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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策-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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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要说话,突见两匹马冲入辕门。天寰的侍卫吆喝一声,马才停下来。两个人从马上纠缠着滚下来。阿宙腾地起了怒气,呵斥道:“大胆,此是皇帝行辕,立刻放手!”

那两个人,一个是赵显,一个是六王。我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怎么自家人开打?”

赵显眼都红了。六王头发散乱,脸上尽是血痕,大声道:“他窝藏奸细!”

我和澳洲颇为诧异,赵显辩白道:“不是奸细,只是个南宫太医局内的孩子。因为他是胡汉混血的碧眼儿,我收留在军营,让他帮我兄弟治伤。谁知道六殿下见了……便要行……苟且之事,还非要夺取。”

“你说什么?夺?文成的皇子别说一个小孩,就是要你一只手,你敢不给?皇太弟乃第一大功臣,我是他同胞兄弟。要个人,谁敢不给?再说,那小子怎敢抓破了我的脸!”六王大概喝了酒,狂言乱语起来。

赵显一瞪豹子眼,“你要谁,我都不给。好好的孩子,都是父母养的,为啥就给你糟蹋?你是皇子怎么样?就算你是皇太弟,我也不给!”

阿宙干笑了几声,“多谢你不客气,还好我不喜欢男孩。不过呢,赵显虽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话却也不知忌讳。记得第一回相遇,你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你被封了汝阳郡王,快和我弟弟比肩了。至于六弟你,自是个不成气的……你何时给我省过心?南朝初定,御弟大将就为了一个南朝侍从大打出手,白让人看了笑话。”他的凤眼中透出一股寒光,“不要争了。来人,去赵显军中取那个小侍从,立刻处死。”

我吃了一惊。六王差点儿滑了一跤。讪笑道:“只要他听话,我不要他死啊五哥?”

展现的蓝眼睛睁圆了,说:“元君宙,这孩子有什么罪?”

阿宙冷漠地说:“我说有罪便是有罪。他不死,你俩之争不休。我身为太弟,话一出口,驷马难追。今后六弟再抢夺良人,触犯城内的南朝百姓,赵显你再目中无人,乱犯名讳,我一定按照军法处置!”

赵显二话不说,飞身上马而去。六王悻悻地离开。

我不禁低声道:“小侍从无辜,不应该杀。虽然你的作案能给他们个下马威,但到底是一条命。”

阿宙默默地注视我,唇角一动,“你才认识我的那会,就见到我杀人。世上没有谁该死,只是不得不死。”他的脸庞依然艳若桃李,但乌黑的发鬓里有了一根银丝。

我不理他,直接吩咐侍卫们说:“去赵显大营,说我赦免那孩子。但他对六王不敬,理应责罚,把他编入伤病大营为奴,归上官先生管。”

阿宙不再言语,跳上玉飞龙,打马离开。我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感慨。

远处,有个脸盘的青年站立着,他的样子像个不起眼的乡村私塾先生。遇到我的眼光,他对我深深一躬,慢慢走开。这个人,就是沈谧。

我撩开天寰帐篷的帐子,他背对着我不动。百年努嘴,意思是皇上正睡着。

晚膳时,天寰不提此事。知道深夜上官先生来,与我说起来的小奴仆时,天寰的唇边才出现一丝牵挂的笑意。我说明原委,他只道:“你只管得了你眼前的,管得了其他?”

他没错,但我还是隐隐不安。人们说,昭阳殿的红莲开了……

他那美梦噩梦的同一源头时,我到底是主人,还是客人?

南朝的清凉殿,总给人一种分外悠闲的感觉。虽然这种在深宫里刻意营造的山庄风味显得矫揉造作,但在炎炎暑气开始的季节里,宴会于此,能缓解大部分亡国者的憋闷。

谢如哑抱着新封的“安乐侯”炎全。这小孩子继承了其母的漂亮容貌,但过了于娇贵。周围的响声稍大一点儿,他就会掩耳闭目,浑身发抖。不知什么缘故,也还不会说话,言语间常用“咿咿呀呀”代替。上官先生说,这孩子可能在胎中时就中了毒,所以好像脑子迟钝些。我看到他坐在谢如雅的膝盖上,就想到了在邺城起雾的半夜,与梅树生的对话。

我在幕后悄悄问天寰:“这孩子难道一辈子就该关在京城的安乐侯馆里?”

