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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兵城2-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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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海很近


  邹辛骑上单车,拼命地往海边踩。她从没这样惊慌过,脑子里混乱却莫名地惊喜着。刚才,也许是十分钟前吧,她正慵懒地坐在电视前看一台昨晚的晚会,那晚会虚假地嘻闹着,她看得有些难受与无奈,头脑似被一些什么东西充满却显得空荡荡的,令人难受。从一回到家后,她第一次觉出了孤独,即使与家里人在一起,也觉出内心深处的空荡。她竭力用各种事让自己忙碌起来,可一闲下来,却反而是更深的孤独。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抢先去接。这几天,她变得越来越爱接电话,尽管有40%的电话不是他的。她有些烦地喊:“你找谁呀?”


  电话中传出一个坚定的男低音:“我找你。”


  “你是谁?”她奇怪地问,觉得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但却一下子想不起。


  “单一海!”


  “你……”她呆愣了片刻,内心中唰地涌起一阵激流,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还好吗?”


  “好!你呢,也还好吧?”


  “嗯,不好……”她忽然觉出一阵委屈,眼旁两行泪水簌簌下滑,“我的信收到了吗?我指的是全部的信件!”


  “收到了,一共27封信,我都打上了编号,真精彩,像你本人一样精彩。”


  “可你为什么不回信?”她咬着牙,“你真心狠!”


  单一海似乎沉吟片刻:“我都写好了。”


  “那你为什么不寄给我?”


  “我想亲手带给你,也许会更有意思。我想亲眼看一下别人坐在我面前读我写给她本人的信的样子。”


  “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邹辛有些气恼了,这个古怪的家伙,竟轻易用这样一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不用等很久,三十分钟后,请到鸭嘴海滩来,我会当面交给你。”他的语气平淡。


  “什么,鸭嘴海滩?你现在在那里?”邹辛吃惊了。


  “我现在就在你家楼右边的亚细亚饭店。”


  “你来干什么,出差?”


  “不,是来看你!”他热烈地说,“我不再讲了,我现在已等不及了,我要先到海边去,我还没见过海呢!”说完,把电话撂了。他可真坚决,住在她家的楼旁,不先来看看她,而却先去看什么海。她有些气愤了,他分明是来看海的吧!她记得他说过他没见过海,难道海真的比我更重要,也不问问她会不会去。邹辛气恼地想。但她甚至来不及想是否去,就已经穿好大衣,向楼下走去了。


  鸭嘴海滩是这个城市最好的旅游沙滩,上面像金子一样覆满了一层细细的沙子,又柔软又舒服。虽是冬天,海滩上仍聚了许多的游人,他们都散漫地走着,似乎都在散心。她站在岸滩一只翻扣过的船上,向人群眺望,只远远地一望,她就看到了那个孤孤的影子。他站在很远处,面对着大海,似在沉思,他的沉思似乎逼走了许多游人,他的周围竟奇怪的一片空旷。


  她静静地靠近他,他面对着大海,似乎呆住般不动。他一直没有移动一下身子,就那么深情地看着面前波涛暗翻的大海。冬天的大海显着一种苍老的颜色,温暖地漂来漂去,一个小浪一个小浪地追赶着。他瘦了,脸色更黑,头发根根倔立着,显得又奇兀又坚硬,要刺开什么似的。她奇怪自己在见到他的一刹那,竟没了那种想象中的喜出望外,一切平静得令人惊奇。她奇怪地揣度着自己。这时她看到单一海的脸上竟然涌动着泪水。他似乎抑制着自己,不让泪水汹涌。可当那几滴泪闪着晶亮的光,掉到沙滩上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她没想到单一海如此容易动情,以前还以为这小子一定狂傲得甚至已经忘记了哭的感觉,却没想到会亲眼看见他落泪。




第32节:离海很近(2)


  她轻轻递过去手绢,他仿佛知道她早已站在身边似的,接过来,轻轻把眼泪抹去,然后,仔细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征询意见似的,把它放进自己的衣袋内。这一切做得既从容又温馨。邹辛忽然很感动,两人用眼睛打着招呼。


  “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来不及。我接到你的电报,就赶来了,我喜欢让人惊喜。不过,是不是让你意外了?”单一海稍微收敛自己的情绪。


