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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 第四部 西江斜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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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听到他们叫你出来麽,〃到了洪炎身边,郑枰钧才用力一甩他的手道,〃你还赖在那里干什麽?你医术高明?〃
颜承旧这时才睁开眼睛,似乎茫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复又回身向帐篷走去,道:〃至少只有我知道他的辅脉走向如何,再说,他们身份暧昧,你们就能放心?〃
就算四师父和郑枰钧放心,他自己也不可能放心。那个林海如他是知道来历的──青阳宫沧云老人四个徒弟之一。
林海如,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对於他来说,甚至是个可以刻入骨头铭记在心的名字,并不是因为少年时数次平手的不甘心,更不可能是自己对他存有什麽异样的感情,而是因为梅若影的关系。这些年过来,与他相处日久,对於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观察入微到梅若影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步。
於是他知道,在谈及青阳宫不多的场合中,若是提到林海如这个名字,梅若影的脸上会浮现出自然而温暖的笑意,似乎他在青阳宫中并不长的岁月中,只有这麽一个人带给他真正发自内心的那种支持与温暖。
在言传中,他知道了,在那样灾难的日子中,最後是林海如将若影带出了噩梦般的处境。在那一场血雨纷飞的战役中,是林海如用自己摇摇不支的身躯护住了怀中的若影。
所以那个对敌的夜晚,当他认出了林海如的身份,就立刻判定出他不是敌人。
如今,这样一个只言谈中出现的人,终於化作了现实的身影,站在他的眼前,让他如何能不心急。
生怕,若影自此跟了这个人离去,自自己可以触摸的范围中离去。
〃承旧。〃洪炎发话制止了徒儿,道,〃你就让他们父子三人安静一会儿吧。〃
〃父子?〃颜承旧停住了脚步,有些震惊地回身看来,〃三人?〃
〃总之。。。。。。〃洪炎摇摇头,他们之间的关系连他也不能理解,纵使一路上司徒凝香已经向他大略解释过一遍,〃总之。。。。。。〃
总之了半天,洪炎也想不出有什麽可以总之的。
三个人,就这麽分成了两边,默默地对视着。
***********************
粗茶,涩而苦,冰凉。但是在这样的苦涩之後,仍然有着甘甜的余味。
林海如坐在树上,军中没有上佳的茶叶,他也并不介意,就着阵阵的冷风,一口一口慢慢酌着水囊中的冷茶。
有着几位当世名医的调理,若影的状况总算平稳了下来,本来说应该放心了,但他的心情却仍然烦乱。
四近巡逻的巡兵认得他是群竹山庄带回的客人,并不驱赶,只是遥遥观望。
司徒凝香走出帐来,见到的便是这麽一个闷声不语高高挂坐在树上的徒儿。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纵身跃上,悄无声息地落在林海如身旁一枝上。
直到有人突然侵入了戒备领域,林海如仿佛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转目看向来人,愣了一愣,继而云淡风清般地问候道:〃二师父。〃
司徒凝香点了点头,在枝上坐下,看着徒儿又自饮了起来,不由一声苦笑,问道:〃你似乎很不开心?〃
林海如这次仍然没有立刻说话,举起的水囊凑在口边,过了片刻才突然不答反问道:〃师父怎麽出来了?〃
〃聂悯正给他调息,没事的。〃
〃哦。。。。。。〃
〃你现在在想些什麽,和师父说说吧。〃司徒凝香道。
〃我在想,若是若影醒来,该怎麽面对他。〃
〃只是面对?再没有其他意思?〃林海如对若影的心思,他怎麽会不知道,若不是因为若影,这个痴傻的徒儿这数年工夫又怎会变得如此冷漠难亲。
林海如没有回答师父的第二个问题,只是说道:〃我想来想去,似乎这几年来都没有做过违背他心意的事情,纵然仍然愧疚,也应该可以不再逃避了。〃
〃他的心意?〃司徒凝香道。
〃。。。。。。我一直在想,为什麽当时明明知道若影决意追随的是。。。。。。那个人,我明明知道不可以,却仍然还是越渐倾心,我明明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却仍然还是不知不觉地越渐动摇,在是否将自己的心情告诉他之间摇摆。〃
司徒凝香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徒儿继续说下去。