“那对他已是仁慈了。”天寰望着那孩子,好像想到了太一,说,“推位之帝,亡国之君,有几个能关在家里平安到死的?这孩子本来该死,但我怕不会杀他,我会派些人照顾好他。”

他给了这小人儿“安乐”两字,虽然美好,却寓意讽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昏君好亭台馆池,好奇技淫巧,当然是自取灭亡。但这个连说话都没学好的孤儿。却只是生错了人家而已。他无罪无过。皇帝也好,安乐侯也好,都是别人套给的枷锁。

我出幕,与皇帝同坐御座,示意谢如雅将炎全给我抱。炎全仰头望着我,小手摸得我的脸痒痒的。

南朝人虽神色惨淡,但不得不饮酒。南宫的歌舞本来极富丽,但皇帝都下令撤去。廊下,有一个老人弹着古琴,几个十一二岁的南朝孩子背诵着《尚书》。

赵显被阿宙派去守宫城。上官先生则要守在伤员营内。御座之下,阿宙身旁的六王喝得畅快。
他眯起眼睛,笑着对百年招手,“百年来,给本王倒酒。

百年脸色一变,瞧了瞧皇帝。天寰手指一扬,他便手持玉壶去给六王倒酒。今天的天寰,格外放松。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荷塘月色,并为之心旷神怡。他的眉宇之间没有开国之君的得意,只得常常望着远处。

谢如雅举起一杯酒,对天寰道:“皇上,今天如雅代众人为您祝福。”他缓缓念道,“昔与汝为邻,今与为臣。劝君一杯酒,祝尔万古春。”

众人都举起酒杯,朗声万岁。炎全登时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我忙抚慰起他。天寰默默饮完了酒,朗声道:“南北分治数百年,终于四海一家,朕受于天命……”

这时,我才发现炎全的裤子湿了。我忙向圆荷使了个眼色,退到幕后。

圆荷拉开小孩的裤子,愕然发现他裤子里垫有一布片。上面用丝线缝了几个蝇头篮子——

                皇后小心内宫。姐弟浪迹天涯,永别。阿若上。

我手一抖,圆荷当即会意,走了出去。阿若自从上次大战后就和八角隐循起来,难道他们在萧植死后回到了建康?他们要我小心什么呢?等我回到座位上许久,圆荷才凑到我的耳边说:“问了保姆,说……”

出来后,天寰扫了我一眼。我咳嗽了几声,把孩子还给了谢如雅,去哦起身,到御座之下对皇帝行礼,对众人说:“皇上顺时应人,统一九州。华戒浑元,功垂千秋,褒我以辅佐之臣,列我于长秋之位,我心底感激。不过我出生于南朝,为炎帝女,这是永远不变的。有一事,藏在我的心中许久。当年父皇曾赐我诏书,诏我为帝。但叔父以我年幼,代行国事。我后来得知真相,谢氏萧氏尽皆知晓。我之所以不愿公开,是因为叔父与我同一血缘,我不忍天下笑我炎氏自相残杀,争夺国器。到了今天,叔父已崩,恩怨一笔勾销。父亲的亲笔诏书,此刻请各位过目。正式的传国玉玺,正在昭阳殿内。叔父亲近佞幸,肆意玩乐,以至于陷国语覆亡,也是天命,各位不必悲伤。有了新朝继往开来,天下大同。战火平息,骨肉团圆。父皇可以瞑目,南朝可以安息。我虽为皇后,永为南人万民。如此我愿遂,父志伸。”我说到这里,不禁泪湿衣襟。

本来,这是收买人心的一环,自当按部就班。但人非草木,说到国家兴亡,旧日之梦,情感宣泄如如开闸之洪水。南朝人,不是傻子,连我自己都不能感动,何能感动别人?

