤细身影,他低声对莫奇说:“带池小姐先回房。”转而对池月婉道:“婉儿,我还有些事,你且在房中等我。”池月婉乖巧地点点头,随着护卫往前去了。
    从颢崐转了方向,轻轻地走向扶了栏杆发呆的那身影。走上亭前细径的时候,他轻咳了一声。
    祁暮感觉到有人靠近,却懒得动,因为那人并没有蓄意收敛自己的气息,更何况祁暮自己一半的心思还在那里神游太虚。及至听到那一声轻咳,明显是来人提醒自己他人的存在,倒也教她从神游中醒过神来。甫一侧脸,她便看到亭外那张含笑的俊脸,一想到刚才还想到他,他便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脸有些烧,略有些局促地跟他打着招呼:“晴玉公子,好……好巧!”
    丛颢崐轻笑出声:“祁暮,又如此客气,称我一声丛大哥很难么?还是,我让你觉得难以接近?”
    祁暮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还不习惯罢了。”
    丛颢崐走到她身边站定:“那么,就叫一声丛大哥,可好?”他的声音柔和朗润,轻扬的尾音有一丝魅惑,祁暮不由自主地叫了声:“丛大哥!”
    他转脸看她:“我见着你总觉得很熟悉,也许我们是有缘份,我叫你暮儿可好?”
    祁暮一呆,心跳得有些快了,有一个声音小小地提醒她道:“喂,你和他还不是很熟悉,暮儿?太亲热了吧,除了师傅,就只有家人如此称你了。”另一个声音驳道:“他这样一个如玉的君子,又曾帮了你,肯结交与你,你还不肯么?你还真是呆子。”祁暮终于觉得是无法拒绝,点头应承道:“好。”
    “那么暮儿可以跟我说说你们雪峰派的事吗?”说着,又优雅地扬起一只手,让祁暮在美人靠上坐下来,自己也在另一侧面坐了下来。祁暮简单地说着雪峰山位于西夷,师傅姓萧,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不算是雪峰派,因为师傅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什么派的。此次下山,主要还是来寻找本门同人的。丛颢崐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从不打断祁暮的话,哪怕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在听她说话的同时,他那明亮的双眸始终温和地看着她,不时地点头。
    听完了,他微微一笑道:“其实你师傅倒不一定是雪峰派的,而暮儿倒可以是雪峰派的。”祁暮不明所以,他笑着说:“你,可以开创雪峰派嘛。”
    祁暮的脸刷的红了,好在天黑,对面的人未必看得见,她低声说:“我从来没想过是什么门派,以为住在哪里,便是什么门派了。”
    丛颢崐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忙说:“暮儿,我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人的际遇不同,如今无名,但将来你未必不能开创一个派别,就叫雪峰派不是也很好?”又问道:“那么,你准备去哪里呢?”
    “我想先回家,我家在北狄。”
    “你是北狄人?你姓祁?你是皇族么?”见祁暮不语,又忙道:“对不起,倒是我唐突了,暮儿不愿说没关系。”
    祁暮倒不是不愿意说,她是不知道该不该说。脑筋还没转完,那边丛颢崐又问:“你打算从哪里出境?”
    “相城吧。千笑说,我要去上京,还是相城出去比较近一些。”
    “那倒也巧了,我也正有事去相城,暮儿不急的话可否等上一日,等我明日事情办好,一起动身,路上也好有个伴?”
    祁暮心里的欣喜一点点地泛上来,脸上便绽开了笑容。她转脸朝向丛颢崐时,亭角一盏灯光正好照在她的侧脸,那半朵笑容便格外生动些,让人不免要去想象隐在黑暗中的那半朵笑容。看着那笑容,丛颢崐的心里忽然觉得很熨贴,这个建议似乎很值呢!
    丛颢崐回房时,侍从莫非站在廊下等他:“爷,信部说,他们查不到雪峰派的任何消息。甚至连雪峰山在何处,都不清楚。”
    丛颢崐轻轻摆手:“没事,查得到才怪。那山在当地恐怕也不叫雪峰。”
    次日,倒是沈千笑先来告别,说自己要随大哥到云城去,不能陪她去相城了。
    相伴一路的两人要离别,祁暮有些伤感,眼里便有些雾蒙蒙的。
    沈千笑这会儿才猛然发现,这表情这神态,分明就是个小女孩,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居然一直以为是个少年。他终究忍不住,不管大哥让他别捅破窗户纸的劝告,期期艾艾地问出了口:“小暮,我想问……你是不是……女子?”
