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將-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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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柏嚕�青，並不意外，朝柏嚕�青咧開嘴笑笑：“您來了啊。”☆油炸☆冰激淩☆整理☆　
“您知道我是誰？”柏嚕�青心頭一驚。　
“知道、知道。”她一邊點頭，一邊顫巍巍朝墳邊蹲下去，將墳前的果點和籃子裏新鮮的換了，又收了殘香，“洠�別人會上這兒來了……您是這墳裏人的兒子，對不對？”　
柏嚕�青無言相對，她又自顧自地說下去：“您犯了些事，這些年都在外面流亡……所以，一位宮裏的公公，就拿了八百兩銀子給我老婆子，讓我在這裏照看著墳，每天除除草、培培土，上點果品香燭之類的……算算看，快有五個年頭嘍，銀子還剩下大半。他說，無論等到什麽時候，您總有一天會來這裏的。”　
五年前……成眩�十一年，元渭眩龂�，重返京城那年。　
那位公公，不會是別人。　
柏嚕�青的眼角慢慢潮濕，一句話也說不出。　
“咦，您的妹子怎麽洠�來？”老婆子做完手頭的事情後，往柏嚕�青身後張望了一下，有點詫異，“就算嫁了人……自己的娘，總要來看看吧。”　
年紀大的人，話一般都多。　
不等目瞪口呆的柏嚕�青回答，她絮絮地又往下嘮叨：“那位公公說過，這墳裏葬著的，是他愛人的娘……我老婆子想著，他雖然已經成了閹人，不能和別人在一起，但這份情誼，總還是難得的，可惜了啊……”　




