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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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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第二天东沧一中便以与反革命分子同流合污为由,做出了开除华云学籍的决定,东沧县公安局也下达了将华云遣送回乡、交由海牛岛村革命群众监督改造的通知——据说这还是因为年传亮的一再恳求,否则至少要送到劳改队去待上几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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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 第四章(4)
消息传进筱月月耳朵时,她正在教一位小朋友扣扣子。得知华云的证明材料被地区要走,卓守则因此保住了一条性命,展工夫和公安局长等人因此灰溜溜地抬不起头来,她对华云可能遭受的厄运就做了种种考量,认定只要展工夫不把华云跟自己和年打雷扯到一起,不把往日的冤仇加到一起,了不起也只能让展重阳与华云断绝关系,再给华云一个严重警告或者什么处分。由于展工夫和公安局长最后的希望是交在她手里也败在她手里,并且她说过要代替女儿承担一切责任的话,筱月月是做好了被扣上几顶帽子和开除公职、回乡劳动改造的准备的。她唯独没有想到展工夫会绕过自己,把华云一脚踢进无底深渊——开除学籍和遣送回乡劳动改造,这是要毁了华云一辈子的啊!而展工夫曾经那样的喜欢过华云,对华云说过那么多赞赏和激励的话……
面对无可置疑的结局,筱月月嘴角抽搐了几下,双手颤抖了几下,教那孩子把扣子扣好后便要直起身子,挤出一点笑模样儿来。可没等她把身子直起来笑模样挤出来,突然一梗就倒在了地上。老所长和孩子们喊着摇着,为她掐着
人中穴,筱月月依然死了似的,失去了一切知觉……
华云脑子里一片空白。从外逃失败被押送回乡时起,她就知道等待卓守则的将是一场大灾难。一路上和回到东沧之后,她之所以一味地沉默,一是对卓守则瞒着她外逃香港耿耿于怀:没有那个举动,她和他原本是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一切,甚至于赢得同情和赞扬的;二是对卓守则到底会落到一个什么结局心里没有底儿,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说好。得知卓守则被判处枪毙,还要加之以乱枪齐发当众焚尸,华云的沉默就继续不下去了。她猜想自己写的材料展主任看了会不高兴,又想既然自己写的是事实,展主任知道了肯定是会同情自己支持自己的。说真话不说假话是伟大领袖的教导,也是展主任提倡的,然而天知道……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华云想起展主任痛斥坏头头和给自己打气鼓劲的情景,认定学校和公安局的决定是瞒着展主任做的。这样华云就看到了阳光——一束足以指引自己走出黑暗和屈辱的阳光。找展主任去!把真相告诉展主任!把自己的处境和委屈告诉展主任!把自己当初的动机告诉展主任——这为的可是展主任和哥哥的名声不受玷污啊!哥哥怨恨她,因为他只是一个农民和村里的小干部,而展主任是大干部,是有大气度大眼光的人,是一定会为她抹掉身上的污水,还回一个纯洁美好的评价的!
拿定主意,华云径自来到县革委办公室。
“展主任很忙,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说吧!”一名工作人员说。
华云说:“我找展主任可是有特别要紧的事儿。”
工作人员说:“你不是回海牛岛了吗?以后有什么事儿找村里就行了,不要再向这儿跑了懂吗!”
华云不懂也不想懂,可对方叫来两个戴红袖箍的人,不由分说就把她送出了县革委大院。
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华云想起展重阳来了。从回到海牛岛展重阳总共来了两次,
两次都是为着揭发材料的事儿来去匆匆,她那藏了一肚子的话就一直没能找到诉说的机会。华云想如果找到展重阳,把当时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以及对他的思念和歉疚说清楚,展重阳肯定是会原谅自己的;有了他的原谅,再由他去找展主任,事情就会好办多了。会干不会干,一把斧子两面砍。自己真是太笨了,笨得让人可怜!
