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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穗-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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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飘渺慈爱的安慰:“穗娘儿,爷爷在这儿,莫怕,莫怕……”又哽咽地喃喃道:“你睁开眼,就啥都不怕了……”

声音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清楚,时而飘忽,令人抓不着,摸不到。

金穗大汗淋漓地醒来,晕黄的灯光在帘帐里投下摇曳的人影,她却看不真切,双眼无神地凝着眼前一个个黄色的光圈,光圈越来越小,直至缩小成一个个黄点,她才恍然记起梦中所见。

她这时已是具有小金穗的记忆,梦中所见她像个旁观者看尽了主人翁短暂的一生,因着小金穗的年纪实在太小,很多记忆不过是零星碎片,再根据小金穗的智力开发水平,她这个旁观者印在脑子里的印象和感情便更少了。

最远的记忆是小金穗如何扶着墙根学走路,走到村东头的堰塘边上,惊呆了一群开村会的大人;最近的记忆是黄秀才绝望地在自己身上绑缚沉重的石头,一手捂着小金穗的嘴巴,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步步走进冰冷的河水里。

小金穗因窒息而暴瞪的眼留下的最后一幕是黄秀才痛苦而决然的脸。

“老太爷,姑娘醒过来了!”翠眉端走药碗,转回身来准备给金穗擦擦身上的冷汗,突见金穗双眼呆愣地望着帐顶,她又惊又喜地喊着黄老爹,一边拿帕子擦擦金穗额角的汗渍,而金穗没有丝毫反应,她隐隐觉得不妥,恐惧攫住了她的心,微凉的指尖感受到温热的肌肤才稍稍放心。

黄老爹闻言,忙惊喜地走过来,弯下腰,摸摸金穗额头的温度,大大地松口气,唤道:“穗娘儿,你醒过来了。可是吓死爷爷了。”

席氏在的时候,因着有一回他没看住小金穗,竟让小金穗自己扶着墙根跑到开村会的人群里,席氏又是欣喜又是抱怨,欣喜小金穗自己学会了走路,抱怨黄老爹照看孙女不上心,以为他重男轻女。

那年的冬天她就买了翠眉和山岚回来做仆人,翠眉专门帮着照看金穗。

席氏对黄老爹的说法是:“老爷子为了我们家操了半辈子心,合该颐养天年,穗娘儿该承欢膝下,咋能劳累老爷子照看她?”

自那之后,黄老爹便与小金穗慢慢疏远了,很少再抱小金穗,直到席氏和黄秀才相继去世,黄老爹才与孙女的关系又近了些,祖孙两人相依为命,以往的疏淡逐渐消除。

是以,才有那回翠眉让金穗多亲近黄老爹的话,这话并非是挑拨,而是实话。

黄老爹疼金穗疼到了心坎上,金穗三番两次晕倒,着实让他的心也跟着苍老了不少。

金穗搜索到这些记忆,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叫道:“爷爷。”眼珠子转了转,从怔忪中回过神来,黯淡的眼中逐渐有了神采。

黄老爹“哎”答应了一声,借着去挑灯,偷偷抹了抹泪花,回转头对曹大夫说道:“曹大夫,劳烦你再给我们穗娘儿看看。”

曹大夫便坐在黄老爹和翠眉让出的炕沿上,凝神把脉,笑道:“黄老汉,黄姑娘只是一时惊了心魂,没有大碍。”放了金穗的手在被子里,对着金穗身上覆盖的三床棉被有些无语,再摸炕也是热的,就更无语了。

金穗略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她手心里满是汗水,腕上沾着汗渍,而曹大夫的手却是干燥的,与她的手比起来还略微带了点凉。她看到炕桌上空了的药碗,有些明白过来,梦里河水进入肺腑的那种憋闷的感觉约摸是刚才黄老爹给她灌药以及身上厚重的被褥造成的。

对此,她颇为无奈,每每她的病情发生变化,黄老爹恐她着凉,便紧张地多给她盖被子,然而盖多了被褥,压到她心脏,她更容易时时做噩梦,此时便撒娇道:“爷爷,我热得很,能少盖一床被子吗?”