叛將（56）　




老婆子所說，局外人看似嘮叨廢話，局中人卻如驚雷閃電。　
想起十六歲那年，他曾威茫�耍狠般，要自己和他一起離開宮門。　
想起他擁吻著自己，輕聲細語──　
全天下，只有我最明白你。　
他冒了天大風險，串通輔王执淘�渭。　
他從流雲閣上縱身一躍，留下揭示真相，同時也包藏禍心的字紙。　
……　
此時此刻，終於明白他的真意。　
柏嚕�青站在荒墳之間，哽咽難當，淚流滿面。　
柏嚕�青從老婆子手中接過香燭，親自點燃，插在他娘的墳前，磕了幾個頭後，站起身來，走向老婆子，從懷裏掏出兩個沈甸甸的金錠，塞進她的手裏：“我眼下，又將要遠走他鄉……請您繼續照看我娘。”　
“您放心。”老婆子接了金錠，挺直腰杆，“我們一家，就住在近郊野村，都是講信用的人，若是將來我不在了，還有兒孫看顧……就算再過十年二十年，也一定會替您把這裏照看好的。”　
柏嚕�青朝她拜了拜，便再度上了馬車，離了這裏，朝亂葬崗深處繼續駛去。　
馬車走過大半個時辰後，來到一片荊棘叢生的野地。　
說是初春，地面上的嫩草都未曾長齊，但那叢叢的棕褐色亂棘中，卻開著一朵朵碗口大的單瓣紅花，如霞似火，在野地裏美麗盛放著，也不知是什麽品名。　
有白色的骨骸散落其間，就分外鮮明樱�目。　
柏嚕�青下了車，喚馬車夫拿了車裏的一個竹簍、一把長鐵鉗，走到那具屍骨面前，親手持了長鐵鉗，一塊塊將散亂的潔白骨殖，自野草亂棘中撿起，放入簍中。　
他臨行之前，曾向人偷偷打聽了阮娃的棄屍處。　
來這裏的目的，一是替他娘上墳，二就是替那人收屍撿骨。　
畢竟這世上，除了柏嚕�青之外，再也洠в腥藭�做這件事。　
柏嚕�青仔仔細細，將所有散落的骨頭都收入竹簍後，用布把簍口蒙住，將竹簍抱入懷中，站起身低聲道：“阮娃，我們走吧……”　
這一次是真的，只跟你離開。　
四下裏荒蕪一片，不時有冷風拂面。冥冥中，柏嚕�青似乎聽到了那人低低的笑聲，在耳畔輕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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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柏嚕�青之後，元渭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宮中。　
摒退身旁的所有內侍宮女，他獨自一人，邁進了吟芳宮的大門。　
吟芳宮在數月前被修整一新，又常常有內侍宮女來打掃，現今雖寂廖冷清，但依稀望過去，又是當年好景致。　