南朝臣子大部分都听过说遗诏和真伪国玉玺的传闻,但如此给他们证实,还是当头霹雳。父皇恩德,流惠至今,臣子们念念不忘,常常追思。到了今天国家消失,再见先帝遗笔,悲从中来,不由得放声痛哭。北臣们虽然不至于流泪,大多也感慨万千。

天寰端坐宝座之上,缓缓地说:“朕既然以皇后为妻,盟誓终生,妻家与朕便是荣辱与共,朕与皇后之子太一,仁孝聪明,即日起封为吴王,遥领江南地区长官举荐,与原曦朝子弟一视同仁。朕妻之父武献皇帝,典制同曦朝先帝,专人祭祀,朕妻之母袁氏,追封为元懿皇后,明日起破土,择日行合葬礼。”

他说完这些,南朝人更为感触。作为一个妻子,我实在不能再奢求更多。

接下来的酒宴,似乎每个人都平静了。我立刻从追忆里清醒过来,翻覆思考到底阿若提醒我小心什么。现在若大张旗鼓地检视,会乱认之心,到底怎样才好?

我凑近天寰,把事情大致地告诉了他。他唇角一动,微笑道:“怕什么?”

他的声音十分轻,口中带着淳厚的酒香。我以为他有些醉了,用杯子挡住唇,说:“不可大意。要不要和君宙、赵显说……要不要让来朱和侍从们……”

天寰不动声色地道:“说什么?南宫如此之大,翻遍每个角落?日夜不睡,危机就不来?或者你我日落逃出这里……当然,还用帝后的排场可不行了……我们乔装一番,让所有预定在宫内歇息的大臣、皇亲都跟着一起灰溜溜地跑?光华,我说了——别怕!”

我饮了一大杯,这次倒是爽快,“好,不怕。”我的啰嗦既然不管用,不如多个心眼儿,多留神。实际上我倒留神了好多年了,在我自己长大的地盘上,我还让男人小看不成?

素月殿,昭阳殿,飞香殿,三殿相连,被一大片水系围绕。因为三位亲王乃皇帝胞弟,所以六王住左侧素月殿,五王阿宙住飞香殿。其他北臣贵戚住在隔岸的嫔妃妆阁。

夕阳西下,清凉殿内大部分人都醉了。对南臣,醉能消愁;对北臣,是说不惯南朝的酒。

退席的人不少,有的大臣需要人搀扶才能走出殿。殿中酒香弥漫,即使不醉如阿宙,也被染红了颧骨。他不时看看太阳,好像在等待黑夜降临。

以为俏丽的红赏姑娘进入殿中,她好像一块水晶,顾盼神飞。是李苻苓。好多年来,她兄妹常常跟随阿宙行军。听闻她的天性活泼豪爽,在军中和男人一样。

她走到阿宙的身边,夺过酒碗,给自己倒上一碗。

阿宙对她的亲昵举止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有点儿心不在焉。

嘈杂的声中,只听李茯苓说:“云君宙,我来和你告别。我要走了。”

“走了?”不仅阿宙吃惊,我也暗暗注视着他们。

“是啊,我先后回到西北去了。我认识你好多年,你也讨厌我、躲着我,到把我当朋友、当妹妹。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高兴认识你……我如果不跟着你,我一定会每天后悔,每天想着你。现在不一样了。我回家以后,要大哭一天,然后彻底忘记你,嫁给一个等待我的男人。”她的言语大胆,阿宙附近听到了人都变了脸色。只有阿宙收回散漫的心思,对她一笑。

他直起身体,捏着姑娘的手,凤眼挑花,又是一春。

阿宙严肃地说:“我也很高兴。不过你走了,我也不会忘掉你。我一直会记住你这个中药妹妹的。想到你,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走马狂歌,日夜进军,还有红衣相伴。”他站起来,道“我来弹琵琶,你来起舞吧。彼此送别。”

天寰挺身离开了座位。我跟着起来。

李茯苓的红衣旋转起来。她身上的环佩声,阿宙手下的琵琶乐,就像八十七神仙急流向东。看着这样的青年男女,谁不愿意永在青春时光呢?可惜……皇帝要退场了。

我想说说李茯苓的事情,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天寰对那个场面并不感到兴味。

天寰个我到昭阳殿时,正是黄昏,昭阳殿和记忆里一样,红漆栏杆曲折,琉璃檐牙飞翘。在昭阳殿里,滋味难以描述。百年入内声禀告。天寰细细回答。我全没有听清。

百年临走的时候,天寰所问的话,我倒是听到了。他问:“五弟已经走了吗?”