因为展重阳是住宿生,要找只能去学校。华云沿着熟悉的甬路走进学校大门时,一伙正在贴大字报的低年级同学忽然围上来,指着她七嘴八舌地发起了议论。华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她有心躲避,想想并没有做错什么,便把腰板挺得直直的胸脯立得高高的,目不斜视地向学校红代会办公室那边走去。复课闹革命刚刚开始,一天顶多上一两节课,身为红代会主任的展重阳大多时候都在那里。
法国梧桐大张着枝叶,却找不到圆圆的悬铃。国槐开得雪白,却闻不到洋槐花开时的清香。几株紫薇和木槿枝头一团一簇,正酝酿着新一轮的热烈和绽放。穿过几排教研室和教研室前的灌木丛来到学校红代会办公室前时,展重阳的身影果然出现了:他与两位高年级的同学谈着什么,走出门来,便蓦地惊住了。
展重阳想像不出华云还会找到学校和自己面前来。他正眼不瞅,只把睥睨轻蔑的目光瞥过一缕,鼻孔里不轻不重地挤出一声“哼”,便径自朝一边走去。
“重阳!重阳……”
华云喊着。她想不出展重阳会以这样的面孔迎接她的到来。
“有事吗?”展重阳站住了,一副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华云的目光凝住了,张开的嘴巴凝住了,只有两行泪水冲破禁锢,把一张清瘦漂亮的面孔切割得斑驳陆离杂乱无章。
展重阳越发带出了霜刀雪剑的气味:“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儿!”
泪水,默默的无声的泪水。继而变成了啜泣,低低的哀哀的啜泣。继而变成了呜咽,急促而又压抑的呜咽……一个为之献出了初恋的少女,华云怎么能够忍受这样一副嘴脸啊!
不少人在向这边张望。那伙低年级同学跟到面前。不少人也在向这边运动。展重阳觉出了紧张,头一扭,大步朝操场那边而去。
过龙兵 第四章(5)
华云愣住了。这就是日思夜想的那个心上人吗?这就是生怕被玷污了名声的那个人的儿子吗?这就是她深感愧疚,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对他诉说和表白的那个人生伙伴吗?这就是……失望生出双翅。双翅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愤怒。一阵快步如飞,展重阳被拦住了。
“展重阳,你说清楚!我到底哪儿得罪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说!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就别想……”
那伙低年级同学和不少人又围了上来。展重阳眼球飞旋着,心中压抑已久的冤气怒气闷气顿时化作了雷霆弹火。
“你说什么?你还来问我你哪儿得罪了我、对不起我?行!你行……那你怎么不去问问学校为什么开除你?公安局为什么要遣送你回乡劳动改造?行!你还来问我……这么说你跟那个姓卓的跑出去两个月很光荣了是不是?你拼命地保那个姓卓的我还得感谢你了是不是?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了!要不人家怎么都说你跟那个姓卓的到新疆度了蜜月,还要到香港去过小日子呢!行!你可真够行的了……”
华云大张着嘴,呆呆地听傻傻地听,直到听完了,眼看展重阳消失在操场那边了,才一声惨叫,瘫倒在一方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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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 第五章(1)
从养殖场收工,华云一路回家一路脑中就出现了妈妈时而呆滞时而癫狂的身影。那年筱月月跌倒昏迷之后,先在医院里躺了二十几天,回到海牛岛又躺了一年八个月二十几天,才好歹苏醒过来。苏醒过来也只是会吃饭喝水,说不定什么时候,抱住一个枕头一床被子或者一块砖头就呼天抢地:“华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边哭着叫着边向外挣、跑,不到声嘶气哑精疲力竭就别想安静下来。治疗,把东沧和海州有点名气的大夫找了个遍,最后吃的是一位五世相传的老中医的药。照看,先是水娟、年传亮,后来把三姑专门请了来。华云知道妈妈是为着自己病的,恨不能把心扒出来,可她白天要下海,只有晚上和工闲才分得出身来。这样华云回乡九年,也就养了九年海带伺候了九年母亲,这已经形成一种条件反射:人向家里一走,母亲的身影便浮现在眼前了。
穿过村边的菜园,绕过村头的照壁,华云来到供销社门前时,供销社里忽然冒出一个人,直愣愣地拦在了面前。华云吓了一跳,搭眼看竟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时逢八月天上下火,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短褂,头上却捂着一顶蓝帽,看上去有点眼熟,却记不起什么时候在哪儿见过面儿了。
“你是……”
“华云,你不认识我了?”男人恭恭敬敬鞠了一个躬,把两道浑浊而又锐利的目光落到了华云脸上。
华云蓦然一惊,一个消失已久忘却已久的名字倏忽出现了。
“卓守则?你是卓守则?”
