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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的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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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
顾君齐僵着脸闹别扭般答道:“没意义,工作而已。”
“对岱城的航天事业有何看法?”
“没看法。”
甘恬连连问了几个工作相关的问题,得到的都是简短且无用的回答。
气不过,她抄起手边的印花抱枕扔过去:“你这样让我怎么写通稿?”
他侧身躲过飞来的抱枕,冷哼一声:“你就不能归结为个人特色吗?”
“纳西塞斯都没你自恋。”
“那就中止专访,皆大欢喜。”
“……顾先生,对不起,我错了。”
算了,甘恬凝视着那几个问题,反正购买杂志的消费者中,或许会有一部分人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感到好奇,但更多的人关心的却是私人问题,至于可有可无的问答,大不了她临时发挥一下。
职业部分的问题完毕,该上重头戏。
甘恬觉得自己像是赛场上等待枪响的运动员,她吞了口唾沫,挑了一个普通的问题过渡:“请问顾先生不工作时会做些什么?”
顾君齐略微沉吟,答道:“打游戏,健身,打球,游泳,冲浪,攀岩,养猫……基本就这些,偶尔会被周远宁那个纨绔少爷拉去玩几局国粹。”
国粹,甘恬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嘴上问道:“国粹是指什么?京剧还是象棋?”
“麻将。”
她静静地看着记事本,划掉了容易拉低印象分的“国粹”与“打游戏”这两项,并总结了一个规律,接受采访的每一位男士都爱户外运动。
她又问:“打什么球?篮球还是高尔夫?”
顾君齐捋顺喵喵的毛发,尤为自负地说:“我什么球都会。”
甘恬故意为难道:“乒乓球呢?”
“会是会,但很少玩。”
“为什么?”
顾君齐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要问你们女人。”
提到篮球,一般都是尖叫声,甘恬会想起穿着校服、前额沁着细密汗水的白净美少年;谈起足球,便是各种球赛转播,屏幕中脸蛋帅气肌肉结实的型男;说起高尔夫,脑中蹦出的字眼是“多金”、“儒雅”和“高贵”;至于乒乓球,她大脑一片空白。
明白过来顾君齐的意思,甘恬扑哧一笑:“原来你也会在女生面前撑面子。”
顾君齐不否认不反驳,平静地说:“我又不喜欢男人,在女人面前耍耍帅争争面子怎么了。”
“可周主编说——”仅仅吐出几个字眼,她便蓦地顿住。
顾君齐嘴角浮现出一缕古怪的笑意:“周方予那个长舌妇说了什么?”
“没有……”甘恬顾左右而言他,“顾先生,继续采访吧。”
喵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顾君齐将趴在自己膝盖上打盹的喵喵放在沙发一角,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甘恬面前。
他歪着头俯视甘恬:“你先告诉我周方予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了一些往事而已。”甘恬仍想搪塞过去,余光瞧见顾君齐冷得发亮的双眼,她像法制栏目中悔不当初的犯人一样捂住脸,“我招,我全招。”
顾君齐这才回到原位,他跷着二郎腿,食指在玻璃茶几上敲了两下:“说吧。”
甘恬凭着记忆复述周方予的原话,一边说一边偷觑他的脸色。
当甘恬提到“顾君齐曾与陆江引打过架”那一段时,顾君齐神色如常。反倒是说起“他和周远宁那色胚看的碟”这一句时,顾君齐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他冷笑两声:“这就完了?”
“嗯。”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那么该说的都坦白了。
顾君齐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口,假意表扬道:“记忆力不错,不愧是名校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
甘恬干瘪瘪地回了句:“谢谢夸奖。”
“不过,若是在旧时代,你成为卖国贼的几率会很高吧。”
果然,这才是顾君齐的本性。
专访接近尾声,甘恬懒得再顾忌他的脾气,回嘴道:“那你就是无恶不作毫无人性的帝国主义军阀。”
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顾君齐揉捏着鼻梁:“继续问吧。”
还有两个问题,甘恬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延迟死期,挑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顾先生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顾君齐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转了转眼珠:“这个问题有点难。”
“……这就是回答吗?”
“我觉得我是一个三观正又富有爱心的好人。”
她抛弃职业素养和所有顾虑,问起朋友的事:“富有爱心的顾先生为什么不接受苦苦追求自己的蒋似心?”
