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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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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花野草。

虽与想象中青砖蓝瓦、小桥流水的农家小院大为迥异,却很是幽静安详。

金穗深深地呼吸有些寒冷的干净空气,心肺凉凉的同时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经过一处大路口,金穗瞧见一口朝南的堰塘,猜测那里应该是她“落水”的地方。

一路行来,不时有人跟黄老爹打招呼,见穿得圆滚滚的金穗,很是诧异,又让黄老爹注意天气,莫让黄姑娘吃了苦头。

黄老爹停了停脚,正色道:“以后还是叫我孙女金穗吧,我们是这村里的人,叫黄姑娘反而生分了……她也没那大福气。”

黄秀才过世一个多月了,此时见金穗养了一个多月还跟个见不得风的小老鼠似的,可怜巴巴地坐在担子里连路都走不了,很是怜惜她没了爹娘,做了娘的妇人们不由摸摸金穗的帽子:“就依了黄老汉。金穗啊,可怜的娃儿!以后常来奶奶家玩啊。”大概是说够了席氏的闲话,提也不提席氏了。

黄老爹唉声叹气也不反驳,只觉担子两头沉了些,他挺直了腰背。

金穗收了一箩筐的怜悯方才来到黄秀才和席氏的坟头,两座坟并肩而立,一座坟的土还是新的,一座坟头上的草才刚长过一茬,土壤裸露在外,坟上有没腐烂完的花圈,一新一旧。

由于黄秀才夫妻都没到十周年,坟前还未立碑。坟后是黄家在此地购买的良田。

金穗从担子里爬出来,翠眉拉她站得远远的,等黄老爹点了鞭炮放完才过去,跪在地上烧纸钱。翠眉几个低声啜泣,黄老爹眼中泪光闪闪,金穗便低了头,整个小身子缩在宽大的棉袄里。

一边给黄秀才多多地烧纸钱打点阎王殿里的小鬼,黄老爹一边喃喃低语:“宝元啊,你一路走好,穗娘儿我会好好照顾,她是我唯一的孙女儿,我们黄家的独苗,有我一口饭吃,我绝不让她饿着……你尽管过了奈何桥,下辈子投个好胎,找个好媳妇……”仍是对席氏耿耿于怀。

金穗听着心酸,缄默无语,她手上戴着手套,只得扔了厚厚的纸进火堆里,翠眉拿个小木棍给拨开,火舌一舔,易燃的火苗像有勃勃生命力般轰地窜高,不到片刻又伏低了。

萧飒的秋风里,金穗烤着火纸的温暖,脸颊微微泛红,不冷反热。

黄老爹唠叨完,洒了酒在坟前,看了看席氏的坟,片刻后对金穗道:“穗娘儿,总归是来了,你去给你娘烧些纸钱。”

金穗低低地应了一声,翠眉扶她过去,山岚和珍眉将火纸等物搬一部分过去。

黄老爹仍抱了金穗放在担子里,由于另一头压担子的酒和祭品用了,两边没法平衡,金穗就摇摇头要爬出来:“爷爷,我可以走路的。”

黄老爹阻止了她,喊了一声好奇的珍眉:“你过来坐到另一头去。”

珍眉勉强压下乐滋滋的笑意,哧溜一声便坐上了,这还是黄老爹第一次挑担子让她坐呢,好像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飞鸟——脚不着地的感觉,与荡秋千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山岚抢着要挑担子,黄老爹不肯:“我还没老到连两个娃娃都挑不动!”山岚嘴角动了动,没敢多说。

黄老爹稳稳地迈着步子,对坐在他前面晃悠悠东张西望的金穗道:“穗娘儿,别回头看你爹娘。”

见金穗疑惑地抬头望着他,他抿抿嘴角,解释道:“乡里习俗,七七里的人魂还没散尽,你回头看,对他有了留恋,他能感受到。要是让他留恋了世间,不肯重新投胎,错过投胎的时间,就成了孤魂野鬼了!”