〃 在这四年里,我想明白了。我喜欢他的,既没有身份地位的因素,更不是因为长相容貌,也不是文采风华。而是在他与我日常言谈中,在他平日的接人待事中,所流露出的那种追求。有些人对他毫不重视,甚至欺压,他也丝毫不在意。。。。。。不会想要什麽报复那些人的漠视,更不会用什麽坏心眼去打压别人,争取自己的地位。
〃在没有遇到他之前,我会认为这样的人是懦弱、软弱,是个连自己也不会珍惜的笨蛋。〃
〃那麽现在呢?〃司徒凝香问道。
林海如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痕虽然浅而细微,却好像一夜吹得万树开般的东风,温柔而轻暖。
他知道被人漠视,乃至於无视和排斥是什麽样的滋味。
因为在少年时成为刘辰庚师弟的他,也曾遭遇过旁人的漠视。当时似乎无论什麽人,都以前任宫主首徒的师兄为尊,对於其他几个师弟妹,尤其这个半途改从沧云老人为师的他,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
甚至会有庄丁认为,他这个凭空中多出来的人,凭什麽站在青阳宫众人的头顶,凭什麽高高在上地称为沧云老人的徒弟,因而排斥嘲讽,不绝一时。
对於家破人亡,後来又与两位师父离散的他来说,那种感触格外刻骨铭心。防如被所有人摒弃在外,孤独而无助地一人彷徨。
为了有能力找寻自己失踪的两位师父,他一直以来默默地努力,渐渐地长大,直到终於不再有庄丁敢於当面挑拨他的地位,可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仍然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
但是在那天,那个初次真正与若影正面相对的中秋夜宴中,他看到的少年,面对三宫六院十八室的挑拨戏弄,面对着甚至包括着侍从仆人的排斥嘲笑,根本就是以无视对付蔑视的泰然,嘴角含笑,自得其乐地如旁观者一般地看着。
或许那时候,自己就已经为他并不形於外表的勇气和坚毅而倾心了。
〃 师父,你能想象吗?他哪里是软弱,他是根本的、丝毫的都不在乎,对那些恶劣的对待,并不是刻意地忽略,而是真正地毫不在意,如水过鸭背,痕迹不留。有一日午後,我问他,他只回答,别人那麽待他是别人的人品问题,他自己若是也这麽效仿,岂不也是有了问题?而且,防人之心虽不可无,但害人之心却是万万不可有的。
〃师父,我想我所喜欢上的,便是这麽样一个人。师父,难道你不认为,若是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感觉吗?想要赞同他的观点,想要追随他的道义。。。。。。究竟是因为赞同了他的见解而喜欢上了他,还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赞同了他的观点,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明白,但是。。。。。。〃说到这里,林海如看向一直凝视着自己的师父,道,〃但是,这又有什麽关系呢?这一次。。。。。。我不会再枉顾自己的心意了。〃
司徒凝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正看向自己的徒儿,仿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那一抹笑意,像是看透了世间最最迷茫的迷雾,再没有了一丝的寒冷和迷惑,直接地,深刻地看进他的眼睛。
在这一天之前,他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徒儿,吸引着他的目光,让他不能言语,在心中暗暗地叹息,防如正在聆听这世间最为澎湃人心的天籁般,深深地叹息着。
51 脱下羊皮的狐狸
颜承旧在帐中坐了半夜,这时却轮到他帮不上什麽忙。
梅若影经脉损伤过重,只能辅以温正和平的内力导引。司徒凝香真气偏於阴寒,他的偏於阳热,适合如此做的,只有聂悯和林海如两人。
颜承旧想起四师父话语中所透露的信息,越发有些茫然无措。眼前正执着梅若影手臂疏导气息的人,竟然是江湖上活人无数的神医聂悯,不但如此,竟然还是若影的父亲。
能让失踪多年的神医来为若影调理,他是觉得很高兴没错。可是,可是一个人怎麽可能同时有两个爹?而且这两个爹偏偏还是在传说中每见面必有恶斗的神医和毒王。。。。。。
他坐在一边思来想去,最後好不容易终於得到了一个结论。
也许梅若影另有生父,他的亲生父亲对毒王和神医都有着莫大的恩惠。只可惜後来家门不幸全族遭难,於是毒王和神医为报答恩义,前来领养这个幸存的婴儿。初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後来争执不下,都成了若影的义父,於是两位长者的感情才渐渐有了好转。
对了,定是这样!