  “有一点,不过意外的是你的泪水,我很奇怪,你是第一次见到海吗?”邹辛抬起眼睛,注视着他。


  单一海把脸转回大海,忧伤地说:“是呀!海一下子在我面前时,我几乎不敢承认。我几乎要惊呆了,这坑水真大呀,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呆了,我从来没在任何东西面前折服过,可见到海,我一下子就觉出自己的渺小、无力。我害怕同时惊讶于自己的渺小。你知道吗?认识到自己的渺小也是艰难的。”


  邹辛有些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忧伤,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会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而落泪,而单一海落泪了。并且是为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了,呆呆地看他。


  “你知道吗,我面对大海还想起了什么?我下意识地掬起一捧水,可它们太苦了。整个一大坑,全是苦水。知道我有多震惊吗?一个盛满苦水的物体,它将不再怕任何狂烈风暴。任何大怒大喜,已对它不起丝毫作用。大海,其实就是一个真正的历尽生活的智者,一个被苦水泡大的人,还有什么苦涩可以击倒他,让他一蹶不振,成为一个失败者?”


  “你似乎总有许多新奇的感受。”邹辛幽怨地,“好像你只是来看大海似的。”


  “不,不是,我只是抑制不住自己。我太好激动,不过能让我激动的东西太少了,所以,我放纵着自己的激动。”他有些歉意地望着她,“我见你的愿望比见大海的愿望强多了。”


  “可你还是先来看大海!”


  “我没见过海,可我喜欢海。我来的时候,想象过我们的见面。在你家里,我将十分拘谨,三分之二时间得给你家人,三分之一时间才会属于我们,倒像是去看你家人了,主题也不明确。后来我就想,还是到海边来吧!在海边等于我一下子实现了两个愿望。可以见到你,还可以见到大海。”单一海热烈地望着邹辛,“可我还是先被第一个愿望给惊呆了。”


  “你真的爱大海?”


  “当然了,很小的时候,在我还没听说过海时,我就梦见过这样一片大水,那时我还奇怪这些水是蓝的。后来在电影上见到了,我才恍然大悟,天哪,竟是海,可却一直无缘见到。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真正的大海,可我看了这一切以后,还想起了另外一片海!”


  邹辛微笑着鼓励他往下讲,听他那些鼓涌着怪味道的谈话,真过瘾。她再次发现,她喜欢把自己放在他的话语中,就像放在浴室的莲蓬头下一样,被他的思想冲涮着。


  “还有另外的海?”


  “对,是戈壁海。我没上军校前,在那儿当过两年列兵。每天早晨,我都喜欢站在山坡上,望那片戈壁。那戈壁真巨大,空阔的旷野上风声像一个个大浪,可是她却沉默着,我常常在瞭望中就把自己也溶进去了。所以,我更多的沉默是那片戈壁给的。我一沉默,就想到了那片戈壁。”


  “一见面,就听你滔滔不绝地讲大海,倒让我这个在海边生活多年的人脸红,没想到你有那么多的发现。”稍停,她直直地盯视着他,“感觉上你与我分手时见到的那个人,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以前瘦了,也更偏激,更爱指点江山了。”


  “是吗?可我不会改,爱激动是我的优点,我不会像别人一样把它像缺点一样剔去,一剔掉,我就不再是我了。”单一海笑嘻嘻地迎着她的目光,“不过你可变了呀!”


  “我哪儿会变呢?要变只能是你看人的想法变了。”


  “是变了,变得美了,还多了点忧郁。知道吗,忧郁才是女孩最佳的美容品,你有了这种气质上的美容品,更让人动心了。不过是在什么时候变得让人陌生和凶巴巴的了呢?”他故意叹息着。




第33节:离海很近(3)

  邹辛被他的话说得更忧郁了,她的忧郁在别人的赞美中,才越发像忧郁:“其实,变的真是你!人家什么时候凶了吗?”


  “那不是凶难道还是温柔呀,听听:丑小子,昨晚上我梦见你被我扇了十个耳光,疼吗?请速告我。再有:你的丑陋真让人难受,想起你太丑了,我就有些高兴……”


  “得了,得了,别念了。”邹辛有些羞赧地打断他,“你老不给人家回信么,人家当然生气了。唉,还没问你呐,我的信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我都能背下来了。”单一海动情地看着她,轻轻地说,“谢谢你的信。”


  “那你为什么忽然不给我写信了,连我的信也不回?你刚才的解释太假了,我不愿意听,也不信。”


  单一海略停片刻,仰头叹息,然后用一双眼睛罩住邹辛:“当然那是托词,刚开始你不给我回信,我很愤怒,自尊心也仿佛被损伤了。我是个不怕失败的人,越是失败,越会激发起我的战斗欲望,我一封信一封信地写,像坚持着一种持久战一样,我计划用一年时间攻下你这个山头……”


  “可你三个月后为什么忽然不写了呢?”


