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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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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确,她失神了,没有认真完成他要求的事;而他,只有责备,全然不去关心她为什么会失神,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他们的上司——国民党军统内勤三处副处长唐大铭,晌午时找过她。他给她布置了一项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任务:为了配合大总统西北剿共的行动,军统局长“间谍王”戴笠要求军统八处六室每个机关挑选出十到二十名特工渗透到共产党的组织里,扈渝雯,就是内勤三处副处长唐大铭挑选出来的特工,而她潜伏到共产党身边的方式是,结婚。
扈渝雯,她不比秦敖,甚至不比俞春晓。她不过是个刚刚走出学校的女学生,身上的学生气还很重,她远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特工;她能进入军统三处,因她是英烈之后,更有唐大铭是她先父的至交。
而今,上级交给她这样一份艰巨的任务,竟是出于一个戏剧化的原因——不久前在火车站,她与武汉地下共产党员陆涯的一次偶然邂逅。
陆涯……渝雯甚至忘记了陆涯这个人。
她记得的只是,那日,她在火车站等秦敖,怀里揣着她亲手为秦敖做的小点心,榴莲稣,还有些烫手,渝雯把它揣在怀里,盼着火车快进站,盼着离人快归来,盼着能趁热把榴莲稣塞到秦敖嘴里。
一个看起来还颇有些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竟失了魂似的直直地看着自己,渝雯把头一偏,算了,人生下来就是让别人看的,随他看吧;他旁边一个年长些的人笑盈盈地拍了他的头一下,才把他从无边无际的幻想中拉回来,傻笑一下,和那人一起走了。
就在这逡巡的空当,唐大铭和秦敖已经下车了。人群中,秦敖一眼望到了渝雯的身影,他双眼亮了一下,刚要过去,被唐大铭一下扼住手腕——唐大铭静静地看着前方,眼底流动着一股暗流——任传说他秦敖素有狼一样灼灼的目光,在那一刻也未能捕捉住的暗流——唐大铭认识那个年长的人,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的副主任,王飞。
而那个被渝雯的姿容所惊、几近失态的年轻人,就是陆涯。
若说,秦敖的一生还有一个错误,便是选择乘坐这次列车,便是和渝雯约好,在车站等他,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谁会想到,命运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抓住这样一个一闪而过的邂逅,改变了他秦清浅一生的命运、感情、乃至心志。 txt小说上传分享
08 阳俏
“秦敖,我真的做了错事,你会怪我吗?”
他察觉到渝雯音调间的奇异,“我不怪你,我只是有点着急。算了,你休息一下,我自己算吧。”
他拍了拍渝雯的肩膀,似道歉,也似安慰,又拿起笔,埋头在那些数字中。
渝雯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他的眉头常常是皱起的,她知道这种时候,是他在苦苦思索。他右手中指,戴着一枚阳俏绿戒指,与渝雯脖子上佩戴的玉蝉,是从同一块玉石上切割下来加工而成的——那是渝雯父母的遗物。
那日,唐大铭问秦敖,“猜,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秦敖心头一喜,放下手里的工作,猜都不用猜,一定是渝雯!只不过,他觉得奇怪的是这句话的语气——那语气原本该是十分的调侃,而唐大铭却显得那么有气无力,那一副笑脸,也是摆出来的。
“渝雯……她怎么了?”