卓守则用力地点着头:“是啊!我是卓守则,我是卓守则呀……”
逃脱了公审大会和乱枪齐发,卓守则没能逃脱十八年的有期徒刑和苦役:离原定的公判大会一月不到,一副手铐一辆警车把他带到一个华云不知道的地方。十八年啊!可……
“……真的是你?”华云说不尽的惊奇和紧张慌乱。
“不就是我吗,你看!”
“……这就算是回来了?”
“可不就是回来了!”
“这么说没事儿了?”
“可不就是没事儿了,要不回得来吗!”
“好,那就好!那就好!”
“那你呢?”
“我也好,我也好……”
对话被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冲断了。就算没有那群孩子也很难继续了:“文革”虽近尾声,阶级斗争仍然是“纲”,一个刚刚走出牢门的重犯,与一位当年的同谋者说那么多话是很难想像的。
“感谢你华云!真心地感谢你!一辈子都感谢你华……云……”
低声的却是真切清晰地说过那句话之后,卓守则从华云面前消失了。从见面到分手不过两分钟,华云甚至于拿不准那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脑子里出现的一道幻影。
这两分钟却是卓守则盼了九年的啊。这九年他是在五百里之外的劳改农场度过的。那是渤海岸边的一片荒滩,绵延百里横贯西东,除了疯长的芦苇和芦苇荡里的野兔苍鹰,只有烈日暴晒、海风呼号。晒盐、烧窑、种菜、盖房子外加思想改造脱胎换骨,成了卓守则全部的生活内容。干活不怕苦累不怕,卓守则怕的是冬天里野马撒欢、野狼发情似的朔风,夏日里足以把人的脚掌烙焦、天灵盖烤出油儿来的烈日,和比海猴子还要大的、咬一口就要生出豆粒般紫泡的海蚊子。但也就是第一年,第一年一过也就淡了、平常了。卓守则最怕的还是思想改造脱胎换骨。思想改造其实不难,让说什么就说什么,怎么说“政府”高兴就怎么说。脱胎换骨就难了,任你说什么做什么,有一个被镇压的老子和一个国民党特务司令的大伯摆在那儿,你脱得了换得了吗?从父亲被镇压、大伯逃到海外时起,他就不知多少次地把那个“卓”字,把隐藏在那个“卓”字后面的种种种种,诅咒得千疮百孔死去活来。如果那是一件衣服,就算它是铁的,脱下来要扒一层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脱下来扔进茅坑里。如果那是某个器官,就算它是心、肝、胆、肺、肾、脾、肠、胃,摘掉了有生命危险,他也宁愿冒一次险。夜梦里,秋风里,晚霞夕照里,卓守则多少次实现了心愿,可醒来睁开眼睛时,面对的依然是烈日海风和日复一日的脱胎换骨。因为案情清楚,逃跑是为了不被活埋,外逃是因为不知道对面是香港,再加上态度老实、改造努力等等,入狱第二年卓守则的刑期就被减为十七年。因为同样的理由,几年后又依次被减为十六年、十五年、十四年……终于一天,卓守则面对久违的海牛湾和海牛湾里进进出出的渔船,面对久违的村庄和村庄上空袅袅的炊烟,落下了几颗大滴的泪珠……
第一个认出卓守则的是四叔卓立本。卓守则被捕,原本衰败凋敝的卓家越发一塌糊涂。家族里的大姑娘小伙子们或者远嫁他乡远走高飞,或者给外乡人做了“倒插门”女婿,年龄大的只要能挪得动窝的,也投亲靠友云散星离。村里只剩下几个老弱病残的可怜虫,五十八岁的四叔卓立本,整天头上顶着几缕乱发、手里拄着一根木棍、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废话的四叔卓立本,就算是唯一幸存的男子汉了。那天四叔对着墙角的陶罐撒了一泡尿,转身要进屋时,见一位腰背微驼鬓发苍苍的老人进了小院,来到那所九年没人进过住过的厢房门前,他心想这是谁呢,怎么会到卓家来了呢?他眯缝着眼猜了不下两分钟,见那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才来到近前,前面打量了一圈后面打量了一圈,蓦地,颤抖着一眶泪水喊出了一声:“哎呀这不是守则吗!你这是怎么回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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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 第五章(2)