曹大夫便笑着帮腔:“黄老汉,被子不是盖得越多越好,压到心口,娃儿呼吸不顺,要做噩梦的。再说,黄姑娘实不是着凉,而是心绪起伏大了,受了惊吓才会晕倒。”

说罢,起身去桌边开药方子。

黄老爹长长地舒口气,没有马上减少金穗盖着的被子,而是将一床被子卷了半边,只堪堪盖到她肚子那里,以免突然少了被褥金穗反而受了凉。

金穗因着刚刚接收了小金穗的记忆,此刻颇有点恍若隔世之感,对黄老爹更为亲近,便拉着他的小拇指,苍白的小脸勉力挤出个笑容:“爷爷,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吓着了。平日里时常不动的,又走了那长时候的路,有些累,才会晕倒的……”

口中喃喃,说得有些语无伦次的,一时不知怎么安慰黄老爹了。

第091章 记忆(二)

她自己也觉得晕倒是个挺恐怖的事儿,她很讨厌那种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的踏空感觉,稍稍敛了心神,从晕倒的经历中回过神来,道:“爷爷,我该听曹大夫的话多动动的,不然,我今儿的……不会才走了那点子路就晕过去了。”

她不太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这个梦从小金穗刚记事起到她重生的那刻,其间约有四年的时间,实在有些冗长,却又觉得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儿罢了。

黄老爹见她拿曹大夫的话来堵自己,心中好笑,便笑了出来:“都听你的,以后得了空,爷爷便带你出去瞧瞧。”免得村里的孩子都不认得金穗,不然金穗今天也不会吃这样的苦头了。

他心中有愧,曹大夫说金穗受到了惊吓,他却从珍眉那里晓得金穗受惊不仅是因着受王家村几个孩子的欺负,也是因着看到了他在堰塘挖藕的情景。他并非觉得难堪,而是不想让金穗为自己担心。

金穗在屋里已是全然清醒,觉得院子里较之常日更为安静了,想到珍眉,心中紧了紧,便问黄老爹:“爷爷,珍眉今儿的为了护着我挨了打,她有没上药?”

话音刚落,便听到窗子那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

曹大夫写好药方子,说道:“黄姑娘没得啥大碍,这副药不用特意煎了吃,只当做压惊茶泡茶喝个三五天便罢了,里面有些补气血的药,与现在吃的止咳祛痰药不相冲。”

黄老爹点点头,捏着药方顾自寻思一番,想起上次秦十郎给的几张土方子,回房翻检了出来给曹大夫看看。

曹大夫笑了笑,暗暗记下这些偏方。捡了几张能用出来,说道:“这几张可以吃,对用药量没有严格要求,你只需当做平常炒的野菜吃也罢。”

送走曹大夫,翠眉转身看到畏缩地扒在窗口瞧金穗的珍眉很是不忍心,却没奈何,黄老爹生了气,若不是她要照顾金穗,说不得连她也给推在外面不让见金穗了。

微微摇头,琢磨着给金穗提提。

黄老爹瞪了眼窗子。窗外的小人儿像是有感知似的,立刻收了声。

“曹大夫已经给她看过了,药也上了。”黄老爹神色间沉了沉,转移话题道,“穗娘儿,你还是多养着,少费神。有啥话明儿的再说。”

这件事不是他偏心自己孙女,就算是平常人家姐姐带着妹妹出去玩耍弄湿了衣裳回家还要挨打的,他对个孩子下不去手,便只冷处理。

他却不知,冷战、冷漠比打孩子更厉害,会让孩子产生心理阴影也不定。

金穗前世便见过对继子继女冷漠的家庭。深知这种心理上的伤害比身体上的伤害更伤人,前者甚至能生生扭曲一个人的性格,她可不想珍眉以后变得沉闷。生生拘了活泼的性子。

遂说道:“爷爷,我想看看珍眉,那会儿要不是她护着我,那些不懂事儿的娃儿们就要打我了……珍眉一个人和几个人打架,受的伤可不轻。爷爷……”