    祁暮睁大了眼,紧张地说:“千笑,你,你都知道啦?你别生气,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路上我好几次想说,只是没找着机会。”
    沈千笑忽然笑出声:“我没有生气啊!我只是觉得我也很呆而已。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出你是个女子,难怪贺兰大哥和晴玉公子跟你说话语气都有些不同,他们大约早就看出来了。”
    这话倒说得祁暮脸红了起来,她也意识到,那两位,恐怕是真的知道她是女孩儿的。
    沈千笑又正色道:“我下午便要走了,你一个人去相城路上可要小心一些,虽然你武功高,但也不得不防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本来我还建议你穿回女装的,可一想到你就是一个江湖白痴,倒是还不如穿男装算了。这一路上别随便相信别人,你一个人了,也别去管闲事了。”
    祁暮老实地点头:“我也不是想女扮男装,只是觉得男装方便一些。还有,昨晚晴玉公子说了,他也要去相城,可以和我作伴。”
    沈千笑嘘了一口气:“有晴玉公子相伴,倒是会很安全的。不过相城到上京,你还是要小心一些的。要不这样,我跟大哥说说,我们匀一匹马给你,路上少耽误一些时间,也安全一些。”
    
    正文 第十四章 初梳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了,她的小包袱里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她只是将在垠州买的那些玩偶收入包内,又环顾了一下室内,确定再没什么忘记的了。那么等下,只要到马厩里牵了昨日沈家兄弟留给她的白马,就可以跟着晴玉公子的马车一起出发了。
    门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叩门声,她头也不抬地说道:“门没关,进来吧。”但门口却没动静了,她一边扎着包袱的最后一个结,一边抬眼向门边望去,看到来人时,笑了一下,叫了一声“贺兰大哥。”
    贺兰颢嵩环臂斜倚在门框上,见她看过来,抛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给她:“喏,给你的。我的事也了结了,今日也该走了。这个你以后肯定用得着。”
    祁暮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套做工精致的鹅黄色锦袄,有衣有裙。祁暮不知道说什么好,贺兰颢嵩又开腔道:“不要感谢我了,我不想听这些。你一个小姑娘,总不能老是男装,也要打扮打扮的。”
    好吧,不说谢便不说谢,那便说别的:“你的事真的了了?苍梧派不追究了么?”
    贺兰颢嵩的脸上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容:“贺兰二哥出面,哪有解决不了的事?给了苍梧派一些银子,便抹平了。要是依了本宫,一星银子也不给那蓝老儿。不过贺兰二哥说得对,能花钱了结的都是小事。”
    祁暮“哦”了一声,心想,不知多少银子抹了四条人命,不过他不说,她也不想再问了。
    贺兰颢嵩又问:“你真的跟贺兰二哥一起走?”
    祁暮点头。他忽然一改往常懒洋洋的样子,严肃地说:“小祁暮,为谁动心都可以,就是别对贺兰老二动心。他不是你能应付的。”
    祁暮脸上充血,脚尖轻划着地,低头说到:“我……没有。我知道自己,他这样的人,只有池小姐这样的美人方可相配,我没存这样的心。”
    贺兰颢嵩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二哥的魅力,女子都是极难挡的吧,何况是祁暮这么单纯透明的一个人。他上前握住祁暮双肩,以前所未有的认真的语气说道:“小祁暮,不是说你配不上,你怎么可能配不上贺兰二哥?就是那个池小姐,在贺兰二哥身边很快也会成为过眼云烟。江湖上的晴玉公子因对人温暖如玉而得称,可是,他绝对不是表面上表现得那样。你真要小心,你若陷进去的了,恐怕连个渣子也落不下。”
    祁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他那样的人虽然好,但是离我很远。我不会抱非分之想的。”
    贺兰颢嵩拍拍她的肩,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也许单纯的祁暮真的会是个例外。
    贺兰颢嵩陪她下楼结帐,掌柜的笑嘻嘻地说:“不用了,地字二号房的房钱已结清了。”祁暮一楞:“请问,是谁帮我结的帐?”“一位公子。”祁暮微皱了下眉头,心里有些不踏实。贺兰颢嵩却了然:“肯定是贺兰老二了,你那房钱还不够他房钱的一个零头的,他顺带付了也是应该的。”祁暮还是不安,总有欠人银子的感觉。
    牵了马出门,祁暮又看到了在沔水东岸曾见过的那辆马车,两匹黑马四蹄踏雪,四个护卫悄然静立。马车下站立的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脸上的微笑如春阳,正是晴玉公子丛颢崐。祁暮心下赞叹:原来这车这马都是他的,难怪!他那样的人到哪儿都是那么讲究的吧。
    看祁暮愣着,丛颢崐温和地开腔:“暮儿,都准备好了,可以走了么?”