“她、没什么,只是不久前,扈澜全夫妇在热河抗战中……牺牲了,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扈澜全——扈渝雯的父亲——是唐大铭在黄埔的师兄、多年的至交。
唐大铭眼圈有些红了,他背过脸去,因为不想在他麾下第一将面前示弱。没料到,他泪水涌出眼眶的速度竟比秦敖冲出房间的速度慢得多,待他回过神来,追到门口,已不见秦敖的影子;院门,树枝摇曳,是那一股旋风留下的痕迹。
她并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待秦敖冲进房间的时候,慢慢地抬眼,看看他——若是往日,这样的重逢,她一定会飞奔过去,揽住他的脖子,捶他、咬他,高兴得简直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她看着他,甚至还笑了一下。
秦敖像被刺到一般,把脸别过去——传说,最爱你的人,有一个旁人没有的本事,便是能透过你的躯体,看到你的心血粼粼的,血滴还在一滴滴地淌,哪怕表面上你再平静、再安然,甚至在笑,他都是能看到的——秦敖别过脸去,因为他看到了她的心,因为他的心在放大几倍的疼。
渝雯站起来,走向他。
“没关系,我还有你。”
传说,最爱你的人,还有一个旁人没有的本事,便是本该由你说给她的话,能够由她的口里说出来。
他一把拉她进怀里,紧紧地,用尽全部力气。
“没关系,我还有你。”
她还是没有哭,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又重复了一遍。
“渝雯……”
“你的手。”
“什么?”
“把你的手给我。”
秦敖放开渝雯,伸出手,渝雯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戴到他的中指上,捧着他的手,端详着,欣赏着,嘴角又露出一丝笑意。
秦敖已经感觉到这枚戒指的意义,他不是一个长于表达的男人,任心堆积着千百种情愫,他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注视着她、注视着手上的戒指。
渝雯又掏出一根红绳,上面系着一只玉蝉。
“帮我带上吧。”
秦敖挽起她的长发,给她系在脖子上。
“这是我妈妈的遗物,戒指是我爸爸的遗物,它们取自同一块玉石。”
秦敖看看手上的戒指,点点头。他知道,自今始,这枚戒指会一直戴在他手上;自今始,它在他在,它失他亡。
“他们说,日本人开炮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得很近,这样的话,想来……也真好……即使措骨扬灰,他们最终也是缠绵在一起的……”
秦敖眼圈一下子红了,双手紧紧箍住渝雯的头,“渝雯,别说了,也不要想了。”
渝雯低下头,摆弄着胸前的玉蝉,又抓起秦敖的手,用那玉蝉轻轻撞击着秦敖手上的戒指,一下一下,像是个刚刚拿到一件玩具的调皮的孩子。
那声音洁净、清脆,渝雯一边听着,一边说着,“这样想,我心里也为他们高兴。”
他想说句话,说句沧海桑田,海枯石烂,说句天长地久,并蒂连理,说句黄泉碧落,致死不渝,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以为他会有一生的时间,好好安慰她,好好待她。
她看着默默的他。
“秦敖,我戴这玉坠好看吗?”
“好看。”
“为什么?”
“?……好看就是好看,还有为什么……因为是你戴。”
“我问,为什么,牺牲的是我的父母,结果却还是我在安慰你?”
秦敖一时语塞,渝雯笑着嗔怪一句“傻瓜”,慢慢靠在秦敖肩头。
“我累了……”她喃喃地说。
待他移开肩膀,低头去看她的脸,她的头沉沉一倾,似乎真的睡着了,只是眼角,两行泪水流下来……
他重新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一动不动,秦敖感觉到肩头越来越湿,他还是一动也不动,承受着那些泪的重量;渐渐地,他感觉到,渝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忽地,从心窝里发出一声闷咳,秦敖发觉,肩头的湿润,些许还带着粘稠——他的脸一阵惨白,猛地扶起渝雯,果然!渝雯嘴角满是鲜血,血丝一直连到他肩头的衣衫。
“渝雯!!!”
他发出一声悲鸣,他明白,她的心都碎了,她几近肝肠俱裂,只是,这种时候,她还妄想留给他一份安定,一个笑容……
我所见过的扈渝雯,秦家少奶奶,对秦敖,都是冷酷、矜傲的,却不知道,原来,她爱的时候,竟也如我一般;由此看来,娘说的没错,爱上一个人,当真就是甘心情愿、把最能伤害自己的利刃,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时光逡巡,三年,渝雯脖子上的玉蝉因为绳子磨损摘过几次,秦敖指间的戒指,却是从未有一天离开过。
渝雯看着他手上的戒指,很多时候,对着这个男人的心不在焉或者默默无语,忍无可忍的时候,是这个安静的戒指、几年如一日的守在那里,让她的心安然下来。常常握枪,常常动笔,秦敖自己都不知道,那戒指会不会慢慢地嵌进皮肉中;渝雯只愿,那戒指真的嵌在了他心中。
渝雯从后面轻轻地抱住秦敖,笔一抖,演算的思路被打乱了;他的眉头皱起来,刚要说什么,感觉到渝雯把头轻轻靠在自己背上——那分量,竟似重得有些不寻常,烦躁、牢骚、责怪的话就吞了回去。
“渝雯,你今天……怎么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怪我吗?”