  “当时我们接受三个月封闭训练,三个月内不准接电话和向外写信,只能接到别人的信,而无法往外寄。而这时候,我接到了你的信……”


  “你胜利了……”


  “我只是有些意外,我是平生第一回收到除母亲以外的女性的信。知道我当时的心境吗?我偷偷地流泪了,同时下决心再不给你写一个字,我还以为你只是寻开心,或者与我一样是因为寂寞……”


  邹辛有些吃惊地喊道:“你写那么多信,仅仅是因为寂寞?”


  “刚开始是,后来我一写信就想起你的面容,我才知道,并不仅仅是因为寂寞。”单一海动容地继续讲,“后来发现这一点时,我已没办法给你写信。我只好继续在纸片上记下一些感受来,它们才是我真正的感情,今天我全带来了。”


  单一海打开那个挎包,取出一个硕大的信封,信封鼓鼓地饱涨着。


  邹辛感动了。她接过来,捧在胸口,动人地看着单一海。一刹那,她觉出了一种深深的幸福。她觉得真踏实,抱着那个大信封,就像抱着一个人一样,她的心平静了。


  “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单一海笑着鼓励她。


  “不,我想躲到自己房子里,一个人读它们。一个人去感受这些文字,才是一种真正的享受呢!”


  “跟我的习惯一样。”他轻轻舒口气,动情地看她,“其实,我真的很喜欢看你的信。知道吗,是你的信,帮我度过了三个月的‘野兽营’生活。那些日子,我们的训练都是极限性的,身体超常地工作和付出着,内心里却一片可怕的荒芜和空白。那些日子,没时间读书、看报,只有课间休息时可以看看信。生活的苦对我算不了什么,我其实最怕的是精神上的艰苦。这时候,是你的信帮我抵御住了精神上的空白。我是靠你的信度过了这三个月的。”


  “是吗?”邹辛再次被感动了,她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可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她一直在盼望的吗?“所以,你很感谢我,来看我?”


  “不,如果仅这样也就太不值得了。我发现,当我毕业时,我已经喜欢上了……你。”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从他的眼里,放射出一股她陌生的光。她有些害怕了,可却抵御不住地迎上去,竟然有种触电般的颤栗。


  他竟然说爱她,邹辛不禁抓住他的手,无言地低下头。两颗泪珠啪地在单一海宽阔的掌中迸碎。单一海禁不住用手把她揽过去。她像一团气息一样,贴在了他的怀里。他就那么用力抱住她,一双眼睛火一样灼着她的脸。


  她不由地把睛睛闭上,听任他的唇小心地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和耳朵。感觉幸福像潮一样,涨起来了。他可真大胆,沙滩上很多人在看呢!


  良久,邹辛从幸福中抬起头,她有些不相信地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反正第一次见到你,连你穿拖鞋露出小脚趾的样子,我也喜欢。”


  邹辛不觉醉了,动情地拥紧他。




第34节:距离(1)

  七


  ◎距离


  女真把口罩捂严,挟上查房纪录,向卫生队后楼走去,进行例行的查房。


  在进入靠近左侧的病房时,她嗅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似乎是来苏味儿,但却饱含着一种浓烈的酸臭。她透过口罩,也感受到它们的侵袭。那是这些士兵身上特有的汗臭味儿!她一皱眉,走过去打开那掩得极结实的窗户。风哗地吹了进来,她的胸口才稍微好受些。