顿了几秒,他答道:“她又丑又吵。”
狂妄自大的男人,甘恬简直想用手中的记事本抽他几耳刮子。
顾君齐若无其事地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视线划过右前方涨红的脸孔,如墨的眼睛紧锁着她的双眼:“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会认识蒋似心,但即使是看在喵喵的份上,你也没立场干涉我的私事。”
她紧紧攥住身下的沙发,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难道不懂得尊重人吗?对待追求自己的人总是抱着嘲弄的态度,她们喜欢你也是过错?你一定要刻薄地拒绝别人,心里才舒坦是吧?”
“尊重是相互的吧?”顾君齐坐直身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有些女人的喜欢病态到你无法想象,既然她们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还有尊重的必要?至于蒋似心,是她自己要耗尽我那一丁点耐心。”
“她会缠着你,也是因为她喜欢你。”没想到他会主动解释,她的气势顿时弱了许多,“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但你没必要这么说她……”
他用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手腕支着脑袋:“‘喜欢’真是个好借口,我拒绝她们的追求,会被骂‘绝情’,顺便恶意揣测我的性取向;不给联系方式,就是‘冷血’;给了联系方式,一时来不及回短信或者回复字数少了点——‘不理人’、‘故意吊人胃口’。但我如果不回复,又是‘没礼貌没家教’。”
“如果一个女人喜欢我的时间比较长,我就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嫁到国外住豪宅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差劲的男人’。真奇怪,明明主动权在她们手上,她们随时都可以喜欢别人嫁给别人。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但一切就都成了我的过错。我无论怎么做都会被骂,那为何不按照我的想法来?”
甘恬咬着嘴唇嗫嚅不出一句话来,她应该说点什么,但她向来不擅长安抚别人,更何况安慰的对象还是琢磨不透的顾君齐。
不等她说话,打开了话匣的顾君齐径自继续:“就我个人的审美而言,蒋似心很难看。她话多聒噪也是客观事实,‘又丑又吵’不会因为委婉的说法就能改变本意。”
“……”先前消失的怒气再一次卷土重来。
“甘编辑,时间很晚了,别发呆,继续专访。”
甘恬用记号笔在上一个问题的右边画上勾,视线下移,她屏住呼吸问:“顾先生目前有女朋友吗?理想型的另一半是怎样的?”
时间的流动仿佛停滞了,空荡荡的客厅静得耍侍裆踔炼寄芴竭鬟鞯暮羿嗌约埃粽诺男奶膊幻靼捉粽诺脑颉
十几秒钟后,顾君齐隔空望了她一眼:“没有,我喜欢温柔乖巧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借着专访相互了解一下,帅哥也不容易2333
ps。现实生活中乒乓球好像只有年纪很小的男孩子才玩……球类运动那一段的看法,个人主观色彩比较重。
☆、1800s
“天哪,甘恬你竟然真把顾君齐拿下了?!”周方予滑稽地揉了揉眼睛,“我还没睡醒吧。”
甘恬敷衍地笑了两声。
顾君齐站在她身后,见到气场不合的死对头,冷冰冰地开腔:“周小姐不是没睡醒,是出门没带脑子。”
周方予啧了一声:“贱男。”
顾君齐懒得再搭理她,与摄影师一道进了摄影棚。
站在原地的甘恬注视着他挺拔消瘦的背影,莫名觉得很熟悉,似乎记忆中也曾有谁在她的脑海里镌刻下类似高瘦清冷的背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周方予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部,力道有点大,她被痛意拉回现实,甘恬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
周方予挤挤眼:“少来,我都看到你对着顾君齐的背影发呆。”
无奈之下,她只能拿蒋似心当挡箭牌:“有个朋友喜欢顾君齐,所以看到他就想起那个朋友了。”
周方予意有所指:“‘我和我的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这种故事也很常见吧。”
想到昨晚她没来由的紧张,甘恬脸色一白,她转移话题问:“周主编应该有很多朋友吧?”
周方予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严格来说,一个也没有。原因在于周远宁。”
“怎么会?!”甘恬不免有些吃惊。
她将顾君齐对周方予的评价背诵了一遍,一说完,又在心底唾弃自己,双重间谍都不像她一样两边倒。
周方予只堪堪听了一半就气得浑身乱颤,她咬着牙啐道:“顾君齐这贱男人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且不说以我的人缘有没有那样的号召力,我高一时周远宁已经大一了,他的女朋友纠集全班女生揍我才对吧?”
