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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文人那些事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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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甚至有人还以“性龌龊”、“善逢迎”这样的词句公开对他进行人格辱骂和攻击。好在我们的笠翁先生对此一般均采取不怒不惊的态度。因为以他的观点来看,文人雅客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借士大夫以为利”,弄点银子花花,这实在是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因为与此同时,“士大夫亦借以为名”,当官的也通过附庸风雅捞取了自己所需的政治资本,大家各玩各的,互有所图,说白了不过是一件市场经济意义上的公平买卖而已,又何必动肝火呢?他不大瞧得起那些食无鱼、出无车、饿着肚子在三家村里风雅的所谓清高之士。但他的回答不是著文反驳,不是当面嘲讽,更不是到官府以诽谤罪起诉人家,要求赔偿巨额精神损失费。(以他的练达以及在官场的声望,要打赢官司只怕易如反掌。)而是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然后继续吃螃蟹,然后继续纳小妾,然后继续兴致勃勃组织家庭戏班子巡回演出。然后继续用一人之收入恬然养活全家五十余口男女老少。
这里,我们终于要提到他极有创意又广受抨击的家庭戏班子了。这个类似今天夜总会艳舞表演的剧团,虽说就性质而言是个文艺组织,其经营策略和服务对象却完全基于政治和商业利益上的考量。早在杭州客居时期,由于有机会时常与官场中人打交道,他那运算速度比奔腾4处理器还要快上几倍的头脑,就已经捕捉到这样的信息:西湖沿岸歌馆妓院的莺莺燕燕固然令人垂涎,但清袭明制,严禁政府官员嫖娼,一般情况下没有人敢公开以身试法、拿自己的官帽开玩笑的。而南京作为两江总督行辕所在地,一方面政府机构人员众多,一方面秦淮河畔的风月场所又素为天下之冠,这种矛盾于是就显得更为突出。
在经过精心谋划和资本运作后,一个由笠翁先生任总导演的、由二十余名年轻貌美的女孩组成的私人剧团终于宣告成立,并立即开始它有目的、有针对性的暧昧演出。除偶然邀请亲朋好友来家中看看彩排什么的,大多数日子采用的都是送戏上门的方式──演出地点别出心裁地安排在当地或外省权力部门高官的府上。最远的一次甚至到过甘肃的首府兰州。而剧团老板李渔的名片上,除了集投资人、导演兼编剧于一体的特殊身份外,恐怕还得加上中国有史以来第一男妈咪的头衔。今天零零碎碎保存在《李渔全集》里的部分演出纪录,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它在当时官场上受追捧的程度。还有什么比能利用合法形式行苟且之事更聪明的点子呢?何况那些演员一个个又都是那么漂亮,那么风情万种,那么听话。如果在观赏过程中看中了谁,只需跟李老板打个招呼,这人就是你的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此创举完全可以称之为中国*发展史上的一次革命性飞跃,即使是那些轻蔑和憎恨他的人,也不得不对其经营手段的高明私下里表示由衷的佩服。若干年后,这个剧团虽然随着主人的告老还乡而宣告解散,但此后数百年间各种形式的权色交易,包括京剧的传统堂会和当代的模特公司选美大赛什么的,如果细心辨察,仍然不难看出当年笠翁先生私家剧团的悠远影响。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笠翁在南京(9)
