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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关东-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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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法官没等听完他的辩解就笑得不屑再听,讥笑他表功跟编故事一样。质问他说,你在糊弄穿开裆裤的小孩儿吗?一句话把詹孝廉问的哑口无言。

  郑学礼,这个在敌伪部队长期潜伏,对詹孝廉相当了解的地下党员,当他得知詹孝廉被捕的消息后非常震惊,连夜从县里赶过来为他作证。

  针对詹孝廉的指控,郑学礼提请办案人员注意:第一,詹孝廉虽然参加过伪军,但还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中国人,不仅没有鱼肉中国人,还对驻地百姓采取了一定的保护措施;第二,在日伪统治时期,曾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掩护抗联和其他抗日武装,间接为抗日斗争做出了贡献;最重要的一点,在抗拒日本关东军蓄谋转移傀儡皇帝溥仪和阻止鬼子销毁生化武器的过程中,表现出非凡的民族气节,按政策应该算是起义有功人员。

  办案的检察官对郑学礼的证言根本听不进去,反而逐条加以驳斥,并竭力想改变他对詹孝廉的看法。更令郑学礼气愤的是,这些办案人员竟“一针见血”地指出,詹孝廉的起义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的,日本政府已经宣布无条件投降,日伪军都如同惊弓之鸟,他詹孝廉不起义就只有死路一条,不仅不能算有功,反而有投机革命之嫌。

  郑学礼攥着詹孝廉倾注满腔心血,对新生的民主政权充分信赖,现在却作为破坏土改铁证的材料眼含热泪,在心里痛苦地说道:“孝廉兄,当初,我以满洲省委特派员的身份向你保证过,只要你和弟兄们弃暗投明,保证既往不咎。孝廉兄啊,我食言啦!”

  詹孝廉一审被判处死刑,上诉被驳回,终审仍维持原判。当詹孝廉被押赴刑场的时候,才知道同时被处决的还有跟随他起义的那几个老部下,这些人也和他一样,都是被秘密逮捕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以为弃暗投明了,竟还会被逮捕被公审,又被自己人绑缚刑场执行枪决。

  杀人的时辰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刑场设在五里桥镇北头山坡下一片黑松林边上。

  铜盆大的落日,已有半个落在了山脊上。回光反照,残阳如血,半天的云彩像蘸了猪血,落日的余晖将层层叠叠的群山都变成了紫褐色。

  死刑犯被押下“日野”军用卡车,有个人脚一沾地就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人像被抽去了脚筋好像还尿了裤子,只能被两个人架着往前走。这队缓步行进的身影也是紫褐色的,反射出一圈土黄色光晕,围观的人群也反射着相同的紫褐色。

  詹孝廉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指定位置昂首站定。他一直惦记着妻子刘翡翠……自被捕后,没有任何人探望过他,就连郑学礼为他申诉的过程也是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的,他本人对内幕并不知晓。

  死刑犯一个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茬地被五花大绑着陆续走过来,横着站成一排。詹孝廉与二营长和大个子副连长六目相对而视,二营长痛苦地叫了一声:“兄弟呀——!”

  大个子副连长被绑绳勒得大脖筋鼓起老高,大声说:“顺应天命者,悲!抗逆天命者,死!”随即仰天长笑:“团副啊团副,真没有想到,咱们弟兄还能一块儿上路哇!好啊,这也是你我上辈子修来的缘分!啊哈哈哈,啊哈哈哈……”他那阴森森的笑声,像精灵一般在黑沉沉的松林里乱窜,久久地回荡着。詹孝廉低呼道:“我的好兄弟!”