  “你们也不嫌臭哪?也不知打开窗户换换空气!”她皱眉环视着那几张床上的病号,感觉似乎在训斥他们每一个人。


  那三个小子早在女真进屋的同时,把注目礼抛过来。女真的训斥让他们听上去似乎比打针还舒服。


  旁边靠窗的那个兵,低声叫嚷:“来苏味儿太难闻了。还不如闻我们自己的味儿呐!”话毕,三个小子呵呵傻笑。


  女真见惯了这些健康得身上全是“病”的兵们,几乎在每个部队医院,都有这么一帮子爱泡病号的家伙,他们的病有时是真的,有时却让人无可奈何。这些得了“怪病”的家伙,往往在医院被观察上一段时间后,就莫名其妙地好了,宣布出院了。女真后来才发现,这种病是不需要用药的。他们只消在这个充满异性的氛围里呆上一阵之后,病就自然好了。因为那是“青春病”。青春是不需要用药的,只须用感觉就可治好。


  团卫生队只能治一些轻度的伤病员,稍重些的都早已开了转院单,到师里、军里医院去了。剩下个团卫生队,似乎成了专门对付感冒发烧之类病号的中转站。偶尔有手术,倒变得很稀罕。女真从到这儿后,唯一的感觉是太闲了。野战团队的官兵患病的比例控制在昼夜百分之一,也就是说,这上千人中有10个以上的人生病已算是太多了,何况这些家伙们整天健康得像牛似的。所以,卫生队里有时候医生比病号还多。有时女真闷得真盼望有人生病。


  五天前,她终于等来了个“重病号”。那小伙子患了急性阑尾炎,疼得满地滚。半夜被从床上敲起来,几乎是在迷糊中,她便为那个小伙子把阑尾给切除了。做完那个手术她竟有点小小的快感。毕竟好久未做手术了,她倒怀念起以前整天忙碌不堪的日子了。忙的时候她整天充斥着的便是烦,不忙的时候也同样是烦。后来,她叹口气,还是忙起来好啊!人一忙起来就变得单纯了,不会再被其他东西打扰了,也不会再……伤神。


  她忽然看见床上的人还睡着。这么热的天……居然还捂着被子。她忽然想起这小子就是五天前做阑尾手术的兵。叫冯什么,对,是冯冉,他还是二连的呢。一想到二连,她的心里忽然滑过一片温软的影子。她内心莫名一动,过去轻叫着:“4床。”床号是每个病号的统称。


  那三个士兵在她的叫声中,都莫名地笑着。


  女真纳闷了:“冯冉。”她轻声叫着,一把扯开那床上的被子。被子下压着两个大枕头,被子前面的那枕头套着只破帽子。这小子竟然不在。她惊讶他居然有这样的伪装功能,如果不仔细看倒真的就要被蒙过去了。


  她用严厉的目光瞅住那两个兵。“冯冉到哪儿去了?”


  两个士兵齐刷刷地摇摇头。


  女真有些担心了,这小子会到哪儿去呢?在自己值班时失踪了个病号,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这个冯冉,临走把被子伪装得如此完好,走得肯定又从容又大胆。她忽然想起,上月师里通报有的兵在师医院住院时偷偷溜回家的事,心里不由一紧;这小子别是也开溜了。


  这时,王楚悄悄地溜进了门,女真一把抓住他。“冯冉到哪去了?他与你是老乡吧!他去哪儿你肯定清楚。”


  “我哪清楚他呀,他到哪儿去为什么会告诉我?”


  女真佯做镇定,把他拉出病房外,又把门碰上。“王楚,你可要说实话。刚才他们全告诉我了,说冯冉在走时与你密谋,一起开溜,而且那主意还是你给出的。我可告诉你,你不老实交待,我马上给你们连长打电话,把你接回去!”




第35节:距离(2)


  “别,别,臭小子,竟敢卖了我,好,我告诉你。冯冉今天早晨溜回去打靶去了。他们连队搞什么射击试验,这小子坐不住,就跑了。他回去可与我没什么关系呀!”


  “打枪,在靶场?”女真满腹狐疑。“是,这小子一提起玩枪就跟丢魂儿似的,我可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没我的事了吧?”说完,想走。


  “哎,死罪已免,活罪难饶。你去把你们房子的地拖干净,玻璃擦了,过会儿我要查啊。”说完,丢下一脸苦相的王楚,疾步走了。


  女真走到办公室,把夹子扔到桌上,用凉水抹了抹脸,内心稍为宁静了片刻。坐在椅子上,脑子竟一片空白。她拿起桌上的磁石电话,这种电话的优点是真方便。缺点是你讲任何话,都无法瞒过总机。电话中立即涌来一声异化了的男音,她发现所有野战团的总机皆是男的,可这些男战士都莫名地操着一口类似女人腔的口音。而那些女总机们则一律又粗又涩。哎,这个世界真让人捉摸不清。她对总机说接二连。


  二连没人,总机温柔地通知她。


  值班员也没在吗?她有些莫名地恼怒,说:“那就接靶场吧!”