如果只是义父,对於他与若影间的事情,应当也没多大权力插嘴。应当不会逼自己离开,转而让若影去娶一大堆不相关的女子回来传宗接代。
这麽想着,颜承旧总算放下一件心事,重又将注意力投注到梅若影身上。
看到若影安静的面容,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啊的一声低呼,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连招呼都忘了跟聂悯打,匆匆出了帐子。
司徒凝香与林海如正一先一後地向这边走来,他却仍然似有什麽紧要得不能耽搁半刻的事情般,根本没有注意到,匆匆忙扭头就走。
林海如隔远见到颜承旧,想起日前注意到的些许不寻常,眉头皱起,不待颜承旧来得及离开,飞身纵越过十余丈距离,自颜承旧身後抓向他的肩膀。
颜承旧闻声肩膀随之一滑,轻而易举地卸下了自身後而来的五指,侧步回身,正面对上了林海如。
林海如却於此时突然止了动作,颜承旧得了余裕,正要拉开距离询问,突觉面门上风声袭来,只能再度侧身避让。
殊不知林海如早把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等在那里,颜承旧的头刚一闪躲,下颌就落入对方的掌中。
即使知道林海如应该不会有攻击自己的理由,但是习惯成自然,颜承旧陡然间落入旁人的掌控,惊变中凝聚力量,五指成撮,向对方胸前要穴击去。一边心中暗恨,若非视力减退至此,怎会轻易便落入林海如无声无息等在侧旁的掌中。
林海如对於袭向自己胸前的那只爪子以袖缠卷而上,卸去了力道。执着颜承旧的下颌的那只手上加力,不容分说地将对方的脸扭至眼前。
而後,低声道:〃你反应可慢多了。。。。。。发生了什麽事呢?〃
颜承旧只觉得那声音充满疑惑,对方的口气轻轻吹在自己脸上。
想起自己少年时,曾在偷袭青阳宫几近得逞的得意中,数次吃过眼前这个人的亏。还记得自己本以为这个人也如外表般温和稳重,於是打斗中随口调笑了几句,後来却被对方以牙还牙,整得很惨。
又忆起林海如当年那些口蜜腹剑两面三刀层出不穷的手段,心中暗呼:〃不好,着了这只狐狸的道!〃
他还要挣扎,身体却早一步陷入了无力的深渊,然後如断了线的人偶般,茫茫然睁大了双眼,垂软地靠倒在林海如的怀中。
林海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在颜承旧的眼睛上大概发生了什麽事情,却仍然没有放开,一手揽上颜承旧柔韧坚实的腰背,另一手放下了他的下颌,托起他的後脑,就着军帐里外的灯光仔细看了起来,一边道:〃果然。。。。。。〃
司徒凝香这时候才走过他们身边,抬眼看了看两人,摇了摇头,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也不理会这两个在营帐前搂搂抱抱的男子,径自入了去。
情知是中了对方的迷药,颜承旧神志虽然清醒,奈何身体根本无力,一边怒骂着林海如不轨的行为,一边为在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被搂抱着而羞恼──虽然在这夜间仅有巡兵会看见。
******************
林海如觉得牙齿有一些痒,有一点点想要咬人的冲动。但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终於让他保持了君子的风度,最後只是将颜承旧抱到了另一个空着的营帐中。
那夜在南楚军中的相斗,林海如根本看不出这个对手就是当年那个少年杀手,那个嚷嚷着要他自愿送上前去喂个两三刀,自己好回去交差的少年杀手。
但是那些与梅若影有些相近的招数也引起了他的疑心,最後还是从追魂黑刃上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若影身边呆了这麽多时日。
原本也无可厚非──如果林海如没有想起若影所用功夫招数的话──那些双龙抢珠、猴子摘桃之类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人教的了。
也不知道颜承旧在教导若影的时候,以喂招的名义顺手占了若影多少便宜去。