“是,殿下轻骑出宫,向城西而去。万岁早晨令他今夜去军营办事,但他去城西……

城西……我玩味着,城西……阿宙居然为了那几句话,跑趟城西。

我望向那天下最著名的荷塘。千瓣红莲在金色的阳光里亭亭玉立,超尘忘俗。

轻风吹来,凌乱仙子在翠色华盖里暗香笑语,芙蓉圃中露珠洒落,光影徘徊。

天寰拉着我的手,他仿佛默然于是非黑白,忘怯刀光剑影,融会在荷塘的清光里。

我叫他:“天寰。”他转过脸正对着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在他古潭般幽深的眸子里。他的眼中红莲开放。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某种熟悉感,原来就来自这里,来自盛开于我记忆里的花。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我会有别的选择吗?他伸手抚过我的脸,好像把我从记忆里弄醒。

“光华,你知道吗?”他的嗓音明明是叫我继续做梦,“虽然我身为皇后,但是在风雨江山之外,别有动心之处。”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不让我想,他吻了我。

当深爱的人在品尝爱的时候,爱却是不完整的。

因为不完整,所以才会更多,才想给更多。

我和天寰走进殿堂,只有我们。夜幕降临,我的不安加深了。

门口黑影晃动,我拉了拉天寰,他笑道:“我安排了最 亲信的影子侍卫在此,你不是要我小心吗?”今天的天寰比往日更沉着从容,他好像在等待什么呢?他对我说:“我那区秘库最后一次,要是还找不到玉玺,我们就不要再找了。”

黄金钥匙打开了门,秘库里有一盏灯亮着,地上有不少香灰。

“这香大概是老朱点的,为了掩盖尸体的腐臭。”

他和我翻阅着一流的宝物,大部分都去了萧植的府库。这里剩下的就是一些黄金珠宝。突然,我的目光被一面墙吸引,里面有成千上百的小格字,每个格子都像元宵节的灯谜一般,蒙上了纸,写着各种诗句。天寰捅破最近的纸窗,里面空空如也。我忽然想到曾去上官先生别墅度过的夜晚,我说:“我父亲说,昭阳殿有一面墙,写着那首诗。但我后来寻思,会不会暗示的这里呢?但这不是墙,只是窗。”

我垫脚望去,灯光下,真有一扇纸窗上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扇窗非常高,我跳了一下,够不着,天寰是极高的男子,他伸了下手,也不行。

“你抱着这我吧。”我提议。虽然是帝后,但这里也没外人看见。

天寰哑然失笑,但并不反对。我终于够到了那扇窗子,将手伸了进去。里面还是空的。但当我敲击里面的木板时,那面墙突然移动起来。天寰连忙把我抱到一边。

墙基处,裂开一条缝。天寰提灯,我屏气。一块玉石在里面闪闪发光。这就是传国玉玺。我欣喜若狂。天寰将那玉玺拿起来一看,吝啬地不给笑容。

他触了触我汗津津的脖子,“好,现在我们该走了……”

“现在?”

“是的,除非你想子啊这个还有几个新鬼魂的地方宿夜。”

我们走出昭阳殿。荷塘边,百年合老朱侯在一条船上。天寰说:“你指路吧。”

“去哪里?”

“冷宫。”

“我们为何去冷宫?”

天寰说:“如果有人要谋害宫中贵人,你觉得什么地方他最没兴致?”