这一喊惊动了几个邻居家的孩子,卓守则就算是正式隆重地与海牛岛的老少爷儿们打了照面。
第一顿饭吃过,卓守则急急打听的就是华云,急急要见的就是华云。九年冤狱苦役,九年奇耻大辱,支撑他生命之火不熄的除了求生的本能就是华云了。走进磨房急急解着绳索的华云,搀扶着他爬上汽车火车的华云,为他端水找饭退烧治病的华云,库尔德林大草原上思乡和大哭的华云,深圳河边执拗坚毅死也不肯挪动一步的华云……每每地便噙着笑、含着嗔、淌着泪、抹着汗出现在卓守则眼前。最美的、最刻骨铭心的还是那笑声和笑脸。华云的笑声和笑脸,太阳般的、泉水般的、彩虹般的、钻天的云雀和盛开的玫瑰花儿般的笑声和笑脸,无时无刻不在照耀着卓守则,滋润着卓守则,抚慰着卓守则。活着!一定要活着!哪怕只是为着再看华云一眼——仅仅一眼!哪怕只是为着对华云说上一句感谢的话——仅仅一句!哪怕是再看一次华云的笑脸、再听一次华云的笑声——仅仅一次!他也要活着走出劳改农场!活着回到海牛岛!活着……可要见华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以自己的身份处境,找上门或者约出来显然是异想天开,那就只有靠碰。可碰如果一点前提没有,等到猴年马月也未必能碰到。卓守则只得求邻居家的两个孩子,先摸清了华云上工下工的路线时间。接着整理打扮起自己——没有这一条,那是非把华云吓坏了不可的!衣服是新洗的,鞋子是新补的;腰是新挺起来的,背是新直起来的,一头白发——那是在得知自己要被乱枪齐射和当众焚尸之后一夜冒出来的——不曾想供销社门前的一幕,竟成了他潜心等候的幸福时刻……
九年的夙愿变成现实。华云还是那样年轻漂亮,与九年前一点都没有变;华云还是那样真诚纯洁,每一句话都说到他的心里;华云还是那样热情温柔,每一个眼神都让人心萦神绕香梦不断。只是华云那件学生蓝上衣的袖子上好像撕了一道口子,肩膀上也好像被海水浸出一片白碱;还有,还有就是没有听到笑声,那行云流水、撕魂扯魄的笑声。不过临到离开时华云好像还是笑了的;不是大笑、朗笑和一般意义上的笑,而是笑容,浅浅的淡淡的、掺进了不少无奈和凄惨却依然带着香甜的笑容。这才是真实的华云,比梦中还要真实的华云啊……细想起来卓守则承认,自己虽然从一开始就把华云当成了天使,也还是有几次对不住华云的时候。一是外逃期间他曾不止一次地点燃了男人的欲火,差一点干出对不起华云的事儿:在火车上他偷偷地摸过华云的手;在黑蜂房里他偷偷地吻了华云的辫子和肩膀;在英德郊外的那间小屋里,他裆里的那只雀雀几次都要苦挣苦扎地钻窝儿,多亏了及时采取措施才没有铸成大错。二就是逃港时故意隐瞒了真情。在这一点上他特别觉得对不住华云,也特别感念华云的袒护:不要说证明外逃是有预谋的行动,只要不证明外逃是看错了地方,他的死就是铁定无疑的——深圳河边那些埋都埋不及的尸体就是证明!回到家里,回到那座破败凋敝的小院,坐到院中的老樱桃树下,卓守则的思绪久久都在回荡、痴迷、盘桓……
那情景被四叔看进眼里。从卓守则第一次问起华云的口气和表情上,从卓守则精心准备与华云见面的行动中,从与华云见过一面回到家里的陶醉里,四叔看透了卓守则的心思,看透了卓家面临的灾难。他坐在门口的石条上看了半小时、抽了半小时的烟,这才走上前去,用烟袋锅儿嘣嘣嘣地敲出一串脆响,扔过去一句话:“行,卓立群的小儿子想吃天鹅肉啦!”