  警卫连的战士半围着刑场,负责行刑的锄奸队员从另一辆汽车上跳下来,列队跑到距离射击目标约十五米的地方停下。

  行刑者保持着相同的站姿持枪立,听到锄奸科长“枪上膛”的口令,一齐将枪交到左手,用右胯和右肘夹紧枪托,用右手虎口和拇指拉开枪栓,“哗啦”一声把子弹送上枪膛。

  “举枪——!”锄奸科长发出了第二道嘹亮的口令。就在子弹即将射出枪膛的那一刻,身着重孝的翡翠甩开警戒的战士,抱着一捧野菊花,如同仙女下凡,披着灿烂的云霞翩翩而来。她迎着丈夫的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到詹孝廉的近前。

  即使在酷刑审讯之下,在蒙受巨大冤屈的时候,詹孝廉也没落过一滴眼泪,而当他看见翡翠的那一瞬间却热泪盈眶了。詹孝廉用模糊的目光迎接着妻子,静静地看着她怀里抱着的花朵。翡翠靠扑上前抚摸着丈夫满是胡须极度瘦削的面颊,最后紧紧抱着丈夫像蛇一样盘住。詹孝廉俯下脸,用他干裂的嘴唇深情地在翡翠的额头上亲吻着,翡翠怀里的野花纷纷散落在脚下……

  围观的人都难过地低下头,那些死刑犯更是早已热泪盈眶,有几个干脆哭出了声。锄奸科长咳嗽一声,坚定地说:“拉开她,执行枪决!”

  二人被强行分开,詹孝廉眼含热泪,脸上却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听到锄奸科长的喝喊,他收拢了充满温情泪水莹莹的目光,高昂起头颅冷峻地注视着对面黑洞洞的枪口,从头到尾数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十四个。

  五里桥镇在落日的余晖中鸡犬相闻,炊烟袅袅,一片宁静景象。詹孝廉久久凝视着远方,最后将坚定的目光定格在东边那片被夕阳的回光染成了金黄色的山峰上。猛然间,他又看到了那只亲切苍鹰,看着它披着霞光盘旋在山峦之上的身姿,詹孝廉百感交集……倏忽间,那只雄浑的苍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锄奸科长早被大个子副连长那阵狂笑给激怒了,对詹孝廉的表现更为不满,骂了一句:“狗东西,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

  一排刺耳的枪声惊得黑松林中一群灰喜鹊骤然而起,“呷呷”惊叫着盲目地朝远处飞去……

  一发高速旋转的子弹打进詹孝廉嘴里,詹孝廉向前迈了一步,用左手捂住脸,跪倒了。詹孝廉用右手拄着地,却没能撑住整个身体的重量,使身子弯成了一个半圆形,从嘴里吐出几颗被血染黑的牙齿,甜蜜地咂巴着嘴唇,冲着朝自己开枪的那个小战士望了一眼,他像是要努力使脊背挺起来,脑袋却扎进了荒草里。

  小战士被吓呆了,锄奸科长夺过步枪将他搡了个趔趄,拉开枪栓,一只弹壳从枪膛里飞出来在地上跳了一下,冒着青烟滚到草丛里。锄奸科长推上子弹,跨上前去又给詹孝廉补了一枪。詹孝廉触电般地抽搐着,身子侧翻了一下,像一只睡着的离散的鸟儿,把脑袋别到肩膀底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叹息——属于詹孝廉的时间在1947年9月24日16时50分永远停止了……

  被执行枪决的十四个死刑犯当中,詹孝廉是职务最高,也是年纪最轻的——罪名是破坏土改。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热土 37
土地改革,是决定中国农民命运的一道重要的分水岭。土改前,农民没有土地,他们只能为甲粮户做长工或为乙东家做佃农,遇到灾年走投无路之时,只能被迫去吃粮当兵甚至落草为寇,经过土改,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生活上一旦得到了基本保证,心理上便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中国农民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

  就在詹孝廉给东北局起草报告的那一年,东荒地完成了第一次土地改革。随着暴风骤雨般的土改运动,时代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革,崭新的社会制度,给人们带来了迷一般的希望和崭新的生活内容。农民们尽管识字的不多,但都能准确地辨别出那些钉在土地上的白色木桩上,用墨汁书写的名字。