金穗惊讶,慌忙不敢再东张西望。

生怕黄秀才像她一样诈尸了……

黄老爹便笑了笑,笑容有点苦。

第049章 移树

黄老爹回家后安顿好金穗,就匆匆借了赵小全家的牛车去白水镇请大夫。

金穗得以见到这位曹大夫,女大夫。

曹大夫很和气,把脉的手指微凉,细细查看金穗的舌苔,翻翻她的眼皮,诊断结果和何大夫差不多:“我暂时没得更好的方子,何先生的方子我再增减些许,还能将就些日子……孩子太小了,只能温补。”说罢,微微叹口气,说自己医术不够高明,一副自责的表情。

黄老爹脸上忍不住出现痛色,追问有什么办法。

温柔地将金穗的手放进被子里,曹大夫站起来,转身深为歉疚地道:“黄爹爹,黄姑娘的状况何先生给我说过,这两年是治疗的关键期,要有高明的方子才能去根儿,不然以后再想法子就难了。我晓得姑娘家落下这样的病不是啥好话,你放心,我不是那说三道四的人。只是我前面的话你要能听得进去才是。”

黄老爹连连点头,依然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也知晓要找更好的大夫,可更好的大夫花钱多另说,他砸锅卖铁也要为金穗治病的,但好大夫哪是那么好找的?世上多的是江湖骗子,遇上骗子或庸医误了病情的事并不鲜见。

另外,金穗年纪太小,身子虚弱,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治好这个病,另个病反而延误了。

曹大夫得了何大夫的嘱托,黄家从不拖欠诊金,为人和善,且见了金穗病得风吹就倒的样子,她也觉得可怜——又听说了席氏和黄秀才的死因,她更觉得这孩子可怜了,一时起了怜悯之心,手中的毛笔顿了顿,细细寻思一番,对黄老爹道:“我们济民堂过几天儿要去城里购买草药,我去打听打听有没擅长这方面的大夫,到时你再带你孙女儿去城里看看。这也是我师父的意思。你看,可使得?”

各家医药堂馆有自己的大夫,各大夫们为了自家的利益都有一些针对疑难杂症的祖传或师传的秘方,这些方子他们研究透了当然能对症下药,即使流落到初次接触的大夫的手里,后者还要花好大一番力气琢磨药量。

因此曹大夫没有直接说把方子带回来给他们。

让城里的大夫跑到乡下给金穗看诊就更不可能了。

黄老爹愁眉展开,苦瓜脸变成菊花脸,一再给曹大夫作揖:“多谢曹大夫大慈大悲,有曹大夫把关,我孙女儿的病就多几分把握了。”

曹大夫嘴里说着“不敢当”,连忙避开了黄老爹的礼。

曹大夫在外与翠眉细说草药煎药方法,黄老爹泪盈盈地抚摸金穗的小脑袋:“穗娘儿,有曹大夫帮忙,你很快就能和珍眉一样蹦蹦跳跳了……”突然哽咽住说不出话来。

金穗笑着握住他的小拇指,甜甜地喊“爷爷”,心中甜蜜蜜的,又夹杂着一丝痛痛的涩,不知去城里看诊要花多少银钱,肯定比曹大夫这里要贵。真让黄老爹砸锅卖铁,她就无地自容了。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金穗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尽己所能报答黄老爹,代替死去的小金穗孝顺他。

当天中午便换了药方子煎药,翠眉紧紧守着金穗,到了晚上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来:“姑娘,曹大夫果真是何大夫的徒弟,医术比那些走街串巷的郎中就是好,我瞧着姑娘今儿的吃了药之后咳嗽少些了。”

金穗失笑,她还以为翠眉盯着她是有什么话说,或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原来是不信任曹大夫的医术。

“何大夫介绍的人准是没错儿的,且曹大夫是他徒弟。”金穗笑了笑。

翠眉不好意思地笑道:“是我多虑了。曹大夫常常出来走动的,对妇女病多有研究,村子里不愿给何大夫看的妇女们得了些说不出口的疑难杂症多是找她看……只是,她给小娘娃儿看得少些,我才有些担心。”

金穗点点头表示理解,清眸水亮,抬首间看到黄老爹抗了铁锹在院子里刨柏树,便走到窗子边上,清脆悦耳的童音传到院子里去:“爷爷,你挖树做啥?”