冷宫自从我母亲死后,便被我的叔父封了起来。今夜的冷宫,居然亮着灯。

我走进我童年辛酸和欢乐过的地方,天井里的野蔷薇窜的老高。现在想起来,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宫殿,是我另一种生命的开始。我独立的自尊的是生命,从冷宫起步。

人可以有很多种生命。所以又的人死了,爱存在。有的人灰飞烟灭,尊严长存。

我触摸着那些斑驳的墙壁,踏着坑洼的地面。我回来了,而且我只离开了十年。

我违背了母亲雁南飞的人生,走向了广褒的天下。要是母亲在那里,她会抬起头,对我说话吗?一扇门掩着,有个白发之人坐在光晕里,我吃了一惊。

那馒头白发的佝偻老人问:“谁?”

我辨别认着他,这是一个年老的宦者。我认出来了,那时候除了我的母亲,还有他。

他是一个卑微的无名的老宦官。他曾经背着孩童时候的父皇,又背着婴儿时候的我,那些凄冷的岁月里他给年幼的我遮风,他给失意的母亲沽酒。他扫过庭中的枯叶,我在他的扫帚边舞蹈。在记忆里,我总是缺衣服,而他一年四季总是穿套破敝的旧衣。母亲死后,老人被派去看坟。他还活着!这是南朝送给我的最大的礼物。

“……公主?”他站了起来,蹒跚着走到门口,“小公主你来了?”

我哭了出来,扑到他的身边,“是我。公公,你还认得出我?”

“真是公主啊!我听出来了。唉,苍天有眼……那年给夫人守坟……人家叫我老不死。我自个儿也琢磨着,为什么我老不死呢?万岁去了,夫人也去了,公主也去了……但我后来想,公主是不会死的。果然公主非但不死,她还当了皇后,她一定会回来的。后来……我太老了,走不动了,目也盲了,我还在等。我求人家把我送到这地方来等……死倒没有等来,公主来了……”

他抖索着摸我的头,“我听到脚声步,就知道是你。你走路步子实,所以心眼儿好。我进宫七十年,飘啊飘啊的女人见多了,但是只有你和袁夫人步子实。所以先帝最疼你们。”

我还是哭。老人说:“好日子,哭什么……还有一个是谁?”

“是我的夫君。”我扶他坐下。

“……唉,原来是个皇上。皇上别怪,老奴半入土的人,有个请求。”

天寰道:“您说什么朕都答应。”

“老奴的眼睛不见了,但还能摸人。袁夫人一生委屈,就盼着公主能找个好男人。老奴就算替夫人看一看你,行吗?”

天寰眼中水雾萦绕,他蹲下,把老人的手放到他的面孔上。

老人摸了许久,从皇帝的头道手。昏暗里,他叹息一声,“公主的夫婿,就和先帝一样,人长得好,手上有劲儿。”他笑了,“夫人和先帝可以瞑目了。”

深夜,我和天寰以为在我母亲的寝室里。油灯昏黄,我告诉他许许多多的往事。在我的心里面,母亲是一道虹,她把各种情细细地编制到我的心里,让我能够到天上的一切。童年的阴影,冷宫里凝结的霜,终于在天寰的怀抱里化为乌有。

初夏的风,穿过残破的窗子,吹着我的头发。当我快要沉醉在这情景里的时候,大黑鸽子停在窗台上,天寰爬了起来。黑鸽子飞到他的怀里,半根焦羽了下来。

我揉揉眼睛,着火了?天寰站起来,目光如电,“对不起。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侍卫们恭候在冷宫前。百年说:“万岁,有人在宫内纵火,贼人萧植的党羽陈氏已被侍卫围在阁楼上,但昭阳三大殿一片火海,一时根本扑不灭。”

天寰问我:“有没有人死?”他领着我上船。船穿过荷塘,火红的莲花全部在跳动。

“有。”百年瞧了我一眼,“素月殿起火,六殿下因为酒醉沉睡,来不及逃生。亲信十五个都被烧死。七殿下……”他的眼神闪躲一下,“因为救援及时,七殿下受了轻伤,不过受了惊吓。还有……”