南京是这样一座叫人乐而忘返而又不无尴尬的城市,尤其对李渔而言,这里既是他政治才干和人际才干大显身手的舞台,又代表着他个人商业和财富新的起点。我们知道,李氏文化产业集团的事业虽说早在居杭期间就已暗中运作,但真正做大做强却是在买下介子园前后才正式起步的。然而,尽管这昔日的六朝皇都数不清的酒楼歌榭、山水胜迹、美人、名士、宫殿和权势让人沉迷,但它乖戾的气候却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冬天太冷,夏天又热得简直喘不过气来,简直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火炉,甚至比同样处于长江下游的杭州──李渔从前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地方──还要热上几分。如今,每年春夏之交国内各大厂家的空调大战在这里都打得特别火爆,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当然,如今南京的市民如果有谁熬不过了可以立刻掏出票子,去商场抱一台三菱或者江对岸泰州生产的春兰空调回家。而对于一位三百多年前的居住者来说,除了让丫环打扇和吃井水镇的西瓜外,似乎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对付。
李渔移居此地后的第三年,就碰上了一次百年不遇的酷暑。从前在兰溪伊山避难期间,如果碰上这样的鬼天气,他使出的绝招就是光着身子跳进村里的荷花塘,一整天趴在水中,或吟诗或构思小说情节。这南京可是江南名都,全国闻名的礼仪之邦,自然容不得他这么胡来。再说这城市就是想找个有水的地方也不容易。比如你总不能赤条条跳进秦淮河,把两岸的莺莺燕燕都惊得花容失色吧?于是他只好将这一招藏之勿用,另外再想办法。到了这个炎炎长夏过去将近一半时,一件新的科技型抗暑用品——简单实用的凉杌一一终于又被发明出来了。杌大概就是方凳一类的玩艺吧?具体的制法是:先请木匠做个结实的方柜,镶嵌油灰漆好,上面空着。然后把井水灌进去,再盖上一片薄瓦充作凳面,“其冷如冰,热复换水”。这样既简单又实用的玩艺,也亏了他的天才脑子才想得出来。可惜那时刚坐稳汉人江山的满人正致力于抓政治思想工作,还没来得及考虑跟世界接轨,不然花上几两银子申请个专利,光技术转让费就够他吃上一辈子了。尽管如此,这里仍然有两个技术上的要求必须说明,一是油漆手艺一定要高明,保证方匣不漏水。第二就是覆在上面充作凳面的方瓦必须定制,而且最好是要江西景德镇产的。宜兴产的虽然也可将就,但制冷效果显然就要差一些。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制作凉杌的最佳材料应该是塑料或者玻璃,而不是木材。因为前者不仅密封性强,不存在渗漏问题,另外外形上也更美观。同时,这一伟大发明在理论上,也明显跟现代医学的基本原理相悖。但如同我们不能要求诸葛亮的木马流牛装上两百毫米口径的榴弹炮,或者黄道婆的纺车用马达带动一样,我们也不能以工业社会的技术水准,来衡量三百多年前一个不懂科学为何物的南京荣誉市民的发明。不管别人怎么认为,至少在李渔时代,作为一种所费无多、简单可行的降温方法,走的又是大众化路子,它的科技含量和实用价值都不容小觑。我曾经仔细估算过价格,即便以目前的造价而言,大约百来块钱就能打发。因此,今天南京的工薪阶层中如果有人买不起空调,又具有浓厚的怀旧心理,最主要的是必须身体硬朗、不怕疾病秋后算账,我想他倒是完全不妨依样画葫芦,自己动手,做它一个试上一试的。
笠翁在南京(10)
出版于一六七一年的《闲情偶寄》,是李渔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在这部书中,他以生活问题专家的身份,详尽讨论了世俗人生可能遭遇到的几乎所有细节,从女人眼部的化妆术到一盆青菜的烹调方法,甚至包括剧本高潮设计、养生秘诀以及性生活时间合理长度的控制。因此,与其说这是一部权威的学术专著,我以为还不如把它看成是一位人情练达者一生的心得和经验之谈。