黄老爹踩了几铁锹土,挖到了下面的湿土,喘口气直起腰说:“我挖两棵小树苗儿移栽到你爹你娘的坟上去。”

黄老爹挖完了树,翠眉在灶房做饭,金穗慢慢走到堂屋里舀了凉水倒在盆子里,正要去拎炉上的水壶,黄老爹直接在凉水里洗了手,随便拿了棉毛巾擦擦,说道:“穗娘儿,你歇着,爷爷皮糙肉厚,不用热水。”

金穗看他已是洗完了手,莫可奈何地丢下水壶。黄老爹擦干手,抱起她,掂了掂重量:“你咋不长肉啊?”又摸了她脖子里的红绳出来:“你还要看书吗?爷爷进去给你找两本书来看。”

金穗吃惊,猛然想到黄老爹早晨的话就沉默了下来,任由他将她抱到黄秀才的房里,然后他自己去了内隔间关上门。今儿翠眉已打扫过房间,翠眉是个很用心的姑娘,她先打扫了床铺,然后让金穗坐在床上,给她嘴上蒙了帕子,算是让金穗监督她。

金穗斟酌一番,走到内隔间门外,轻声提醒道:“爷爷,那些东西危险,你莫用手摸。”就是不小心打翻了也可能有危险。

黄老爹听到她的话,提着篮子出来,篮子上盖着布,笑道:“穗娘儿咋晓得不能用手摸?”

金穗早已想好了说辞,解释道:“是娘告诉我的,娘还说瓶子里有些东西会伤手,爷爷,你要小心。”她掀开白布,玻璃瓶子正放在篮子里,不倾不斜。

金穗一瞬间明白了黄老爹的打算。

黄老爹忙忙地拿开她的手,着急地斥责道:“你晓得危险咋还敢看?快松了手。”

金穗顺势拿开手,心放了一半下来。当日她在内隔间,因着里面黑暗,并未看仔细瓶子上贴的标签,此时才看清瓶子上的标签竟是简体字!难怪她觉得怪怪的,原来如此,压下心底的震惊,不由退后了一步。

黄老爹以为他的严厉吓着了她,盖好白布,哄她:“穗娘儿,爷爷不是怪你,我是怕伤了你的手。”

金穗回神,仰起头望着他笑:“我晓得的,爷爷。”

黄老爹轻轻呼出口气,锁好门拉着她的手出去。

第050章 砍柴

第二天早上黄老爹起个大早,将柏树种在黄秀才坟前,顺手埋了瓶子。

自此黄老爹以思念死去的儿子为借口,日日早起在黄秀才的坟前栽棵柏树、柳树的,悄悄地把装有化学药品的瓶子埋在坟地不远的地方,直到转移完为止。

还未天亮,秦四郎家的秦海和秦江上门约黄老爹,山岚开门让他们进来:“我们老太爷一大早去老爷坟上栽树去了,待会儿就回来。”让翠眉烙饼子给他们吃。

有人家起得早的看黄家门口热闹来问有什么事,山岚老老实实地说了,其中几家一听说是去东山砍柴火,赶忙回家草草吃了早饭,牵了牛车,扛着扁担就过来了。

等黄老爹回家吃完早饭,本来三个人的砍柴队伍一下子涨到十几个人,牵了三辆牛车,在村子口集合。人多正好,安全。

翠眉赶早做了一摞玉米小麦饼,上面摸了葱花和盐,还要给黄老爹带上水壶,黄老爹忙摆了摆手:“我是去干活儿的,不是去看风景的,带这多东西做啥?路上遇到人家借口水喝就是。”

山岚在一边央求着要同去:“……老太爷,我有力气,不用牛车,能挑一担子回来。”磨了一个早上。

黄老爹正色道:“你莫耍糊涂,今儿的起这早就是为了赶在晚上能回来。要是我今儿的晚上回不来,你要好好守着门户。”让山岚睡到他屋里去。

山岚磨不过他,只得留下看家。

黄老爹便带着秦四郎家的两兄弟去村口与其他人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路。黄老爹要去坐赵小全的牛车,秦海秦江两兄弟忙拉了他过去坐他家的牛车:“我们兄弟本是约了老黄爷,老黄爷坐了别家的车,回去后娘要说嘴。”