  半晌,声音中刺刺的电流声加重,接着话筒里传来砰砰砰的枪声,又刺耳又悠长,女真差点儿把话筒搁了,大声对那个接线员说:“请你们连长讲话!”


  “连长正在组织射击,他指示只需我把内容记录下来,转述给他即可。请问你有什么事?”电话中小兵的声音,又冷又简单,还挺有礼貌。


  单一海也太会做连长了吧!女真有些恼怒:“转告你们连长,我请他接电话!”


  “是,请问你是谁?”


  “我是女真!”


  估计那个战士在话筒前稍稍犹豫了一下,消失了。因为女真听到电话中的射击声,越来越密集,感觉上是在听某部战争片的片断。她努力地判断着,女真以前在军射击队呆过,打过各种枪,听惯了各种枪声,甚至从各种枪声中就可以判断出所射枪型号、弹药的各种装药。她辨听半天,竟发现这枪声有些重重的钝音,最后断定,肯定是某种新型枪支,或者她没有打过的新枪型。


  “我是单一海,请问找我什么事,旅长。”电话中传来单一海的钝音,女真稍一愣,有些哑然失笑地接过来。


  “我不是你的旅长,我是女真!”


  “呵呵,我说现在到哪儿去找这么个旅长呢,刚才那小子是个南方人,唉,瞎改称呼么!单一海略带些自嘲地喊。


  女真已经被他逗得咯咯笑了,她判断单一海故意装湖涂。刚才那个兵的普通话很好,怎么可能把“女真”听成“旅长”,她故意不去戳穿他:“你的声音还是那种连队小军阀味道呀!哎,你现在在打什么枪呢?这枪声让人听上去挺陌生的。”


  “南方兵器公司的新产品,九七式突击步枪。真过瘾,每分钟可击发126发子弹,快赶上比利时的‘多明尼’系列了。他们拿到下面让试验性能,给了5万发子弹,只管打,到时写份试验报告给他们就行了。哎,你什么时候来,让你也开开心。”


  “先别提什么开心不开心了,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


  “明白,你找我肯定有事。”话筒中沉默了一会,“是问我要冯冉吧?”


  “是的,他已失踪了8个小时,再过8个小时,我就要报告全团去搜寻他了。”女真真的生气了,“这居然是二连的兵,是你单一海的部下。”


  “我代表他向你道歉,我也是刚才才看到他的。他比我还酷爱打枪。一个士兵一生中没有几次机会可以遇上一种新枪型,你理解吗?”


  “就为这?可他的阑尾手术刚做,如果他感染或者弄破了伤口,谁负责?”其实她想说,这个手术是我到团里做的第一个,万一出点差错怎么办?


  “我没想到这么严重,女真,你不要这么凶嘛!都快与心中原来的那个女真对不上号了。”单一海在话筒中有些低柔地说。


  女真稍一愣,接着又喊:“是吗,我本来就不是个温柔女子,我打电话只是要告诉你,15分钟后,我要在卫生队的病床上见到他,否则……”




第36节:距离(3)


  “行,我听你的,我把他亲自给你送过去。”


  “你亲自来?”女真有些吃惊了。


  “怎么,不愿意见到我?”话筒中的声音低了,“我努力不去见你,再见。”电话哗地落下,像一块石头砸在水泥地上。


  女真呆呆地捧着话筒,半天不动。刚才听到单一海的声音,她的内心竟不由地颤了一下,唉,怎么又是他,她恨恨地想。同时有些下意识的难过,她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变得又敏感又坚决。自从那晚离开单一海后,她就下意识地远远地躲开他,连她也不知为什么。她坐在椅子上,深深地沉入到心里。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其实有些害怕单一海,所以她拒绝他。可怕他什么呢?哦,只有深深的爱才会导致怕。爱上他了吗?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迅速地摇摇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这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这时门外传来两行沉沉的脚步声,其中一行走得又急又重,好熟悉!凭感觉是单一海。这小子就这一点让她信服,他永远都恪守着自己的准则。她抬腕看表,刚好15分钟。她有些冲动地站起来,想走到屋外去。可站起来时,她却又犹豫了,双腿沉得走不动,头脑竟有些深深的疲倦,她在屋外的脚步声中,又缓缓地坐下了。