  土地,犹如农民的灵魂,土改,把粮户的土地分给了无地的贫农,这些在地里滚过来的农民多想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啊,他们捧着人民政府颁发的土地证欢天喜地像过年一样,他们感谢共产党,感谢人民政府,从内心里深情地喊出了“共产党万岁!”“民主政府万岁!”可是,好景不长,由于重新产生了阶级分化,少数人又变成了富农,导致一部分农民重新破产变成贫雇农,在1951年9月召开的第一次农业互助合作会议上,中央通过了《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中国开始了互助合作运动。

  互助合作化运动,使成千上万的农民刚刚到手的土地又要被集中起来,他们尽管感到迷茫和困惑,可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的美景实在是太诱人了,他们纷纷响应国家号召加入互助合作组织。至此,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犹如一出黑色的滑稽戏倏然落下了大幕,这出悲喜戏透着一股强烈的讽刺意味,更像是一场骗局。打着“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的旗号,用血腥暴力的手段无偿剥夺了地主富农的土地,让几万万原本没有土地的中国农民欢天喜地一番,绕了一大圈儿,最后竟变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土地兼并和大集中,憨厚的农民像狗咬了个猪吹脬,到头来却白白欢喜了一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古老寓言,首次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

  有道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近百年来,乌白两家如同太极阴阳调整着东荒地的平衡。驼龙血洗东荒,制造了东荒地甲子惨案,乌老太爷含愤而终,乌家先行败落,经过土改白家也跟着败了,东荒地固有的格式被彻底打破。

  乌家的败落,催生出来个不同凡响的人物——乌常荣的儿子,乌四郎倌儿。东荒地的老百姓经常用一句口头语来形容乌四郎倌儿父子:根不正,梢不正,结个葫芦歪歪腚。

  乌老太爷死后不久,乌常懋哥几个便把家分了,分家后乌家哥几个都断绝了跟乌常荣这枝来往。四郎倌儿一副天生的闲人骨头,整天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简直就是一个人嫌狗臭的屎盆子。没出几年,分到他们娘俩名下的田产房宅大部分被他输掉了,他妈被活活气死,剩下四郎倌儿一个人更没了收管,只身住进一间废弃的土屋里。

  四郎倌儿住的屋子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屋里光线暗淡,大白天也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形。屋里有半铺土炕,炕上放着一张瘸腿的小饭桌,一床粗布破棉被,油渍麻花地看不出本色,棉花套子滚成了一个一个的疙瘩。炕上跳蚤成球,每次他光着身子钻进被窝儿,都会听到兴奋的跳蚤撞击他的皮肤和被子啪啪作响。爱开玩笑的人编笑话嘲笑他,说:某年除夕,一对饥寒交迫的老鼠去给他“拜年”,转了一圈儿,临了连一粒粮食也没看见,结果这对鼠夫妻只好含着眼泪走了。所以,他家根本没人去更不用上锁,只要在风门上象征性的别一根草棍就行,回来时扒拉开就可以进屋。

  四郎倌儿昼伏夜出,白天装病躺在炕上蒙头大睡,待太阳落山了他才来精神,四处寻赌耍钱,不到后半夜决不回家。每次回家,掰一根葵花秆点着当火把,深一脚浅一脚的哼哼着小曲儿,招来一路狗咬,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外面的喧腾世界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好梦,后来架起的广播喇叭,就把四郎倌儿吵得不能安生了。“农业合作社是我们的幸福家园……”这个清脆圆润的学生腔儿出自耿红柳的嗓子。四郎倌儿卷曲着身子捂着耳朵,用最淫亵的语言把耿红柳和她的母亲、奶奶、祖宗十八辈甚至五服之外的女性逐个问候了一个遍。这小子就是这么牲口,他问候的许多女性大部分姓乌,跟他有着亲疏不等的血缘关系,可他不管这一套。他有他为人处世的原则:谁搅扰他的美梦,他就对谁不客气……很明显,从那时起,四郎倌儿白天就无法安睡了。他的生活规律被打乱,以往这会儿他还在梦里,现在被大喇叭吵醒,他的肚皮提前咕噜咕噜叫起来,这让他很苦恼。