繞過添香閣，元渭走上了花溪上的白石拱橋。　
橋下的溪水清澈見底，幾條臁畡有◆~在其間游來撸�去。　
元渭想起小時候，曾和柏嚕�青一起在這裏喂金魚，結果自己不小心喂得多了，幾十條魚兒翻著白肚撸г谒�面上的情景，不由一笑。　
走過花溪上的幾道拱橋，元渭來到剪風院跟前，推開院門。　
只見一個打掃的小太監，抱著柄笤帚，背靠著院牆打盹。　
小太監聽見門被推開，悚然驚醒，看到元渭一身明黃裝束，立即手忙腳亂地跪倒在地：“奴婢恭迎萬歲！”　
“起來吧。”元渭摚�摚�手，也不看他，徑直朝院內走去。　
難得有和今上單獨相處的機會，小太監存了討好的心思，又有些膽怯，就垂著手，緩步遠遠地跟在元渭身後。　
這剪風院，是承載了元渭太多童年回憶的地方。　
書房、臥房、演武場、院落……每一寸土地，每一件物品，似乎都能說出一個故事。　
元渭每個地方都進去看了看，最後來到院子裏的石凳前，緩緩坐下。　
一瞬間，仿若回到從前，自己總纏著柏嚕�青，就在這石桌前，鬥蛐蛐、下象棋。　
還有面前的這棵樹，上面有個空空的半殘鳥巢，以前卻是有鳥的。　
每天清晨，元渭都能聽到鳥兒一家的鳴叫。　
一年夏天，有只毛絨絨的雛鳥從巢裏掉出來，柏嚕�青讓元渭站在肩膀上，把那只雛鳥放回巢中。　
……那些從前，再也回不去。　
就如同，眼前這空落落的殘巢，鳥兒再也不會回來。　
元渭忽然覺得胸中絞痛，喉頭發甜。　
他張開嘴，一口鮮血驀然噴出，身體隨之軟軟倒下。　
旁邊的小太監慌了手腳，連忙上前扶住他，放聲大喊：“拢�上不好了！來人哪！快來人哪！！”　
有些尖銳的高亢聲音，在空蕩蕩的院落裏不停迴響。　



**********************　



柏嚕�青經過月餘的跋涉，來到了位於西北的新龍鎮。　
這裏物產豐富，民風淳樸，氣候相對乾燥，有利於他將來的生活，以及頑固的風濕宿疾。　
他買下一幢朝向不錯的青磚紅瓦大房，置了家火物什，化名洪亦凡，便在此處安了居。　
那個年過六旬的馬車夫，原是元渭身旁的大內高手，就充作他的老家人，喚作洪伯，陪他一起在這裏住下。　
這就樣過了半月，等一切安頓下來，柏嚕�青又讓洪伯去了一趟卸甲村，把阿留接過來，尊她為娘，打算奉養她終老。　
阿留是個素性豁達、歷盡世事的人，見柏嚕�青安然無恙，驚喜交加，也不再問他的過去，安安心心地住了下來。　
阮娃的骨殖，被柏嚕�青埋在了房屋後院。洠в辛⒈�，只是在他墳前種滿了各色花卉，有空就去澆澆水，和他說說話。　
春末夏初，滿園鮮花盛開，放眼望去，儼然一個小小後花園。　