黄老爹心里冷哼一声,不甚在意地笑着跳上他家的牛车。

赵小全惊讶地道:“我说你们家咋怪怪的?前儿的夜里秦四伯非要拉老黄爷坐上席,整晚地灌酒,今儿的你们兄弟俩又拉老黄爷坐你家的车。”黄老爹坐上席,秦四郎是村长就在黄老爹的右手边。

秦海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黄老爹,笑笑道:“老黄爷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刨了一辈子土疙瘩,从未去过海边,正想让老黄爷给我们讲讲海长个啥样。”

赵小全明知他话里有漏洞,却只但笑不语,憨憨地抓了抓后脑勺,甩了老牛一鞭子,跟上他们的牛车。

秦海车上只有他兄弟两个外加一个黄老爹,牛车颠簸与众人拉开一段距离,秦海讨好地朝黄老爹笑:“老黄爷,这几天儿多谢你照顾我们兄弟。”

黄老爹眸中略沉,面上作笑:“我啥都没做,当不起你一声谢。都是乡里乡亲,有啥事互相照应是应该的。今儿的还要多谢你娘体谅我们家艰难,让我搭个顺风牛车。”一副礼尚往来的样子。

秦海讪然而笑,黄家的家境他们虽不说一清二楚,但也知晓个大概,只比较黄老爹现在与过去的穿着,就可看出黄家的光景已在走下坡路了,不由一阵唏嘘。

此时此刻,秦海看不出黄老爹的情绪,情知是自家做得过分了,和秦江挤眉弄眼半晌,你拉我衣角,我扯你袖管。

黄老爹当做没看见他们的小动作,边留心记下好几年没走过的路,边寻思给金穗瞧病的事儿。

秦江冻得鼻头发红,两只贼亮贼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扯扯黄老爹的衣袖笑道:“老黄爷,黄家妹妹的病咋样了?”

黄老爹有些意外他会问及金穗,想起孙女乖巧听话的模样,愁苦的嘴角缓缓勾起抹笑,扭过头来道:“命捡回来了,比上个月好多了。还要多谢你娘送来的康寿符。”

秦江看着眉眼灵动,平日却没有他哥哥爱说话,闻言忙道:“正像老黄爷说的,我们乡里乡亲,隔壁邻居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又略微皱起眉头说:“说起来我小叔家的六弟自前儿的得了伤风,到今儿的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我娘说老黄爷你见多识广,特让我有机会跟你请教下哪家的大夫治伤寒好些。”

他说得别扭,黄老爹听着也别扭,他细看秦海和秦江的脸色,两人眉眼间确实有抹忧虑和担心,对秦江的话便信了几分,看来秦涛伤风的事儿不是作伪,便依着自家的经验介绍了两位还不错的大夫。虽知秦四郎和秦十郎两家肯定早知晓这两位大夫,但秦海两兄弟给的这个顺水人情还是要做的。

果然,秦江笑道:“我们家正准备请这两位大夫给看看,有老黄爷的准话儿,我回去跟娘说说,小婶小叔请大夫也有几分把握了。”鼻子里呼出的白雾将他闪着精光的双眼藏了起来,眼中露出欣慰和放松,和一边沉默的秦海互换了个眼色。

黄老爹心下大怒,秦家三番两次试探和怀疑已经惹怒了他,甜枣棒槌轮番来,他硬是忍下了不快,怅然地叹口气。

平时没见秦海两兄弟与秦涛有多亲近,甚至还有些看不上秦涛偷鸡摸狗、畏强凌弱的做派,又因秦涛在他们堂兄弟中排行最末,一见面不是出言教训就是当他不存在。可当秦涛出了事儿,他的叔伯堂兄弟们个个为他奔跑,就算得罪村民都在所不惜。

黄老爹想想金穗一根独苗苗,还是个女孩子,将来没有兄弟叔伯帮衬,还不知要受多少欺负,便是一阵心酸心疼。

秦海两兄弟落实了黄老爹与秦家的默契,言谈也放开来,问了些海边的事儿,一个讲得心不在焉,两个听得津津有味,算是打发旅途无聊的时光。不多时,其他牛车追上来,各有各的说,黄老爹不愿让人看出心思,强打起几分精神来。

一行人紧赶慢赶两三个时辰,到了辰时末才赶到东山脚下,胡乱吃了些干冷的饼子窝窝头,着紧地上山砍柴,这时,晨光才微微发亮。黄老爹扛着扁担斧头,缓缓吐出胸中冰冷的浊气,看来今儿又是个好天气。