  四郎倌儿的人生信条是,吃了今日就不去管明日,得过且过,及时行乐。他认为,世间万物都是虚的,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真实的,所以,这个月补助的救济粮,又不例外地被他换成挂面和鸡蛋改善了生活,余下的一捧粮食换来的几吊小钱儿早就被他输光了。四郞倌儿知道,这个时候去找村长耿玉崑想办法只能白遭一顿数落。有心上山刨些草药卖给供销社,林子又热,山路陡滑,小蠓虫还直想往眼里钻,迷眼睛不说还辣得淌眼泪,再说,刨回家又洗又晒,还要受供销社那些龟儿子压等压价的闲气,到头来换不来一壶醋。

  在四郞倌儿名下,就剩下一片山林和两亩薄田了,山林撂荒着,那两亩地他也不爱种,索性租给了旁人。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幸事,划分成份的时候被认定为小土地出租者,政治上享受着上中农的待遇,但真正有田产有家业的上中农又耻于跟二流子为伍,每逢他印帕诚蛲妥永锏纳现信┭敫姘锩κ保腔崤す啡コ厣厦瓦豢冢骸芭蓿∷妥庸垡粝沽搜郏稣饷锤鲋砉凡蝗绲睦炼鳌彼裕庑┤私枇甘遣豢赡艿模氲秸舛盟睦少亩甭睿骸奥璧泥希僭缬幸惶炖献右材忝堑牟⊥彻和诚鄄樯纾茨忝堑侥鞘焙蚧股衿唬 贝耸贝丝痰奈谒泥O倌儿,是典型的叫花子咬牙——发穷狠。

  村头的大柳树下,是闲散人员聚集的公共场所。长者们聚会的地方,他们在树下晒着太阳,讲今比古谈论逸闻趣事,回忆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展望着年景盼望有个像样的收成,孩子们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一旦四郎倌儿手中拮据没了赌博的本钱,就成了柳树下唯一的年轻人。他在长者的圈儿外敞怀露胸地掐着虱子,扮演插科打诨的角色,长者们平时虽然为人厚道,但对整天围着他们转的二流子也不免口尖舌利起来,他们会动不动拿四郎倌儿说事儿:

  “新社会了嘛,当然不能眼瞅着有人挨饿……可真要是给那些老弱病残的困难户发放救济谁都没意见。可就那位,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五大三粗的一粒儿粮食不交不说,反倒长着一张嘴捞集体的救济,啊呸!”

  一旦有人提起这个话茬儿,准有敲边鼓的:“那谁家的老小子也不学好。东游西逛闲得牙干口臭,地里活儿一手不伸不说,还尽想吃香的喝辣的,长大了也强不哪去,还不得和那位一个德行啊!”又有人咂着嘴:“啧啧,可不是么,干部开会煮挂面,二流子也在家里煮挂面打荷包蛋——你算老几,也配?”

  四郎倌儿尽管时常被生活所困扰,但他似乎总能沉住气,早已经习惯了自轻自贱,听到这些连挖苦带损的话,非但不生气还挺凑趣儿,装出一副可怜相:

  “哎!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骨儿,走几步就上喘,不值得爷儿几个总把我放在心上,你们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吧!……不过,现在的干部啊,日子过得可真是不赖……”他轻而易举地把闲话的目标转到干部那里去了。

  虽然多数时候,人们并不把四郎倌儿当作正经的发言者,但有时他的风凉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也不能不使树下的老人们直皱眉头——你必须得承认,这小子的眼神和鼻子确实比他们好使。

  当时,有几类人是满嘴新名词:一类是区里下来指导工作的干部,一类是青年团员,一类是那些青年积极分子,再有就是像他这样的二流子。乌四郎倌儿喜欢凑热闹,从而掌握了大量的流行语汇,而那些时兴词儿也给他带来了好处,每次申请救济时,可以用这些新名词表表态:

  “今年就这么的了,身子不好。等来年我把病养好了,我一定勤奋劳动,积极投身到火热的增产节约运动中去,用实际行动去支援抗美援朝……还有那啥,那啥保家卫国……”

  耿玉崑能看到他的骨髓,一听他胡诌八扯就不耐烦,巴不得他立刻滚蛋:“等你去保家卫国……你还有家吗?”他让保管员装半袋粮食打发他走人,四郞倌儿却不落过儿,背着粮食来感谢耿玉崑:“二叔呀,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是我再造爹娘,您是……”耿玉崑皱着眉:“去去去,你少给我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赶紧屎壳螂搬家——滚球子!别再让我听到你这个屌腔儿!”

  四郞倌儿边走边叨咕:“我会一辈子记得二叔您的好处!”眼里竟有一汪泪水。耿玉崑笑了:“瞅你那熊样儿吧,八辈子看不着后脑勺儿。”四郎倌儿眼中含泪却心中暗乐,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知道自己所处的社会地位,懂得适当撇出些油腔滑调还可以,但绝不能登鼻子上脸,这是他掌握的一种生活智慧,违背了这个原则,便只能自取其辱。

  乌四郎倌儿的外号,基本上人人都叫得,但假如有两种人这么叫他,他一定是要生气的。

  一种是拖着鼻涕的小孩子,这些小痞子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只要见到他就尾随着跟他纠缠。有些胆大一点的竟故意超过他,然后退着行走,嘴里“四郎倌儿”,“四郎倌儿”地叫着,还不厌其烦地念着他们自编的顺口溜儿:

  四郎倌,装病殃

  别人吃肉他喝汤

  半夜梦见娶媳妇

  却是臭屁叮当当

  ……

  四郎倌儿被骂急了,露出凶狠的嘴脸,孩子们便一轰而散,他会追出去几步,扔一块石头,然后悻悻地拍拍手,用最恶毒肮脏的话骂他们,见他们跑远了,才袖着双手一摇三晃地走了。

  地主富农这些成份高的人也不敢惹他,因为二流子的流氓无产者本性爆发出来是很可怕的。地主富农最怕四郎倌儿找麻烦,总是像避瘟神一样躲着走,惟恐被他当出气筒。是的,像四郎倌儿这样的二流子,也只能在老地主身上才能找到新社会新主人的感觉,只要他乐意,随时都可以体会这种快乐的感觉。

  拢着袖子的四郎倌儿正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在暖洋洋的太阳底下昏昏欲睡,有几只蚂蚁爬到了他脸上,他在昏睡中依然能够准确地将它们弹走。

  他半睁开眼睛,老远看见刘万财朝这厢走来,顿时露出亢奋的神情。屯里一旦来了外人,四郎倌儿必然要杀蛤蟆摆老虎阵,站在大树下鼓着肚子人五人六地虚张声势。他一骨碌爬起来迎上前去:“咦,你个老不死的,不老实儿的在家待着,你大老远的来凑啥热闹?我们贫下中农在谈论国家大事,有你啥事啊?你鬼鬼淙淙(祟祟)的,是不是想搞破坏呀?”

  刘万财老远看见郑先生他们,正要走过去打招呼,却没注意四郎倌儿是从哪跳出来的,把他吓一跳,忙陪笑脸:“不敢不敢,我哪敢来凑啥热闹啊!”乌四郎倌儿披着破棉袄,双手拤腰,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快收起你那一套吧!”他抓着刘万财袄领子,质问道:“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听说那个叫‘艾森豪’的美国佬儿为了儿子打朝鲜,你就坐不住凌霄宝殿啦,盼着蒋光头儿和他的美国爸爸快点###,你好再骑在我们贫下中农头上作威作福?”他不知道当时的美国总统叫艾森豪威尔,误以为美国总统是为了儿子才出兵朝鲜。