她一边叫爷爷。一边拉着他的小拇指摇晃,见黄老爹面色好了很多。又加把火道:“还是我撺掇珍眉出去的,爷爷也真是的,我没说不让你去挖藕,只是你年纪这大了,那堰塘里的水结那厚的冰,你的腿可咋受得了!爷爷,你也太不听话了……”

数落几句黄老爹的不是,说得黄老爹满面羞愧,他丝毫没有半丝不满烦躁,反而心中熨帖,觉得金穗又与她亲近不少,便回握住她的手,笑道:“好啦,我又没说不让珍眉和你玩耍,也没说不让她见你……”

扬声喊道:“珍眉,你还在别扭个啥劲儿?快进来陪着你们姑娘说说话,你再不进来,你们姑娘要抱怨我个没完没了!”

金穗嘴角微抿,笑出声来,就见珍眉一路跑进来,埋在她被子里哭,翠眉站在门边面含舒心的微笑。

金穗安慰几句,觉得心中烦闷郁气说话间吐出去不少:“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欺负我们的娃儿们小雨点不是都打倒在地上了吗?”

珍眉好容易止了啼哭,胡乱抹两把眼泪,刚要开口,嘴一瘪又哭了,边说边打嗝:“我以后要长得壮壮的,不让任何人欺负姑娘,谁要敢欺负你,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说罢,瞪圆了眼睛,红通通的眼睛隐隐透出几分泼辣来,双拳紧紧握着,双目炯炯地凝望着金穗,一副要金穗立时出言相信的样子。

金穗纤细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住她,轻声慢语道:“我相信你。好珍眉,快擦擦眼泪,不然待会儿吹了冷风仔细皲了脸。”

珍眉这才破泣为笑,全身的紧张放松下来,又忙把金穗的手腕子放进被子里去,转头对黄老爹乖巧地说道:“老太爷,明儿的我不去城里了,我要留下陪着姑娘。那些小娃儿们再来欺负姑娘,看我不拿棒槌撵得他们哭爹叫娘!”说着,想起前事眼里又泛起泪光。

金穗就露出无奈的笑,只心底满满地涌动着感动。

她的记忆里,珍眉刚来黄家的时候性子也是很活泼,若是不活泼,席氏也不会买珍眉来给她做伴。只是席氏规矩大,见珍眉出门几次总是免不了与其他孩子有摩擦,便渐渐地不许她出去,慢慢把珍眉的性子拘束住了。

直到席氏去世后,黄秀才精神短,有时候恍恍惚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发脾气,说不准会对谁发脾气,把精力转移到金穗身上,时时看得她紧,对珍眉反而不怎么上心。翠眉为避免珍眉受到责骂碍着黄秀才的眼,时时让珍眉出门试着与其他孩子玩耍,慢慢的,珍眉的本性又回来了。

真应了那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这么着,想到了黄秀才。金穗在脑子里勾勒出他的轮廓,小金穗对这一年来的黄秀才最时常有的感觉便是害怕,尤其害怕他的眼睛,颓废,乖戾,懊丧,自我谴责,总是试图在小金穗身上找到她娘的影子——金穗与印象中那个已有些模糊的影子有八成相似。

有时候小金穗练字中突然抬起头来,会发现黄秀才满眼含泪,她怯懦地叫一声“爹爹”,黄秀才的眼泪就如洪水泄闸,他自己却无所觉,只一味盯着她看。

这种盯视常常让小金穗无所适从,惊慌害怕,又因着是自己的爹爹不敢告诉别人……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黄老爹一句话把金穗从记忆里拉了回来。

他对珍眉甚是怜惜,虽气她不知轻重,将金穗带了出去,但后来珍眉护着金穗没受伤,她自己反而满身是伤,又让他起了怜惜之心。她毕竟还是个与金穗差不多的孩子啊!

黄老爹一声叹息。

翠眉望见黄老爹眼中的怜惜,忙给珍眉使个眼色,两人双双跪在黄老爹面前,齐声认错:“老太爷,今儿的是我不对,让姑娘受累了。”

金穗心底一震,这还是她第一回见到翠眉和珍眉下跪,始才感觉到奴仆的卑微。便微微叹口气,即使在农家,奴仆始终是奴仆,与前世的保姆毕竟不同。

黄老爹没有立时让她们起身,他可怜这两个没有爹娘的孩子,可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他到如今这个地步只能顾着金穗,金穗就是他的命,没有像别人期待的那般立时发卖了她们就已是仁至义尽,她们要是再有别的想头,他也不能眼看金穗毁在她们手上不是?