大小姐怒气冲冲地去找诋毁自己英名的顾君齐对峙,还没走两步,就见一男人拉开门走了进来。她看清来人后,退回原地,冷冷哼了一声。
虽然没见过来人几次,但甘恬还是认出了周远宁。
身着深蓝色西服的周远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腕表的蓝宝石水晶镜面与日光灯相映生辉。他微微偏着头,额前的头发全都梳了上去并用发胶固定,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
周远宁脚下的步伐缓慢,由远至近,甘恬看清了他脸部的轮廓。如果顾君齐的长相是正统的英俊,那么周远宁的眉眼便是令人舒服的干净,清秀却并不显女气。
周方予蹙着眉:“你来干什么?”
周远宁单手撑住方桌,他捡起一张采访稿随意瞟了一眼,说:“我来看看你跟顾君齐是不是在打架。”
“你来早了点。”周方予翻着白眼说。
周远宁勾了勾嘴角,这才拿眼看向房间内的第三人甘恬:“甘助理,是吗?”
他审视的目光使得甘恬的手臂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垂眸应声。
“在周方予手下做事很辛苦吧?”
“……”话题的主角就在场,这要她怎么回答。当面诋毁上司或者两边都讨好,无论局面会怎样,都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见无回应,周远宁索性不再为难不相干的人:“我会吩咐周焕,让财务部给你酌情加薪。”
一听到加薪,甘恬登时心花怒放道:“谢谢周总。”
周远宁笑了笑:“这是甘助理应得的苦劳钱,我妹妹的脾气从小就很坏,希望甘助理别介意。”
甘恬虽然爱钱,但也不傻,大老板看似是在安抚她,实则是在用言语的利剑讥刺周方予。她偷觑着上司的脸,后者置若罔闻,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了约摸半个小时,顾君齐才结束摄影。
周远宁一边把玩着银色打火机,一边笑着说:“感谢顾机长自我牺牲,为《花间集》的销量增砖添瓦。”
甘恬瞟了眼蓄势待发的周方予,犹豫着是否该找个借口离开战场。
“周总客气了,”顾君齐也笑,“专访费给你打个五折,十万,明天打到我卡上。”
“专访费你管周主编要。”
像是上膛的手枪终于发现敌人的身影,周方予霍地站起身,重重地拍打桌面,采访稿随着掌风飘落在地:“顾君齐,我高一时什么时候纠集过全班女生揍周远宁的女朋友?”
听见动静,两位男士同时敛去笑意看向声音的源头。顾君齐斜了一眼质问自己的人,又将疑惑的目光调向单人沙发上的甘恬。
甘恬心虚地移开眼。
顾君齐向前走了两步,说:“高一?我什么时候说高一了?我说的是你高三时的事。确切来说,她不算周远宁的女朋友,而是你的好朋友。她对你哥哥投怀送抱,你气不过用钱买通一群小太妹群殴她,这事是我胡编乱造?”
“她”指的是谁,局外人甘恬自然不知晓。余光里,周方予的脸青白一片。
她听到周方予隐约有些哽咽地说:“坏事干得太多,太古早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说完,周方予便拎着提包疾步走出会客厅。
“我就知道会这样。”撂下一句话,周远宁三两步跟上前去。
顾君齐唯恐天下不乱地冲着好友的背影喊:“周总,别忘了打钱。”
回头便看见甘恬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采访稿,顾君齐低声道:“我送你回家。”
甘恬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稿纸装进公文包里,与他一起走出房间。
回家的车程很堵,每一次都碰巧遇上红灯,停停走走,几分钟的路程硬是开了两倍的时间。
顾君齐一面踩刹车,一面淡声说:“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周方予能承认她做过这件事还真不容易。”
她扭着头,车窗外是一排掉光了叶子的老树,只剩下干瘪光溜的枝干,有三两个工人正在往树干上绑稻草。
虽然刚才甘恬看得不大真切,但也瞧见了周方予眼中的自责之意。她不敢说有多了解私底下的周小姐,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可以肯定如果真是周方予授意那些女人做那种愚蠢野蛮的事,她的上司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件事应该有误会。”她说。
顾君齐将车开进小区,他问:“何以见得?”