书名中的“闲”字,在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意味着只有放弃对传统知识分子仕途红尘的眷恋,才有可能真正体验蕴含在日常生活肌理中的人生美德和精义。在作者笔下,我们有趣地发现,植物和器皿仿佛都是会说话的。一双鞋子的生命往往大于穿它们的脚。女人真正的美并非五官和身材的出色,而在于布满全身的那种流动的气韵。萝卜吃多了容易打嗝,但对身体极有益处,就像一个人看上去像小人,其实是不折不扣的君子。另外家里的橱啊柜啊什么的应该时常搬动一下,换换位置;包括夫妻之间,也千万别一天到晚呆在一起,应主动寻找能小别数日的机会,慢慢你就会发现这样做对家庭的和睦稳定有很大好处。
这种得自生活体验的真知灼见,也许为文坛的正统人士所不屑,但在普通读者层中,此书因带有生活福音书、大众哲学读本的特征,曾受到狂热的追捧。对他们来说,当时坊间的出版物不是讲神话的自以为高明的经史百家、名家诗文集子,就是讲鬼话的描写千篇一律的*和志异故事,要想找到一本讲人话、深入浅出、且跟他们那个阶层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书籍,可谓难乎其难。此书出版的最初几年,在苏州、松江、杭州、金陵一带的书坊一时间卖疯了,以至必须一次次地加印才能满足读者的需求。
一叠大红拜帖上写着余怀、方文、尤侗、周亮工等名士的名字,此时是公元一六六八年的春天。算来李渔在南京住下一转眼已是第七个年头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可以说是他自己一生中最踌躇满志的时期。年前带了家庭戏班子下基层,大老远地跑到西安、兰州等地去巡回演出,舞台当然按老规矩搭在那些总督巡抚的衙门里。委曲手下几下女明星作点牺牲,那自然是免不了的,得到的回报却超出他事先的预料。非但有大把银两财物的馈赠,更有深知寡人之疾的地方官员投桃报李,奉上乔姬、王姬两位边地风味的美女请他老人家笑纳。昨日爱婿沈因伯又跑来告诉他,正在扩建中的芥子园的附属部分一一包括剧团驻房、书铺和排版工场一一的装修工作一两日内也可完成。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好心情,同时也对当地朋友多年来的照应与捧场表示一下谢意,他打算要好好请一次客,在刚搬进去不久的别墅里设家宴款待诸位好友。当然,如果说私底下还有什么目的,那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让他们见识一下园子的规模、以及新弄到手的两位小妾的艳采。主意打定之后,当下他就在客厅点上一柱龙涎香,命乔姬磨墨,王姬捧纸,亲自动手写了起来。然后让书僮当下就将请帖分送城里城外的那几位铁哥们,请他们三日后来芥子园新居饮酒听戏。
当天中午他就开始张罗准备。宴单上的主食是一种几天前刚刚研制出来的面条,自然是色香味俱全的新奇玩艺,还起了个得意的名称叫做八珍面。这道美食工艺上的讲究自然非同小可,用农家土鸡、长江里的刀鱼、太湖的白虾这三种主料拆骨去皮剁成碎糜,在日光下晒干,再加上鲜笋、香蕈、芝麻、花椒这四样辅料,也须先捣成碎末,然后一起放入面粉中。据他在文章里自己说,和面用的鲜汁也非等闲之物,因此也算是一种,这样加起来正好凑成八种。这还不算是特别麻烦的,“鸡鱼之肉,务取其精,稍带肥腻者弗用,以面性见油即散,擀不成面,切不成丝故也。鲜汁不用煮肉之汤,而用笋、蕈、虾汁者,亦以忌油故耳。”技术要求高到这种程度,让人只有惊叹的份了。如果说以上流程出自大内御厨或金陵某位名家的手艺,那还勉强说得过去,事实上这完全出自他自己的独特发明,当世恐怕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说来也真是难为他老人家,要知道这次请的都是堪称老饕的海内名公大儒,又有什么是这些人没吃过的?因此,没有一两招拿得出手的绝活,又何以飨此雅客?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笠翁在南京(11)