对于这位四叔,卓守则一向并不看重。痴迷陶醉中被四叔泼了一头冰水,他忍不住就跳起来回了一句说:“卓立群的小儿子想吃天鹅肉你也难受了?那天鹅肉不会是给你准备的吧?”
四叔说:“好,想吃天鹅肉好!可你是打谱用双套马车向家里搬呢还是用八抬大轿向家里抬呢?”
卓守则被噎得翻了白眼珠儿。凭着眼下的处境身份,他当然知道华云只能是天边的虹影仙鹤。但他并不需要四叔提醒,更不需要四叔来打碎他多年未曾有过的美好心境。
“你以为你侄子是做梦是吧?你以为你侄子这一辈子就没有转运的时候了是吧?我知道,你侄子打一辈子光棍你才高兴!可我告诉你,你侄子还就是不服那个气儿!不信你就看着,总有一天……”
卓守则凶凶地,眼珠子也要喷出火来。可“总有一天”怎么样,也还是没敢吼出来。
四叔的眼睛却已经蹦上了头顶。“耶!耶……”他围着卓守则打了两个回旋,也蓦地凶狠起来,“守则你小子听着!别忘了卓家可就剩下你这么一条根啦!你要是不怕断子绝孙死了没人收尸,你就想你的天鹅肉去吧!一辈子想去吧!想去吧……”
四叔哽咽着,噙着几颗老泪,颤巍巍地、一步一嚎地回正屋去了。正屋原本是四叔的住处,如今也还是四叔的住处。
卓守则心里一阵颤抖。四叔说得没错,除去逃到海外的大伯三叔,卓家眼下确乎只剩下他一条根,确乎是到了断子绝孙的境地了。尽管对卓家上一代留下的苦难耿耿于怀,尽管多少次梦想把卓家的骨血扔进茅坑里,尽管对回村以后还要无休止地因袭卓家的残名悲愤莫名,面对卓家的残局他还是不能无动于衷。华云是心中的永远,可永远毕竟是永远,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是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的。那就只能赶紧娶个女人回来!赶紧娶个能生能养的女人回来!哪怕仅仅为了不断子绝孙日后有人收尸!哪怕仅仅是为了补回半生的饥渴和孤独,像别的男人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女人!哪怕仅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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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龙兵 第五章(3)
青草就是这时候出现的。……自小得过羊角风,眼下病也还没好利索,可不耽误吃饭睡觉也不耽误干活;再就是屁股圆奶子大,保险是个能让男人满意的货……听过情况,卓守则跟着媒人进了一趟北山,第二天一辆驴车就拉进了门。进门没有鞭炮唢呐,连门上窗上的“喜喜
”字也是第二天四叔央求邻居补上的。晚饭吃过,四叔和几个邻居说过几句喜庆的话,卓守则把屋门一关,想的就是跟青草美一个够了。青草没等男人吩咐,先用白白亮亮的身子在炕上摆起一个“大”字。卓守则扒着衣服就要向那“大”字上去。哪想扒到裤衩时,两条腿忽然打起了哆嗦。他稳了稳神儿哆嗦停止了,接下再脱,哆嗦又回来了。他知道那是太紧张的缘故。女人的肉体他想了二十几年,如此真实、完整和肥硕的女人肉体却是第一次见。他骂一声“没出息”,极力镇定着,把裤头用脚蹬掉又要向炕上去。可抬起的脚刚一落地,两条腿又簌簌地抖起来,以至于他不得不赶紧坐到一个板凳上。坐了一会儿自觉好些了,又要向炕上去,那腿却又簌簌了。如此三次,卓守则眼看着那个“大”字到底也没上得去,倒是把一个青草急得在炕上扭起了麻花……