  尽管刘万财一时也没弄明白“艾森豪”是何方神圣,但听四郎倌儿把他跟蒋介石,和###搅合在一起,吓得两腿直打摽,赶紧告饶说:“大侄子呀,你可不能说这样的笑话儿,你这不是毁我这把老骨头吗?”四郎倌儿啐了一口:“呸!你还别不承认,想变天?做梦!想重新剥削老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滚!”这二流子飞起一脚,刘万财踉踉跄跄地跑了,他也跟着跑几步,拣回露脚趾头的布鞋重新套在脚上。

  乌四郎倌儿这番表演,着实令那些老者心生厌恶,但又不好说什么,能说什么呢,斗地主嘛!于是,他们便都面面相觑不再说话,见日头已近晌午,都怏怏不快地散了。

  闹腾了一阵子,四郎倌儿见没了观众也觉着没意思,更主要的是他的肚子开始叫了。虽然农闲时每天都吃两顿饭,但饥饿确实是一个极其严肃而且现实的问题。四郎倌儿不想回家吃烀土豆子,更不敢去本家的叔叔大爷家打扰。他叹了一口气,从娘胎里带来的虎狼肚子本来是应该吃肉的,生不逢时的乌家少爷竟连吃顿饱饭都困难,不由得心生难过。他木立了半晌,忽然想到舅舅家今早上打酒买肉,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决定,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去蹭他一顿饱饭再作图谋。

  打酒买肉这家原本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亲家,主人眼尖,远远看到四郎倌儿佝偻着肩穿过邻家的菜地朝这厢走来,顿时一股恶气蹿上心头,伏在烧火炒菜的女人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折回里屋去陪客人了。

  乌四郎倌儿老远便闻到从舅舅家散发出的像云雾一样的香气,他能从这些香气里准确地辨别出各种溜炒的气味,仿佛透过香气已经看见舅舅家炕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他清了清喉咙,正想大声甜蜜地唤几声“舅舅”,冷不防一条恶狗窜出来,冲他狂吠乱咬起来。四郎倌儿连忙挡狗呼救:“舅舅!舅妈呀!家里有人吗?快出来管管狗啊!”

  四郞倌儿的裤子被狗撕裂了一条口子,吓得他掉头想跑却又没敢,只好硬着头皮握紧拳头,拉开一个武松打虎式,想用肢体语言吓退恶犬。那意思是说:“快滚远点儿,不然老子可就要对你不客气啦!”

  不想舅舅家的孩子,他的两个最小的孪生表弟爬上了墙头。两个可恶的小杂种骑在墙头上非但不管狗,反而被他的狼狈相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手舞足蹈地笑着,还一边拍墙鼓励恶狗:“咬哇,咬咬咬!”本来大黑狗已被他给唬住了,正进退两难,受到主人的怂恿,便不顾四郎倌儿摆出怎样的架势。它哪里晓得,当年的行者武松曾用这样的姿势打死过景阳冈上的斑斓猛虎……恶犬奓撒着黑毛,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声音,朝四郎倌儿猛扑过去。四郎倌儿见大黑狗扑上来,敏捷地纵身一跳,窜到大树上。他这不同凡响的身手不仅把墙头上的两个坏种看呆了,就连大黑狗也吃惊不小,它坐在地上歪起脑袋奇怪地看着他——它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人急了也会跟猫样子上树呀!

  正僵持不下,舅妈终于出现了。她先喝唬走了骑在墙头上的两个倒楣孩子。一边拿着扫帚撵狗,一边夹枪带棒地指桑骂槐起来:“该遭五雷劈的嚎天兽儿,只配吃屎的狗东西!养得白白胖胖的,哪来的病?一天到晚啥都不干,就知道东踅摸西踅摸,谁有工夫伺候你这畜生,还不趁早给老娘滚远点儿!”