    祁暮为了要他等候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又为房钱一事纠结,终究还是决定先问清楚了再说:“那个,丛大哥,我的房钱是你结的么?多少银子,我还钱给你吧。”
    丛颢崐微笑着摇头:“你既称我一声大哥,这点房钱就别放在心上了。”
    祁暮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一边的贺兰颢嵩眼神闪了一下,若有所思。
    贺兰颢嵩将他们送到郊外,临分别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丛颢崐,又对祁暮道:“小祁暮,我早先说的话你可记住了。若有了什么事,千万别忘了处州还有个思邪宫。”
    祁暮五岁时,父亲便在草原上教会她骑马,但究竟是骑得少,七岁上山以后又未骑过,这骑术便有些强差人意,只能勉强跟得上丛颢崐的四个护卫,那还是因为马车里坐了一个娇小姐,车没跑得太快。看着护卫中有人露出嘲弄的神色,祁暮不由恨恨地想,早知道不要马,直接使轻功,说不定还跑得比他们都快。
    路经一处溪沟时,丛颢崐吩咐驾车的莫奇停下小憩。祁暮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了马,牵马走到溪边饮水。溪落白石出,溪里的水只有一层浅浅的底了,却是十分清澈。祁暮坐在石上,撩水擦了一把脸,不知是被北风吹的还是骑马骑的,她的脸嫣红嫣红的,象是上了胭脂。只不过小半日,她的两条腿却已酸胀不堪,她不由得有些泄气,心想着不如等下让他们先走,自己远远地跟在后面就好,不消几日,自己的骑术应该就能提高。
    正低头思忖间,忽然发现眼前的水面多了一张脸,那脸上一双漆眸关心地看着她:“暮儿,很累了吗?”
    她忽然不想让他看低了自己,咬牙道:“没关系,不累。这就要走了吗?”
    他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倒也不急。只是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祁暮抬眼:“什么事?”
    “池小姐呆在马车里,也无事可做,闷得很。你可以上车陪陪她吗?”
    “这当然可以,可是我的马……”
    “马就拴在马车后面好了。你们女子在一处,总是有话聊些。”
    祁暮很惭愧,说起来她是上车来陪池月婉的,可是说到聊天,还真是人家主动得多。
    多数时间还是池月婉说,祁暮在听。因为她对女子的妆扮衣服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心得。
    小的时候,自己的妆饰自是母妃打理,但怀义王妃出身将门,对选衣用饰并不在行,只选贵重的饰品往女儿身上堆砌。在跟随师傅上山前,她留了大半在家,下山时又留了些在山上,随身的只是幼时便佩带的金锁片及一两支簪子。
    如今听池月婉谈论画眉涂粉,听上去倒似作画一般,又听及她谈论怎样的衣服搭配怎样的珠钗挂饰,上衣下裳如何个搭配法,又听得跟天书似的。究竟是女孩心性,心底倒生出对池月婉的无比仰慕之情。心想,同为女子,自己怎么就什么也不知道。心下又懊丧,恐怕自己再学习,也学不成月婉行走时的那般袅娜,学不会她说话时那份娇柔与雅致。
    如此想着,脸上便现出颓丧的样子来,池月婉见此抿嘴一笑,轻轻说道:“我说的这些也不是很难的。祁姑娘以前是因为心思都在学武上,对这些难免不在意一些。可是如今既是下山了,姑娘家的东西也要慢慢地拾起来。不如,晚上住了店,你换回女装试试?”想起贺兰颢嵩送的那套裙,祁暮点了点头。
    晚上住了店,池月婉果然到祁暮房间指导她穿衣。可怜祁暮,在山上时穿简单的衣饰惯了,面对着贺兰颢嵩送的那套华美裙服上众多的带子,竟不知如何拾掇法。池月婉带着小婢笑着为她整理衣裙,穿完了仔细打量半天,笑道:“祁姑娘肤色白晳,穿这颜色还真是相衬。你看,穿着裙子,可不就是个小美人儿了么?”