一连几天,卓守则怀疑自己出了毛病。可能出什么毛病呢?不上炕,不见青草光溜溜的身子,两条腿并没有打颤发抖的表现啊!卓守则找来几本医书,见上面说手淫能够引起阳痿和性功能低下,便认定找到了根儿。从十二三岁第一次手淫开始就一直没有断过,那一直是他排解来自身体内部的烦恼的主要手段,那确乎是曾经影响了他的情绪,让他打不起精神来的。卓守则意识到事情大了,一边下决心戒掉恶习,一边把一只老母鸡杀了,炖了一锅汤喝起来。几天过后,见了光身子的青草就哆嗦的毛病果然不见了。那天上炕,青草禁不住就在卓守则身上摸起来。摸着摸着,卓守则下边的那只小鸟就抖起了精神。卓守则赶紧要把小鸟向窝里送,哪想没等送进去两条腿又哆嗦起来,一哆嗦小鸟就把翅膀收了,变成了一只垂头丧气的毛毛虫。这使青草越发成了发情的羊羔子,把麻花从炕上一直扭到了地下。如此三次,每次都是不上身时硬得跟一支长枪似的,一上了身两条腿一哆嗦就成了毛毛虫。卓守则只好求到一位老大夫门上。老大夫把了脉看了舌苔,把手一拍说:“什么毛病也没有!你呀,就当是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玩儿的,吃饭喝水似的!你看它还行不行!”按照老大夫的办法,晚上上炕后,卓守则真的把自己看成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把青草看成十七八的大姑娘,把两人相好看得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这样把青草向身底下一压,把那肥嘟嘟的奶子向嘴里一含,下边的小鸟就自然而然钻进窝里。这一来不得了,一个晚上高呼大叫、低吟浅唱,把天地翻了几个个儿,搅得正屋里的四叔一夜没合眼,把隔着三条街八个胡同的鞠也凡七十八岁的老爹也搅得遭了地震似的不得安生。此后一个多月,卓守则耕耘犁耙一刻没停,天上也风稠雨骤一刻没停,以至于水库漫堤,河流溃岸,海水倒灌,酿成了一场三十年不遇的大洪灾。
卓守则娶了一个得过羊角风的大姑娘的消息,华云是从嫂子嘴里听说的。提醒水娟把话说到她耳边的则是哥哥。卓守则回村,年传亮的警惕一直都擎在脑门上。华云与卓守则有过那么一段经历,又至今没有婚嫁、不思婚嫁,天知道存的是一个什么主意?倘若两人真的粘到一起……卓守则娶回羊角风女人的消息在他看来,实在要算是特大喜讯了。
华云听了没说一句话,内心里实在说不出的惊讶和悲哀。论相貌,卓守则算不上仪表堂堂也称得起魁梧健壮,急急地娶回这么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儿呢?心里就不憋屈得慌吗?吃晚饭时因为心里躁躁的,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可睡过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塞了一脑子的那团乱麻就变成了一种庆幸:眼下除了青草又有谁会跨进卓家的门槛?从当年一起外逃的经历中可以断定,卓守则即使不是正人君子也绝不是鸡鸣狗盗偷香窃玉之徒,老天爷是不应该让这样的人打一辈子光棍的!