他问得文绉绉的,甘恬回了一句大白话:“从她的表情看出来的。”
顾君齐像是听到了笑话般,语气也带上了三分奚落:“表情?什么表情?唯一的遮羞布被揭开,不堪的往事被重提,她的表情不是羞愤又恼火吗。”
甘恬心底腾地生出一股怒气,想到昨晚他说的那一番话,除了讽刺别人,他也就是在为自己开脱时愿意多费点口舌吧。
“即使她做过这种事,原因又只在周方予一个人的身上吗?”
仿佛失控的列车在轨道上撞击出的刺耳噪杂的声响,她口不择言道:“周总既然知道向自己投怀送抱的女人是妹妹的朋友,为什么不拒绝?你们男人享受完了,裤腰带一提,转身就把责任全都推到女人的头上?占了便宜还要扮委屈?难不成还是那位女生强了周总不成?”
车子稳稳停住。
顾君齐冷声说:“你统共认识周方予才多久,她不过是稍稍收敛了点,就把你骗过去了?”
“你对她有偏见,言语间的可信度要降低很多。我虽然看人的眼光不够毒辣,但也不会因为你先入为主的评价而用有色眼镜看待她。仅从我认识的周方予来说,她若是真做了某件事,不会不承认,承认也不会一脸愧疚。”
“你还真以为你了解她?她做过的事需要我一件件说给你听吗?”
甘恬冷冷地笑了两声,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不用,我有眼睛,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至今四年多,在茶水间和女厕所听过的关于周总的风花雪月可以写成十篇杂志通稿。”
“而顾先生您,你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难道就没想过反醒一下自身?你总挨骂难道不是性格太恶劣造成的?周方予一味地随心所欲,你不也一样?”
甘恬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车内寂静了几秒钟,沉默令她没来由地后怕,脊背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说完了?”顾君齐的声音空而远。
她抿着嘴不作声。
“说完了就下车。”
甘恬沉默地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住宅区。电梯即将关上时,刚好有位中年女子走进来,电梯内的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
女士似乎刚跳完舞回来,上着粉色毛衣,下着黑色保暖裤,大红色的薄棉袄垂挂在手上,嘴中哼着欢快的曲调,女人的左手提着银白色的小音响,玫红色的手绢从背在右肩的黑色吉他包中露出一角。
理智逐渐回归大脑,甘恬也不想明白方才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思来想去,只能解释成替周方予和蒋似心感到不值。
中年女子似乎觉察到流动在这立锥之地的异常的气氛,眼珠子在二人之间溜来溜去。他们都是深居简出的人,与邻里之间全无交流。现下见女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和他,甘恬生怕前卫的领舞女士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
她先发制人道:“阿姨,刚跳舞回来?”
提到心头好,女人果然不再死死盯着他们。对着甘恬抱怨了一通自家女儿有多不理解自己的爱好,丈夫每天把她当佣人使唤,同队跳舞的老友记忆力有多么差。中年妇女的肺活量很高,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完,前后话题转换的时间不到一秒钟。
她不停开合的嘴令顾君齐想起《植物大战僵尸》中的豌豆射手,甘恬便是那毫无还击之力、一根筋向前走的笨蛋僵尸。
她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出手足无措的窘迫,真可怜,他想。
直到电梯抵达十层时,女士才不舍地同甘恬道别。
气氛又变得浓稠起来,像倒入了墨汁的水池。
甘恬得到大赦般稍稍舒了一口气,还有两层,她忍住不去看这片逼仄的空间中的另一个人。
电梯的提示音响起时,顾君齐刚好开了口:“你怎么看周远宁与我无关,但周远宁和那个女人唯一一次共处一室时,我恰好在场。”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甘恬怔怔地看向他。
顾君齐一边快步走出电梯,一边说:“也许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不过周方予可是受不了一点委屈的人,我不相信她能忍着不说。”
她咬着嘴唇,嘴巴突然不中用了,她哼唧了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内心宛若开启前摇动了瓶身的碳酸饮料,咕噜咕噜冒着泡,酿成一股酸腐的气息直涌上喉咙。