    祁暮揽镜自照,自是看不着全身的,也不觉镜中那张脸有何美法,只是穿了这黄衣,人白了许多而已。便道:“也这就样嘛!”池月婉笑道:“那是因为你发式还是男式啊。你看你眉不画而黛,唇不描而红,鼻又挺,下颏尖小,底子很好呢。只需修去眉头杂乱的几根眉毛,再略涂些胭脂便好了,肤色白很好装扮的。”又唤过小婢道:“小荷,你替祁姑娘好好梳个发。”
    小婢便上来拆散了祁暮的束发,拿着梳子梳通,将发缠绕在手指上,左扭扭右扭扭,一会儿便梳了一个飞仙髻出来。池月婉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你再看看,是不是个美人?”祁暮再看,镜中是一个秀美的少女,只是眉眼间带了一些英气,但令她觉得颇陌生。她想,美则美矣,只是不象自己了。
    门上传来叩门的剥啄声,三人扭头,却是丛颢崐站在门口,那张脸还是一惯地含着三分笑。见了着了鹅黄衣衫的祁暮,眼中的亮光跃动了几下,夸道:“暮儿这一身倒真的不错,就是头上一些钗饰也无,素了一些,明儿到了纪城,让你月婉姐姐帮衬着去选一些,算我送你的好了。”
    祁暮正想拒绝,池月婉已上前道:“那好,我可要假公济私也选上一些哦。”丛颢嵩笑着拍了拍她的脸:“我何曾亏过你?”池月婉立即接上说:“那婉儿和祁妹妹就谢过爷了。”
    祁暮站起身来想道谢,一迈步却差点被裹了腿的裙服绊倒,她使了功夫站定了,却有些狼狈,有些沮丧地说道:“哎,还是不行啊!”屋中其余三人都笑了起来,池月婉挽了她的臂道:“慢慢就会习惯的。”
    因为是坐马车,又在池月婉的极力要求下,祁暮便穿了几日女装。只是每次都是小荷来帮她穿衣梳头,这让一贯自己收拾的祁暮对自己的生活自理能力产生了怀疑。穿裙装,在祁暮看来实在是件苦差使。第一次穿了裙装上马车,祁暮又想一跃而上,却差点被绊倒在地,另有一次,她又忘了轻上缓行的原则,差点撕裂了自己的裙子。不过这般磨难过后,她总算是有些习惯了她的裙子。
    因为丛颢崐有事要办,他们在纪州呆了两天,池月婉便带了祁暮去选首饰衣裙。丛颢崐本想派侍卫跟随着,祁暮很不习惯。丛颢崐便笑道:“不派便不派,我倒忘了,暮儿也是高手,并不在我的侍卫之下。你们俩带小荷出门倒是很合适了。衣饰这一块归了婉儿,安全这一块便归了暮儿。”
    这一日,池月婉收获颇丰,祁暮也得了二支玉钗一支步摇二朵珠花。祁暮有些不好意思,池月婉却说:“爷吩咐了的给你多买些,你只要这几样,已是太少,说不定爷会怪我的。”要得少也要连累人,祁暮只好收下。池月婉又为她选了一身紫裙,一套湖蓝锦衣外罩轻纱的衣裙才作罢。祁暮在落沙城中见过这样的衣裙,价格不斐,她暗想,这回欠丛大哥的,可是越来越多了。
    晚饭时,祁暮在池月婉的要求下换上新买的湖蓝锦袄,被她领着到了丛颢崐面前。丛颢崐忽然伸手轻抚她的发:“暮儿,跟我初见你时真是大不一样了。这样的暮儿,很漂亮呢!”祁暮的脸红了起来,心跳也不争气地加快了。
    饭后,祁暮自回了房间,池月婉跟着丛颢崐往他的房间走,边走边撒娇道:“爷,婉儿替您□的这个小丫头你还满意吗?”
    丛颢崐但笑不语,只牵了她的手往前走。池月婉低声嘟囔着:“要将一个假小子变成一个娴淑贞静的美女,哪有这么容易啊?”