六王元旭宗……终于死了。他该死。皇帝隐而不发,时日已久。船行到水中午,日落前还壮丽辉煌的三殿下,在烈火里崩塌下来。那红莲异常的巨大,填满我的脑海、我的思想。

天寰知道道的……他一定知道的。今天的莲花,是柔情的花,也是无情的花。

到处都是人,南北大臣都干过河来。阁楼上的陈氏披着白发,对着人群喊道:“你们这群无耻小人,有谁肯为国捐躯?大将军待你们不薄,但你们那么快就投靠新主人……我放火就是要烧死元家的人,烧掉昭阳殿三大殿……烧死那个和她祖母一般狡诈的女人。南朝没有了,谁都不能在这里看红莲……”她狂笑起来。

一些南朝大臣认识陈氏,只能低头。谢如雅迎着风站出来,“你纵火,你寻死,但你烧掉了南北初起的和睦。你痛快了,你随着主人而去,你死的惊天动地。但我们活着的人呢?将作为纵火犯的同谋,被误解、被责难。”

陈氏止住了笑,她好像没有同明白,阁楼满满地为火舌吞噬,她终于消失了。

这时候,侍从们又从对岸的火场抢出一个,隐约望去,船上的人就像一朵残破的红莲。

“谁啊?”人们互相问。

“李茯苓!”一个人高叫。大家认出来了,李茯苓怎么去了飞香殿呢?她不是在琵琶声里和阿宙道别了吗?我吃了一惊,从天寰的身边跑了过去。她的下半身被烧得惨不忍睹,脸上满是烟灰盒水泡。她吃力的喘息着,嘴里念叨着。

我叫:“茯苓?茯苓?”她的她的眼神是迷蒙的,“元君宙……宙……”

我俯身,给她脸上吹气,想减低她的痛苦,但她的脸如同魔鬼残退的皮。

只有她的眼睛,有点光,一点活气,“我……找不到他……宙……宙?”

“元君宙没有死,他今夜不再飞香殿。”我大声对她说。

那双眼睛里涌出了泪,亮如繁星,她费力地说:“……菩萨对我太好了……让他活着……”她终于不说话了,合上了眼。我望向皇帝,他的黑色龙袍随风飘起。

他到底和我父亲不一样。他是元天寰。



  第七章 戒盈

烧毁了昭阳殿的大火,同时烧毁了南朝人心里最后一道堡垒。数百年江南皇朝的神秘和美丽,化成了水流里的炭灰,环抱着妖艳的红莲。静水深流,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除了元殊定、李茯苓以外,还有上百侍从宫婢死亡。大臣们对南朝人的忘恩负义,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彻底搜查建康,抓捕那些对大曦不够顺从的南人,还有屠灭萧植的余党。

我一直没有说话。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始终凝视着天寰。他听着大臣们的话,毫无表示。

红天,红河,红莲,全被那片属于他面孔的雪白抹去了。

他发问:“灾事发生,皇后有何建议?”

我润了润枯燥的唇瓣,“皇上,先灭火,再治人。”他点了点头。

我把忙着指挥救火的赵显叫来,把宫廷设计图交给他,尽量沉着地交代:“南宫内有十四处秘道,且与城市相通。目前已烧毁了八处。虽然别人应不知此图,但为了防范,你要按图搜查,并且守住出口。昭阳殿内的火势不可当,三大殿肯定是完了。你要注意别让火焰从那些秘密口传播到别的地方去。如雅,你跟着,陪赵将军布置机宜……”

谢如雅和赵显才离开,就有人道:“皇太弟进宫了……”

阿宙冲过石桥,到皇帝的跟前下跪:“皇上,臣弟来迟,罪该万死。”

天寰正对侍卫们小声吩咐,这时才抬头,道:“五弟和朕都命大。深夜起火,要不是五弟有要事出城,要不是皇后思旧让朕去冷宫寻故人,我兄弟险些就中了那疯妇的毒计。”

阿宙双手微颤,把头死死地压在手背上,回答道:“是……天佑我主。阿六、阿七在哪里?”

天寰长叹一声,对阿宙说:“跟着朕来……”

侍从们挡开人群,只由我和阿宙跟在天寰身后。到了清凉殿,我见阿宙的手颤抖不止,就暗暗地用指甲弹弹他的手背。他楞了一下,抬手夹好耳边因疾驰而散乱的长发。

七王睡在一张长塌上,好像冷极了,浑身抖个不停。阿宙扑过去抱着他,“七弟!”