便停顿了下,直到两人脸上浮起忐忑方开口道:“今儿的事儿,你们的确不对。翠眉虽是有事儿才出去,可走之前得安排好家里的事儿才好,结果却让珍眉钻了空子。再说,事有轻重缓急,这两天儿正是着紧的时候,你咋能让你们姑娘和珍眉单独留在家里?而珍眉就太不知轻重了,啥事儿该告诉你们姑娘,啥事儿不该告诉,你连个分寸都没有,还瞎胡闹带着你们姑娘没有大人看护就出去了,万一今儿的来了拐子混在人群里,你可不是害了你们姑娘吗?”

翠眉羞愧地低下头,她这些天的确是浮躁了,做事恍惚,不然那一回也不得让花大娘钻了空子,今儿却是心情雀跃过了头。便默默地垂下脑袋听训,黄老爹把话转到珍眉那里时,她又懊恼地想,不知明天去城里还能不能成行?

珍眉小身板颤了颤,哭道:“老太爷,我再也不敢了!明儿的我不去城里了,我要守着姑娘才好!”

“都这样儿了,你还想去?自是不能再去的,我罚你明儿的一整天不许出院门,你的性子太野,得磨磨。”黄老爹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珍眉嘴一瘪,未料黄老爹真不让她去,不过黄老爹没有就此把她卖了已是最好的结局。黄老爹把金穗抱回来后,脸色一直阴沉,除了让曹大夫看了下她的伤,就再也没理过她。

那阴沉的脸色让她一度以为黄老爹会卖了她。

第092章 记忆(三)

她会有这种想法,还是因着翠眉的耳提面命让她处处谨慎,不能得罪了黄老爹。

珍眉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翠眉,却见挨骂最少的翠眉脸色苍白,眸中含泪,珍眉有片刻的怔忪,微微瞪圆了双眼,不明白翠眉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哀伤,心中便也惶惑起来。

她们两个跪着,黄老爹虽看不到翠眉低头的模样,却通过珍眉的神色晓得翠眉有些不妥,蹙了蹙眉,犹豫着说:“翠眉……”却不知该如何处罚她,毕竟翠眉年纪大了,处罚了她说出去也不好听。

外面的人可等着看黄家的笑话呢!

翠眉骤然抬头,眼泪已憋了回去,神色坚定地恳求道:“老太爷,无论咋罚我,能不能等过了明儿再说?我实在不想放过这次机会进城,老太爷,你让我去吧!姑娘她……”翠眉看了一眼金穗,后面的话意犹未尽。

黄老爹想起今天给金穗请大夫又花了银钱,且他同意翠眉去城里自有他的考量,除了那几张花样子之外,他还有别的安排,未作多少迟疑,只板了脸道:“看你这大了,我也不好罚你,只是你这几天做事儿有些不靠谱,作为女儿家,须得分清是非,怎能听别人说一套便是一套?……”

只把翠眉说了一顿,可他一个大男人对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话也狠不到哪里去,只提醒翠眉莫再犯糊涂要自尊自爱罢了。

翠眉闻弦音知雅意,脸上虽有些难堪,心中却舒了口气,嘴角翘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金穗这回没为两人求情,她之前担心黄老爹一生气要把珍眉给卖了,现下看来黄老爹还是不忍心的,对珍眉宽容多多。对翠眉却是敲打居多。她没拦着,就是想让黄老爹把心口的怨气散了,若不然,哪一天再对了景儿,两人再想转圜可没这么容易了。

金穗边听着黄老爹的训斥,望着帐顶的哑铃铛思绪又飘了出去。

这个哑铃铛是她满周岁的时候席氏卖了花样子换得了钱,黄秀才特意在城里买来给她的。也是从卖花样子,席氏渐渐摸到赚钱的门道,不用像小商小贩那样吆喝,却能体体面面地赚钱。