    从颢崐方笑道:“是,婉儿居功至伟,要暮儿贤淑贞静,恐怕连晶玉公子都不行。她是个重情的人,会念着你的好的。”
    
    正文 第十五章 家何在
    
    已是十二月了,又是极寒的北地,饶是祁暮有功护身,也觉得寒意沁人。她不由地紧了紧身上的裘皮坎肩,牵着白马来到上京南城口。马蹄踩在结了冰的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喀嚓”声,偶尔有一些打滑。雪已下过几日了,出了太阳,雪化了一些又在夜里上了冻,这雪便结得梆硬,路上格外难走一些。因为爱惜这马,这几日,祁暮都是骑骑又下来走走。
    她是在相城与丛颢崐告别的,有那么一些不舍,但终究知道“送君千里,总有一别”的道理,道过别后,便也爽利地离开。走时相城没有下雪,但天气却阴沉得很。池月婉要她带上一件狐裘披风,祁暮执意不肯再要他们的东西,两相妥协,祁暮再添了一件棉袄。走时,祁暮换回男装,顿觉周身利落了不少。
    离开相城已有十日。不知怎么的,一到相城,她对家的思念格外浓烈起来,不顾从颢崐让她在相城玩几日的提议,急不可待地想奔回上京。
    才进入北狄没多久,她便遇上了大风雪,好在那时她已入驻了格兰镇上的客栈,虽被困了二日,倒也平安。天放晴后她重新上路,就听说附近破庙里冻死了一些乞丐与路人,她不由大呼幸运,亏得自己那日想想还是住了店,并没有一味赶路。
    上京就在眼前了,祁暮却感到如此陌生。她离开这个城市太久了,已不记得它的模样。家呢,也只是记了个模糊的方位了。但这她倒不急,堂堂怀义王府,整个上京,不知道的人恐怕没几个吧。
    她记得怀义王府应在城西,门前是条大街,虽不繁华却也热闹。街的北口是永福寺,站在永福寺门口可以望见北面皇宫的双阙。
    入了南城,她一路往西,暗地里在跟自己较劲,也许不问路,自己也能找着家呢。然而走了小半时辰,她竟没看见任何熟悉的景物。大约是快要过年了,身边来往的人都大包小包行色匆匆。
    她好不容易拉住一位中年男人问他:“大叔,你可知道怀义王府往哪里走?”那人看了她一下,竟一言不发地挣脱她的手,匆匆而去,祁暮愣在原地:怎么这么不巧,第一次问路便问到个聋子么?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又拦住一位妇人相问,那妇人听她问怀义王府,急火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不要问我。”说罢夺路而走,倒似祁暮是恶鬼一般。祁暮有些不爽,不知道便不知道,怎么要摆出这种嘴脸来。
    她只好又往西去了一段路,到一个卖陶盆的小店口问店家:“老丈,麻烦问一下,永福寺往哪里走?”这回,她得到了详尽的回答。
    走在那条街的时候,祁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还算热闹的大街如今冷冷清清,街上没几个人在走,原来店铺与民居是密密挨着的,街的东西两边颇有一些高门大户,而今竟是一些破败的门户,有的人家,高挑的门檐、门口的石狮下马石还在,而里面的房子却七倒八歪,圮了。好象是这条街上遭了大火,十之四五的房子是被焚毁了。
    她竟看不出来怀义王府到底是哪一座,但却一眼看到街北口的永福寺,虽说墙色斑驳了一些,但那黄墙黑瓦依然分明。她站在寺前,果然能看到皇宫的双阙,那么,寺庙南面十来丈处应该就是怀义王府了,再过去应该是淳义郡王府。她于是往回走了一段,仔细寻找着王府的痕迹。
    应该是这里了,原先高大的影墙还在,大门只剩一扇了,另一扇斜靠在门墙上,门色已被烟火燎得漆黑,偶尔几处露出原来的红色来,只有那横七竖九的门钉无声地透露着主人故去的尊荣。匾额是早就不见了的,祁暮是凭着门前那石狮认出来的,右侧的狮子后脑勺有一条细细的黑漆,那是是她六岁那年跟了两个哥哥出门,恰逢仆从在漆边门的底漆,她一时玩心起,抢了下人的刷子在石狮脑袋上刷了下去,却被大哥架了胳膊,只是刷到了一下,在那儿留下了细细的一道。
    祁暮靠在石狮边上,傻了。
    她的心里有些慌乱,旋即又安慰自己,火灾也许是个意外,怀义王府兴许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旁边的淳义郡王府也毁了,这火不知是从哪里烧起的。
    定了神后,她在街边寻了一家小饭铺子坐下要了一碗面。大约是因为过了饭时了,店里只有祁暮一个客人,店家倒颇耐心,又重新捅开了灶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道:“你先喝点水暖暖身子,我这灶点了烧面恐怕还要等一会儿。”
    祁暮捧了水坐在冷清的小铺中,没来由的,心底便有一丝悲怆泛了上来。
    面的味道怎样,她根本没有尝出来。付钱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店家:“大叔,你可知道这南头的怀义王府,搬到哪里去了?”