宴请当日,他甚至还亲自下厨操勺做菜,简直有意要跟先贤“君子远庖厨”的古训对着干。冷菜四道,除白鸡、熏鱼外,尚有发菜、鲜笋两味。发菜是去年游秦时带回来的,系甘肃巡抚刘斗的宠赠,一向被视为江南珍品,不要说食客,就是有些厨师这辈子可能也无缘一尝。笋是新近上市的嫩尖,纯用清水白煮,略沾以陈年老抽酱油,其味鲜美无比。为此他还写过一句广告词:“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可以说是他一贯强调的风格。热炒以蔬菜与水产为主,虽说不上什么名贵,但难得的是都能做到精致清淡,平中出奇,显然不是一般俗厨所能拿得出手的。席间,尤以一道以鲥鱼肋为主料的四美羹和一只烂蒸老雄鸭给客人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当然,受欢迎程度最高的还数前面提到过的八珍面,把客人们一个个吃得面红耳赤,面面相觑,差点连碗都吞进肚里。等到饭后一干贵客被请到东厢的浮白轩去看他新近完成的力作《慎鸾交》的彩排时,更剌激的场面想不到还在后面。乔王二姬虽系西北籍贯,但经过大名鼎鼎的笠翁先生的调教,仅仅用了半年时间,一口清纯的吴侬软语已经糯到了家。更兼音律娴熟,舞姿清丽,望之直如神仙中人。眼前莺莺燕燕,耳边丝竹靡靡,要让客人们做到不意醉神迷,击节叹赏,这个要求显然是过于残酷了。
坐在前排的两淮盐运使、著名古文家周亮工可能是客人中意志最薄弱的人,一出戏只演到将近一半时,他就已经忍不住了,当即发出“乔王二姬,真*也,舞态歌容,当世鲜二”之浩叹。不过令他感到困惑和可疑的是,“李生贫士,何以致此异人者也?”这个问题其实也可看作是座中佳宾们共同关心的话题。没有资料表明李渔当时对此问题作了令人满意的回答。我想如果非要他说,想必此公一定会以手捋须,王顾左右,笑眯眯地用一句“山人自有办法”来搪塞过去的。至于这办法的机窍与要义,今天奋勇下海的作家名人早已用自己的实际行动为此作了生动的注释,这里也就用不到我来多饶舌了吧。
在李渔客居南京的最后几年中,生活大体如常,大致可分为携剧团到处作商业性演出与在家享受日常生活乐趣两个主要部分。当时他的年龄已届六十多岁,但依然身体强健,令身边的年轻人十分妒忌。非但无需家人照料,甚至还能维持不亚于年轻小伙子的性生活节奏。这固然得益于多年来对养生学的爱好和研究,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他时刻保持着良好的精神状态。从年轻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学会把人生看作是蜡烛在风中的燃烧,或一滴水珠在太阳下蒸发的过程,深信只有穷尽一切可能性,充分享受生活的乐趣,才是人生真正重要和有意义的。现在年纪虽然越来越大了,但这一信念却始终没有任何改变。当然,在内心里,他也承认自己的精力与生活热情已有些不如从前,虽说策划畅销书、打秋风、走后门、搞*演出这些事还在继续进行着,但相比往日的激情与投入,现在只能说是处于一种勉强维持的状态吧!怎么说呢?也许,让一个仕途厌倦者向往山林并不太难,但让一个在天空行走的人回到地面,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此时是公元一六七三年的残冬,朔风凄紧,江冻岸裂,从昨日黄昏时分起下的那场雪慢慢覆盖了芥子园后面的钟山。南京城里雪深及膝,街道冷清,行人稀少,商铺店家早早上了店板,回家与老婆孩子烤火炉去了。正是在这样的严寒日子,以筹措个人文集《一家言》刻资的名义,李渔再次带了他那群莺莺燕燕们主动出击,到北京山西等地大捞了一把之后,精疲力竭回到了家门。甚至来不及掸去肩头的霜雪,他就迫不及待地躺进书房内那只奇特的暖椅,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旅途的倦意顿时一扫而尽。