  她在心里感觉着他。


  她听到脚步声到她的门前。他要敲门了,她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可那在想象中举起的手指并没叩响她的门。稍顷,她听到那脚步声,缓缓地离去,之后急促地走开了。


  她深深的失望了,跳起来,冲到门外。远远的,只见单一海的背影已消失在往靶场去的方向。那个背影仿佛只是一种感觉,渐渐地,消失在了一片楼群的后面。她站着,竟有些淡淡的后悔,刚才真该把门给他打开。


  “医生!”女真被一声低沉的中音给叫醒,她从刚才的意境中抽出,脸上微微不自然地看着身后的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


  “冯冉?”她略略惊讶,这小子精神很好啊,脸上除了有些苍白外,竟看不出像几天前刚动过手术的样子,“你还敢回来?”


  “对不起。”他的头深深垂下,男人低下头的姿势最窝囊也最动人。女真不喜欢低着头的男人,尤其是战士。犯错就犯错吧!为什么似乎只有把头低下,好像才表示深深的悔意。谷子也老低头,可那只是习惯,人低头是不敢正视自己。


  “你的胆子倒蛮大,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次射击体验,听起来倒蛮悲壮的。”


  “是,阑尾已去掉了,可错过了这次射击,我将终生后悔。你知道吗,我今年服役期满,就该离开军队了。而这种新枪型最快作为装备下发,也到2006年以后了。”冯冉抬起头,望望刚才单一海消失的方向。“我为此谢谢你,也谢谢我们连长。”


  “是你们连长默许了你?”


  “他是个好连长,懂得一个战士最需要什么!”


  “可这是在拿性命开玩笑!”


  “可我却会把这次射击牢记一辈子!”冯冉认真地看着她。


  “刚才是他把你送回来的?”女真不看他。


  “是。”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在你门前徘徊了一下,却没有叩门。也许他不敢见你吧!”冯冉莫名地看她一眼,说,“我可以走了吗?”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深处,她不由地想,这小伙子简直像极了单一海,从说话、派头包括行事原则。从他的身上,她一下读出了单一海的影子,也读出了单一海所率领的这支连队的素质。




第37节:枪吟(1)

  ◎枪吟


  女真被一阵奇痒给刺激着,双腿一哆嗦,从深睡中挣醒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睛,艳芳正拿着支羽毛在她的脚心轻搔着,看她醒来,不由坏笑着:“妈呀!你可真能睡!从下班回来,就见你躺着,你看都几点了。”


  “几点了?”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要可能,每天中午她必小睡一会。这种习惯她从一入伍就保留了下来,部队上班时间间隔很长。刚开始,她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倒好,一吃过午饭,全身立即疲倦,催着人想上床。再忙再累,也得休息一会,否则一个下午她都会打不起精神。今天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女真把身子又往毛巾被里缩缩,睡过了头,反而还想睡。


  “3点整,你几乎睡了有5个多小时了吧!真是头大懒猪。”艳芳伸出一个指头,按按她的额头。


  “反正下午又不上班,不睡干什么?”


  “不上班就睡觉呀!哎,你每天这样能吃能睡的,真让我羡慕死了。我最怕睡了,一睡觉身子就发胖。”艳芳不住地叹息着,让女真听上去有些小小的造作。


  “心中无事才睡得着啊!哪像你,白天一个电话,晚上一封信,就这还不够,整天揪心挂肚的,连我看你这样都累!”女真把身子从被子里抽出,套上外衣。


  艳芳故做抱怨地:“也真怪。以前没认识他时,心里老空落落的。现在呢,哎,你知道吗,有个人藏在自己心里,会变得踏实多呢!不过,就是太累了,老让人心里挂着他。”


  “我看你是被幸福涨的。”她的心里却无由地沉了一下,刚才艳芳的感慨真让她心动。艳芳上次去军医院进修,认识了个男军医,两人竟一见钟情,热乎得烫手。“怎么,今天又有了什么新故事。我就知道,你憋不住了,又来找我这对耳朵。”


  “女真姐,”艳芳有些故做不好意思地笑笑,“看你说的,我是怕你闷。哎,下午没事,咱们到外面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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