第051章 说亲(一)

金穗雷打不动地日上三竿才起床,天儿越发冷了,昨儿黄老爹让烧了炕,金穗一下地就忍不住想要回炕上窝着,她不用珍眉服侍,自己不太娴熟地穿了衣裳,梳了两条麻花辫。

珍眉捧着瓷碗进来,双手留恋地贴在热热的碗腹上,细声细语:“姑娘,翠眉姐姐专门留了肉粥给你。”

金穗扭过头来瞧了瞧,果然粥里的肉丁和葱花炖得烂烂的,眸光骤然闪亮:“是狗肉?”

珍眉笑眼弯弯:“嗯,姑娘今儿的吃咸粥。”望着瓷碗吞了吞口水,眼中亮晶晶的光压了又压才没流出口水来。翠眉可是一再警告她不准偷吃,即使是姑娘“赐”的也不行。

金穗可怜她一个孩子,她本身是个大人没那么馋嘴,日日吃中药早使得吃什么东西都先失了三分味道,有心像分白馒头那样分给珍眉一些肉粥,但席氏和黄秀才的死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这是个封建时代,她惯着珍眉反而是害了她。

这样一想,觉得翠眉其人还算不错。

于是口中不由问道:“翠眉姐姐咋不见她?”她昨儿夜里惦记着黄老爹去山上砍柴的事儿,睡得比平常晚,谁知越是惦记越是错过了时间,她早起看到发亮的窗户就猜到黄老爹怕是早就出发了。

珍眉看了看窗户上透过的光亮,兴奋地笑道:“翠眉姐姐怕是四更就起床了呢,老太爷要去东山砍柴火,她早早起来给老太爷烙饼……”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才说道正点子上,“……刚洗了衣裳回来,说是碰到了花大娘,匆匆回来裹了鸡蛋去花大娘家瞧柱嫂子去了。”

花大娘本姓严,闺名小花,年轻时候被人叫“花儿”“小花”叫习惯了,现在做了祖母,大家唤她仍在称呼前加个“花”。

金穗想起来花大娘家的柱子媳妇怀了身孕,便点点头,又恍然记起花大娘那日要给翠眉说亲,喝粥的动作就慢了下来,兀自沉思了会儿。

珍眉见金穗吃得慢,催道:“姑娘,快些吃了吧,天儿冷,粥凉得快。”

闻言,金穗三两口喝下快要凉透的狗肉粥,珍眉边收拾碗筷边期待地问:“姑娘,狗肉好吃吗?”

金穗差点失笑,她心里有事儿,倒还真没吃出狗肉与别的肉有什么不同,且那狗肉丁都炖到粥里去了,便随口道:“嗯,很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呢。对了,等会儿翠眉姐姐回来,你让她把剩下的狗肉都炒了吃吧,不用给我留着。”

珍眉笑道:“翠眉姐姐已经把肉腌起来了,说是隔个几天儿给姑娘做些肉粥补补身子。”

金穗一阵无语,倒不好再推辞了,平心而论,翠眉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不过,她今儿若是私下跟花大娘说亲事的话,恐怕黄老爹不会太高兴。她有心提点几句,但她人小,翠眉不定听得进去,便计较着等翠眉回来问问再说。

翠眉真如金穗预料的那样,惦记着花大娘说的亲事,只不过她一个没出过门的闺女,不好自己主动提出来,到了花大娘家就有些扭捏,在门外徘徊再三见有人影过来才忙进了花大娘家的大门。

柱子媳妇母凭子贵,还没显怀就扶着腰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看到翠眉过来便扭了头不理。

翠眉讪讪的,喊了一声“柱嫂子”“花大娘”,将鸡蛋篮子往前递了递:“柱嫂子,我们老太爷去了东山砍柴火,特意交代我今儿的给你送几只鸡蛋补补身子,来年好生个大胖小子。”

柱子媳妇不客气地接了篮子,仍是顾忌翠眉的身份,且她一个孕妇极是忌讳才办过丧事的黄家,眉梢微微皱着,转眼见到她婆婆递过来的眼色,缓了下口气道:“老黄爷有心了。”