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要退让,为什么要在大吵后又若无其事地和她说话。这样反倒显得她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真狡猾。”她终于憋出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4×2
与喧闹繁华的市区相隔约二十千米的距离,便是岱城的老城区。破旧衰败的居民楼摇摇欲坠,低矮建筑的上空像是终日被灰濛濛的雾霾笼罩着,渗不进一丝日光。
每往巷子里踏进一步,甘恬的心就跟着下沉一分。
她拢了拢额前的刘海,天气愈发寒冷,一阵阴风刮过,脸皮几乎要剥落了一般,生疼生疼。远远就看见两个女人像两人三足似的同手同脚紧挨在一块儿,走近了,才看清她们正吃力地提着一桶水。
较为年老的穿着灰色马甲,瞧见一身职业装的甘恬,干裂的嘴角歪了歪,露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像是在笑,又似是被风吹得脸部肌肉一颤。
“这不是老甘家的闺女吗,今儿个怎么舍得回来了。”女人的声音苍哑得紧。
甘恬应了一声,绕过她们就往楼梯道走。没走几步,几句咕咕哝哝的话随着呼啸的风飘进她的耳朵。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啊,囡囡看见没,好声好气凑到跟前和她说话,人家梗着脖子不理你。你争气点念书,我面上也好看……”
“再有文化不也和我这不识大字的寡妇一样,挤在又小又破的老房子里……”
她的脚步一停,唇角上扬笑了声,夹枪带棒的话远比市井粗话更让人郁结。转过身,二人已提着水桶颤巍巍地走远了。甘恬在风中站了会儿,才抬脚走进楼梯口。
住宅楼一共七层,自家在四楼。
接近晚饭时间,每一层楼梯道的食物香气都不同,这一闹,甘恬肚子也饿了,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到达四楼,生了锈的铁门半掩着,甘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即将步入客厅时,一不小心把横在玄关的鞋架绊倒了。
还未拾起一只鞋子,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女声在客厅响起。
“谁?!”
甘恬回头就看见孔淑华一手握着沾有零星血迹的菜刀,一手叉腰,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她胡乱地揉了揉吐着舌头在脚边打转的萨摩耶的脑袋,颇感无奈地喊:“妈。”
孔淑华有些不甘心地“嘁”了一声,沾满油渍的右手在围裙上抹了把,说:“我当是哪个贼胆包天的人偷偷跑进来,原来是你这个死丫头。还没过年呢,回来干嘛?”
她略显局促地说:“找点东西。”
孔淑华上下打量着她的黑色制服,嘟囔道:“这么点布料,也不怕冷。”顿了顿,又扬声问,“你明天上班?”
“嗯。”
“那吃完饭再走。”
“嗯!”她求之不得。
眼看母亲进了厨房,甘恬又蹲下身抱着暖融融的大型犬惬意地叫道:“大白。”
仿佛是在回应她,大白一连汪了几声,粗重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鼻子一时痒痒的,她捂住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母亲的声音登时从厨房传来:“看吧,叫你多穿点,你偏不听!非得感冒了才知道后悔,我说多了你又嫌我啰嗦。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
她若再不出声制止母亲的高谈阔论,话题的重点很可能会从“衣服穿得太少”说到“大学专业不好”,再引申到“工作工资不高”。
“我也想多穿点,但公司要求形象统一,我也没办法。”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母亲说:“你们公司福利差,要求倒还不少。”
甘恬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
桌椅地板一尘不染,看得出母亲平时打扫得很勤快。上一次中秋节带回来的《蒙马特遗书》此时正极不协调地横陈在书柜中,打开书柜甘恬拿出书放在了床上。
她俯下身从最底端两本厚重的字典之间摸索到钥匙,回到单人床边,对准床头柜的锁眼,拧开了柜子。
风景明信片,装帧精致的日记本,食指高的满满一瓶的五角星,一封未能送出去的情书和一张照片。
前几日甘恬抓心挠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顾君齐的背影到底像谁,现下见到这张相片,脑中模糊的影子被清晰的线条代替。