叛將（57）　




這天清晨，柏嚕�青、洪伯和阿留圍坐在飯桌前，一起吃早飯。　
柏嚕�青和洪伯都換了雙新布鞋。洪伯一邊吃飯，一邊不時偷看對面的阿留，老臉上有點泛紅。　
一頓飯吃到後面，洪伯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難為夫人費心，替老奴做了這雙鞋子……”　
“哎，謝什麽謝。”阿留拿著筷子，口快舌便，“這些時候，日子閑得發慌，順手做點針線活罷了。還有還有，別總人前人後地叫我夫人，我阿留一輩子窮慣了，聽著怪彆扭的。”　
洪伯被她這一串話搶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臉越發紅了。　
柏嚕�青微笑著放下碗筷，站起身，清咳一聲：“今兒天氣不錯，我打算出門去集鎮上走走。”　
洪伯連忙起身開口：“那麽，老奴陪您一起……”　
“不用、不用。”柏嚕�青摚�摚�手，徑直朝門外走過去，“我就想自己散散心。”　
洪伯有些尷尬地坐回原地。　
倒是阿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　



出了院門，柏嚕�青沿著由碎卵石鋪成的小道，緩步行走，打算去集鎮上轉幾圈，等到晚飯再回來。　
他懷裏還揣著一吊錢。在這新龍鎮上，二十個錢，就足夠在小飯館裏酒足飯飽一頓。　
剩下的錢，他會在集鎮上，拿來買一些釵飾，回去後偷偷交給洪伯，讓他找機會送給阿留。　
不知道為什麽，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就有些悵然失落的感覺。　
經過鄰家農戶小院的時候，柏嚕�青看到他們家門口掛著一條長長的白幡，門前洗衣服的農婦，鬢角插著朵小白花，心裏不由一驚。　
鄰家一共五口人，一對夫妻，一個老人，兩個小孩，他熟得不能再熟。　
但轉念想來，那老人身體健旺，每天還在澆園鋤田。再加上，院中未曾停棺，也未見有人操辦喪事，農婦安安靜靜地洗衣，臉上不見半點悲容。　
想必，應該不是他們家有人過世，而是未出五服的親眷長輩死了，所以戴個孝。　
柏嚕�青想到這裏，也就安了心。他別過眼，背了雙手，接著沿小道慢慢行走。　
經過小半個時辰，到了集鎮上，只見處處仍如昨日般，熱簦ФΨ小！�
茶肆酒樓，賣首飾的金銀鋪，賣點心小食的攤位……叫賣聲，此起彼伏。　
只是每座茶肆酒樓、每個鋪面攤位前方，都掛著一道長長白幡。　
每個行人，女的鬢邊都插朵小小白花，男的胳膊上都箍著道白布。　
柏嚕�青的心，頓時砰砰跳個不停，巨大的恐懼感，慢慢從心底浮現。　
他三步並兩步走到不遠處，賣糊辣湯的小張面前，聲音都在打顫：“這、這街上，到底是什麽回事？！”　
“哦，您大概才出門，所以不知道。今兒早上傳來的消息，當今拢�上瘢�崩了。”小張戴個孝箍，擦著板凳，熱情地回答，“新龍鎮枺�南頭，有官府的人正在那兒，送白幡白花和孝箍呢，您也去領吧。過了今天，就得自己家拿錢做了。”　
柏嚕�青點點頭，轉過身，失魂落魄地朝茶樓的方向走去。　
他只覺得胸口處又疼又悶，兩眼金星直冒，雙耳嗡嗡作響，急切地想要找個地方坐下，安靜安靜。　
當今拢�上瘢�崩……不、不可能。　
元渭還未滿二十六歲，年紀那麽輕，又身強體健……　
他雙腿虛浮地一步步走上茶樓，茶樓小二見他臉色不好，連忙扶他到靠窗口的位置坐下，為他泡了一壺釅茶。　
他給了小二兩個錢，道聲謝，用手肘撐住桌子，往窗外望去。　
只見一道道白幡，在整個城鎮中飄揚。仿若記憶中，皇宮大殿那場宴會裏，異國舞娘們舞動柔白的手臂。　
那場刺殺，洠�能奪去元渭的性命。　
而這道道白幡，卻召示著年輕的帝王，如星殞落。　
柏嚕�青用雙手捂住眼睛，開始小聲地抽泣。　
他再次，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用自己所有一切守護、成全著的，那個孩子。　
……　
“啊，肚子好餓。”　
耳畔忽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柏嚕�青悚然抬頭。　
淚眼朦朧中，看到了元渭微笑的臉。　
“小二，來壺好茶，再多上幾盤你們的好點心。”元渭揭開面前的茶壺蓋，看到裏面的濃釅茶汁，聞到苦腥氣，皺了皺眉頭，一撩衣敚В�在柏嚕�青對面坐下，“潛芝，你平常就喝這個嗎？”　
柏嚕�青擦了擦眼角還在溢出的淚，如同身墜夢境，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朝元渭點點頭。　
“其實，朕……我一直跟在你後面。”元渭伸出手，垂下眼簾，握住他的衣角，在指間摩挲著，低聲道，“本來想多過一陣子，再和你相見……但是，看到你的樣子，就實在忍不住了……”　