罢罢罢,谁叫这人毕竟也是伴着若影那麽长时间的人,就算牙齿再痒,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
这麽想着,林海如转身出了帐子,自外面取下一盏风灯,才转回帐中。
他适才吹到颜承旧面上的迷香见效虽然迅速,效力却不持久,所以待他回来时,颜承旧已经稍微减了麻痹,虽仍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却已经发得出声音。
颜承旧看见到林海如自外面转回,心中不忿。
他努力地支使着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自认为潇洒,其实十分抽搐的微笑,颤抖着声音道:〃孤男寡夫共处一帐,你就不怕传出去後没人要你麽?〃
林海如也知道药力正在消减,其实也正中他下怀。毕竟医生诊断,还要靠着望闻问切,颜承旧若是不能说话,诊断起来可就麻烦多了。可他并没料到这人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又是这麽一句不正经。
心中嗡的一声。断定了,梅若影的不正经就是从此人身上而来!
虽然若影的不正经让他如今回想起来觉得甚为可爱,却很难能容忍旁人的调笑。
林海如不动声色,默默将风灯安置好,安安静静地在颜承旧身前跪坐下来。
颜承旧看着这个人面目和蔼,在灯火微弱温暖的光芒下显得如和田籽玉般温润和平,对於自己的挑衅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与多年前的那些记忆相比,似乎很不一样,心中暗道:〃这个人。。。。。。怎麽变得如此没脾气了?〃
正这麽想着,突然惊觉林海如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清格而高贵,文雅而秀致,渐渐扩散了开来。。。。。。
**********
聂悯和司徒凝香当时正依偎一块儿,听到不远处一个帐篷中传来惨不忍闻的惨叫声。那声音只延续了一会儿,就似乎被什麽给捂住了,变成断断续续的、挣扎着的闷哼,最後终於销迹於无。
两人无可奈何地摇头,都懒得理会那边究竟发生了什麽惨绝人寰的事情,仍然细细地打量抚摸着梅若影的身体和面目,怎麽也看不够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
聂悯的真气淳厚温正,经过一段时间的压制和导引,暂时将他主脉中紊乱不调的真气纳入了正轨。
为了让他即使在昏睡中也能更舒适一些,聂悯早已用清水将他身上的色料仔细地擦拭干净。自暗沈的色料下,清洗出了苍白的肌肤,像是流失了许多血液般的不健康的色泽。
司徒凝香用手指轻轻描摹着他胸膛上那些或细碎或清晰,或凹陷或凸显的烙印或疤口,双目苍茫。
冰魄凝魂的毒性,没人能比他更为清楚。冰魄凝魂所带来的苦痛,没人看得比他更多。所以在他制作的毒物中,虽然比二月夺命还要稀罕珍贵的料材也有,但还要数冰魄凝魂的数量最为有限,也从来不会送给外人使用。
可是终究还是防不胜防,早在多年前,有一次药房的失窃,流失出了一点这种毒药。他根本没有想到,是司徒荣及的大女儿偷了出去,更没有想到,竟然会被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如果,如果若影现在不是深深昏睡着,恐怕会因毒发时的冰寒苦痛而折腾去仅剩的生气吧。
他突然停了动作,呆怔了片刻,才重重倒向聂悯的肩窝。
两人感同所感,受同所受,聂悯不发一言地腾出一只手来回抱着他。
司徒凝香将头深深埋在聂悯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身上的毒,清得了麽?〃
聂悯又沈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司徒凝香闷闷地笑了两下。
过了半天,才道:〃有时我真希望你也会对我说几句假话。〃一边这麽说着,终於还是抬起了头,自聂悯身旁将梅若影抱在怀中,自己则在聂悯怀中找了个位置,深深地窝了进去。
他目光近乎贪婪地看着怀中沈沈睡着的年轻人,想要把眼前的一切都深深烙印於自己的心中。