“净是傻话,你想做什么坏事?”
“那戒指,什么时候也不许摘。”
“自从戴到手上后,你见我摘过吗?”
“……以后,想问题的时候不要总是皱眉头,否则再过几年我们一起出门人家会以为你是我的叔叔了;问题解决了的时候不要总想喝酒;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不要总想抽烟……”
他转过身,她顾自说着,原本是该让他感动的话,却说得她自己眼圈红了。
“傻丫头,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怎么叫突然说,我都劝过你多少次了,你听了吗?”
“以前可不是这种口气,暴跳如雷,恨不得揍我一顿的样子……渝雯,你到底怎么了?快说,你到底要做什么坏事?”
“坏事?其实,连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都不知道。”
“这话说得真糊涂,往大说,能救国救民就是对的,往小说……呵呵,乖乖听我的话一定没错。”
“能救国救民就是对的”——这话他说起来最容易,是功是过,是对是错,到头来,他秦清浅做的,竟最荒唐的,最无奈的。
09 扑火
她走了,只留下一句话:等着我,两年后,回来嫁给你。
这两年间,发生了不少事。
渝雯嫁给陆涯四个月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国共第二次合作。
秦敖冲进唐大铭的办公室,要求结束渝雯的任务,既然国共已经合作,没必要再试图借此利用陆涯消灭中共在武汉的地下组织。
唐大铭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国共昨天交战,今天合作,明天会怎样,或未可知,渝雯既然已经做出牺牲,取得了陆涯的信任,那么她的潜伏任务,就被无限期的搁置下去。
秦敖恨恨地看着他,自从渝雯走后,他面对唐大铭,自己的顶头上司,便常常用这种目光;
唐大铭自己也在权衡,为了这个任务,所作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他牺牲的不仅仅是故人之女的婚姻幸福,还有他麾下第一将对自己的尊重和信任。
他不得不承认,从秦敖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起——虽然他没说二话——可他们心底,生了间隙;自此,永远,心间有隙。
三个月后,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淞沪会战失利,日军迅速逼近国民政府首府南京。十一月二十日,国民政府发表宣言,正式宣布迁都重庆,以重庆为战时首都。
又过了四个月,来年的阳春三月,我被一个绰号叫“蚯蚓”的人伢子拐骗到重庆。
清晨的阳光。
好久了,都没有在清晨沐浴着舒暖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敲门声。
我心头一喜,一夜,我都盼着天明,盼着再见到他。
我打开门,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
“姑娘,起来了?感觉好点了吗?”
“……他呢?”
“你是说少爷?他已经上班了。”
哦,他已经走了。
“我是秦府的管家,你就叫我老吴吧。洗漱一下,出来吃饭吧。”
饭厅里坐了三个人,老吴、我、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一言不发,匆匆地往嘴里扒着饭,匆匆地吃完,又匆匆地离开了。
不难看出来,他也是秦府里的下人。
“他叫什么名字?”
“哦,他叫阿三。”
“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爷在日本治病,太太陪着老爷,也在日本。家里只有少爷,带着我和阿三两个下人。”
老吴打量着我,想说什么,却又犹豫了,再出口时,显然已经不是当初要说的。
“姑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闻锦蝶。”
“哦,闻姑娘,那个,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了吧?”
听老吴犹疑的口气,我就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闻姑娘,你回去的盘缠如果不够的话,少爷说……”
他想要我走了吗?那耳坠子,他还没有给我取回来。换做别人,答应我的事,自食其言,以我的闲淡,必不计较,可他答应我的事,他要做到,因为这世上,除了他,恐怕再没有关我心的人。
“吴管家,只有你和阿三两个人伺候少爷吗?家里也从来没有一个女眷吗?”