叛將（58）　




話剛說到這裏，只見茶樓入口處上來兩個人，行商打扮。　
新龍鎮附近有一個玉礦，這兩人是鎮上的玉石商，靠收購和倒賣玉石為生。　
這鎮不大，來來回回的，幾乎每個人都互相認識。　
兩個玉石商見過些世面，瞧元渭面生、舉止不同於當地人，心裏就知道他是從外地來的，又看他容顏俊美，氣度不凡，有心攀交，便走到柏嚕�青面前，抱了抱拳：“亦凡兄，這位是？”　
“哦，在下名叫洪維，是從京城來找家兄的。”元渭起身抱拳搶先回答。　
“你們二位，長得倒不是很像。”玉石商其中之一笑道。　
“是，我長得像我娘。”元渭避重就輕。　
“這位兄台既是從京城而來，想必知道拢�上瘢�崩這件大事。”兩個玉石商人索性搬了板凳，在柏嚕�青和元渭身旁坐下，“當今拢�上年歲尚輕，不知是因何故忽然崩殂？”　
“這個嘛，我舅舅家有人在宮裏做事，所以比之常人，倒略知其詳。”　
元渭這話一說出口，只見茶館裏閑坐的人群立即搬了板凳，呼啦啦上前圍著元渭坐下，熱情寒喧，問長問短。　
茶樓本來就是消磨時間，閒磕牙的地方，如今一群閒人聽說這等天大消息，怎能不湊個熱簦В俊�
“想必，大家都知道柏嚕�青吧。”元渭端著小二新上的龍井茶，給自己倒了一盞，語眨�不急不緩。　
柏嚕�青聽他提起自己的名字，心驀然一跳。　
“知道！”人群中立即有人回答，“那個弑了帝後的叛國伲�今年早春猝死在宮中了嘛！”　
“那麽，想必大家也知道在宮中，關於柏嚕�青和拢�上的一些傳聞吧。”元渭笑笑，吹了吹茶水，小嘬一口。　
柏嚕�青感覺到手心處，漸漸泌出層冷汗，低頭喝了一口茶。　
元渭……究竟想幹什麽？！　
“知道知道！”又有人興奮地雀躍大喊，“據說那僮由�有悍骨，是九頭蛟轉世，應劫禍亂天下，殺之必遭天遣，所以拢�上將他烙了龍形封印，囚在宮中，住所處周圍都貼滿了符咒，常人不得靠近。”☆油炸☆冰激淩☆整理☆　
柏嚕�青聽到這裏，忍不住一口茶噴出。　
悍骨？九頭蛟？封印符咒？也不知是怎麽掰出來的。　
幸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元渭身上，洠в腥俗⒁獾剿�的失態。　
“非也，非也。”元渭用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案，聲眨�不急不徐，“據我所知，拢�上之所以不殺他，是因為深深戀慕著他。在宮中的那段日子裏，他在拢�上身邊，日則相伴不離，夜則侍寢專寵。而拢�上瘢�崩，也是因為柏嚕�青猝死之後，心痛如絞，舊疾復發，便隨之於地下。”　
眾人譁然中，元渭又接著往下說：“這並非在下懀�空捏造，以聳世聽。拢�上瘢�崩前，曾親自頒佈罪己詔，其中一條就是這個。京城裏，現在散佈得到處都是。過些時候，想必也會傳到新龍鎮來。”　
柏嚕�青望著元渭微笑的側臉，震驚得無以復加。　
嫋嫋茶香中，人群靜默片刻後，其中有一青衫儒子訥訥開口詢問：“國不可一日無君……拢�上年紀輕輕就瘢�崩了，子嗣年幼，不知又該如何？”　
“哦，拢�上臨終前，已傳位給安平王。”元渭看了看柏嚕�青，唇邊泛著抹溞Γ�“並且立下遺詔，他自己的子孫後嗣，永不得稱帝……安平王治理其下郡邑，向來素有自省賢德之名，由他治理天下，想必大家也可以安居樂業……”　
柏嚕�青聽到這裏，再也聽不下去，只覺心內又是悲憤又是辛酸，咬著牙站起身，越開眾人，朝茶樓下走去。　
元渭見狀，連忙跟周圍的人敷衍寒喧幾句，說是有事在身，暫且告辭，跟在柏嚕�青身後。　
柏嚕�青下樓的時候，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腳下打了個趄趔。　
元渭連忙上前，伸手扶住他：“潛芝！”　
“放開我！”柏嚕�青用力甩開他，眼前一片水霧迷朦，又自顧自地往前走。　
元渭輕歎一聲，只有放手，再度跟在他身後。　
穿過長長的繁華集鎮，來到人煙稀少的鎮外，柏嚕�青才停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對元渭，聲音微微顫抖：“為什麽……要這樣做？”　
“潛芝，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元渭垂下眼簾，“無論如何，也……”　
“混帳！”柏嚕�青沖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淚水頃刻滑下面頰，“就因為這種任性，所以放棄了一切？！既然如此，娘娘為你做的種種，算什麽？！”　
……他十幾年來忍辱負重，受盡駡名淩虐，又算什麽？　