在夜间,无人打扰的沈静中,两人默默地依偎着,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也渐渐温暖了两人怀中那个冰冷的身体。
又过了片刻,司徒凝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又仔细看了若影两眼。刚才给他清洗时没有洗下什麽色料来,这个当是没有经过易容的颜面仍然暗淡而普通,於是问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你不是说过若影长大後会大变样吗?样子虽然变了,可是仍然一点儿也不像我们啊。〃
〃我也不像我的父母。成年後的长相似乎是与周边的环境、经历和性格有关的。〃
〃为什麽你们西戗人的规矩这麽多啊。〃规矩十分地多,其中就有一点让他至今不解。
虽然说并不是每个都可以,但是西戗族的男子中竟然有一些人也能诞下後代。在真正见到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些人大概是双性兼有。可是真正见到之後,才知道,原来与正常男子一般无异。能够生育,似乎是因为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男子肠道内,附着着不易察觉的育儿囊。
而最让他不可思议的就是他们所诞下的孩子,在十五岁之前虽也能说能动,但却并不能自主,只是一味地听从,就像是被人操纵的傀儡般。这种情况要一直延续到十五岁的成年以後。
许多人已经淡忘了西戗一族的传说,但是司徒凝香广阅书籍,行遍天下,他知道西戗一族,自远古就已有。
在西戗人自己的神话中口耳相传,每隔千年时光,必会有神人降生。
五千年前之燧火氏、四千年前之农垦氏、三千年前之宗国氏、二千年前之绥铁氏、千年前之医毒氏──相传这些天生便具有超越常人智慧的人物,都是出自西戗族男子的後代。
数千年来,西戗族人虽然因为生育方式的不同而隐瞒身世,混迹於俗世之中,却也因代代相传而掌握着外人所不知道的知识。
即使在司徒氏统治着这片四国之地的那段过去,即使司徒氏想要清除一切与常人有异的民族和事物,最终只能让西戗族隐藏得更为隐蔽,更不让人察觉。
所以现在,他不由得将最後一线希望,寄托在西戗人非比寻常的属性上。寄望着,这个离开自己这麽多年的孩子,这个在他和聂悯不在的时候、他和聂悯不在的地方,遭受了这麽多这麽长久的非人待遇的孩子,能够享有上天恩赐的一点恩惠。
传说中不是说每千年必有超越常人智慧的孩子诞生吗?传说中,这些人物不是或教人钻木取火,或授人农耕的先贤麽?
那麽,他什麽也不求,不求这个孩子能够名留千古,不求这个孩子能够名扬天下,只求自己的孩子得到上天的恩惠,拥有能够自救的智慧。
**********************
将近天明的时候,自外面归来的林海如替下了聂悯,他侧躺在若影身边,毫不吝惜地输入自己的真气。刚刚煎好的药汤摆在一边的矮凳上,热腾腾的蒸汽泛着晕黄的光芒,蒸腾飞舞。
失而复得的喜悦过於巨大,他知道现在还没有品味出其中的甘甜,心中却越来越使疼痛澎湃。
身旁的青年变成这样,自己也一个不可饶恕的帮凶。若是那时再勇敢一些,再强横一些,片刻不离地待在近旁,就算不能完全避免不可预知的灾噩,但至少也能为若影抵去他所见到的所有伤害。
可怎知这个若影竟然是司徒氏派来送死的羔羊,又怎知刘辰庚是如此下得了狠手的恶狼。
於是在一种极为深刻的悔恨中,他腾出一只手来,抚上若影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温柔地描摹着那清晰细致的轮廓。
关於西戗人的事情,他断断续续地听两位师父说过,也在一些险遭销毁的古籍上看过。西戗人未成年时与成年时的样貌会差别极大,但是他并不在乎。他身侧这个一直昏睡着的青年的的确确是若影,不论外貌差别多少,变成什麽模样,都是他最为重要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他不知道,这片刻的安宁与相聚能否持久。若影身上的毒已深入经脉,不知还能支持多久。
上一次的失去始於若影的不告而别,在多日的搜寻未果中,将绝望的寒冷缓慢地侵蚀入他的心脾。可他仍能告诉自己,未见尸骨,也许还有希望。就算再渺茫再不可能,也是希望!