说起来,这把前后置门、两傍镶板、形状古里古怪的椅子也是他一生中那些巧夺天工的发明之一,甚至可以说是其中最出色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如果光从外观上看,这玩艺颇有些像是今天大小公司里豪华的老板椅,但内在功能上的差异何止天壤之别。光凭它那神奇的节能效果,就值得现在全国各地供电部门的领导们好好学习。根据《闲情偶寄》里的原始记录,这把神奇的椅子每天只需消耗很少一点木炭,就能让你一整天都享受如坐春风的感觉。还是让我们来听听他自己是怎么说的吧:“此椅之妙.全在安抽替(屉)于脚栅之下……抽替以板为之,底嵌薄砖,四周镶铜。置炭其中,上以灰覆,则火气不烈,而满座皆温。自朝至暮,止用小炭四块。”“只此一物,御尽奇寒”。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笠翁在南京(12)
当然,此椅之妙应该远不止于此,从形式和结构上来分析,可以说它充分体现了现代家俱一物多用的风格与特征,这在十七世纪的中国工艺史上无疑具有先锋意义。比如你累了时可以当床睡觉,肚子饿时又可以当餐桌,置炭的抽屉里放一香饼,就是现成的香炉。在桌面上凿孔放砚台,可免因天冷墨汁结冰、动笔写作时必须时时呵冻之苦。而衣服受潮时又可作熏笼用。更有意思的是,如果有需要,它在关键时刻据说还能顶替轿子的作用:“游山访友,何须另觅肩舆? 只须加以杠柱,覆以衣顶,则冲寒冒雨,体有余温。”接着他又继续强调说,有了这宝贝,古人说的王子猷雪夜访戴的私人游艇,大可当废品卖了,孟浩然踏雪寻诗的那匹毛驴也可宰掉下酒了。话虽然说得有点夸张,但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加上造价低廉,如果能够批量生产投放市场,所获得的收益,想必要比他为赚钱而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强多了。然而遗憾的是,十七世纪中叶的中国还远不是一个商品社会。因此,尽管他具有超众的经商头脑,也只能在书房窗下搁着,暴殄天物,而无法让它在南京乃至全国的各大商场里卖疯卖火。一想到这,真叫人不由得感慨系之。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对皓首穷经、谋生计拙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命运的反动,这把椅子以及坐在上面的这个可爱的老头,他的才华、智慧、悖逆时尚的作派、商业头脑、以及对世俗的热爱,现在至少已经为越来越多的公众所接受和欣赏了,并且将在他所处时代的文学史上留下了应有的位置。
李渔离开南京的准确日期是公元一七七七年正月的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当时的原因一是因为两个儿子都在浙江读书,平时生活上相互照顾不便;当然这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兄弟俩当时都已到了科试的年龄,迫切需要名人父亲前去辅导照料,包括走走门路和打通必要的关节等等。二是作为李渔衣食父母的那些达官当道者有的已调离南京,剩下的似乎也不再像从前那么慷慨了。再者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叶落归根一一害怕自己将来老死他乡,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担忧与恐惧。总之,在经历了反复的不无沮丧的权衡考虑后,他最终还是决定返回杭州定居,在西湖的水光潋滟、山色空濛间度过自己余下的岁月。经政府特批,李渔接受了毗邻吴山的一块廉价空地作为晚年的居所。此举从表面上看是出于经济窘迫,但从精神角度而言可能还存在另外的解释:这个自号湖上笠翁的人,生平喜好女色,如果不是由艳比西子的西湖来为自己的一生画上圆满的句号,还能找到什么别的更好的地方呢?