席氏为人严谨。因着只得了小金穗一个女孩,事事要为小金穗打算,又因小金穗长得八分像她。从小就看出是个好样貌,席氏生恐小金穗长大后容貌会惹来麻烦,因此日夜琢磨如何给自家增加砝码,一方面不许小金穗出门,将她从小带在身边教导。一方面督导黄秀才读书好考取功名。

可是黄秀才两回考试落榜,再无增进,席氏便有些心灰意冷。

她秘密地在卧室里隔出半间屋子作为实验室。黄秀才初时是反对的,两人却是一致瞒着家里人。年幼无知的小金穗看到爹娘在卧房里争吵,当即大哭,席氏心疼女儿。铃铛就是那个时候被吵闹的席氏摔坏的,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黄秀才到底心疼妻子,愿意听妻子陈述利弊。虽觉不可谋,可只要席氏不再闹,答应不让外人知晓,他便也随了她。此话正中席氏下怀。

金穗仔细搜索模糊的记忆,席氏当初有些什么顾忌。没有直接说出她研究的东西叫什么名字,可根据她的美好描述。以及后来的成品,金穗可以断定,席氏研究的正是火柴!

席氏却不是蠢的,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行事非常小心,只有一回在提纯时药品遇了空气发生爆炸起火被黄老爹看到之外,再也没出过岔子。就是那一回出岔子,也有雷雨天气的遮掩,外人没有发觉,连同在一个院子的珍眉、翠眉都没发觉。

席氏并未防着亲生女儿,闲暇无聊时,她会跟听不明白她口音的小金穗絮叨火柴的威力和魅力,只不准小金穗进她的实验室。

因着小金穗听不懂,金穗即使知晓席氏用的是闽浙一带的软糯口音,却不记得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只记得那一把如黄鹂般的嗓音透着股柔和清甜,那人的眼中闪烁着灼灼的光,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如此日复一日地研究,席氏制作了早期火柴和安全火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将火柴推销出去,就算只卖方子,黄家不说飞黄腾达,想要富甲一方并非难事。

这个机会直到去年夏末才被席氏等到。

那天正是下雨时节,席氏全身淋湿从外面赶回来,脚上沾了黑色的污泥,脸上却是一片喜色,就那么穿着湿衣裳抱起小金穗回到房里亲了又亲,呵呵低笑:“穗娘儿,娘快成功了!娘今儿的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贵人,以后啊,他会扶持照顾我们家,你的容貌就不再是问题了。”

说罢,怜惜地抚摸着小金穗的脸,眼中光芒大炽,俄而,忽然落下泪水。

正在学堂温书的黄秀才头回见到妻子如此狼狈的身影,忙匆匆赶回来,先解救下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女儿,把小金穗交给翠眉,又关上门询问感慨落泪的席氏发生了什么事。

当日具体情形小金穗没弄明白,从那天以后,席氏变得神采奕奕,对小金穗的要求更加严格,还计划着为小金穗从锦上花坊请个精通女红的师傅回来——席氏并不会女红。

可是好景不长,过了半个月,席氏回家后突然变得焦虑不安,小金穗练字时无意中抬头便会看到席氏心不在焉的眼神,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愤恨。黄秀才追问无果,只得日日陪小心,席氏心中有愧,勉强打起精神,对黄秀才小意逢迎。

十来天后,黄秀才忽然拿着一张纸回屋,怒气冲冲地质问席氏,把翠眉一干人等赶出屋子。小金穗不放心娘亲,偷偷跑了回去,一边哭一边听到席氏说“救人性命”“人工呼吸”“以死明志”之类的话。

她吓得不敢动,不敢哭出声。

黄秀才给学生放假,日日看守席氏,不准席氏出门抛头露面,脾气多变,数次冲席氏发脾气,虽未打骂,却字字伤人,席氏无法只得强忍羞辱。

没过几天,流言通过学生传遍了周围的十里八村,且越传越荒唐,连席氏诱引富贵人家的公子妄图攀龙附凤的话都出来了。

黄家的人出门便被人戳脊梁骨。

黄老爹虽生气,却还是下令让家里人瞒着席氏夫妻两人,连小金穗都被嘱托不许告诉爹爹娘亲。

可世上没有捅不破的窗户纸,黄秀才偶然听人污言秽语侮辱他的妻子,这才知晓原来他一味隐瞒的事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行走到何处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戴绿帽子。