可这一次他不会再次放手,不会稍离半步。如果失去,定是因为。。。。。。如果真的无法清除冰魄凝魂,他面对的将会是慢慢在自己怀中冰冷的若影,会亲眼看着他在可触摸的地方变得青白僵硬,变为毫无生命和温度的尸体。
若是如此,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样将这行尸走肉的生活继续下去。若影就是这样,一经得到,就绝对不会想要再度放手的人。
蓦地,身侧的青年突然挣动,继而喉中发出隐约而沙哑的呻吟。
林海如断了思绪,惊喜交集,忙支起半身,轻声地唤他的名字。
随着他的呼唤,梅若影在一阵轻颤中终於睁开了眼睛。
52 此情已成追忆
青年柔软的睫毛颤着,在林海如若惊若惶的目光中,双目终於睁开了一线。
〃若影?〃林海如的声音很低很低,如同怕惊吓到他一般,又或是。。。。。。怕惊吓到了自己。
四年以前,两人是怎麽相处的,林海如一刻也没有忘记。但是如今,局限於知己间相知相敬的君子秉性已经消逝殆尽,在长久的绝望和希望的折磨下消失殆尽。
他此刻,只想,毫不保留地痛惜,痛惜身侧这个失而复得的青年。
但是若影只是睁开了眼,目光涣散而迷蒙,过了片刻,又合上了眼,身体仍似在逃避着什麽无法缓解的痛楚般轻轻挣动。
〃哪里痛?〃林海如握住青年冰凉的手。这手在被中捂了这麽久,依旧不见温暖。
梅若影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含糊不清的呻吟,竟然是没有清醒。
林海如心中凄然,不是没有听说过冰魄凝魂发作时的苦楚,若是让人好受,也不会被冠上天下奇毒的名誉了。原先若影陷入沈睡,还可躲过一时的痛楚,可现今正渐渐清醒,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他清醒过来,定会强压着难受和苦痛不吭一声。
正是当下此时,将醒未醒之际,失去了意志力的掌控,身体才会本能地做出被冰寒切脉割骨、被裂痛压榨挤迫下的反抗和挣扎──就如四年之前,林海如亲手为他治伤时所见一样。
多想让他不要这麽坚强,不要这麽隐忍。如果自己能提供决不背离的臂膀,是否能让他对自己放松一些呢。
林海如深深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忍耐地止住自己的颤抖,终於伸长臂膀取过一边的汤药。
在送出又一道温和的真气後,他抽出了另一只手臂,将若影稳稳地嵌进怀中,执起药勺,在嘴边试了试温度,而後极为熟练地叩开若影的唇口,送入他的喉中。
希望你能好起来,希望你能睁开眼睛。
不要再一个人独自撑持,现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能伤害你,包括我自己,也绝对不能。
所以,赶快好起来吧。
这麽在心中默默祈祷着,林海如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包裹着青年,希望能给予这具冰冷的身体更多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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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刚至,清晨的来临比冬季早了许多,天色现在已经蒙蒙地亮了起来,又是一夜过去了。
刘辰庚在军营中大步沈稳地行着,营帐间已经有许多人起来准备饭食。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是寝食难安,似乎有什麽天大的事情正在发生在自己周边──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大战将至的紧张?