叛將（59）　




“潛芝。”元渭見他情緒激動，神色也漸漸凝重認真，“那麽，父皇母後，和那一幫臣子，包括你，在為我決定人生的時候，有洠в锌紤＇過我的想法？！”　
“我自知再在那個位置上坐下去，於我、於天下都不是幸事。何況，並不是洠в蓄櫦暗教煜隆�…我把天下，交給了更適合掌管它的人。”　
柏嚕�青胸中一股鬱結難消，兩眼發昏，對元渭的話，完全聽不進去。　
元渭這麽做，等於將薑皇後所犧牲的一切，以及他前半生的所有，全盤否定。　
然而，現在想要挽回，再怎麽不甘心，也已經來不及。　
他到底……對不起薑皇後臨終重托。　
他慢慢放開元渭，一瞬間只覺心灰意冷，繞開元渭，朝鎮上的方向走去。　
“潛芝！”　
元渭大喊一聲，快步跑到他對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元渭的手指很用力，令柏嚕�青的肩部耄щ＇作痛。元渭的眼睛明亮，如同燃燒著灼灼烈焰，死死盯著柏嚕�青：“潛芝……你裕Фㄊ菚�令我，不斷失去一切的人……十歲那年，你令我失去了信任和愛；眩龂�後，又令我接著失去了尊嚴和決斷；現在，我連皇位都失去了……所以，至少只有你，我今生今世，絕對不會放手！”　
說完，元渭忽然扣住柏嚕�青的後腦，欺身上前，用力吻住了他的唇。　
柏嚕�青掙了幾掙，終究從前舊傷交加，身體虛弱，敵不過正當青春，身強體健的元渭。　
他心中不由大駭，朝元渭的唇咬下去。　
元渭不躲不避，感覺到疼痛，感覺到腥甜從兩人交疊的唇間蔓延，也只是皺了皺眉頭，繼續深深吻著柏嚕�青，吸吮舔咬，不放過他口腔內的任何一處。　
柏嚕�青聞到血腥氣，心頭又是一驚，不知他傷的如何，不敢再繼續咬他。　
良久良久，他才喘著氣，唇畔掛著鮮血，笑著鬆開了柏嚕�青：“潛芝，你到底對我有情。”　
“混、混帳！”柏嚕�青憤怒至極，擦了擦唇角，邁步就走。　
元渭摸摸自己受了輕傷的唇角，也不再強他，笑著跟在他身後：“潛芝，你能罵罵我，發發脾氣，其實我心裏，反而是高興的……總好過，唉……”　
話說到這裏，元渭自己也不忍再說下去。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跟，柏嚕�青去別的地方，害怕丟人現眼，就直接回了家。　
邁進院門，看見洪伯正站在高凳子上，往屋簷下掛白幡，阿留在一旁替他扶著。　
“喲，你回來了？”阿留瞧見柏嚕�青，連忙和他打招呼。　
洪伯掛完白幡，順便朝柏嚕�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腳下一滑，從凳子上掉了下來。幸好阿留身強力壯，順手將他扶住。　
“這位大伯，敢情是腿腳不臁�便麽？”元渭連忙上前，朝洪伯笑道，“既是如此，這種爬高上低的活兒，以後一定要當心。”　
“是……是……”洪伯舌頭打著結，神情稍定，訥訥回答。　
“寶蛋兒，你身旁跟著的那位，是哪家孩子？以前洠б娺^，生得怪俊的。”　
阿留看了看柏嚕�青，又瞧了瞧元渭。　
元渭聽她喊柏嚕�青“寶蛋兒”，不由噗哧一笑。　
“娘，我不認識這人。”柏嚕�青冷冷回答，頭也不回，負氣進了房門。　
元渭臉上的笑容，頓時慢慢黯淡下去。　
“這孩子，今兒怎麽了？”　
阿留有點驚訝，剛想追上去問問柏嚕�青，卻被元渭一把拉住：“……大娘，不怨他，是我從前對不住他……我這次遠道而來，就是想得到他的原諒。”　
元渭本就生得俊美，配上黯然的神情，以及低低的嗓音，頓時令阿留母性大發，拍拍元渭的手，安慰道：“大娘雖不知道你們從前有什麽過節，但你既然招牡狼福�這世上，又怎會有不能化解的恩怨呢？放心，寶蛋兒雖然一時想不通，但大娘一定會幫你。”　
元渭勉強笑了笑，牽動唇畔的傷口，有些疼痛。　
他和柏嚕�青之間的是非恩怨，恐怕這世間，洠в腥四軌蛘嬲龓蜕厦Α！�



**********************　



從那天開始，元渭便坐在柏嚕�青家門口，寸步未離。　
他在等，在賭。　
他知道，他做過的太多事情，無論是出於被蒙蔽也好，出於不得已也罷，對柏嚕�青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　
所以，他不是在等柏嚕�青原諒，而是在等柏嚕�青心軟，賭柏嚕�青對自己還存有情分。　
身為皇帝的周元渭，是為了柏嚕�青而死……他是死過一次的人，什麽都放棄了。如果不成功，他留著這條命，也洠в杏锰帯！�




叛將（60）　




其實元渭坐在那裏的第二天，柏嚕�青就開始心軟了。　
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疼愛甚於生命的孩子。　
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元渭說的那些話，也洠в绣e。元渭的人生，的確是由薑皇後一手安排，非元渭所願。　
何況這天下，誰主沈浮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穩固的統治政權，能夠讓百姓安居樂業。　
連阿留都明白的道理，一旦涉及到自身，怎麽反而想不通了呢？　
雖說內心深處還是有些不甘，但柏嚕�青已經準備原諒元渭。　
回首看前塵過往，一切皆成空，自己的忍辱負重，似乎也全部變成了天大的嘲諷。　
經歷了那麽多，他自覺已經老了，心境蒼涼，不想，也洠в心芰υ贍幠强跉狻！�
人這一生，付出過，本就不一定有相應回報。　
只要那孩子，覺得幸福就好。　
但是，他明白元渭對自己的感情，同時也絕對不認可，這種罔顧倫常道德的感情。　
所以他一直硬著心腸，決意和元渭就此了斷，十幾天來，都洠в卸嗫丛�渭半眼。　
不過，他知道阿留和洪伯一直在私下裏照顧元渭，總算心底稍安。　
這天清晨，天色將明未明，柏嚕�青感覺到關節耄щ＇作痛，知道天要下雨，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起來走走。　
阿留和洪伯還在睡夢中，柏嚕�青不願擾了他們，又到底擔心著元渭，便悄悄來到緊緊椋е�的門前，想聽聽元渭的動靜。　
“……放心，這人是要飯的，我們試過好幾回了，怎麽打都不會還手。快呀！放狗咬他！”　
外面傳來狗聲低吠，和幾個頑童低低嘻笑的聲音：“這家的老太婆厲害極了，等天亮了，她醒了，可就玩不成了。”　
柏嚕�青聽到這裏，只覺一股熱血直沖頭頂，氣得渾身發抖，他取下厚厚的門栓拿在手裏，驀然將門打開。　
黯黯的晨光中，幾個八九歲的孩童見勢不妙，連忙牽著狗，轉身就逃。　
“混帳王八蛋！以後若還敢再來，非綁了你們，一個個去見你們的爹娘！”柏嚕�青啞著嗓子怒駡了一句，連忙俯下身子，去看坐在地上的元渭。　
元渭這十幾天，在外面風吹雨打，早不復從前的俊美貴介。　
他鬢髮蓬亂，衣衫髒汙得看不出料子。　
柏嚕�青伸出手，輕輕揩去他臉上的污痕，發現他額頭臉頰處有好幾處青紫傷痕，顯然是近日裏被頑童所毆。　
“……潛芝。”元渭看見他，一雙眼睛立即閃閃發亮，咧開嘴笑著，“你終於來了。”　
“為什麽不還手？連幾個孩子你都對付不了？”柏嚕�青望著元渭，身上的骨頭和心口都在耄щ＇揪疼，語氣卻儘量淡漠，“你的武功，都練到哪里去了？”　
元渭垂下眼簾，聲音漸低：“這是我應得的……是報應。”　
“混、混帳！”柏嚕�青被他這句話氣到，站起身，朝門內走去。　
元渭伸出手，一把抱住他的小腿，聲淚俱下哀求道：“潛芝！事到如今，我也不求你能接受我、原諒我……我跟你說實話好了……我隻身從宮裏出來，根本就洠У胤饺ァＤ恪⒛憔彤斂蓱z我，再陪陪我……日後就是死了，我也能夠瞑目……”　
柏嚕�青聽他說得哀切，轉過頭來看，見他髒瘦得不成樣子，兩眼通紅，臉上全是淚痕，心頭就一軟。　
到底還是，見不得他受苦。　
“罷了……”柏嚕�青輕歎一聲，伸手將他扶起來，“既是如此，你先隨我進屋，我燒桶水，給你洗個澡……以後的事，我們再談。”　
元渭答應得歡天喜地，連忙和柏嚕�青一起進屋。　
……　
與此同時，與柏嚕�青家門半裏開外的街角，幾名狂奔中的八九歲的孩童，漸漸停下了步子。　
“你說那人是不是有病啊，洠�事就讓我們去那家人門口打他，說那種話……這回，居然還讓我們放小黃去咬他……小黃才五個月大，膽子那麽小，哪兒會咬人哪。”孩童之一喘著氣，撫了撫胸口，“差點被人逮住去見爹娘，幸好跑得快，以後再不答應他做這種事了。”　
“這你都看不出來，他是在施‘苦肉計’，讓屋裏的那位大叔原諒他啊。”一個紮沖天羊角辮的小女孩子撅了撅嘴。　
“嘿嘿，管他什麽‘苦肉計’的……咱們拿了他的錢，為他辦事，就是‘甜肉計’。”孩童之二摸摸頭，笑道，“走吧，今兒的早飯，就是鎮上老王家的牛肉青菜臊子面，一人一大碗！”　
眾孩童歡呼一聲，重又打起精神，牽著黃狗朝鎮上走去。　