“嗯,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以前,有一个……唉,家里只有三个大男人,好多事,的确也是不方便。”
“我明白。吴管家,你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想出去买身衣服和些贴身的物件。”
他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坦然地伸手要钱,理由还是要给自己买新衣服。
“这个,你先拿着,不够的话等少爷回来再拿给你,少爷说过了,你的路费盘缠都由……”
“足够了,我只是想买身衣服。”
回到房间里,对着镜子,我直想笑,服装店的老板都傻了,我问他,什么衣服穿起来能像个丫鬟?
努力回想着芍药和茱萸的装束,我梳散云鬓,在两侧编了两条辫子,布衣青衫,这样干净简洁的装扮,不知道像不像个地道的小丫鬟。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该下班了吧?我忽然觉得越来越担心,越来越紧张。
大门响了,我急忙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探去。
重庆的夜,竟是这样的,月色幽远,空水氤氲,罩在他脸上,又助了几分沉郁。
这是我见他的第三面,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开心?
第一面,人声鼎沸中,却觉得他是茕茕孑立;身躯挺拔,却觉得他萧索脆弱。
第二面,那凉如水的床前问候。
此刻,第三面,我之前的紧张在心里慢慢地消散,我甚至觉得,也许,我就该是来伺候他,照顾他的。
他向我的房间望过来,我心头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向里闪了一下。
“那个姑娘没有走吧?”他问吴管家。
“少爷,这姑娘……我看,还是你亲自和她说吧。”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径直向书房走去。
我轻轻敲向他的房门。
“进来。”听他的语气,他一定以为是吴管家或者阿三。
我推门进来,他执着一支笔,小楷、长锋、兔肩紫毫笔,不知是在写字,还是在作画,很认真,没有抬头;我傻傻地看着他,还在想:这个男人,这样的情境,为什么会似曾相识?
我半晌没有动静,只是看他;他做得如此认真,竟也半晌没有发觉异常。
“少爷。”
我轻声唤了一句。
他才抬头,看是我,又是这副打扮,青裙缟袂,微微一愣。
“你叫我什么?”
“少爷。”
他看着我,足有几秒。
“你想留下来,伺候我?”
“我、我觉得,少爷缺个丫鬟,我也缺个糊口的生计。”
他想了想,收起面前的“作品”,换了一张白纸——我看清了,他刚刚是在作画,长锋善画的一树梅花,线条婀娜多姿。
他在纸上写了什么,交给我。
“你拿着这个,去江北顺成路刘公馆,那儿的刘将军是我的好友,他会安顿你的。我这里,不是个合适的安身之所。”
我接过那纸,看了看;又抬头,看看他,他的眼睛告诉我,哪怕我就此走了,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于他也是无所谓的一件事情——就像那日在集市上,原本就是陌路。
“少爷的字,真漂亮,沉稳中暗含苍劲。”我把纸轻轻地折起来,指着他桌上刚做的画,“只是那画……”
“这画怎么了?”
“这梅树的立干、出枝、勾叶、点叶,还是用弹性更强的硬毫体现得好些;”我指指他的笔筒“可我看,少爷的这些笔,都是软毫,限制了少爷的发挥。”
他的眼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神采一闪而过,而这足以鼓励我了。我走近他,渐渐觉得呼吸急促;我维持着自己的平静,离他越来越近,慢慢地低下头,拿起一只笔,点水润开、压平,毫尖不齐,中有空隙。
“少爷,毛笔有‘四德’,尖、齐、圆、健,少爷这笔,‘齐’‘圆’不足,是少爷公务繁重,没有时间好好保养清洗的缘故吧。”
他笑了。
——他笑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他不笑的时候,沉静忧郁,让人心疼;笑的时候,竟似扫去所有的沉郁,天真、灿烂。那笑容,竟仿佛显得恍如隔世。究竟,我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呢?
“你会弹琴吗?”