捡了鸡蛋腾出篮子,直接给了翠眉。

翠眉眸中略沉,没料到柱子媳妇这么不给面子,心中再着急面上也不显,只是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便看了一眼刚晾完衣裳的花大娘。

花大娘瞪了眼柱子媳妇,忙过来拉了翠眉坐在堂屋门口的另外一边,把翠眉手中的小竹篮子拽了过来放在地上,一副留客的样子,笑眯眯带着几分责怪地道:“孕妇脾气大,你莫放在心上,都是我给惯出来的。”

她媳妇斜了一眼过来,张了张口,实在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跟婆婆吵架,就站起来撇撇嘴说:“我去赶鸡出笼,你们聊着。”

花大娘满意地点点头,虽说她媳妇脾气大,怀孕时爱拿架子,但对着她这个婆婆礼数还算周全,性子稍沉闷了点儿,却是个不爱斗嘴的,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翠眉歉意地望了一眼柱子媳妇,柱子媳妇起身时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带着鄙夷和了然,还有一丝不服气,一阵风似的拐入屋子后面去赶鸡了。

红晕霎时染了翠眉满脸,她满心都是羞耻,死死咬着牙,此时才觉出自个儿来找花大娘说这话极为不妥,正要起身,花大娘却拉着她胳膊不让:“翠眉,你先坐坐,我去倒碗水来。瞧你,我记得前两年你的手没生过冻疮,今年还没下雪呢,你手上咋都这样啦?”

她细细翻了翻,翠眉一双小手红通通的,尤其是指关节处冻得红肿一片,对着阳光一照显出几分剔透,手背上也冻了一片红。

翠眉眼中闪过黯然,往年家里有钱买柴火,她到了冬天都是用热水洗衣裳的,如今只能现打了井水上来趁着水气没凉透赶紧洗,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冻伤手。

她看看花大娘的手,同样是用井水洗衣裳,花大娘的手却没有一处冻伤。翠眉凝眉不语,村里妇人常年做活,手上冻伤少,一吹北风干燥的手难免会皲裂,有时候流出血水十分吓人。她略笑了笑,不好说这话。

花大娘大咧咧地伸出自己的手,笑道:“难为你个小姑娘,我们皮糙肉厚的,不比你们小娘娃儿皮肉嫩。”到灶房端了碗热水过来递给翠眉,硬是拉着她进了卧房。

花大娘让翠眉坐在炕上,她自己边收捡物事,边用眼角打量翠眉,见翠眉只满脸羞红端端正正坐着,既不左右顾望,也不主动提起。她心里就先满意了三分。

第052章 说亲(二)

花大娘装作收拾好了针线筐,在翠眉身边坐下,问道:“翠眉闺女儿,我记得你今年周岁有十三了吧?”

花大娘收捡那会儿,翠眉已定下了心思,脸色恢复如常,声音格外轻:“我夏天出生的,是十三周岁。”垂着眼皮不敢看花大娘。

花大娘便拍手笑道:“那虚岁就有十五了,正正好,正是说亲的好年纪!”

翠眉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砰地红透了,像是刚成熟的红苹果,花大娘老脸笑成菊花:“我说话直,你莫臊了!”又凑近她低声道:“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儿,咋不见黄老汉有动静?他有没私下跟你提起过?”

翠眉脑子里转过那日情景,脸一下子由红转白,恨不得把眼前大嘴巴的老婆子捶一顿才好,憋了半天直把脸憋红了才没让自己破口大骂。

花大娘自认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说破自己“九曲回肠”的心思:“我那会儿听说你家黄姑娘醒了的,特意当着黄姑娘的面儿说给你听,想着黄姑娘能跟黄老汉提提这个事儿,竟是我想左了吗?”