客船估计还是停靠在我们前面看到过的秦淮码头,不过时间已是风风雨雨的十六年后。江边乍放的红梅与他早早谢顶的白发相映成趣,凛冽寒风吹动他手中刚写就的《上都门故人述旧状书》,这是他一生在弄钱方面最后的一个大动作,而打秋风的对象是北京国务院的高官龚芝麓。据信中自述,为了支付搬家费用以及在杭州安置新居的庞大开支,他先后卖掉了在南京的别墅、书板、古玩、字画,甚至妻妾头上的钗簪以及女儿的一对心爱的玉镯。当然还有陕西巡抚贾胶侯前几年送他的那件珍贵的狐裘大衣,以及公司新推出的《芥子园画谱》的部分经销权。即使这样,在资金方面仍然存在着一个不小的缺口。至于那条移家南京前就一直停泊在图纸上的私人游艇,也只好让它继续无休止地停泊在那里。尽管后来北京方面的反应似乎不如想象中那么热情,答应馈送的数目也不太大,但在船主老王父子眼里看来,至少雇用他客船的这老头一点也不像是有心事的人。不但整天乐哈哈的没个主人相,而且还有点老不正经。身边围了这么多花枝招展的侍妾不说,一路上饮黄酒、读《离骚》,与僮仆闲扯打趣,甚至还起劲地学唱有*隐喻的民歌,让人真是大开眼界。
从返乡后的情况来看,李渔的生活与从前相比似乎有了较大的改变,除回杭后的当年秋天仍然使出当初的手段,突然杀到湖州打过一次秋风外,其余时间大都呆在家中,精心整治他位于杭州吴山铁治岭的新居层园,一改当年热衷红尘纷扰、满世界乱跑的形象。据今人单锦珩所撰《李渔年谱》,李老头到湖州的准确日期是旧历康熙十九年(1677)的八月十三日,虽然打的是重阳踏青访友的牌子,但主要目的还是因为那里的富饶。这从他依次谒访的对象就可看得出来:湖州知府、乌程知县与湖州盐运使李万资。后者虽官小职微,但在当时却是一个大大有名的肥缺。以一代天骄李笠翁之精明,这样做自然是“此中有真意”的。事实上,对这一点他自己倒并不忌讳。在客湖期间写给好友萧山大儒毛稚黄的信中,就曾坦率承认这次旅游的目的是“饥驱至苕川,幸地主稍贤,能以佳茗醇醪药我,不至遄死。”不过话还是说回来,这位清代著名的弄钱老手虽将主要精力用于与地方官员周旋,山水古迹什么的还是去看了一些的。至少在他半月后回杭的行囊里,不只塞满价值逾千的财物,还有游道场山和岘山所写的三首七律的手稿。考虑到当时他的年龄已有六十七岁,这样的成绩也不算太辜负湖州山水。甚至当三年后的那场疾病突然夺走他生命时,家里人发现直到最后几天,他仍然在坚持写作。所幸那时,他的著作已全部由自己亲手修订完毕。
还有什么比一个人坚持按自己的愿望生活、度过整个人生更完美、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在一生的几乎所有阶段,李渔都把“世间第一乐地,无过家庭”的观点,作为自己处世思想的核心,加以细心的呵护与固守。而他在南京十数年的客居生涯,可以说正是对此所作的实践和生动注释。
在这篇文字临近结束时,他搭乘的航船刚过了嘉兴的杉青闸,于黎明时分渐渐行进到桐乡境内。杭州犹如一个旧日之梦现在已经遥遥在望,由于晨雾刚散,河面此刻显得相当的开阔,一派“潮平两岸失,风正一帆悬”的博大的唐诗意境。刚刚升起的南方冬日在岸边的农舍、桑林和干草垛上仿佛一匹金黄的缎子微微晃动。这是近几天来难得一见的好天气,李渔这时也已经由舱内慢慢来到了船头,望着头顶的天空和扑人眼帘的故乡山水,脸上浮现出我们熟悉的那种宁静、世俗的笑容。而我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情动于中,感慨万千。
“锚最好的位置是在自己手上”——我终于说出了我在写作过程中一直想说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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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食事及其他(1)