年轻男生的脸是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爽朗,眉宇间的笑容温柔得如同一汪春水。
甘恬对着照片很是瞧了一会儿,却仍旧想不起男生姓甚名谁。
她拆开泛黄的信封,摊开信纸,目光看向第一行——
“致何蒙舟”。
不完整的记忆库被姓名打上了补丁,甘恬猛然醒悟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情书,心笑道,十年前的她如此纯情。
何蒙舟年长她四岁,他念高三时,她才初二。他是单亲,曾搬来附近住过一段时间,没见过世面又恰好喜爱温柔类型的她,便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
向同班女生学习如何叠五角星,用华丽的辞藻写下一封情书,照片似乎是她撒娇卖俏死乞白赖从他那里要来的。
她鼓起勇气准备向何蒙舟表白时,他却又一次搬家,随后考到市区的学校,接着出国留学。何蒙舟搬家后的几年,偶尔电话联系过,后来甘恬对他那点弯弯曲曲的心思淡了,他也忙着出国,渐渐断了彼此的消息。
虽然故事的结局如同坐不满的电影院般凄惨悲凉,但其间的过程似乎轰轰烈烈——在甘恬的记忆中,她单方面将“喜欢何蒙舟”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印象中还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但反对理由却不是千篇一律的“杜绝早恋”,而是“家庭”,母亲优先考虑的永远是家庭条件。
何蒙舟也不是傻子,理应知道她的心意却不点破,让她痴傻地为他欢喜为他愁,最蠢的人是她才对。不过都过去了,甘恬边撕掉信件边想,谁没个难以启齿不忍直视的暗恋经历呢。
她将碎纸末扔进垃圾桶,犹豫了几秒钟,又把玻璃瓶中的星星以及明信片一股脑儿丢进了垃圾桶。
刚收拾好,就听到孔淑华在喊她。
“马上就来。”她一面说着,一面随手将何蒙舟的照片夹进书里。
走出卧室,一股酸甜的香气涌入鼻中,甘恬馋得口水都快掉出来了。
“妈,你做了红烧排骨?”
孔淑华正在倒狗粮,瞅见女儿邀功的笑脸,鼻子一哼说:“菜就放在桌上,自己不会看啊。”
“嘿嘿。”甘恬憨憨笑了两声。
她坐下吃了两块排骨,才想起左手边的位置空空无人。
她问:“爸不回来吗?”
“和你二叔叔一起出差去了。”孔淑华瞪了眼哼起歌儿的女儿,“吃饭唱什么歌!一听你爸不回来,你就高兴了?”
甘恬摸了摸鼻子:“有点。”
孔淑华放下手中的狗粮袋,絮絮叨叨了几句,见女儿一声不吭,狠狠地捶了一下她的腰:“狼心狗肺,以前不是你爸的贴心小棉袄吗,还经常跟你爸一起嘲笑我呢,怎么就生疏成这样。”
甘恬放下筷子,她伸长手揉了揉腰,神色晦暗不明。
“说啊,你背着我跟你爸吵架了?”
她无意再在陈年旧事上纠缠,生硬地转移话题:“之前说的搬出去住的事,你们考虑好了吗?”
孔淑华盛了一碗香菇鸡汤递给她:“搬什么搬,前几天听人说老城区马上要改造,我和你爸还等着拆迁赔偿呢。”
“拆迁赔偿……这空头支票从我读高中起说到现在,消息传了那么多次,哪一次改造了?”甘恬用筷子戳了戳炖得酥烂的鸡腿肉,望着碗中厚厚一层的油花,有些下不了口。
“那你说搬到哪儿住?搬过去和你一起住,你一定会嫌弃老太婆我啰嗦又落伍,不小心把你的高科技东西弄坏了,你这白眼狼铁定会把我和你爸赶出来。”
甘恬又气又笑:“我怎么会赶你们,你们要是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也可以帮你们单独找房子。”
“租房子住不要钱啊?”
“钱您不用担心,我付。”
“你的钱就不是钱?死孩子,没上班多久,花钱倒大手大脚的。”
甘恬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钱的问题,这一带治安差,也没有大型的医院——”
“我说了不搬!”孔淑华粗着嗓子打断她,“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哪来那么多毛病。你有这个闲钱不如存进银行里,你现在单身,一个人花钱不知道精打细算,等以后你结婚了才晓得过日子处处需要花钱。”
甘恬拧着眉反驳:“赚钱不用那我整天辛苦工作有什么意义?至于结婚,还早着呢。”
一句“还早着呢”像扔进地雷引爆范围的石子,孔淑华把筷子一撂,上下嘴皮子一碰:“还早?你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说这话脸也不红?”
甘恬神态自若:“要脸红也是您吧,您和爸不也是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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