    那中年男人一愣,看了祁暮一眼,忽然上前掩了小铺的门扉。转头问她:“小哥你打听怀义王府做什么,如今可是没有什么怀义王了。早就被皇上问罪了。王府搬哪儿?搬到地府去喽!”
    祁暮忽觉他没有把门关好,门外的北风狂涌进来,真吹得她浑身冰凉。好久,她才听到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为……为什么?怀义王不是皇上最信任的弟弟么?”
    那男人将手中的抹布甩到桌子上:“小哥,你不是北狄人吧?皇上最信任的弟弟,那是哪朝的事啦?老皇上九年前就殡天啦,现在的皇上是原来的五皇子。”五皇子祁岷,祁暮还记得他,那个鼻子很大,看起来憨憨的哥哥,每到怀义王府就会来抱抱祁暮,每次来都带她喜欢的小玩意儿。有一阵子,她还特别盼望岷哥哥到府上来。不过他一年也就是年节时来那么四五回。
    祁暮极力平抑着自己的心情:“就算是五皇子即位,那怀义王也是他亲叔叔,为什么又会问罪了呢?”
    男人坐下来叹了口气道:“那一年啊,可真是天翻地覆啦。你是个外乡人,我跟你说说也不妨事,要不然,就是非议朝政!”
    “九年前的冬天,十一月吧,比现在早一点,皇上病了六七日便忽然殡天了,也不知怎么地就查出是太子下毒害了皇上,于是皇后便作主废了太子,又因怀义王、淳义郡王、怀山王都是坚持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不知怎么的就被断了个谋逆之罪,统统被……”他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又道:“这个案子啊,牵扯甚广,连怀义王妃娘家卫国将军都受到了牵连,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祁暮坐在那里,胳膊死死地压在桌子边缘,仿佛不那样,她便要无力滑落。“那府中的那些人呢?”
    “王爷王妃自然是处死了,府中十四岁以上男丁皆处死,十四岁以下男子流放,女子卖为奴。”
    那么,府中只剩下三哥了吧,可三哥又会被流放到哪里呢?她有些艰难地开口:“那么,王府又怎么会成这样呢?”
    那男人又长叹一声:“这案子处分完,已经是正德元年的二月了。反正太子、淳义郡王都获了罪,三皇子是个废人,四皇子也被流放到封地去了,顺数下来也就是五皇子了。至于怀义王府那场火,我记得应该是解送女眷的前一天着的。先前皇后还顾念着怀义王以前的情份,女眷都是先圈在府里的,等正式发落时再带走。可是在解送的前一天,不知怎么,怀义王府里突然起火,这二月里风干物燥的,火便迅速着起来了。等我们出来救火,喧闹了半宿,灭了火,已经烧了半条街了。
    那怀义王府和隔着的淳义郡王府可就是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就见着来救火的官兵抬出一具具的焦尸,可怜那怀义王的小王爷娶了新媳妇才七个月,就在火里殁了。咳,那样花样的年纪,就是为奴为婢,活着也总比死了好啊!”
    祁暮坐在墙的暗影里,有些颤抖。那男人又问他:“小哥,这怀义王府也没了八年多了,你问怀义王府作甚?”
    她深深地吸了两大口气才说:“是我师傅派我来找一个在怀义王府做事的人的。”
    那男人又摇头:“那怀义王府的下人啊,不是逃了,就是死了,那你可是找不到了。”
    她想了想又问:“那么多年了,王府废了就没有被赏给谁家吗?”
    “怎么没有,可是谁敢要啊?”男人凑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道:“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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