他一指临窗的那架筝——后来我听说,那琴,原是摆在书房,少爷把它移到卧室,只为日间夜里多看它一眼。
我慢慢地走过去,一架好筝,高音处桐木紧密,低音处桐木稀疏,琴头琴尾都是上好的紫檀——换在别处,这样一架筝,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夺取我的目光,只是这里,有更夺目的。
我的指尖几乎触到了那琴弦,桐木的纹理间竟刻着四个字,我的手便悬在了空中——
“渝雯雅音”。
渝雯……我的眼睛似乎被刺了一下……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只是不愿去想。
“你会弹?”
他又问了一句。
我收回手,“我不会,我只是个丫鬟。”
他有些失望。
“而且,即使我会的话,这琴的主人也不希望旁人、特别是女人碰它吧。”
“也是。”他点点头,完全没有听出我话中的醋意,是啊,醋意,这只是我的荒唐。
他把目光投向那琴,我知道,他已陷进自己的思绪中,现在,占领他脑海的,该是一张娇嗔佯怒的脸吧——果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带着爱怜。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便是自此离开,再不回头,也许,于我也是好的——一定是好的。
“你叫什么名字?”
“闻锦蝶。”我没有回头。
“闻锦蝶……”他喃喃地念道,看着手里的那对耳坠子——一对玉蝴蝶,爹爹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就打了这首饰,这么多年,它们一直在我耳畔,正所谓,“闻锦蝶”。
“难怪……这玉蝴蝶在你耳边,倒真应了你的名字——你这姓,加这名字,称着这耳畔玉蝶,真巧,甚至让人想象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典故?”
这并不是巧合,他也不知道,这“闻锦蝶”三字,并不是我的姓名,只是我的名字。
他果然帮我拿回来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自己若是回头,便再没有去路。
“……以后,我就叫你小蝶好吗?那间屋子你就住着吧,平日里听老吴的安排吧,我家人少事少,又有老吴和阿三在,你不会太辛苦的。”
他是要我留下做丫鬟了吗?我知道,我应该不回头径直离开,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回想,这样对我是最好的;娘教我人情练达,我较一般女孩更懂得怎样对自己是好的,怎么样自己是坏的。
“谢谢少爷。”
然而,我终是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个鬟婢之礼。
飞蛾扑火。
傻到扑火的,不是只有飞蛾,还有锦蝶。
娘若在天上看我,从那一刻起,一定已经开始难过。 txt小说上传分享
10 阴虹
那日之后,我不去想那个名字,更不会在少爷面前询问关于那名字的一切。
常常,我会问自己,自己这样做究竟想得到什么;而常常,在我还没能想到答案的时候,他匆匆的步伐、紧锁的眉头会给我一个暂时的答案。
记得娘以前常常会做一些精致可口的小点心,我无视吴管家的几番责骂,怪我糟蹋粮食、又把厨房弄得乱七八糟,只顾自边回忆边试验,直到觉得几近娘的手艺,再小心翼翼地把点心端出来给少爷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如果他的目光捎带赞许,眉头略有舒展,便慰藉了一切辛苦;
闲来无事,我翻看少爷读的书籍,只要有机会就会陪他一起看书,如果能在他语塞的时候提醒他,或者在他迷惑的时候发表一点我的看法,就会让我开心很久了;
偶尔,他和我说话也会多一些,轻松一些,甚至玩笑着。
“小蝶,你好象懂得很多,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看就懂。真不像个小丫鬟。”
我收起手里的书,“少爷觉得我像什么?”
“像……女特务。”
我笑了,真的是笑了。看着他,也不解释,我相信,总有些东西是特务装不出来的。
“你笑什么?真的被我说中了?”
“少爷觉得我像是特务,我就是特务。”
他也笑了。“你不像特务,有时候你倒是真给我山中高士的感觉。”
山中高士……
曾有人这么评价爹爹,我是以此为豪的。
而今,这话评价我,且又是从他口里说出,只让我忽地想到《红楼梦》。
既然有“山中高士”,自然也有“世外仙姝”了?