叛將（61）　




柏嚕�青燒完了水，拿了換洗的乾淨衣服給元渭，在柴房門外等了一陣子，只覺全身的骨頭疼痛加劇。　
他恐怕風雨將至，撐不下去，洠мk法照顧元渭，就吩咐元渭自己洗完澡，找阿留幫忙安排住處、打掃房間。　
已是早飯時間，但他疼得什麽都吃不下，去飯廳窗口處喚了一聲洪伯，讓洪伯吃完飯後來自己房間一趟，慢慢走回了房間。　
柏嚕�青的房間坐北朝南，地勢較高，終年都面朝陽光，四角敚в须S時可以點燃的火盆，是非常溫暖乾燥的。　
西北這個地方，極少像南邊有陰雨綿綿的潮濕季節，傾盆大雨往往來得快也去得快，對他的風濕痛而言，算是相當不錯的環境。　
但每當下雨前後的時候，還是會痛得難挨，需要人幫他拔拔火罐、上上藥什麽的。　
四角的火盆已經在熊熊燃燒，柏嚕�青關了門窗，點了爐安眠香，從櫃子裏取出藥和火罐，脫去外衣，趴在床上等洪伯進來。　
安眠香主要是用於治療失眠，同時也有暫時麻痹神經，延緩疼痛的作用。　
他趴在柔軟的床上，覺得好過多了，嗅著那令人舒適放鬆的香氣，漸漸入眠。　
不知道這樣溗�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輕輕拉開蓋在他身上的衣服，力道恰好地替他揉搓手腳脊背。　
“洪伯……麻煩您了。”　
柏嚕�青迷迷糊糊地道著謝，翻了個身，睜開眼。　
映入眼中的，卻是元渭的臉，唬得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反射性地抓起衣服遮住身體：“你、你怎麽進來了？！洪伯呢？”　
“外面忽然起了狂風，洪伯怕傷了後院的花，去給它們搭棚子去了。”元渭拿著一盒藥膏，訥訥道，“我從前，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但是，我現在，真的只想替你上藥而已。”　
元渭眼眸低垂，臉上青紫交加，襯著張消瘦了不少的俊美臉龐，越發顯得可憐，柏嚕�青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於心不忍：“……洠шP係，我看到你有點吃驚罷了……這種事，不用你做。既然洪伯現在洠Э眨�等他過來就好。”　
再怎麽樣，元渭也是天璜貴胄，龍子龍孫，柏嚕�青自幼服侍的主人。　
要柏嚕�青使喚元渭，他無論如何做不到。　
“潛芝，你還在恨我，是不是？”元渭擦了擦眼角，緩緩轉身，聲眨�哀怨淒涼，“我就是再後悔……你也不肯給我彌補的機會嗎？那麽我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