不多久,这件事传到了白水镇长的耳朵里,村长秦四郎和镇长让他拿个章程出来,或者休了席氏,或者先到外地躲避一阵子,过了流言蜚语再回来。他们的同情和怜悯再次刺激了黄秀才,黄秀才回家后又与席氏爆发了争吵。

席氏哭着辩解道:“那不过是个十岁的娃儿!才十岁,连少年都称不上,咋就成了‘授受不亲’?”

黄秀才压下满腔怒火,装作与席氏重修旧好,许诺会带家人远走高飞,远离流言风暴,席氏又惊又喜,生命诚可贵,连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只与黄秀才小意温存。与席氏缱绻一夜,第二天黄秀才拿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出来,让秦四郎送到白水镇长处。

席氏的事儿让白水镇长出了镇子简直抬不起头来,镇里又流言满天飞,乌烟瘴气,认定席氏不洁,且这纸上的内容是席氏自认不洁,“无颜苟活于世,伤风败俗,当自请沉塘,以正民风”,纸下有席氏的签字画押。当即遵照白纸黑字上的提议让双庙村秦家宗族里的人迅速将席氏捆绑沉塘。

席氏死时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因她与黄秀才一夜缠绵后,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四肢被绑,口中堵上棉帕,只有一双泪盈盈的眼睛充满恨意悲愤绝望地瞪着黄秀才。

此事的前因后果已是很清楚,席氏在雨中意外救了一位富贵公子,为少年做人工呼吸,无意中被人发现,有心人将此事写在纸上传到黄秀才的学堂里散播,席氏名誉清白全毁,从而“自请沉塘”以死明志。

席氏千算万算,未料,她一语成谶,不等她暖回黄秀才的心,就已香消玉殒。

从头到尾那位“有心人”未曾坦诚露面,一张纸断送了席氏的性命,偏偏席氏已向黄秀才透过口风,没法辩驳……

“穗娘儿,穗娘儿!”黄老爹见金穗怔住了,连着呼喊了两声。

金穗从回忆中拉回神来,神色间还带着惊骇的余韵。

“又想到啥了?吓成这个样子!”黄老爹心疼地道。

金穗拉拉嘴角,笑容极为虚弱:“爷爷,我想到刚才做的噩梦了。梦到爹爹了……”

骨碌碌的黑眼珠子无力地滚动,分外可怜。

黄老爹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声音低柔和缓:“穗娘儿,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爷爷护着你,不会再让人欺负你的。”他思及曹大夫说的话,动手将盖了半边的被子卷起来放到她脚头上压着。

第093章 串门(一)

金穗从噩梦里挣扎出来,拉着黄老爹的手不放,头一歪,见翠眉和珍眉已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束手立在炕边上。

她微微一笑,对上黄老爹的视线,语带嗔怪和心疼:“爷爷,你刚还说翠眉姐姐她们呢,上回你说自己身上没受伤,都伤在脸上,这回你可骗不着我了。我可是看得真真的,你腿上还有淤青。爷爷,你不是小娃儿了,咋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呢?好歹让山岚哥哥给你推一推,上些药才好啊!”

“哎哟,我们穗娘儿也学会关心人了,”黄老爹忘了刚才不愉快的气氛,也忘了金穗因黄秀才而做噩梦,笑呵呵地道,“一副小大人儿的样子,自己还是娃儿呢!你放心,爷爷听你一回,马上让山岚上药,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他一连说两个“放心”,说得郑重其事,金穗的心终于落了地。

黄老爹让珍眉伺候金穗吃夜饭,叫出翠眉到他屋里,严肃道:“你们太太那匣子首饰左右用不着,你到了城里尽管到最大的当铺里去抵押,死当了吧。要是有机会,打听下济民堂的顾曦钧顾大夫。”又如此这般交代几句。