似我们这般,一同读书、相对闲谈,心却在殊途,勉强说来,也许真的能算得“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我没有再说话,他也就此无语。看他的神色,想必也在心吟这曲《终身误》。只是,我在为此情此景伤心,而他在怀念另一番情景。
这样挡不住、挥不去的忧伤,止在那夜——他接受任务,前往武汉。
他的笑,到底是嘴角泛起的,还是心里浮出的,在我眼里,是了然的。那夜,他终于是真的在笑。
“小蝶,你来这儿有一年半了吧?”
“一年五个月,少爷。”
“哦,这近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少爷指什么?”
“样子,我的样子有没有什么变化?”
一年五个月以前,他的样子——人群里,一袭戎装……
他这话问我是问对了,这形象,一直被我放在心尖上辗转,时时都是鲜活的,都是生动的。
“没有,少爷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笑笑,又转向镜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今夜真的奇怪得很。
他就这样认真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旋即,他又笑了,急忙用手指抹开皱紧的眉头;目光落在指间的戒指上,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戒指,几秒钟,突然转过身,大步走到书桌前,猛地拉出椅子坐上去,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展开看着,那目光……竟是邪佞残忍得让我不忍猝睹……竟仿佛是两年前,那置我一家性命鱼肉般于刀俎的人。
“少爷……”
我感到异常的恐惧,低低唤道。
他沉浸在自己的阴狙中,全然没有反应;他燃着一根火柴,烧了那张纸,阴虹般的火光中,他又笑了……
那一整夜,他都没有离开过书房,甚至没有离开过那张书桌,他在心里演习着早已酝酿好的阴谋;第二天,他走了,我去找那燃纸的灰烬,看到几个残存的字:大时代……修理部。
11 虚负
在武汉,他见到了已被人称作“陆太太”的扈渝雯。
他压制着激动告诉她,她的间谍任务结束了,“请”到雅德利之后,她可以随他一同回重庆了。他没料到,渝雯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兴奋,应该说,她一点也不兴奋,眼角眉梢,似乎还带着忧惴。
“我们先把其他事情放下,找到雅德利是大事。”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那语气,倒真的像个冷静沉稳的特工了。
他意识到,渝雯变了,可他压抑了脑海里隐伏的其他解释,只去想,那变化,仅仅是一个女人经历了某些事之后的沧桑而已。
“那些###……今天的行动没有取消吧?”他甚至不愿意提及陆涯这个名字,看来是,人同此心。
“没有,他们早就商定好,今天下午三点钟在我家里召开秘密会议。”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你家……”
“就是、大时代无线电修理部。”
“你的家,在重庆。”
他慢慢地把头转向她,一字一句地说。
渝雯看他一眼,两下无语。
两个人坐在同一辆车里,驶向同一个目的地,心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念头。
“都过去了,那段事,连同那个地方,会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用安慰的口吻。
刚才的话,应该说是话外之音,重了,这一切,本非她的错,他是不该对她有一丝责难半点讽刺的。
她想说一句“有些记忆是抹不去的”,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
他又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让她再也抽不出来——他本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理解和体谅,若是知道她把手抽出来这样一个动作,还有别的意味,也许就不会这么做了。
“秦敖!”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惊叫道,你刚才说,“‘那段事,连同那个地方,会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是什么意思?”
大时代修理部……昨晚,他烧掉的纸……原来,这场狩猎中,那些共产党,也是他目标的一部分——秦敖,他把共产党这场会议的消息偷偷通知给了日本人!
下午三点前,日本人会派遣一支队伍埋伏在大时代修理部附近,将与会的地下党一举歼灭——这就是昨晚他目光中的阴狙所蕴含的全部意义,一箭双雕,既分散了日军的力量,利于偷袭雅德利住所,又泻了心头大恨——至于什么国共合作、同仇敌忾,他也顾不得了。
看他没有回应,她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会这么关心陆涯他们今天的行动?”
良久,他终于说话了,“我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你这样的性情,一定会对他割舍不下的——在一起生活两年,就算是只小猫小狗,都会有不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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