安营扎寨至此处接近北燕的边境,远离他所熟悉的宫室,面对的却是他所熟知的诡谋争战,他应该不会有什麽紧张的感觉。
但是近日来,在公务缠身之外,在夜里独眠之时,就会觉得,心里有一块已经空了。应该是在许久以前的那个春末夏初的日子,有一块非常非常重要的灵肉,就已经被毫无保留地挖出,至今仍在无人知处鲜血淋淋。可是就算发现了又如何?就算承认了、坦白了,他还能如何?
事情已经至此,遗憾早已发生,至今,根本毫无挽回的余地。
应该是最近事务繁忙,忙到无暇隐藏为此而日渐阴沈的脸色,就连岁寒三友的糜去病也频频询问他是否有心疾。
心疾?
吓,滑天下之大稽。
刘辰庚面色阴郁,迎着快要升起太阳的方向,一直大步行进。直到面前出现几顶泥黄色的营帐。他停下脚步,踌躇半晌後,如以往一般,仍旧想要转身离去。
一边摇头嘲讽着自己的浅薄,不就一支破笛子罢了,他早已丢弃了的,早已默认是属於那个严九的,他如今还有这麽多正事要做,干吗还要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就为了那一支挽不回过往的破笛?
可笑,婆婆妈妈什麽时候成了他的秉性了。
正这麽想着,他脑中猛然一空,猛地停了动作,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钉在了那里。
有一种香气正传了出来──带着拒人於千里之外般的刺骨冰寒,非常非常浅淡稀薄,如果是常人,定然察觉不出。
但是对刘辰庚来说,这气味无异於血杀屠场上的腐败之气,曾在他脑中烙下了摆脱不去的噩梦。
冰魄凝魂毒发时的血香。
************************
林海如正喂完了药汤,要把碗放回去,隐约听见有人向这边行来。
那人在帐前停了片刻,转身正要离开,猛地却又停住了动作。
林海如心中犹疑,举着药碗的的手臂就这麽伸长着停留在半空中。因着这个动作将若影半压在身下,他只觉安宁静谧的满足盈满全身。但是帐外来人不能不让他在意,那人武功极为高强,吐吸脚步几乎轻微得连他也无法查知其存在。
究竟是谁?修为高绝至此,并且对他而言,这样的声律节奏,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停滞在半空的手臂悬然一颤,林海如呼吸滞了半拍,一咬牙,赶紧将药碗放好,撑起身来。
刚包裹好怀中的人,帐帘恰被一人甩开。
迎面,穿过重重树影帐间,照入了旭日露出地平线的第一缕阳光。来人夹着晨曦的薄雾冰凉,大步迈入,正是已经许久没有直接面对的刘辰庚。
〃你。。。。。。〃猛然地,刘辰庚在那缕淡然寂寞的薄光中见到辞别许久的林海如,刚刚甩开帐帘的手臂就这麽僵在了半空。
四年里隐约纠缠着他的噩梦就此清晰了起来,在这故人重见的一刻,在这冷香弥绕的帐中。
林海如,林师弟,林宫!
不论是哪一种身份,对面正撑起身来与他隔空对望的人,无异於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
这些年来,他从不愿想起林海如辞别他时的景象。因为在那时的林海如一直避开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深悔与愤怒。
那悔,那恨,是如此之深切,让他看到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真实的自己。
一经失去,还能否重得?若是懊悔,还能否重来?
那麽此刻,这犹如地狱之火,又犹如噬心毒蛇般,正顺着他脚跟渐渐绵延缠卷而上的痛与自责又是什麽?被他遗忘了这麽多日夜,被他压制了这麽多日夜的绝望又是什麽?
他上身晃了一晃,几乎摇摇欲坠。但是本能地立刻站稳了,稳如洪锺。
〃刘师兄。〃林海如恭敬道,双目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
〃林师弟,好久不见。林师弟远道而来,怎麽惜步至此,也不来与师兄见见?〃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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