“……烧死了……活活烧死了……”七王喃喃地说。他的腿被砸伤了,受惊不小。

天寰注视着两个弟弟,把一支翡翠管交给我,“是珍珠粉,给他灌下去压惊。”

我和阿宙掖着七弟。我柔声安慰道:“七弟,火灭了,你安全了。”阿宙撬开弟弟的牙关。我怕他呛着,喂得极慢,还用手抚摸着他的背脊和前胸。

未央殿里只有半段残烛,我看到天寰走到另一张围着帐子的塌钱。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五弟,阿六死了。侍卫们拼命才抢了他的半截尸身出来。此刻,朕不敢相信,这就是朕父皇的骨肉。记得阿六小时候总抢了樱桃埋头独吃,吃得满嘴血红。朕说‘小六儿别吃那么多,吃多了会撑坏的’。他笑呵呵地说‘撑坏了再不吃’。他跟你抱在一块儿,两个人都是胖胖的。你们不知道墙后面还有别的世界……”

阿宙的肩膀抽动了一下。我扶着元旭宗躺下。阿宙踉跄到皇帝脚下,“臣弟明白皇上的难处。天下已平,六弟虽然不幸身亡在南都,但他死得其所。臣弟……臣弟这次又罪责,没有防范好宫廷防务,陷帝、后于危险之中,而且还擅自出去夜游。臣弟……”他好像看清楚了六王的尸体,肩膀又一抽,没能说下去。

“皇上……”我走了过去,“皇上,五殿下是为了我的事去城西的。母亲园寝室殿下的人在看护。迁葬之事临近,我有些事,虽琐碎但重要,顺便托给殿下办理。”

因为阿宙正匍匐着,只有我看到阴暗里的天寰的笑。他的笑容苍白,目光清冷。

“嗯,朕没有说五弟有错,皇后放心。五弟你可以伤心,但不要多心。”

七王在昏睡中不断地呻吟,声音回荡在大殿内。因为天热,苍蝇们逐臭而来,聚集在帐子上。

“皇上说的是,我当然放心。”我又朝天寰走了一步,“皇上富有四海,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容忍五弟?兄弟之间,皇上明察秋毫,外人岂能罗织罪名?”

阿宙抢道:“皇上虽宽容,但臣弟任兵马大元帅以来,确有诸多办事不妥的地方。进城之后,六弟的行为失检,臣弟也有所姑息……臣对此次大火,深自自责,臣弟请皇上削去皇太弟和兵马大元帅之职。”

我瞧了天寰一眼,他离得我近了,眼中反倒水雾朦胧。

天寰盯了我一眼。我伸了一下发凉的双手,说:“不可以。皇上不能允准。”

阿宙惊奇地看了我一眼。天寰唇角的微笑若隐若现。

我吐字缓慢,“君宙,这不行的。你就不该对皇上提出来。皇太弟乃国家名誉,不是儿戏。南征才结束,你若因为一个弟弟死于非命,烧坏了一座腐朽的宫廷酒引咎,今后还怎么做事为人?怎么当皇帝的副手?古人云‘善始善终’,天下兵马大元帅,原本是战争时期的非常称呼。不用你说,战后自然会废除此位,以求太平。可是皇太弟,就不同了。既然你接受了那个封号,就该一直坚持到最后关头。皇上给人的,皇上也能取走,但全都取决于皇帝,而不是出于你个人。这才叫忠臣贤弟。”

天寰拉起阿宙,语音温柔,“听到皇后的话了吗?五弟你只管行路。朕如今只有两个弟弟了,朕能宽容到不能宽容的地方。对你,朕从来有期望。南北统一,你立首功。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到满后无有不变的。你的担忧起源于此。朕重学《论语》,最喜欢孔子的一个思想。弟子们问如何能‘满’而保全。孔子说‘功批天下,守之以让。勇力抚世,守之以怯。’只要你居安思危,谦逊守中,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他用另一只手,捏着我的手,“你们跟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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