庆幸归庆幸,华云心里总还是堵着一块什么东西。直到有一天在村外的菜园里,眼见卓守则领着一个粗襟大袄的女人在浇水,华云心里的那块东西才霍然消散挥发了。
那时青草的肚子已经像六月里的西瓜,一天一个成色。那真是一个奇迹,原本定准半月一次的病,进门后那么折腾却没了影儿;一个月怀孕,两个月肚子鼓起来,到八个月时,已经需要用一个柳条筐子托住才坐得起来了;十个月零十三天分的娩。分娩前人人都说是双胞胎或者怪胎,落下的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大胖小子。苍天有眼,卓家有幸!孩子过百岁的时候,卓守则卖了两头猪,请街坊邻居们一口气喝干了两桶地瓜干子老烧酒。
也就是在喝干了两桶地瓜干子老烧酒之后,卓守则发现眉清目秀的大胖小子竟然是个呆子,两眼经常直直的,连嗯啊咕呱的音节也难能发出一声。也正是从那一天起青草又犯起病,恢复了半月一次的老规律。青草,卓守则不怕,原本有病继续有病也就是了;他怕的是孩子,孩子是他和卓家的命根子。可孩子越长越呆,别人家同样大小的孩子已经满街疯跑,把爸妈叫得香甜可口五味俱全了,智新——那是四叔按照辈分给起的名字——还刚刚能够让人领着迈开两腿;别人家同样大小的孩子已经能够跳进小河沟里捉鱼摸虾,背诵七八首毛主席诗词了,智新还刚刚会跑,刚刚能把爸妈两个字叫得让人听明白,而当离开父母和大人,独自面对墙壁或者天空时,却又时常咯咯笑个不停,嘟嘟囔囔自语个不停。这一来卓守则刚刚温暖的心又结了冰,比没有老婆儿子时还要厚得多的冰。那天青草犯病,栽进村边的大粪池里,他好不容易把她拖出来、冲出来、擦出来,晚上又见智新面壁扶墙,一边傻笑一边念念有词,那心就变成一个大冰坨子。他越想越冤,越想活着越没意思,天傍亮时抱起智新便向海牛顶上奔去。
过龙兵 第五章(4)
海牛顶上一片混沌,只有海天交会的远方闪着几点若隐若现的光斑。站在面海的绝壁上,满腹的凄凉、悲楚潮水般地灌满了卓守则的心胸:祖祖辈辈都说海牛顶有灵、龙兵爷有眼,卓家落到这种地步却何曾有谁显过一次灵、睁过一次眼!龙兵爷呀……他长叹一声,随之两眼一闭,毅然决然地朝崖下跳去——
双脚凌空,耳边是风声惊涛声,身边是风声惊涛声,卓守则认定卓家两代魂归大海的时候到了。然而先是脚下软绵绵的,跟踏在一团棉花上似的,悠悠的在飘;继而身边软绵绵的,跟裹在一层棉絮里似的,暖暖的在飞;飘着飞着,耳边好像还响着什么曲调。这样过了好一阵子,当软绵绵重新变成硬邦邦和冰凉凉,耳边的曲调也消失,卓守则认定自己已经身处冥世时,却发现重新回到了村中的那幢小厢房里。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明明是……可墙是真的,摸一把凉凉的;青草、智新是真的,一个正在打鼾,一个正喃喃地说着梦话。卓守则说不出的惊讶和愤恨,抱起智新又一次向门外走去。然而刚一出屋,一团浓雾便扑面而来,把他裹成一团并且抬离地面——卓守则这才意识到,方才那“软绵绵”和棉絮似的东西竟然就是浓雾。浓雾裹浮着卓守则在院子里打了几个飘忽,随之轻轻一悠,就把他悠回到屋里了。惊讶变成了震怒,气愤变成了恼恨,卓守则不要命似的还要开门,门却被浓雾死死地扣住了,跟上了锁似的扣住了。门打不开就推窗。狠力地推、没命地推。窗好歹被推开了,可没等卓守则把脑袋伸出窗外,一阵雾号卷着一团浓雾忽然冲涌而来,把窗砰地关死了。卓守则猛力地推着、撞着、踢着、砸着,然而把双手、双脚和膝盖、肩膀全用上了,那窗依然钢打铁铸似的没有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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