翠眉点点头,心下有些忐忑,她原想在席氏的屋里翻找钱匣子,她管着家是知晓的,黄家的银钱绝不止明面上看到的这些,可是她找到的只有这些首饰,而黄老爹竟然让典当了首饰,那说明黄老爹也没找到藏钱的地方。

当然,她找钱不是想昧下,而是想让金穗找更好的大夫,也为他们这几个奴仆找一份保障。

如今这份保障没有了,心下难免不安,又思及自己的心事。恐黄老爹看出不妥,翠眉便踌躇着道:“老太爷,姑娘才又病了,明儿的我还是留下来照看姑娘吧,珍眉到底没轻没重,我怕她伺候不周到。”

如今她看明白黄老爹不会发卖他们的心,说话便也大胆起来,要在以前,她是万万不敢当着黄老爹的面说珍眉的不是。

“还是你去吧,有我在家里。你还担心啥?快去歇着去,明儿的要早起。”黄老爹挥手让她出去,此事已成局。

锦上花坊不许男人出入。常日里也不接待男客。黄老爹到底舍不得那几个银钱。

翠眉转了身,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和涩意,面色很是复杂,步子反而稳稳当当,眼中露出决然的希冀。走向金穗亮着灯的屋子,仿佛飞蛾扑向灯火。

黄老爹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捋了捋胡子,兀自沉思起来。

翌日一早,翠眉子时便起床穿衣,没有惊动金穗和珍眉。卷了个小包袱出去,到了二门外乍然见到黄老爹从大门口进来,吓了一跳:“老太爷咋起这早?”

黄老爹笑道:“你是我们家的人。总得跟你赵爹爹叮嘱几句。都准备好了?可莫忘了东西。”

翠眉感激一笑,说:“我昨儿的夜里都准备好了,今儿的检查一遍,没差啥。”

黄老爹叮咛几句,翠眉走出黄家大门长长舒口气。回首一望,似乎逃出了一个牢笼。而她——不过是暂时放风的小鸟罢了。

豆蔻少女的心思琢磨不定。

翠眉慢慢回味那种似欢喜似悲伤似甜似酸的情感,与伏广不过见了几面而已,说的话未曾超过十句,但她的脑海里每每浮现伏广的脸和身影,总是不可抑制地兴奋。

她知道自己这种病态的心理要不得,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她想得很清楚,若是伏广身份普通,她和他还有可能,可伏广的母亲是闻名白水镇的安师傅,只他母亲的嫁妆产业便让她望尘莫及,她有什么身份背景能匹配得上他的?

再者,她虽不到成亲的年纪,却也差不多了,顶多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再看黄老爹如今变卖家产的光景,还交给她亲手来做,焉知不是要让她早早出嫁的暗示?

她非走这趟不可,其实就是想给自己刚刚萌芽还来不及生长的莫名情感做个了断。

怀着这种心思,她今日是一定要见到伏广的,不然她怕自己会不死心。

黄老爹受了金穗被村里和周围村里孩子欺负的刺激,当日一大早叫醒金穗,说道:“上回你秦四伯娘送你康寿符,你还没到她们家里道谢,正好趁着今儿的有空,你身子又无大碍,过去问候两句,也给你秦五奶奶问声好,全个礼数。”

金穗吃惊地瞪大眼,不明白他怎么转了性子,却也容不得她多做猜想,遂高高兴兴地穿了衣裳,包得严严实实,拉着黄老爹的手问道:“爷爷,四伯娘他们不去县府里看县太爷审案子吗?”

“村长和你海子哥江子哥去了,他们还要卖莲藕,也不能专程看热闹去不是?”黄老爹走到大门口,回头对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的珍眉说道,“咦?珍眉,不是说今儿的不许出门吗?你咋跟来啦?”

珍眉漾满欢喜的脸顿时蔫头耷脑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又窘迫地望着两人,瞥见金穗使过来的眼色,忙低了脑袋老老实实地道:“我过来给老太爷关门。”耳朵尖红红的。

金穗捂着嘴差点喷笑出来,黄老爹眼中含笑,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带着金穗去了村长秦四郎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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