建筑风格颇具几分欧化的小仓山房坐落在南京清凉山麓。采用大面积的五彩玻璃作主要采光材料,这在十八世纪的中国极为罕见。作为大名鼎鼎的随园的主体结构,如果不是太平天国后期为战乱与兵火所毁,它的建筑历史迄今应该已有二百五十余年。七十年代中期在南京五台山体育中心观看夏季中朝篮球友谊赛的兴高采烈的市民,当然不会想到他们的木屐与劣质塑料凉鞋下面曾是一个时代文学乃至政治的中心。同样,假如你是一名外省旅客,同一时期到南京出差,沿着广州路往上海路方向走,你会在路旁某幢旧宅的墙上看到一块标有“随园”二字的铁皮牌子,但这仅仅作为街道的命名,并不表示有珍秘的遗迹可供凭吊与游赏。而路南边位于百步坡至永庆寺一带,当年曾是随园南山的著名景点天风阁与柏亭,现在除了粗暴地写在永庆寺大门额顶的“明亮油漆合作社”七个大字,书法依稀尚有几分随园味道(这一点很有意思)外,你同样什么也别想看到。但如果你刚巧是古典文学爱好者,又一向对此间主人心怀仰慕,那么接下来你要做的工作也许就是:将上述地名及位置在纸上一一标明,再加上宁海路与红土桥,然后用线条细心把它们连接起来,就意味着你对这座中国文学史上著名的作家别墅的规模与轮廓,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
随园主人一生的飞黄腾达及不凡遭遇一向是个令后人感兴趣的话题。即使放在现在的时代背景和条件下来看,也完全可以说是个奇迹。一个杭州潦倒书生的儿子,九岁时还不知道诗是什么玩意,更遑论文学的功能与价值。凭着邻人拿来作抵押品借两星银子的一套《古诗选》,仅仅用了十年不到的时间,也不知吃了什么药,毫不客气地就把自己弄成了这一行中的大腕。“眼前三两级,足下万千家”,从他学诗当年与同学游吴山写下的这些句子来看,其吐属已相当不凡,十五岁那年初学律诗,“也堪斩马谈方略,还是骑牛读汉书”,“新丝买得刚三月,旧雨吹来似六朝”,如果有人愿意开个玩笑,把它们放入陆游或陈后山的诗集里,相信也不会有多少人看得出来。加上这人的天赋和幸运还不仅仅只表现在创作上,二十三岁顺天乡试中举,二十四岁秋季一举考中进士,年纪轻轻就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尽管那时没有电视报纸等媒体的宣传,这名头却早已在全国迅速传播开来。何况他的文章同样也是写得那么出色。“临川李穆堂侍郎以文章名,先生袖所作请业,侍郎极爱《李德裕论》一篇,大书卷首云:洗尽《唐鉴》中腐语,得此痛快淋漓之作,真‘不觉前贤畏后生’矣。”如果说这李先生是前辈,对青年朋友少不了要勉励几句,那么当年与古文名家胡天游在广西的相遇,后者“美才多,奇才少,子奇才也。他日为唐之文章者,吾子也”的那番评价,可以完全看作是圈子内同仁的肯定了。等到几年后外放实缺,在南京周边县城溧水、江浦、沐阳、江宁走马灯似的轮换着做知县时,已隐然是一派文坛大师的规模和气象了。包括后来的买地隐居以及所谓闭门著述,更是将他的人气指数一举推向了高潮。文学史上奉他为乾隆江左三大家,谈论清诗理论绕不过他创下的性灵派,研究笔记小说的也往往会举出他的《子不语》来和《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比较。何况这里说的还都只是文学上的事,至于他在其他方面的能耐,那更是不用提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随园食事及其他(2)
然而,尽管在今天的图书馆或大学中文系的课堂上,随园以及它的主人袁枚早已不是完全陌生的名字,但有关他形象的准确定位却依旧是个难题。当然,对大多数推崇他《随园诗话》、《随园尺牍》以及杰出散文《祭妹文》、《黄生借书说》等的读者来说,首先这应当是个有着简洁、生动文风的作家,但这并不影响历代的*才子对他鉴赏女人眼力以及不菲艳福的真心钦佩,同性恋者与仕途厌倦者也引他为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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