  这哪是撵狗,分明是在骂人,四郎倌儿虽然厚脸皮,但也知道舅舅家里不可能有他的席位。见大黑狗摇头摆尾跟随主人进了院子,才从树上出溜下来,小声骂一句:“俩老不死的,可真会看人下菜碟儿——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锤。啥世道嘛,咋就一点亲情都不讲呢?”他将一口黄痰恶狠狠地啐在地上:“呸!你们不认我这个外甥算了。老贱种,老子还不稀罕呢!”他自言自语着,忿然离去。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人们做梦也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个混世魔王,几年后竟然当上了东荒地的治保主任,这还是后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热土 38
1953年10月1日,这一天既是国庆日又是东荒地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的日子。一大清早,耿玉霖便急霍霍地跑去找他二哥,进屋什么话也不说,直用夹袄袖子擦脑门儿。

  二娘乌凤春正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吃饭,见耿玉霖眼睛通红,慌忙扔下饭碗,问道:“出了啥事啦?”耿玉霖兴奋得喊起来:“下啦,下啦!”二娘还是没明白,问他:“啥下了?下啥啦?”耿玉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才说:“下了头骡驹儿。足足折腾了一宿,一宿没睡我。”二娘乐了:“该死的老三,你吓我一跳。我还当出了啥大事呢,你是找你二哥报喜的吧?你二哥扒开眼睛就上村委会去了,说待会回来吃饭。我看他呀,也顾不上吃饭了。”玉霖说:“那我去找他。”说罢,转身要走,被二娘叫住了:“我听说你不想入社?你二哥正为这事要跟你算帐呢!”耿玉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倏然晦暗了,也不回答二娘问话,闷声走了。

  “这头闷驴,我问他话呢!”二娘望着他走出院门的背影,自言自语着重新端起饭碗。

  东荒地一派节日气象,墙上贴着红红绿绿大小不一的标语,到处都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村委会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房檐下两边的窗棂上也挑出了彩旗,正中还横拉着一幅红布,上面别的菱形彩纸写着“热烈庆祝东荒地合作社成立大会”几个字。

  接着来了一拨吹鼓手,蹲在院子里等待着。门前有二十多个小学生,手里摇晃着彩纸糊的小旗儿,从会场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歌声。

  四郎倌儿满脸通红兴奋地举着小旗儿,身后跟着一帮孩子,边跑边大声喊叫着:“来了,来了,区长和县长都来了,耿村长让奏乐!快奏乐!”吹鼓手们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铿铿锵锵地敲了三通锣鼓,又呜噜哇啦地吹奏起迎宾的唢呐。

  在耿玉崑的引领下,副县长郑学礼在区干部陪同下和他的几个挎枪的警卫从马背上跳下来走进大门。

  郑学礼眼窝深陷,身体瘦削,一套旧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旷旷荡荡。郑学礼进门后,那些加入了合作社的农民,牵着披红挂彩的牲口,扛着农具,涌进了院子。一时间,村委会大院六畜兴旺,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郑学礼站在一个条凳上,频频地朝着众人招手,招一下手就是欢声一片,牲畜们受到感染,马嘶驴叫牛吼,犹如锦上添花。四郎倌儿骑在墙头上,巴掌都拍红了。在这欢腾的时刻,在区长还没开口演说之前,耿玉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挤出了会场。四郎倌儿眼尖,扯着脖子喊叫起来:“老耿三叔,三叔你怎么走哇?不看热闹啦?”见耿玉霖头也没回的走远了,不解地嘟囔道:“这人可真怪,这么好的热闹都不看……”

  耿玉霖像没听见四郎倌儿叫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耿玉霖回到家,一头扎进牲口棚。小骡驹儿看见他进来,挣扎着想站起来,身子一晃又摔倒在地。耿玉霖蹲下身子,用破麻袋片把它裹住抱在怀里。

  天近晌午,耿玉崑来找耿玉霖。他站在兄弟身后,故意用力咳嗽了一声。耿玉霖扭头见是二哥,抱起骡驹子想走,被耿玉崑拦住:“哎哎哎,你干啥老躲我,像我要把你怎么地似的?”耿玉霖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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