翠眉脑子里嗡嗡响,始才发觉不对劲儿,花大娘说那话时她自己也不确定金穗是否醒着,可后来她特意跟金穗提过,不知是金穗当时不清醒,还是后来压根不认为重要,竟是从未在黄老爹面前提过一个字。若是黄老爹从金穗口中知晓花大娘向她提过亲,说不准挨捶的人就是她自个儿了。

变换了数个脸色,翠眉懊恼花大娘差点办了坏事儿,打定主意这事儿要过明路,不然惹怒了黄老爹,她到时连个依靠都没有了——她从未指望过花大娘像那日说的“从我家出嫁”之类的话。

心中定了计较,翠眉抬起头来,微微笑着道:“花大娘,我们姑娘还小,咋听得懂那话儿?只当我们在拉家常开玩笑呢。”先把金穗摘出来,又正色道:“我虽不是自由身,可好歹在黄家过活了五年多,凡事要听我们老太爷的。花大娘,我敬你为人热忱,真心,可这事儿不小,我自己做不了主……”

说着,不等花大娘反驳,怅然地叹口气:“你晓得我的身份,再则,我是黄家的人,这样背着老太爷……我夜里都睡不好觉,总觉得不安心,像做了亏心事儿似的。”

她捧高花大娘,贬低自己,花大娘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又气恼翠眉暗责她走歪路给人做媒,更没料到翠眉临阵突然改了主意,结舌了半晌,才找出话来:“我是想,马上要下雪了,转眼就过年,你这事儿宜早不宜迟,眼看黄秀才的百日热孝过去了一半儿,黄老汉要给他孙女儿瞧病,又要忙着过冬办年货,等这些事儿轮着忙完,啥时候才记得起你来?”

黄老爹压根就没想到翠眉要这么早结亲。

翠眉一阵好笑,却知晓花大娘说的是实话,她莫可奈何地道:“花大娘,莫论咋样,这事儿得让我们老太爷晓得。我听我们老太爷的。你别急,先听听我说的对不对。我是个啥身份,我一点儿没忘,生死都在老太爷手上,莫说婚姻之事了。”

年轻尚显稚嫩的脸上出现黯然。

翠眉嘴上说要让黄老爹知晓,心下却忐忑不已,这个时候跟黄老爹提起这种事儿简直是触他的霉头,心想着十有八九是不成的。自黄老爹肯开黄秀才夫妻的房门,手中银钱不再如此紧张,翠眉对自己要被黄老爹卖掉的事儿便不那么担忧了。

她私以为席氏的“宝贝”就是银钱,却不知黄老爹为了避祸,要将那些“宝贝”埋了,而不是“卖了”。

花大娘此时的心情是一落千丈,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突然变了卦,她心里也变得没底,脸上带出几分心虚。

翠眉因着怕得罪了她,时时瞧她脸色,见她目光闪烁,心里敲响了警钟,对花大娘此番做媒有了怀疑,之前她可从未想过花大娘会害她,毕竟她一个奴婢身,没什么值得算计的,且花大娘往常做的媒也没听说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更没人找上门来说不满。

花大娘见她拧上了,便抓紧了她的手道:“翠眉闺女儿,你是个娘娃儿,若是有人找亲事找到山岚头上我就直接跟黄老汉说了,哪会曲曲弯弯地跟他说呢?还不是你娘娃儿好说话,你若向黄老爹说明了意愿,黄老汉碍着面子情定会答应。且他家少了口人,每年少交个人丁税,村里应官府的工还能少摊份工,多好的事儿,他哪有不答应的?”

翠眉眸色一沉,花大娘让她往枪口上撞呢,吃定她不好意思开口让她自己先上门跟黄老爹说是吧?心下不由对花大娘口中的这门亲事更有了怀疑,便拿话搪塞道:“花大娘,婚姻讲究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没了老子没了娘,只把我们老太爷当做长辈来看,且我年纪还小,过两年才及笄,现在说这个还早……”

花大娘见话又转回去了,又把那日黄家艰难的话拿来说,翠眉却是油盐不进,一味做羞涩状不肯自谈亲事言明要听从黄老爹的安排。虽未争执,却是暗中较劲,弄得最后花大娘也有些不耐烦了,故作宠溺地拍打了下她的手,恨恨地笑道:“唉,你这娘娃儿太老实,就算做人奴仆,也不能完全不为自己考虑,到时吃亏的总是你自己!”

她料定翠眉不可能把她说黄老爹的坏话说给黄老爹听,因此说得很直接,好像黄老爹是那苛刻的地主,专门欺负翠眉这种老实人似的。

其实,在村里人眼中,黄老爹事事顾着儿子的面子,从不与人扯皮耍赖斗嘴,是村里公认最老实的人。

两人不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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